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日月雙劍的合擊絕技!
就算是易狂吾這樣自視甚高的絕頂高手此時也感壓力陡增。不敢輕敵大意,鬼王運起雄渾内勁,一道三尺厚的氣牆排開,向前傾軋,登時壓得一衆豪傑要透不過氣來。
“嘿嘿,倒是小觑了你們兩個,竟在修煉雙劍合璧的功夫,二人合擊,倒真有一半劍聖的威能。”就連傅青薄也不禁贊歎:“真不愧是劍宗的高足,這劍法當真精妙絕倫,令人歎為觀止,日月雙劍合璧,怕是我也不能輕易抵敵得住。”
此時,餘東行就隻能執劍在圈外遊走。這二人配合天衣無縫,劍法無懈可擊,老劍客觀察良久,實在找不到相助的時機。便是他想和易狂吾纏鬥,分他心神,一進劍圈,怕是也要被這淩厲的劍氣與磅礴的内力推将出來。老劍客要報血仇,不禁心急如焚,暗忖道,這二人武功本就在自己之上,雙劍合璧更是強了數倍不止,自己一心要報仇雪恥,如今卻連仇家半片衣裳也摸不着,豈不是叫人贻笑大方?
他愈想愈是惱恨,突然一聲狂叫,不管不顧劈開劍場,闖進陣中。雙劍攻勢為之一滞,易狂吾卻放過洛君儒秦繡心的這一破綻,勃然怒道:“老小子敢壞本部的興緻!你躺下吧!”顯然他被打攪比武較技的興緻之後,已是極其憤怒。鬼王右掌一攥,竟然硬接餘東行的鳴蟬劍。催動内勁,一柄好劍更是應聲斷成數截!左掌前抓,緊扼住餘東行額前神庭,掌中紅雲翻動,餘東行隻覺全身血氣盡數奔湧而出,四肢百骸發軟,已使不出丁點力氣,就連一身功力都被盡數攥走。
“不好!這是血魂刹!取人心血奪人功力反補其身,注意莫要與他對掌!”傅青薄驚聲示警,搶身上去就要奪人。易狂吾取完内力,随意一腳便将軟倒的餘東行踢死,再回身硬接了傅青薄一掌。二人兩掌相接,腳下大地轟然爆裂,氣浪滔天,群豪不能直視。傅青薄舌底微甜,髒腑翻攪,驚覺這老魔的功力比之先前竟還不減反增。
“嘿嘿嘿!傅小子你莫不是忘了?千劫經是能者取之,修羅典才是本部的看家功夫。”易狂吾雙掌疊起,紅雲翻動,猶如身披紅光烈火,真似陰府鬼王,沖殺往複,如入無人之境,這一百餘武林高手真如土雞瓦犬,不堪一擊。這場圍殺讨伐到現在竟成了一邊倒的絞殺!
日月雙劍眼見群豪一擊即潰,四散奔逃,在鬼王恐怖籠罩之下全無還手之力,群豪接連身死,不禁心急如焚。夫婦二人再施展日月合壁的劍法迎戰,已然不能抵敵。且不說易狂吾原先本就抱着有趣的想法與他們較量,現在一面擊殺一面取人内力化為己用,内力更加延綿深厚,已是愈戰愈勇,無人能擋。
夕陽未落之時,群豪全數躺倒,姚三娘子和謝雲浮早已戰死,這場中便隻剩下日月雙劍與傅青薄三人苦苦支撐,此次上山的川北英豪,盡殁于此,此戰之慘烈,當真是驚世駭俗。日月雙劍劍法雖強,傅青薄武功更高,奈何易狂吾戰意高昂,愈戰愈勇,而己方卻氣力漸衰,久戰則無以為繼,敗局似乎就在頃刻将定。
“傅部主,你三人已是強弩之末,要想勝我更是天方夜譚,又何必執迷不悟,一意孤行呢?交出你諜部《天物刃》,本部非但既往不咎,還能饒他夫婦一條生路!”易狂吾從容對掌,将三人淩厲詭絕的攻勢輕松化解。傅青薄心有遲疑,招式不由緩滞,洛君儒看出他的猶豫,當時就道:“大丈夫頂天立地,豈能貪生畏死?今日能與傅兄弟這樣的英雄同進退,共生死,在下死而無憾矣!”秦繡心夫唱婦随,豪邁道:“肝膽鑄俠骨,碧血凝劍心!劍宗兒女,絕無貪生負義之人!”
傅青薄感其俠義,欣然歎道:“今日能與賢伉俪同生共死,傅青薄不枉此生!”說罷,招式疊出,更為霸道淩厲,一時竟能與易狂吾相抗,“真可歎人心之不足,你這老魔竟也妄想染指中原,獨尊天下!難道你早已忘記祖師的遺訓?除非聖人現世,否則四部玄功絕不可合而歸一,如逆此訓者,天誅地滅!今日傅某甯為玉碎,不為瓦全!洛兄借劍!”話音未落,傅青薄居然奪過身旁洛君儒的殘陽劍,躍出戰圈,便要揮劍自刎,“你休想得到《天物刃》!”
“傅兄且慢!”洛君儒急喝,秦繡心失聲。眼見秘典唾手可得,易狂吾哪裡肯讓?鬼王伸手便來奪劍,豈料此時變故陡生。傅青薄知他血魂煞施展之時,掌中猶如一眼漩渦,能無限汲取人的血魂和真氣,遂以自盡引他奪劍,趁他奪劍之際,掉轉劍尖便直直掼入易狂吾的掌心,長劍洞穿手臂,劍鋒沒入一尺之深!易狂吾哪裡料到他還有這等機變,但覺長劍釘入手臂,肉綻骨裂,磅礴内勁登時狂洩不止。“啊啊啊啊啊——”鬼王怒聲暴吼,強忍劇痛右臂使力,居然硬生生折斷長劍,左掌推出,正與欺身壓上,想要趁勝追擊的傅青薄對了一掌。這一擊之下,左掌竟不得脫!傅青薄此時再出左掌,易狂吾狠心拼着右臂不要,也隻能硬接上去。四掌相接,猶如怒海狂濤般的氣浪蕩開,沖毀山寨房屋,掀起屍山血海。
傅青薄拼着畢生修為不要,将天物刃催動到極緻,盡數灌入易狂吾掌中,淩厲陰寒的内力從鬼王雙臂沖進他的四肢百骸,五髒六腑肆虐摧殘,若不是有不滅身護體,傅青薄就能将他當場格斃。四掌相接,鬼王既不能輕易撤去左掌,右臂還釘着半截斷劍,血流不止。直至此刻,睥睨當世的狂徒才感受到恐懼為何物,“你想要和本部同歸于盡啊!”
“嘿嘿……”傅青薄功力損耗太甚,此刻已是臉青唇白,雙掌卻運勁不止,“你不是想要天物刃嗎?傅某這就送你一程!”秦繡心倏然回過神來,再不遲疑,對着易狂吾後心就是一劍掼入,鬼王要招架傅青薄已是勉強,這一劍竟然如穿腐土,順利的透心而過!秦繡心還不及大喜,就聽傅青薄高聲叫道:“秦賢妹快走!這老魔會移宮換穴!”話音未落,易狂吾後背肌肉突然聳動,竟将入體的長劍生生震斷,斷劍反震撕裂虎口,劍柄脫手,劍镡擊中胸口,秦繡心口吐鮮血倒跌出去。
“三妹!”洛君儒又急又怒,腳尖一勾,挑起地上一柄長刀就沖将上來。傅青薄大驚:“不可!”易狂吾勾唇冷笑,趁傅青薄分心旁顧,雙掌前壓,将他推開半步,就是這刹那時間,右臂一震,嵌入右臂的斷劍激射而出,猶如一道白雷,瞬間穿透洛君儒的脊柱。脊柱既斷,洛君儒身軀登時癱軟,跌倒在地再不能起身。
“君哥!”秦繡心當即駭得魂飛天外,拖着重傷制取撲過去。洛君儒此時全身癱瘓,形同殘廢,口中不住冒血,唔唔吱吱的望着她,卻說不出話來。秦繡心悲痛欲絕,抱着丈夫的身體忍不住血淚橫流。
也不知過了許久,易狂吾忽然撤掌,望着眼前的傅青薄仰天長笑:“哈哈哈哈!本部上應天命,下順時勢,該當由我超脫證道!豈會被爾等螳臂所阻?以卵擊石,不自量力!哈哈哈哈……”
傅青薄此刻身體前傾,仍是對掌的姿勢,可惜身體僵直,眸光已黯,顯然已是力竭而亡。
易狂吾全無顧忌,伸手将他屍身摸個通透,竟然沒找到半部典籍,将玉扇拆開端詳,也沒找到半點玄機。心忖來日方長,他雖險勝傅青薄,但也身受重傷,不若先料理了這處,帶走傅青薄的屍身再從長計議。想到這裡,鬼王緩行踱步到秦繡心身前。此女教他内力反震,五髒六腑被擊成重傷,如今抱着丈夫那具半死不活的身體,對一切都視若無睹,甚至已經失去抵抗到底的意志。
易狂吾不禁興味索然。鬼王嗜武好戰,尤其享受厮殺搏鬥的樂趣,對待宰的羔羊實在是沒什麼興緻。當然,這也并不意味着他會大發慈悲饒她性命,鬼王既然能說出讓群豪“全都死在這裡”的豪言,就定然言出必踐。“你既是女子,原不當身涉江湖,”易狂吾居高臨下道,“不過你既然已入江湖,就當有死于非命的覺悟。本部從不食言,今日在場之人,全數要喪在本部之手!”
這老魔高擡左掌,正要一掌結果她的性命,秦繡心精神恍惚,已是心哀若死。
忽然隐約聽得細微異動,易狂吾眉心微蹙,還道這裡居然還有沒斷氣的喽啰?卻見從破敗的地道口處,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爬出一個人來。此人身量矮小,一身邋遢的粗布衣裳,頂着亂糟糟的頭發,待得她搖搖晃晃的走近,易狂吾早看清這是一個年幼瘦小的女娃娃。這不過八九歲的小女孩正是秦繡心之前救下的小乞兒。
秦繡心此時還是恍恍惚惚的狀态,還沒來得及叫她快跑,她卻搖晃着走到易狂吾身邊,抱住他的大腿,軟弱無力的一拳一拳打他,口中喃喃道:“壞人!你是壞人……你不許欺負,不許欺負,觀音娘娘……”這聲音既輕且柔,帶着幾分病态和孤絕的勇氣。
秦繡心不由心頭一熱,暗道:“原來如此,我替她看病,她為我拼命。這小乞兒出身微末,卻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比起那些大難臨頭隻知道亡命奔逃的英雄好漢還要強上不知多少倍。”若不是今日将死之時,不妨将她帶回劍宗,好生教導。易狂吾見她髒污不堪,滿臉嫌惡。原本他隻要遠遠一指過去就能取走這小乞兒的性命,實在是沒想不到居然還有人敢如此冒犯他的威嚴。将那小乞兒抖開,正要擡腿将這她踩死,秦繡心急道:“且慢!”
“嚯?這難道是你的孩兒?”易狂吾也就這麼一說,這小乞兒邋裡邋遢的,怎麼可能是劍宗的小少主?
秦繡心否道:“我與她素昧平生,今日有緣相逢。”
易狂吾嘲道:“那想來是你劍宗代代相傳的菩薩心腸發作,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了?”
秦繡心道:“救危扶難,懲惡揚善,乃是劍宗祖訓,不敢有忘。”
易狂吾嗤之以鼻。
秦繡心道:“易先生請聽我一言。”
“怕不是求饒乞命?”
“江湖兒女,舍生取義,生死無怨。”
“那你且說來聽聽。”
秦繡心道:“二十年前,易先生孤身踏進中原,挑戰正邪兩道高手,縱橫當世,敗盡群雄,便是面對号稱天下武道最巅峰的三絕亦未嘗一敗,從此名列四絕,這是何等的英雄氣概,豪氣幹雲。” 易狂吾撫須長笑:“你倒還有些見識,不過,可别指望我因此饒你一命。”
秦繡心搖搖腦袋,歎道:“可惜今日之後,尊駕的風評可就急轉直下,大相徑庭了。”
“嗯?”易狂吾奇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秦繡心唇角挂着血線,笑的詭魅,“世人會說,這鬼王二十年後重出江湖,這第一戰便擊殺西風神劍,劍門雙子還有川北群豪共一百餘人。此戰重創川北正道,當世并無二人。”
易狂吾撫須一笑,頗為得意。
秦繡心話鋒一轉:“可随着鬼王的英名盡人皆知,别有用心的人會說,鬼王易狂吾真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大豪傑,他神功蓋世,當世無雙,這精妙的一掌就打死了一個可憐的寡婦,奮起神力又踢死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乞丐,這可當真是天下第一的英雄。”
“混賬!誰敢如此編排老夫?“易狂吾勃然暴怒,話鋒突轉,”哼哼,你當本部糊塗不成?你巧言令色,不就是想要救這小乞丐的性命嗎?”鬼王左掌一探,立即提住小乞兒的衣襟,“老夫将她從這忘愁涯丢下去,保管她死無葬身之地,誰又知曉今日的事情?”
秦繡心忽然哈哈長笑,牽動五髒六腑,登時咳出一口血來。她卻盯着易狂吾,輕蔑道,“生死由命,你要殺便殺吧。可姓秦的不服,死的窩囊!可恨今日,不是死在一個武功蓋世的魔道大枭雄手中,卻命喪在你這等欺辱孤兒寡婦的小人手上,就是到了陰曹地府,閻王問起來,冤有頭債有主,妾也羞于将你這等卑鄙小人的名字說出來!”
“你!”易狂吾胸膛起伏,顯然是怒火難消,他自然可以一人一掌就将她們當場格斃,但正如秦繡心所言,今日他格殺小乞丐的事若傳揚出去,那可是大大的不恥。“老夫早有言在先,她既然身在此地,就當‘該死’,今日若是饒她一命,老夫豈非言而無信!”
秦繡心聽出其中轉圜餘地,“她并非江湖中人,易先生就是殺她,也是勝之不武。” 易狂吾沉默,秦繡心順勢說道:“我有一議,先生可斟酌之後再做計較。”
“你說。”
秦繡心雙眸微垂,瞧着丈夫洛君儒灰暗的眼眸,心如死灰,她道:“我心知是不能活了,劍門七子之中,就隻有我還未有傳人。如今我将這孩子收作徒兒,拜在劍宗門下,從此她就是江湖中人,先生要殺她也不違江湖道義。待她十八歲後,先生便往西原劍宗尋人,隻要那時劍宗還在,又何愁她逃之夭夭呢?”
“哼,你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心裡的鬼主意?你以為洛天河秦逸城就能保她周全?老夫下一個要殺的就是‘劍聖’!”話雖如此,易狂吾将小乞兒轉過來,當面問道:“小乞丐,你叫什麼名字?今年什麼年紀?”
小乞兒被他提在半空,埋着臉,咬着牙,瑟瑟發抖,卻不應他。秦繡心抹去唇角的血迹,将她抱過,柔聲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年紀?”過半晌,才聽那小乞兒聲若蚊蚋的嗫嚅,“觀音娘娘,他,他們都叫我,小瘋子……今,今年,差不多十一歲了……”
秦繡心這才想起來,救那群地牢的婦孺脫困時,央她救人的孩子就是這麼稱呼她的。略微思量,她沉吟道:“小瘋子……這實在不是女孩子該有的名字。這樣吧,你先跪下,給我叩三個頭……”小瘋子心裡感激這位“觀音娘娘”,二話沒說,對着秦繡心就是恭恭敬敬的三叩首。
秦繡心心懷安慰,虛弱的笑着将她扶起來,“好,好,好,好孩子。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徒兒,也是唯一的徒兒。你記住,師父名叫秦繡心,是西原劍宗天璇峰的峰主。可惜師父福薄,不能再傳你技藝。今日既已成全你我師徒的緣分,為師此刻身無長物,就為你取一個名字,當作送你的禮物吧?“
秦繡心略一思忖,道:”這樣……從你本來的稱呼裡取一個風字。你既然拜入劍宗,就該遵我劍宗的教誨,肝膽鑄俠骨,碧血凝劍心,這’劍心‘二字就送與你,從今往後,你就叫‘風劍心’罷。你記住,劍宗以俠義為先,日後你縱不能仗劍江湖,也當無愧于心。”小乞兒……現在應該叫風劍心的小女孩,對着觀音娘娘又是不住叩首。
秦繡心撕下外裳,以血指就書,書畢往小乞兒懷裡一塞,再摸摸她的臉,認真端詳,笑道:“倒是個溫順的模樣。為師也有個女兒,和你倒是一般的年紀,若是有幸見着你這位大師姐,望你能與她互相敬愛,相依為命……”再向易狂吾道:“望尊駕是大英雄,真君子,一諾千金。”
忽地奪過半截冷月劍,當胸刺透,倒在洛君儒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