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傾早聽出來他的情緒不對，便試探着問了他一句：

“你……不開心嗎？”

“也不是不開心……”季洵指尖捏着那封信，蔫蔫地低垂着眉梢。

“方傾，”他輕聲念他的名字，開口說話時，聲音比往日艱澀不少：

“對不起，我剛才騙了你。”

方傾并不意外。但他見季洵此時正難過，也就沒有糾結季洵到底騙了自己什麼。

“沒關系，”方傾搖頭：“騙了就騙了，你不用自責什麼。”

“我也已經猜到了，這頓飯是你自己買的。”

“不，”季洵垂着腦袋，很輕很輕地搖頭，帶得額前的發梢也微微地晃動：“這頓飯确實是我媽媽買的，在這點上我沒有騙你。”

“不過她點這份吃的，是因為我告訴她，今年的聖誕節，我和那個我喜歡的人都在學校。”

方傾聽着他的話，呼吸一滞。

“這份肯德基，是她特地從網上訂的聖誕節情侶套餐。”

方傾本來準備了一肚子安慰季洵的話，聽他這麼一說，頓時僵在了原地。完完全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那封信，她也沒有讓我讀給和我共享這份午餐的人。”季洵說着，聲音有些沙啞。

“信是她專門寫給我喜歡的那個人的，她說什麼時候追到了，什麼時候再把信給那個人看。”

“她寫的當然是中文信，這份法文的是我翻譯過來的。”

“我隻敢把這封信念給你聽，因為我知道你聽不懂。我猜，如果你能夠聽得懂，就不會聽完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季洵終于敢直視方傾的眼睛。

方傾的臉色有些蒼白。

他隻覺得心髒裡面“轟隆”的一聲，似乎他長久以來費盡心力高築的層層壁壘都在刹那之間轟然倒塌了。

“我……”

“方傾，”季洵湊湊過來，聲音無比溫柔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可以告訴你，這封信裡最重要那句話的中文意思嗎？”

随着距離被縮短，季洵的氣息撲面而來。方傾臉一紅，倉促地站起身來扭頭要走，袖口卻被季洵扯住。

方傾站在原地，低頭看他。季洵盤腿坐在墊子上，背後是玻璃窗。

陽光從玻璃窗透過，灑在季洵的頭發上，将他的頭頂上幾根碎發照耀成燦爛的金色。

一個暖融融的笑容在他俊朗又帶點孩子氣的臉上綻開，他的雙眼裡，滿是溫柔的愛意。

意識到季洵要幹什麼，方傾臉色一白，就要甩開他。奈何季洵拽着他的袖子，就是不肯松手。

聽到他聲音的同時，方傾有心想捂耳朵，卻已經來不及了。

季洵的嗓音融在午後的微風裡，就這樣一路吹進他的心房。

“她說她很高興，在外工作的時候知道他兒子和另一個年輕的靈魂在彼此牽挂着。”

聽者的心跳徒然加快，順着脈搏傳遞到追求者熾熱的掌心。

季洵站起身來，張開雙臂，像捕捉一隻脆弱的蝴蝶那樣，把手足無措的方傾圈進了自己的懷裡。

他溫熱的手掌貼着他的後腦勺，寵溺地揉了揉他的頭發。

原本怔愣在原地的方傾忽然猛地一哆嗦，奮力從他的懷中掙紮出來。眼神中滿是警惕。

“怎麼了？”季洵的懷抱落了空，滿腔熱情像被兜頭澆了盆冷水，聲音中也不自覺帶上了失落。

“我……”方傾張了張嘴，話還沒出口，眼圈兒倒先紅了。

看着季洵失落的樣子，他心裡忽然刀紮般的不是滋味。

方傾心裡一疼，随即猛然醒悟過來：為什麼看到他失望的表情，我心裡會這麼難過？

難道我也喜歡他嗎？難道從很久以前，我就開始喜歡他了嗎？

方傾感覺自己心跳快得不正常。他單手用力按在額頭上，另一隻手扶住了身旁通向上鋪床的梯子。

怎麼會……？他近乎絕望地诘問着自己痛苦的心：怎麼會忽然就開始喜歡他的？怎麼會這麼喜歡他的？

“方傾！”季洵伸出雙手像要扶住他，卻終究沒敢上前。

他的手指緊張繃直着伸出去，像被一道無形的牆壁擋在了外面。

看着方傾扶住了欄杆，季洵繃緊的十指又慢慢地放松，自然彎曲。

方傾彎腰扶着欄杆，一擡頭，就看到面前人那雙深邃的眼睛。

季洵的神情是那樣的小心翼翼，被自己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目光。他甚至不敢與他對視。

方傾隻看了他一眼，兩人對視的時間不過刹那。

然而就在這一刹那的光陰裡，方傾卻好像看懂了他所有的情緒。

然後，季洵隻見方傾慢慢調整着自己的呼吸，手指松開扶着的欄杆，直起身來。

“方傾……”

方傾搖搖頭，示意他自己還好。

接下來，方傾自己也不知是怎麼了。自己居然就這樣一步步地走了過去，一直走到季洵身前。

輕輕把頭抵在了季洵的肩頭。

認命般閉上了眼睛。

滾燙的淚從眼角滑落，打濕了季洵的襯衫。

“給我點時間，”方傾顫抖着，輕聲歎道：“季洵，求你了……”

被他抵住的人愣了一下，不敢相信似的用手指尖碰了碰他的頭發，這才确認了懷裡的人的确就是他。

朝他走來的，就是方傾。

季洵從胸腔裡傳出一陣顫抖似的歎息。雙臂在方傾的背後交疊，保護般将他護在懷裡。

他這個充滿保護意味的動作，讓被他抱在懷裡的方傾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将背後的翅膀合攏于胸前的天使。

季洵溫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像冬日裡溫暖的泉水，融化了方傾心中常年的冰凍。

“好。我等着你。”

說罷，抱着他的天使俯下身，在他頭頂印下一吻。

“方傾，”方傾聽到，季洵在胸腔深處，又或者是心髒的最深處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之前我一直黏着你，但看你對我總是淡淡的，就從來沒敢說過，”

“我怕如果說了，就再也沒辦法像個朋友那樣待在你身邊——你是不會允許的。”

他的話音停下來，臉頰貼着方傾的耳廓。他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呼出。

“但我實在是忍不住了。”

“我發現，我總是會想方設法地做出些容易引起你誤會的事情。”

“别人在的時候，我總想強調你和我的關系比和他們都更親密。我甚至有些敵視那些拉扯你的人，不論是同性還是異性。”

“但我卻從未敢對你坦白。我越來越覺得，這樣做簡直太過分了。”

“所以……”

“今天是聖誕節……”

季洵微微低頭，雙手環住他的肩膀，将方傾更緊地抱在懷裡。

“聖誕快樂，方傾。”

“我喜歡你。特别喜歡你。”

說完，季洵感受到了懷中人微微的戰栗。

“不要告訴任何人，”方傾調整着呼吸，在他懷裡低聲道：

“我們倆的這件事必須要保密，不能告訴任何人。學校裡的人，也盡量不讓他們看出來。”

“至于原因，之後再告訴你。”

“好，我聽你的，”季洵當場答應下來，好像他對此并不意外。

他把臉埋在方傾肩頭，鼻尖輕輕拱了拱方傾的脖頸。

“我說過，會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