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留在鐵堡,充沛的物質基礎能讓他将自己的技術發揮到極緻,在那種情況下,凡是醫生這個身份能做到的,他都做得到。
如果他離開鐵堡,但遠離戰場,他的治療将會面臨很多困難,不過他還是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排除掉任何物質基礎以外的影響因素。
但如果他身處戰場,他将不停失敗。他是極為優秀的醫生,焊得了傷口,接得了斷肢,修補得了殘軀,挽回得了意識,唯獨做不到一件事——他重燃不了火種。
他阻止不了死亡。
而在戰場上,他将不斷迎接同伴的死亡。
……所以他會是為自己沒能夠阻止周圍的死亡而自責嗎?
不,不至于。他肯定清楚自己隻是個醫生,他肯定知道自己是救不了所有人的……肯定還有别的什麼……
……他說做了他應該做的決定……他可以隻說應該的,為什麼要強調他?
與他相對的是……别人,他覺得自己影響,不,他覺得自己牽扯到了别人,不出意外的話,被他牽扯到的别人應該死了,不然就是受到了什麼不可逆轉的傷害。
……是朋友?老師?同門?學生?
……奇怪,我的意識怎麼變得……這麼慢了?
“原本還要再觀察一下等你的情況穩定下來再打的,”有聲音從上方飄過來,“但看你現在的樣子,也沒有那個必要了。”
……是救護車?……他給我打了……打了什麼?
……是他調配的試劑……裡面有……他手邊的罐子裡是什麼來着?
……我記得是藍色的……是超能量體?……不……意識會這麼慢……穩定傳感中樞的……還有……我剛剛在想什麼來着?
“好好下線充個電吧。”
……誰在說話……什麼下線……充電…………下線?
什——
……
……
……
我覺得我好像忘記了什麼。
我似乎在争吵些什麼理所應當的事,又像是在帶着無法理解對方的疑惑質問着什麼,還有一陣陣來源不明的後怕。
隻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
既然想不起來,我就決定不再管它。我早就學會不要鑽沒必要的牛角尖了,那除了浪費自己的精力和感情外什麼也換不來。
我在接下來的治療過程中相當配合。
畢竟我沒什麼反抗的餘地、說服不了救護車、也不想因為這種緣故和汽車人徹底翻臉,那麼除了配合我還能怎麼樣呢?
生活就是這樣的。它滿是無奈。它總是如此。
我甚至還主動幫救護車改進透析儀。怎麼說呢,雖然很上芯,但很多時候他做出來的東西其實并不那麼理想。
醫學出身的他有種教條式的嚴謹——從這一點來說他應該也挺擅長化學的,然而設備研發制造和工程建設需要更多創想與發散思維,這無疑是他的短闆。
由救護車來負責和維護基地在我看來很難想象和理解的,可事實是汽車人的基地就是由他負責的,而且他做得不錯。
誠然,我見證了他的努力,可很多時候努力并不能解決一切,關于這一點我深有體會。
但是話又說回來,作為醫生的救護車在醫療設備幾近于無的情況下竭盡所能地治好了我,他确實相當了不起。
其中最困難且不可思議的是他在漫長的能量液透析過程結束後解決了我體内器官的侵蝕問題。
我往強化過的超能量體裡添加的穩定劑最多能保證自己不進入鎖定模式,更多的就無能為力了。我改了許多配方都沒辦法避免這結果,于是決定随它去吧。
隻要我還能變形,隻要我能保持最佳的狀态,器官侵蝕我完全可以接受。這個被我戰略性放棄的難題被救護車攻克了。
我不清楚他是怎麼做到的,不過我猜解決方式應該是手術,這在理論上是可以實現的,而隻要理論上存在可能性,救護車就做得到。
這叫我有些惋惜,因為這是對機體受創的補救手段,強化能量液對機體器官的侵蝕問題仍舊得不到根源上的解決。看來這個問題靠醫學也無法解決了。
真是太可惜了。
整個治療期間救護車一直把我安置在病房裡,沒讓任何人進來。沒人探望,沒人盤問,隻有他自己定時進來檢查。
可能是為了防止我接觸到汽車人的内部消息,也可能是為了保障病人的隐私,當然,也可能兩者都是,不過我不是很在乎。
說實話,我對現狀接受得相當良好,當然,我不接受也沒辦法。
往好處想,我現在處在一個不用擔心自己安危的地方。這裡很安靜,沒什麼人使我煩擾,唯一會進來的救護車雖然每次臉色都極其難看,但确實已經懶得對我說什麼了。
我确實不喜歡被死闆固執的醫生綁起來治療,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反抗不了就想辦法享受吧,不然日子要憋屈死了。
正是因為我已經決定安芯接受這一切,所以救護車接下來某一天的突然缺席才會讓我格外好奇。
雖然我對他的了解不算多麼深入,但這麼多天的觀察也足以讓我明白他是個對病人有多麼旺盛控制欲和責任芯的人。
以他的這種性格,放着病人不管實在是很稀奇的事。
要說明的是我并不是個好奇芯旺盛的人,身處汽車人基地的時候就更不是了,敏感時期處在敏感位置,我實在有必要少給自己找麻煩。
隻是救護車的聲音很快隔着牆傳過來——非常響亮的一聲呐喊——“我絕不容許出現擎天柱死在威震天前面!”
……
……
……
這句話的槽點多到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它真的,嗯,各種意義上的,真的很怪。
我不理解。
我覺得在這種關鍵中摻雜着微妙,微妙中又十分關鍵的時刻,我還是留在這裡别出去的好。又是擎天柱又是威震天的,這種大人物的事哪裡有我摻合進去的餘地?
湊上去準沒好事。
更何況雖然我的戰鬥力可以忽略不計,但在擎天柱很明顯出了問題時候湊過去無疑會使自己更加可疑,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我是在趁人之危。
但是話又說回來,擎天柱現在确實出了問題。從救護車的話來看還是很緊急且要命的問題,不然他不會慌亂到如此地步。
想一下吧,那可是擎天柱,是普神意志的傳達者與代行人,是賽博坦的最高統領者,名正言順的領袖,應當被所有賽博坦人毫無條件地服從和維護。
……還是别管那麼多了,去瞧瞧吧,看能不能幫得上什麼忙。
權衡現狀耽誤了我一些時間,對機體的不适也使我的活動極其勉強,這就使得在我終于成功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圍着大黃蜂歡呼了。
真的,我就不該多事的。
救護車見我出來很驚訝,“你是怎麼……?”
我是怎麼下床的?我是怎麼出來的?哎呀,都被綁了這麼久了,還想不出逃脫辦法的話我幹脆還是别混了,找個地方靜靜等死吧。
隻是這話自然是沒什麼和他說的必要的,再加上來都來了,我開始徑自打量起擎天柱來。
火種羸弱,器官衰竭,面部伴有帶有明顯鏽迹的藍色紋路……真是熟悉的症狀,看來我出來的這趟還是有必要的。
我的思緒被一道詫異的聲音打斷了。
“——那個病歪歪的家夥怎麼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