這是反噬嗎?先前來得過于輕松的對咒靈的清剿,不知道是以何種代價換來的,眼下加倍奉還的咒靈爆發,比之羂索最初在啟動死滅洄遊時釋放咒靈的景象又過之而無不及。
上一次未能阻止咒靈被釋放的直接後果,是東京淪為廢都;這一次,他們絕不能容忍曆史再次重演,于是咬着牙朝着咒靈柱的方向趕去,卻眼見着咒靈柱一寸一寸地矮下去,原本擴散不止的咒靈群也被無形的邊界圈禁束縛,逐漸收攏,直至猝不及防地怦然消失。
***
虎杖等人不知道原委,宿傩卻認出來,遠處洶湧的咒靈汪洋,是一個與他的「伏魔禦廚子」相同的無邊界領域;從領域内容判斷,大概是屬于那個膽敢和他建立束縛的咒靈操使。
除此之外,宿傩還在那個方向感受到了五條悟的咒力。那麼,在方才的領域對抗過程中,壓制了夏油傑的領域的咒術師,大概率就是五條悟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獄門疆沒能像羂索之前保證的那樣,一直封印住五條悟,但他也不介意會會這個當代最強。
“原本以為還算有趣,”宿傩冷哼,對夏油傑的領域被壓制的發展嗤之以鼻,“結果完全不夠看。”
一天前,夏油傑突然出現在虎杖悠仁面前,劈頭蓋臉地将虎杖打到奄奄一息的地步。面對氣若遊絲但絲毫不願反抗的虎杖,夏油卻又留了一手,仿佛是在迫使宿傩現身。宿傩猜到他有話要說,優遊不迫地等着夏油開口,意外得知了羂索已經殒命的消息。
計劃之外的變故讓宿傩短暫地驚訝了片刻,不過其實這也沒什麼,他和羂索本就不是一路人,隻可惜羂索曾經對他承諾的“重啟平安時代的咒術輝煌”徹底淪為空頭支票,他也恐怕再無法于如今的末法時代找到能夠與他匹敵的對手、痛痛快快打一場。
讓宿傩沒想到的是,夏油竟然主動說要幫他收集流散在外的手指,包括可能處于五條悟掌控之中的份額。與之相對的,夏油提出的唯一的交換條件是,事成之後,希望能夠親身體驗他的力量片刻。
即使夏油在他面前的姿态足夠謙遜,宿傩也從沒聽過如此僭越的請求。他對自己的力量有清晰的認識,知道有多少勢力為了争奪自己的手指而大打出手,不說别的,單說普通的咒胎隻要吃下他的一根手指、就能跻身特級咒靈之列,就足以說明為何曆代咒術師都在觊觎他的力量——
但即便如此,宿傩也完全不相信夏油給出的“朝聞道、夕死可矣”的理由。這世間自然有愚不可及的豬狗輩,但膽敢跑到他面前搖唇鼓舌之人,怎麼可能沒有欺瞞夾帳?
令宿傩答應結下束縛的唯一理由,是夏油在約束前提裡加上了“契約解除後任他處置”的條件。既有人幫他尋回力量,又将生殺予奪的大權自願交到他手裡——如此聽下來,這個束縛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不論這個不知輕重的無畏後生在計劃着什麼,總歸難逃一死,想到這一點,宿傩同意與夏油傑立下束縛。
眼下的境況倒是令宿傩有些失望了。
真是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就這點本事,連五條悟都打不過,還說什麼幫他尋找剩餘的手指?
……等一下,不對——
高空猝不及防地炸開一道刺目的白光,正拎着伏黑三人振翅飛翔的式神在強光的直射下發出受驚的尖嘯,他們也本能地扭頭閉眼躲閃,再睜眼時,視網膜上仍有強光留下的殘影。
在由遠而近的爆炸聲裡,細膩的瑩白顆粒随風而至,不由分說地撲了他們滿頭滿臉。伏黑頂着強風,指揮式神停在池袋太陽城的樓頂,這座曾經的亞洲第一高樓,為他們短暫駐足觀察形勢提供了良好的視野。
虎杖擡起袖子,幾顆晶粒在高專校服的藍黑面料上閃着柔和的白光。是下雪了嗎?還是冰霰?他拈起一粒在指尖輕搓,晶粒在接觸到他皮膚的一瞬間消弭,融化方式與雪花無異,但卻沒有雪粒的冰涼觸感,指腹也沒有留下任何水痕。
……這是雪嗎?這怎麼看都不是雪吧?
“蠢貨,”宿傩肆行無忌地閱讀虎杖的内心活動,對這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大加嘲諷:“連骨灰都認不出來嗎?”
脹相驚悸不安地望向宿傩睜開的雙眼,過去的幾天裡,他不願喚起弟弟内心無法減輕的罪惡感,因此一直回避與宿傩直接對話,但宿傩驚世駭俗的發言令他無法再保持沉默,他忌憚地問宿傩:“你什麼意思?”
宿傩的大嘴又在虎杖額頭上咧開邪笑。他倒是不曾預料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沒想到夏油傑還真有兩把刷子,這并不在他的計劃之内,但是無所謂,提前一點又何妨,時機已經到了——
“意思就是——”宿傩大笑起來:“天元死了——你們的天元大人被炸成灰了!聽明白了嗎?”
脹相和伏黑的表情由猶疑突變為驚愕,宿傩稱心快意地欣賞着幾個半大孩子呆乎乎的傻臉,用唱詠的腔調,無比清晰且不容置疑地,念出了「契闊」。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更早之前宿傩與虎杖定下的束縛開始生效。
宿傩一閃身,迅速制服了在突變面前猶豫着不知該如何對弟弟下手的脹相——隻是掐暈了而已。嘁,全是因為這個麻煩至極的束縛條件。在這一分鐘内,他得以全權接管虎杖的身體,但卻不能殺死、也不能傷害任何人——多麼愚蠢的約束,自以為已經萬無一失,但在虎杖關于“任何人”的定義裡,卻唯獨沒有包含——
宿傩将自己的全部咒力灌注到虎杖的左手小指,咬着牙,不費吹灰之力就将小拇指齊根掰斷——
“果然……”宿傩低頭輕笑,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
果然如此。虎杖缺了一根手指的左手血流不止,而這種等級的疼痛對詛咒之王來說簡直不足挂齒,他沉浸在自己賭赢了的狂喜之中,難以抑制地仰天大笑:“——真是徹徹底底、愚蠢得無可救藥的小鬼啊!”
因為虎杖認為自己是身負詛咒的異端、是手上沾滿鮮血的劊子手、是犯下屠城罪行的死刑犯,因為他覺得自己苟活至今的唯一理由是作為約束宿傩的容器,因為在虎杖内心深處,早已不把自己當作一個人類看待——所以,在虎杖與宿傩結下的這個“不能傷害任何人”的束縛裡,唯獨沒有算上他自己。
“「布瑠部由良由良——」”伏黑惠從萬分驚駭中回過神,捏緊手印,召喚他最後的殺手锏——以命換命的「魔虛羅」。他還沒能念完召喚口令,宿傩已經瞬移到他面前。
宿傩的大手鉗住伏黑惠的下巴,将那根沾滿鮮血的、灌注了自己全部咒力的斷指,塞到伏黑的喉嚨深處,迫使他咽下,終于成功在這具他觊觎已久的、擁有足以克制五條悟的珍貴「十影」術式的身體上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