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般的琴音在方傾雙手的指下流淌。他閉着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遇見季洵前的歲月裡。
一個人坐在那間琴室裡彈着鋼琴。窗外是無邊的夜色,幽藍幽藍的天,像梵高油畫一般的色調。
修長手指輕柔地撫過琴鍵。琴聲淡淡的,是輕盈而透亮的聲音,像顆顆閃着光的星掉落在水面上。清冷孤寂,一如他二十三歲前的漫長歲月。
季洵看了眼觀衆席,閉上眼睛放慢了呼吸,沉入到方傾音樂的世界裡。
小提琴悠揚的琴音恰到好處地接進來,如皎潔的月光從空中灑下,照亮了天空下的森林。夜風輕柔地撫過樹梢。
漸漸地,鋼琴不再像方才那樣冷情,而是逐漸如流水般纏綿。像是終年的積雪融化,變作山間流淌的潺潺小溪,溶了瑩白月光在其中。
鏡頭給到季洵的側臉。
燈光勾勒出他刀裁般鋒利眉骨和深邃的眼窩。他的鼻梁高而挺直,臉部線條利落流暢。
嘴角逐漸噙起一抹明顯的笑意,被他線條幹練的下巴襯着,撲面而來濃烈的雄性荷爾蒙氣息。
小提琴長長地拉出一個帶着顫抖的音,如同呼嘯着的風,卷走天邊最後一片灰色的積雲。
短暫停頓之後,鋼琴的琴音倏然活潑起來。幾個高音仿佛敲在人的心房上,清晰明亮,像清晨第一道陽光沖破地平線,驟然照亮了整個視野。
那邊,季洵指下的小提琴刮起輕柔和煦又勢不可擋的春風,拂過初升的輕淺陽光,融化了樹梢已然酥脆的冰層。
冰雪消融,由小溪彙合成江流,最後變作水花四濺的瀑布,澎湃而下。鋼琴厚重的低音如同翻滾而下的波濤,活潑靈動的高音則像是飛濺而起,在陽光下閃着光的浪花。
小提琴的琴音如花香濃郁,又像初春的暖風一樣勢不可擋,将濺起的細小水珠吹得散落到各方。
漸輕,漸輕,仿佛飄向遠方……
“咚!”又是一個有力的重音,像是絕望後的徹底反擊,令在場觀衆匿于心底的靈魂都猛地為之顫抖。
一首無題,就此落下帷幕。
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鏡頭下方傾的臉。男生的神色依舊,像是無風過處的湖面,甯靜平和。
大家看不到他的雙眼,但如果方傾此時睜着眼,觀衆應當能看到他眼底燃着的激烈的火——那是來自他的靈魂深處對光和熱的渴望,此刻正爆發着極其強大的力量!
台下安靜了。足足長達一分鐘的時間,觀衆席沒有任何人說話。
大家幾乎都是同樣的表情。瞪圓眼睛半張着嘴,半個字都吐不出來。有的人眼眶裡含着熱淚,而另有些人的淚已經幹在了腮邊。
不知是誰的手指麻木了,握着的奶茶杯咣當掉在了地上。那人哎喲一聲,把他周圍的人吓了一跳。
這樣地吵鬧起來,觀衆們才豁然從木頭人的狀态裡解脫出來。意識到自己是在音樂廳裡,剛剛聽完一場演奏節目。
星星沒有掉落下來,水珠沒有濺落,風也并沒狂亂地刮過身旁。
周察雙手舉過頭頂,帶頭用力拍了拍巴掌。清脆的掌聲孤零零的,在座無虛席卻又靜得如同空無一人的大廳裡回響。
片刻後,掌聲雷動。信息科技系同學的尖叫聲和呐喊聲比之前哪一次都要熱烈。
無關兩人之間傳得轟轟烈烈的绯聞,無關天花闆級别的顔值亦或是所謂系草的光環。
僅僅是為了這場他們投入了濃烈情感、用燃燒般熱情诠釋的表演。
方傾的手指在抖。
他單手摸索着撐在琴上,剛想借力站起來,另一隻手就被那人握在了他幹燥溫暖的手心裡。
蒙眼的領帶已經被淚水浸濕。綢緞質地的布料蓋在發熱的眼皮上,涼絲絲的。
方傾什麼也看不見,隻好感覺着季洵的位置,将另一隻手也遞給他。
面前的人寵溺地輕笑一聲,安全感滿滿地一把握住他那隻試探着伸出的手:
“我在。”
方傾的右耳敏感地動了動,感到耳廓上吹來溫熱潮濕的呼吸。
“舞台燈光太亮了,我帶你去謝幕,下去之後再摘吧。更何況……”
季洵趴在方傾耳邊,壓低嗓音,忍下笑意用僅有他能聽到的聲音說着悄悄話:
“讓觀衆們看出來你蒙的是我的領帶,也怪不好意思的。”
方傾的耳朵直接就紅了。
他咬咬牙,拼命忍下蒙着眼睛在舞台上對信息技術專業第一兼全系校草大打出手的沖動。
悄無聲息地将一條名為〖震驚!複學學渣竟當衆暴打绯聞學神男友,原因竟是!〗的校園論壇頭條扼殺在搖籃裡,無情地使校園群猹痛失驚天大瓜。
還不好意思,方傾後槽牙都要咬碎:哪個不好意思的人有你要臉!誰讓你在高清攝像機前湊到我耳朵邊上,壓着嗓子用這種聲音說話的啊啊?!
後台。
兩個人走到簾子後面。季洵的眼睛還沒适應驟然變暗的環境,就見一個纖瘦嬌俏的黑影直直地朝方傾撲過來。
姚嫣一把抱住方傾的脖子,激動得聲音直發顫:
“方方方方方傾!方傾你太厲害了啊啊啊啊男神啊你真是我男神啊!我跟你說完全看不出來是臨場發揮啊天哪!還好有你在不然我真的會被策劃數落死啊嘤嘤嘤~”
“喂。。”季洵臉一黑,不悅地眯起眼睛:“你不是在沖水嗎?”
然而姚嫣根本不理他,隻管抱着方傾的脖子晃啊晃,就是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