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前。
“季洵,今天是個晴天。”
“季洵,已經是晚上了。”
“季洵,我先睡了……”
一連三天,方傾就坐在病床前,自顧自對着床上的人講話。
劉栖他們三個,再加上剛來的葉雨璇輪番來勸他回去休息,方傾就是不肯離開。
要麼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要麼滿臉迷茫地站在落地窗前。
站在落地窗前的時候,方傾總是會先閉上眼睛等兩秒,然後再小心翼翼地回頭,試探着看一眼病床。
像是他以為季洵會想以往那樣,趁他在出神的時候不聲不響地走過來站到他身後,将他一把抱住似的。
方傾記得,季洵最喜歡這樣幹。
在家裡是這樣,在梧桐酒店和海邊的霧山酒店裡也是這樣……
在天台的那天也是這樣。
但現在,季洵隻是緊閉雙眼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胸口貼滿電極片,整個人像被五花大綁在電路裡。
每當這個時候,方傾就會輕輕歎一口氣,回去接着握住他的手。
等着他不知什麼時候醒來。
晚上的時候,為了不占據醫院本就緊張的床位,魏俊明給方傾弄來了把躺椅,支在季洵病床的旁邊。
方傾蓋了被子,整個人安靜地躺在椅子上面。每晚睡覺時,他的手都要牽着季洵沒紮針的手。
他不知在哪裡聽說過,人醒來的時候,手指會先不由自主地動兩下。
方傾牽着季洵的手閉上了眼睛。他想着如果這樣的話,自己就能第一時間知道他醒來了。
在他等季洵醒來的期間,劉栖趙賓和魏俊明三人會輪番給他帶來一些外面的消息。
方傾陸陸續續地聽說,魏宏哲傷到了脊椎,醫生們雖然盡力挽救,也沒能讓他有任何程度的好轉。
他也聽說,警察已經拿到了三月份那次車禍的全部資料,加上這次車禍一起,給魏宏哲判了個他窮盡這輩子也沒法坐完的牢。
魏俊明說,警察準備等魏宏哲術後康複好了,就把他給帶走。
對此,方傾隻是點了點頭,雙手托着季洵沒輸液的手。
輸液的那隻手的下面,被方傾給他放了個暖寶寶。
“判了就行了。”方傾說,然後垂下目光,仔仔細細研究起季洵手上的指甲。
他沒有避諱魏俊明,伸手從床頭的抽屜裡拿過指甲鉗,開始全神貫注地給季洵剪指甲。
魏俊明看他一眼,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輕咳兩聲。
“你男朋友?”他問道。雖然已經根本不需要方傾的所謂回答了。
方傾輕輕挑眉:“嗯。”
魏俊明看了躺在床上的季洵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然而最終,他這個當哥哥的還是什麼也沒說。隻是沉默了片刻,随後意有所指地問方傾:“想好了?”
方傾點頭:“嗯,想好了。”
他剪完了季洵手上的指甲,開始用小矬子輕輕地将他們挫得渾圓,不至于抓傷他自己。
魏俊明看了眼窗外的天空,随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行。”他道:“反正你素來都是自己做主的,我相信你。”
說着,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緊蹙了下眉心:“說起來,你男朋友是叫季洵嗎?”
“對。”方傾點頭:“季洵。季節的季,三點水的洵。”
“怎麼了?”他問。
魏俊明搖搖頭:“沒什麼。”
時間一晃,整整三天過去了。
8 月 4 日。
那天清早,方傾躺在躺椅上睡着時,忽然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了什麼。
他瞬間睜開了眼睛,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因為他感覺到,自己和季洵牽在一起的手,好像被輕輕扯了一下。
他這兩天睡覺很輕,當即就立刻清醒了過來。
把被子掀到旁邊,站起身來,忐忑不安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季洵。
此時的場景幾乎和 3 月 2 日那天的場景重合。
這讓方傾的精神控制不住的有些緊張。他屏住呼吸,手指哆哆嗦嗦地在季洵的臉上碰了碰。
“季洵?”他叫到。
方傾幾乎屏住呼吸站在床前。一瞬間,他簡直有些退縮。
季洵的眼皮動了動,像是馬上就要睜開。方傾立刻注意到了,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他絞着雙手,幾乎是求助地看了眼病房的門口,像是在猶豫要不要像上次那樣,在季洵睜眼前就離開。
畢竟,季洵醒來之後,很有肯定都不記得自己了……
然而,方傾臉色蒼白内心激動地在床前站着,終究是一步沒動。
方傾自己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但此時此刻,他就是邁不動步子,就是沒辦法從季洵的床前離開。
或許是因為那點微弱的希望?或許是實在不舍得讓他忘記?
方傾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正猶豫不決,就看到床上那人長而濃密的睫毛顫了顫。
在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之後,季洵終于在術後的第三天清晨醒了過來。
睜開了雙眼。
方傾眼圈紅紅的,局促地站在床前幾步之外的距離。
試探般地看着季洵的那雙眼睛。
季洵目光清明,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不錯眼珠地看着方傾。
兩個人沉默地對視了足足三秒。
眼見着季洵的神色依舊冷漠,方傾的呼吸幾乎有些亂了。
他機械地眨眨眼睛,手胡亂地扶住了床尾的塑料架子。
就在這時,方傾的餘光看到,季洵躺在床上,唇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随着這個陽光般燦爛的微笑,他眸中所有的冷意都融化了。
霎時間,床上人那雙形狀格外好看的眼睛,又變得像陽光下的海水一樣,澄澈而晶瑩。
甚至隐隐地泛起了浪花。
季洵微微笑着,雙臂平伸開來,像是要擁抱面前站着的人。
“喲,”他勾起嘴角,有些俏皮地歪歪腦袋,語氣也有點欠欠的:
“這不是我苦苦追了一個學期的方傾同學嗎?來抱一個。”
聽到這句話,方傾堪堪蓄在眼裡的淚水霎時間奪眶而出。
他幾步小跑着上前,幾乎是摔着撲進了季洵的懷裡。
渾身顫抖着,久久地沒有擡頭。
“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嗎!”
方傾的聲音哽咽而嘶啞。他再也忍不住傷心,跪在地上哭嚎起來。
“你再也不許開車了,”
他趴在季洵懷裡,眼淚打濕了他寬大病号服的領口,聲音顫抖:
“我再也不讓你開車了!”
“好好好,”季洵伸手将他緊緊抱在懷裡,“你是我男朋友,從今往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季洵溫聲安慰懷裡的人,右手掌心溫熱,來回撫摸着方傾的後腦勺,給他整理着頭發。
“這麼難過啊?”季洵的語氣溫柔,像是在哄孩子:“哎呀,别哭了好不好?我這不是沒事嗎……”
“诶對了,今天是第幾天了?”
他的手指一頓,低頭問方傾。
方傾等了一會兒才擡起頭,輕輕吸了吸鼻子。他哭得眼周都紅紅的,黑色的睫毛上閃着淚光。
他用袖子擦着眼睛:“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今天是8月4日了。”
“哦……”季洵若有所思:“我猜着時間應該也不會短。”
“為什麼?”
“因為在昏迷的時間裡,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季洵回答:
“在夢裡,我追了你整整一個學期。”
季洵說着,溫熱幹燥的拇指輕輕抹去了方傾臉頰上的淚水:
“我現在都想起來了。”
方傾驚愕地睜大了雙眼,随後像是沒聽懂似的眨了眨。他愣愣地問:
“都想起來了??”
“都想起來了。”季洵點頭:
“我指的不光是那個學期,我指的是近兩年的所有事——所有失去的記憶都回來了。”
方傾震驚地看着季洵的臉。從方傾不可置信的神色,季洵立刻讀懂了他的内心所想。
“真沒騙你。”季洵滿臉笑意地攤開雙手:“我甚至能記起來,你當時騙我說趙賓是你舅舅。”
說完,季洵眼看着方傾的目光抖了抖,随即微微移向左上方。
他幾乎要被他逗笑。看來時間太久,方傾自己都快不記得這件事了。
然而方傾還是回憶起來了。他的眉眼之間流露出難得的欣喜,興奮地緊緊抓住了季洵的手。
“太好了,”他長長地歎息道,任由自己摔進消毒水味的被子裡:
“你還能想起來就太好了……”
方傾低聲念叨着,一遍又一遍。像是他仍舊不敢肯定這是真的,需要不停重複來告訴自己。
他跑出去叫來了醫生,告訴她季洵已經醒了。那位醫生随即跟在方傾身後來到了病房。
季洵正坐在床上。見醫生來了,微笑着輕輕點頭。
醫生簡單地檢查了一下,點點頭表示季洵已經沒事了。
“心跳和大腦一切正常。好好休息一下,今天晚上就可以出院了!”
“謝謝醫生。”方傾站起來,出病房送醫生離開:“辛苦您了。”
他轉身回來時,見季洵從床頭拿過來了那件他自己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