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成功學把“21天習慣養成法”灌輸到當代人的腦子裡,可這才幾天?甚至不到21頓飯,也沒有人在搖鈴,她竟然已經被馴服得比巴甫洛夫的狗還要聽話。
無微不至的照顧,或者安逸度日的期許——她究竟是被哪一部分蠱惑,竟然心甘情願地鑽進假象遍布的陷阱,在反應過來時,已經變成一個等在原地問對方什麼時候回來的傻女人。
不該是這樣的。她不願意。
再刷新阿拉斯加實時路況地圖,出鎮的隧道在幾個小時前通車了。家入收起手機站起來,咒靈攔在門前,似是懇求,卻失去發聲的器官。
對噢,她之前說過要帶這隻咒靈一起走的——可這一切毫無意義,它隻是夏油傑操縱的傀儡,帶着它意味着讓夏油傑如影随形。毫無意義,從始至終都毫無意義。
“别跟着我。”家入對咒靈說,于是咒靈從門前讓開。
家入利落地擰開門鎖,跨出門又回過頭,通過咒靈對它的主人下通牒:“夏油,别來找我。”
-20-
雪胎雪鍊齊全的皮卡,在引擎的轟鳴聲中一路北上。罐頭,水,壓縮餅幹,防凍液,玻璃水,衛星電話,家入買足補給,給車加滿油,一路開到珍娜溫泉。
坐在露天的溫泉裡,入口處擠擠挨挨的人很多,等待極光的遊客在不約而同地在冰天雪地坐進天然熱泉。
攻略上說,這處溫泉其實很大,家入舉着手機和浴袍,摸黑往深處走,不一會兒黑暗中就隻剩她一個人的水聲。
沒多久她的眼皮就被壓得很沉。家入打開前置攝像頭,周圍一片漆黑,什麼也照不見;打開閃光燈,又把手機翻轉過來盲按了一張,刺眼的白光在她眼前留下殘影,成像效果和谷歌地圖裡網友分享的照片如出一轍——睫毛和頭發都凝上一層冰,通紅的臉頰配上花白的眉毛,和日本溫泉猴也沒什麼兩樣。
開了一天車,身體已經非常疲憊,神經卻依然處于高度緊繃的狀态,在床上躺了很久還是睡不着,但是再不睡的話,第二天無法爬起來按時退房。
家入在褪黑素和那幾瓶采購時順手抓起的小瓶威士忌之間猶豫了一下,毫無懸念地選了後者,随即墜入一個怪誕的噩夢。
夢裡她被關在一個窄小的空間裡,不透光也不透風。是結界還是領域?家入嘗試向四壁輸出反轉咒力,但無法調動咒力——是領域的術式壓制嗎?
她四下摸索,無法彎腰也無法轉身,身上的衣服連個兜也沒有,當然找不到手機,倒是在手邊摸到一串數珠和一根棍子——是機關還是道具?
她握着木棍在有限的範圍内咚咚地搗來搗去,除了被震下來的灰蒙了一臉之外,卵用沒有。
等一下,為什麼灰會落到她臉上?說起來,她到底是站着的還是躺着的?家入心裡湧起不妙的猜測,在黑暗中摸索邊界的接縫。
氧氣越來越稀薄,家入掙紮着推頂蓋,蓋闆紋絲不動。
不太妙。真的喘不上氣了。
她開始後悔睡前那幾瓶威士忌——被嘔吐物卡住氣管,醉酒後非常常見的一種死因,家入窒息地抓撓自己的脖子,迫切地想從噩夢中醒來。
滞澀的喉音在密閉的空間裡回蕩,與之相和的還有她掙紮時踢到蓋闆的悶響。
想想辦法啊、腦子快轉不動了……
指甲劃開皮肉,滑膩的血滲進指間,現在醒來還來得及,但再晚一會兒,拖到腦死亡,那就徹底無力回天了——
灰塵和光線一起撲進來,蓋闆被掀開一條小縫,家入大口大口地喘息,手指扭動着卡進突然出現的縫隙,生怕再被封死。
然後蓋闆被整個掀開,家入捂着脖子,被頭頂直射的陽光照得睜不開眼。
“……硝子?”有人這麼叫她,一隻指節還在滲血的髒兮兮的手伸過來拉她。
家入借力坐起來,對上跪在她旁邊滿身泥土一臉驚愕的夏油的目光。
……最不想見的就是他。家入抓起手邊的東西就丢過去。
夏油接住扔歪的鬥笠,蓋回家入腦袋頂上,家入沒好氣地一把掀掉,夏油又給撿回來,一手舉着鬥笠給她擋太陽,另一隻手抵着她的下颌骨檢查她滲血的脖頸。
煩死了。家入拍開他的手,發現自己指甲也劈了。
鬥笠、數珠、杵杖、草鞋、還有她身上純白的経帷子——死裝束要素齊全,家入回過頭,果然看見一座刻着她名字的墓碑。
……所以她是被活埋了?
和她一樣身披壽衣的夏油,蹲在旁邊念三段墓最頂端的竿石上的字:“平成元年生,令和62年卒——唔……硝子,你高壽啊。”
令和62年?這都過到哪個世紀了,怎麼還沒換年号?德仁天皇還沒退位嗎?不太對勁吧。
家入從棺材裡踉踉跄跄地爬上來,看見旁邊的墳坑也被暴力開了棺,傾斜的墓碑上是夏油傑的名字——為什麼她會埋在他旁邊啊?生于平成2年,卒于平成29年,這家夥倒是短命得很寫實。
可他為什麼會揭棺而起呢?
依山而建的墓園風水極佳,頂端這一排隻有她和夏油兩座墓。家入毫無形象地撈起淨衣的下擺,踩着草鞋往下走,路過的墓碑上全是熟悉的名字,從高專的學生,到老師校長輔助監督,再往下是數不清的五條氏,由新到陳,被風化的字迹逐漸模糊。
綿延的墓道像是沒有盡頭,一個人影坐在下方被樹影籠罩的台階上。
另一個她不想見的人。家入猜到對方的身份,但在夢裡也并不願意面對他。
“悟——”背後的夏油喊道。
瘦高的人影轉過身站起來,接下來的過程像希區柯克變焦,背景裡數不清的墓碑忽遠又忽近。五條悟好像根本沒動,但已經貼着臉冒到他們面前,手裡還捏着個立方體,說了什麼她沒聽清,因為夢到這裡戛然而止。
家入在黑暗中翻身,腦袋又脹又痛,胃裡燒得慌,果然是喝太多了,所幸脖子沒事,也沒有真的窒息。她在混沌中又睡過去,再醒來時已經不記清夢裡發生了什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