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下雨了。

細細的雨絲是黑色的，與黑色泥土融為一體，在荒山，呼吸間皆是死氣。

少年并沒有淋雨，起風飄雨之前，他旁邊浮現出一抹淺淡的身影。身影稍稍改變了樣子，如同一把大傘護在少年四周，為少年擋住了風和雨。

随着力氣的消耗，模糊的身影愈發虛幻，仿佛即将消失在這世間。即使如此，對方仍然守了少年整夜，直到天空微亮，風小了，雨停了，那道身影才悄然離去。

清晨，少年坐在山頂吃着豐盛的早飯，想和山靈分享美食，可對方依舊不現身。

少年沒急着走，而是在山林住下，他走遍各個角落，研究山裡的變故。這是一個倒黴的山靈，被無法抵擋的外力奪走生機，斷了前途。同樣的，這是一個善良的山靈，不曾心生邪念，不曾堕魔，一如既往守着自己的山林，善待每一位進山的路人。

哪怕在出事以後，能夠來到這裡且願意進山的，隻剩少年這樣的所謂路人。

少年決定，送給山靈一份禮物。

他喚出了隐藏身影的山靈：“謝謝你這些天的款待，我住得很開心。”

山靈一頓，身影愈發飄忽。對方要走了麼？也對，這種地方本就不适合久住。

少年留宿這幾日，已是荒山許久不曾有過的熱鬧，有少年陪着山靈走最後的這段路，那些壓抑至極的孤單都随之減淡了。

少年眼底滿是笑意：“在這兒住了這麼多天，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山靈猶豫許久，張了張嘴，嗓音沙啞猶似鈍刀割着枯木：“我……沒有名字……”

荒棄山林，沒必要被記住，哪怕這裡曾經也有名字。

尚未遭遇劫難之前，不少人誇贊連綿起伏的山林如同沉睡的巨龍，大家說這裡風水鼎盛，山有龍形，地有龍氣，可助帝業坦途。

尤其在某位進山之人登上帝位後，大家親切地喚山林為，帝山。

山靈修煉了一年又一年，越來越厲害，原以為自己的将來是化形騰飛，甚至考慮到化形應選龍形，符合所有人的期盼。

地脈化龍，開創帝業，成就千秋霸業。

可惜，他沒機會知道地脈能否化龍。

橫禍突如其來，蠻橫無理的外敵，抽筋剝皮的劇痛，郁郁蔥蔥的山林之龍，淪為了徹頭徹尾的死亡之龍。

生靈們跑的跑散的散，附近的山靈紛紛躲着他，生怕被噩運牽連。從大夥兒稱贊的帝山到生靈滅絕的荒山，不過是眨眼間的從生到死。

山靈沒怨過他人的躲避，一心隻求自己努力報仇。

遺憾的是他沒能脫困，死氣沾染的大地，一根小草、一朵小花都無法存活，一次次嘗試，一次次失敗。

最終山靈耗盡氣力，不得不承認自己和這片山林要死了，從此被世間遺忘。少年是山靈死亡之前，遇到的最後的一個生靈了。

少年仍然笑着：“也不知你和我誰的年歲大，不過，你的個子比我高，又是山靈，我叫你山哥，好不好？”

随後，少年指了指自己：“山哥，你可以叫我小則，天地法則的則，聽起來是不是特别霸氣，我也這麼認為。”

“我收集了好多的小玩意兒，太多了，多到找不到在哪個角落，以後慢慢翻出來給你看，”少年一邊說一邊翻着自己的收藏，“山哥，你别着急，等我找一找，送你一份禮物。”

山林聽少年說個不停，一時間站着沒動。什麼以後？少年難道還不走嗎？而且他不需要禮物，山林将死，禮物注定浪費掉。

少年完全沒考慮其他，找了又找，攤在手心獻寶似的遞到山靈跟前：“是不是很漂亮？”

綠光流動的石頭，釋放着濃郁的生機。不等山靈開口，少年抓住對方半透明的手就跑：“我看中了一塊地，選在這兒作為草地怎樣？”

“可……”山靈着急拒絕，顧不得自己聲音難聽，“會死……活不了……”

“活得了。”少年堅定的抛出綠光流動的石頭。

石頭觸碰地面，一大片綠意轟然爆發，綠色浪潮朝着四面八方翻湧，迅速給土地披上了綠衣裳。

可不久，綠意不再蔓延，邊緣的小草開始枯萎，土地冒出絲絲縷縷的死氣，快速吞噬生機。席卷的綠意頃刻間受阻，綠色越來越少，枯萎的草地被揚起的黑色泥土覆蓋。

山靈高興少年送的禮物，也遺憾生機的浪費。

就在山靈以為綠意會徹底消散時，死氣的吞噬停止了，與生機的爆發形成僵持。

綠色石頭落入之處，頑強的留下了一塊巴掌大的草地。

“山哥，你看，有草地了。”說着，少年伸出手比劃，真的隻有巴掌那麼丁點兒大。

山靈從未有過這樣的喜悅，看着少年的笑臉，心情也好了：“是啊……有草地……”

即使很小很小，實實在在的存在着，在這片荒蕪的被舍棄的土地上。

“草地有了，還得再接再厲，”少年繼續翻找自己的收藏，“山哥，你喜歡什麼樹？我找找看，能不能找到。”

山靈沒阻止少年的動作，也許，這就是在他一生的盡頭，僅能再看到些許生機了：“都可以……都喜歡……”

昔日，帝山遍布珍稀古樹，無數山靈羨慕不已，為此他送出了很多的樹苗。事到如今帝山成了荒山，什麼都沒有了。

少年翻了會兒，興高采烈拿起一根樹枝，枝頭有一片如同小手掌的小葉子：“山哥，看我找到了什麼？大家都說，梧桐花開鳳凰來，種了這棵樹，我們就有了鳳凰，鳳凰來了，百鳥就來了，叽叽喳喳，熱熱鬧鬧。”

山靈不忍熄滅少年的熱情展望，伸出手指在草地戳了個小坑，少年把樹枝插在小坑裡：“快快長大，快快開花，鳳凰快快來！”

看着少年和小樹枝，山靈忍不住笑了，多年來不曾有過的開懷。他伸出手，從體内為數不多的生機，又抽出了一小團覆蓋在小樹枝上：“健康快樂……長大……”

枝頭的小葉子輕微晃動，親昵碰了碰山靈半透明的指尖，盡顯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