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師姐,我發誓,要是,要是我的命能換回來師父他們的命……我,我會換的……”
這話說的誠摯,卻也天真。洛清依抱着她,呢喃道:“換不回來的,換不回來的……”
清淚滾滾,心碎如焚。
抑郁的哭泣飄過幽深的花路,在靜谧的鏡湖起舞,搖曳着風香小築,像是婉轉悲鳴的哀歌……
回到小築,風劍心先燒水為她準備沐浴。
沐浴會給心靈帶來的甯靜。
她因着髒腑的暗傷和膝蓋的疼痛,想要提桶将鍋爐灌滿就顯得很是不易。正在為難之際,忽來的纖纖玉手就将她手裡的桶提過去,那人當然就是洛清依。風劍心意識到什麼,連忙追上去,“師姐師姐,你的病還沒全好呢,這些粗活還是讓我來吧。”洛清依可是堂堂的劍宗大小姐,往常哪裡做過這些?
風劍心想勸,可洛清依這時不知為什麼固執得很,這次沒聽她的。好在提水這事嘛,單純就是些力氣活。洛清依挽起袖沉桶提水,走起路來的居然比她這個膝蓋勞損的小師妹還快。直到來回三四次,将鍋爐裝滿,風劍心跟着她跑都是氣喘籲籲的,洛清依呼吸卻半點沒亂,當真教她啧啧稱奇。
小師妹不禁疑惑,怎麼大師姐從鬼門關走過一遭回來,這氣力反而見長?難道這就是練武的好處嗎?還未等她想出所以然來,洛清依望着小鏡湖,忽然說道:”心兒,等到空閑的時候,咱們做架水車吧?”
風劍心完全跟不上她現在跳脫的思維和幻變的情緒,隻能似懂非懂的微微颔首。
沐浴更衣完後,風劍心忙去洛清依房外侍候,還未靠近,隐隐聽見房中傳來啜泣之聲。其聲婉轉哀絕,肝腸寸斷,風劍心就是聽着,也覺黯然神傷,悲不自勝。洛清依裝得再是堅強,終究是個剛過十歲生辰的女孩子,驟聞雙親死訊,從此孤苦無依,這樣的至悲至痛,豈是一朝一夕可以治愈?
等到準備在浴桶中的熱水涼去,洛清依堪堪止住哭聲。風劍心不言不語的走進來,鬥膽悄然坐到她的床邊。洛清依躺在床上,睜着哭的紅腫的眼睛,眼裡卻沒有困倦的睡意,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空洞無神。風劍心沒有說話,此時再多的言語也無法撫平師姐内心的悲恸和空虛,她現在能做的,唯有靜靜的陪伴而已。
半晌,洛清依的手忽然環住她的腰,風劍心剛剛沐浴完,身體還帶着甯神益氣的合歡花的香味,以及若有似無的一縷清甜的淡香。洛清依意識朦朦胧胧的,唯有在抱着她的時候,心裡混亂的痛苦和悲傷才能稍微平和些許,讓她在無所适從的寂寞和空虛中,稍微感到一點甯靜。
風劍心終是沒忍住,鼓起勇氣伸手去撫她的發鬓,她溫柔的拂拭她的黑發,無聲而膽怯的傳達着,想要永遠陪伴的承諾和相互扶持的心意。現在,就在這裡,她們相互溫暖,彼此依靠,從對方的體溫裡攫取活着的意義,透過對方的眼睛,望見飄渺的未來。
洛清依的聲音清淺柔麗,溫柔的讓人的心忍不住發顫,“明日,同我去爹娘的墳前祭奠好嗎?”風劍心無法拒絕她,說道:“我到師父師伯的墳前拜過幾次,知道他們葬在什麼地方。”
“他們合葬在一起嗎?”
風劍心道:“當然是的。”
洛清依沒有說話,半晌,忽然道:“要是将來我和你一起死掉,葬在一處好嗎?”風劍心教她這話驚到,以為她心存死志,忙道:“師姐你吉人天相,福大命大,可不能胡說八道,胡思亂想啊!”洛清依苦笑着翻過身,背對着她,“與你說笑的,看你吓成這樣,你既然不願意,師姐也不勉強。我知道我是薄命之人,可不能連累了你。”風劍心不以為意,道:“我不是貪生怕死……不,我原來該是怕死的。不過要是為了師姐,就是死也值得。”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風劍心想,大師姐就是這樣值得為她死的知己,是她的好師姐,好朋友。
她的眼神純澈,叫人動容,洛清依受不住這樣真摯的情感,沒敢看着她的眼睛,岔開話,“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說起這樣圓滑的話來了?”風劍心立刻辯白道:“蒼天在上,我說的不是假話,師姐你要相信我啊。”
不過是還未及豆蔻之年的女孩子們,說起生死之事,居然這樣可笑而無懼。洛清依開始後悔将失控的郁結的情緒傳染給她,決定終結這個話題。“我們不說這些話了,怪讓人傷心的,師妹你快躺過來,今晚,你陪着我睡覺吧?”風劍心當然不敢,“要是讓人知道,這樣不好……”洛清依有恃無恐,根本沒在意這種事,“你我閨中秘事,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呢?”
風劍心想到此刻她心中的悲痛,真怕她夜裡想不開,做出傻事來,也隻能答應。她總是無法拒絕她的,無論有什麼樣的理由。風劍心輕悄的脫去鞋襪,躺到床上去,洛清依随即将她抱住,臉湊近她的肩窩,緩緩阖上眼睛。風劍心登時身體緊繃起來,直到耳邊聽見輕淺的呼息,漸漸放松身子,在一陣少女的清淡馨香中緩緩睡去。
翌日,清光微晞,照進小築,透入紗窗。風劍心素來醒的很早,今天醒來,居然早早就不見洛清依的身影。唯恐她尋短見,風劍心沒顧得穿上鞋襪,連忙下床尋她蹤迹。慌慌張張找出屋外,卻見百花深處,小鏡湖畔,洛清依形單影隻的坐在岸邊,望着面前清冽幽深的湖面出神。
風劍心暗暗懊惱自己一時貪睡,也不知道大師姐是什麼時候起的,更慶幸醒來時,還能見到她的身影。小姑娘靜靜守望着,确定她不會跳進湖中,才轉身去廚房為她布置早餐。經此劇變,洛清依驚聞噩耗,此時想來不會有什麼胃口,風劍心簡單的熬煮清粥,再添小半勺白糖。放到溫時,風劍心端着白粥出來,洛清依還坐在岸邊,甚至沒有動過半點地方。
她終究放心不過,端着碗過去,等走到她側前時,終于看清她現在的模樣。
洛清依眼眸黯然無神,渾濁悲苦的眼睛泛着紅,臉色蒼白,嘴唇發青,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風劍心心裡悶悶發疼,她就知道失去父母的悲痛絕無可能在一夜之間治愈,那是漫長的,刻進骨髓裡的,隐隐作痛的悲傷。風劍心在她身前跪下,将碗捧過去,“師姐,您吃點吧?”洛清依緊抿着青灰的唇,連眼神也沒有動搖過。小姑娘見她如此,心中苦澀,眼眸含淚,“等會兒,我們就要去見師父和師公,師姐您這樣,他們就是在天上也不會安心的……”洛清依的身體微微顫抖,眼角微濕,泫然欲泣,“他們要是心疼我的話,就……就活過來嘛……”随即苦澀道:“抱歉,我居然會說這樣的瘋話……”
小姑娘不忍再看,也不會安慰,最後将碗放下,然後走進爛漫綻放的花叢裡。
“師姐,我們折些牡丹去可好?”洛清依不以為意,失神的點點腦袋,視線總算落到她處,見她折花,不禁問道:“你這是做什麼?”風劍心若無其事的說道:“現在距離菊花開的時候還早呢,所以啊,我就想,要不先用牡丹替代……”洛清依終是理解她的意思,她是想着今日去祭拜的花吧?
見她在花叢遊走,因她右掌不能合握,左手折下的花就隻用右手小臂夾着,這樣的景象,顯得笨拙,狼狽,也讓人心疼。洛清依心中不忍,忽而捧起粥碗灌飲兩口,随即站起身,悄悄走到她身後将她掉落的花枝撿起,“我來折吧,你去準備花籃。”風劍心見師姐終于肯振作起來,登時感動的連連點着腦袋,乖巧的跑去小築提花藍。
洛清依在前面折花,”也不知道這時節有沒有早開的君子蘭,那是爹爹最喜歡的花……“
”那師父呢?師父喜歡什麼啊?“
”娘親的話,是鬥雪紅吧?張揚豔麗,就像她那樣……“
洛清依和風劍心一前一後的走在百花叢中,談天說地,折花弄草,直到花籃盛滿,那種劇烈沉重的悲傷就在她們有意無意的默契裡,漸漸緩和甯靜。
搖光峰的西山坳坐落着劍宗的葬魂林。
劍宗七峰以搖光的地勢最深,方位最兇,陰氣當然也最重。凡因戰而亡的劍宗門人,除家屬乞骨還鄉者,皆可葬入碑林,以昭英烈,敬蒼天。若屍骨無存者,可在此設立衣冠冢,身靈永在,以英魂鐵骨造鑄宗派基石。劍宗在此傳藝授道已有二百餘年,期間戰死英傑不計其數,山中碑墓更逾萬座。
搖光峰西山坳占半山之地,陰幽寂靜。傳說此峰埋骨萬具,陰氣極重,逢夜之時,時有山鬼幽魂嚎哭夜叫,使人敬而遠之。故而劍宗七峰,以搖光峰收徒最少,門下也常出異類。風劍心陪着洛清依到葬魂林,茫茫霧中,碑墓林立,時有黑鴉怪嘯,鬼氣陰森,使人不寒而栗。她們心懷敬畏,走過座座墳碑,循着高挂的魂幡,找到最當間那座偌大的新墳。
洛清依此時才真正意識到雙親故去的事實,忽覺一陣天旋地轉,心中苦悶,險些站立不住。風劍心情急,忙将她扶住。跟随她們的劍宗弟子開始擺設香案祭品,最後對着墳前躬身一禮,随即識時散去。洛清依雙膝一軟,即在墳前跪倒。
花崗岩石碑镌刻着四句:英俠魂去,紅顔薄命,伉俪情深,埋骨同衾。再刻二人名姓,同葬在一穴之中。洛清依回憶起父母生養之恩,天高地厚,不能報答,念此不由潸然淚下。風劍心沉默着跪在旁側,恭恭敬敬的叩下三個頭,洛清依既然不起,她就陪着她跪。約莫過去一個時辰,直至太陽升起,微有灼熱之感,風劍心知她體弱,再跪下去怕她經受不住,再叩首,站起身來。洛清依此時無暇他顧,當她是受不住這罪,并未勉強,更不出言苛責。
日光愈烈,洛清依額角漸漸沁汗,眼前蒙蒙發黑,就在這時,一道影遮過來,洛清依下意識望去,卻見風劍心撐着蕉葉又在她身邊跪下。洛清依嘴唇張合,終是不忍,“你先回去吧,莫要再陪我,讓我再看看爹娘。”風劍心将葉影全往洛清依這邊靠,她道:“師姐身骨弱,這樣下去經不住的。你要不走我就不走,就等師姐曬暈過去,我便背着師姐回去。到那時,最多不過被老祖宗們一掌要了性命。”洛清依不信,“爺爺和外公俱是正道宗師,德高望重,豈是濫殺無辜之人?你莫要亂講。”
風劍心當然不會在她面前亂嚼舌根,不能告訴她早在昨日她就已領受過秦太師父一掌,要不是三師姐救命,她怕是要當場斃命。心道:師姐總歸是老祖宗們的心頭肉,我不過是不相幹的,老祖宗們為師姐大發雷霆也是情有可原……洛清依見她不言,想起早前她還挨過天璇峰一頓痛揍,也不好說宗門友愛,師徒和睦的大話,忽然想起什麼,問她:“你先前叩首,為什麼不叫師父師公?”
風劍心眼神黯然,歎道:“師父師公對我有救命之恩,可惜我資質太差,沒學到什麼本事,實在愧對他們的在天之靈。想來師父若是有知,定要後悔收下我這麼個徒弟,是以不敢亂叫師父,怕她老人家不高興……”“胡說!我爹娘豈是這樣的人?”洛清依秀眉稍蹙,也知她素來卑微,說道:“你也不必這樣妄自菲薄,心兒就算,就算練武不成,總也還有别的好處。”
風劍心知她在安慰自己,微笑着表示心領,忽然眼前發黑,身體虛軟,就要栽倒在地。幸而洛清依将她扶住,心疼道:“你撐不住的,快回去吧。”風劍心眼神飄忽,緩過氣來,苦笑道:“想不到我身骨竟然比你還差,居然倒在大師姐前面……”洛清依解釋道:“你絲毫沒有武學根基,哪能和我在這裡苦熬?你不知道,我這病疾甚是怪異,真氣時強時弱,時有時無,生死更是難以意料。這次突然發病,不想因此使我吐出體内阻滞的淤血,緻使氣血通行,脈象緩和,還能繼續苟活下去。況且……我不可能一輩子都活在夢裡,遲早要知道真相。現在這樣,未嘗不是因禍得福,是以爺爺他們才答應我,不再追究此事。”
小姑娘本來還要問她,到底是誰告知她父母的死訊,害她險些命喪黃泉,可惜還沒說出話來,一陣天旋地轉,作勢要倒,洛清依知她承受不住,就算她在墳前祭拜三天三夜也是無濟于事,總算答應與她一道回去。臨别之時,再度頻頻回顧,眼中凄凄惶惶之色,終是不忍再看。
回到小築,洛清依進房落下門闩,風劍心知道此時正是她運功調息的時候,沒敢驚擾,自覺退到門外。等到洛清依行功完畢,門外如同算好那般,準時響起輕輕叩門的聲響。洛清依穿好鞋襪,過去打開房門,見風劍心站在門外,捧着小碗,靜靜恭候。現在正是用飯的時候,洛清依發現這位小師妹對按時吃飯表現出異乎尋常的執着。她轉過身走回房内,神情恹恹,道:“你吃吧,我現在沒什麼胃口。”風劍心跟在她身後,聞言雙肩微塌,眉眼低垂,跟着她走到桌前,将碗放下,還想再勸,“師姐,多少吃點吧?你說過,那個什麼,蝼蟻尚且……”
她話還沒說完,洛清依的眼睛倏忽銳利起來,“你做的這是……”風劍心全然沒察覺到師姐陡然陰沉的情緒,或者是,現在心力交瘁,内外俱傷的她已經無法再顧及到這種變化。風劍心欣慰的将碗推到師姐面前。
那就是簡單的清湯挂面,中間放着荷包蛋和青菜葉,荷包蛋上還歪歪斜斜寫着個形似“壽”的文字,若不仔細看都快要瞧不清楚。“長壽面?”洛清依确定自己沒有看錯,眼神清輝倏然冷冽,風劍心這時恍恍惚惚的思緒回神,突然意識到什麼,登時後悔不疊,恨不能當場撞死!
在師姐已經知道師父師伯死訊的現在,長壽二字幾乎可以說是最惡毒的挑釁和嘲諷。
小姑娘當即吓出一身冷汗,作勢就要将面撤走,“對不起,大師姐,我這就換掉……”風劍心慌忙挽救,洛清依卻忽然按住她的手腕。
“師姐,這……”風劍心還以為大師姐這是不打算給她機會,甚至就此将她逐出小築,急的眼裡簌簌落淚。
洛清依确實對長壽二字感到不适,要是換作别人,縱是她這樣溫和的性子也難免不會發怒。不過轉念思量,洛清依随即釋然,她相信小師妹是絕對不會對自己懷抱歹毒的惡意。她們以心相交,至真至誠,絕不會背叛對方,她就是對風劍心擁有這樣匪夷所思的信任。望着那碗面,半晌,她歎道:”也罷,你說的對。逝者已矣,活着的人總要想辦法活下去……你坐下吧。“小姑娘心懷愧疚與不安的坐下來,怯怯的觀察着師姐的神色。
洛清依望着她,見她怯弱的模樣,知道是被自己吓着,向她淺淺笑着,盡量不讓她察覺到那些疼痛的苦澀,“現在你我同是孤苦伶仃,從此以後,這小築就剩你我彼此扶持,相依為命。”風劍心登時受寵若驚,同時愧不敢當,就她區區小弟子,哪裡能說和地位尊貴,受盡榮寵的大師姐相依為命呢?
“可是師姐不是還有老祖宗他們,還有劍宗的師叔師兄們,他們對你都是極好的……”洛清依神色蒼涼,微微苦笑,“他們對我當然是盡心盡力,寵愛有加,但是你知道嗎?比起洛清依這樣的病秧子,他們更看重的,是秦洛兩家的血脈傳承……”風劍心雲裡霧裡,顯然根本沒懂她的意思。洛清依撫着她的腦袋,歎道:“現在有些事你還不懂,也不好說與你聽。”
風劍心似懂非懂的點點腦袋,忽而想到什麼,伸手摸進懷裡,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方木盒,怯生生的捧到洛清依面前,“這,這是……送給大師姐。”
“給我的?”洛清依疑惑,見她點頭,冰雪聰明的她立即就想到前日她莫名其妙的告假,“這就是你前日告假的原因?“風劍心擡起眼睛小心望着她,見她眼裡并無不悅,才輕輕颔首。洛清依接過那方桃木盒子,恍然想到,”這是,給我的生辰禮物?“突逢變故,讓她已經完全忘記生辰的事情。
她那時不過随意那麼一說,她居然記在心裡,還特意去準備禮物。這份心意,讓洛清依空洞的内心感到些許溫暖。緩緩推開錦盒,軟墊之中正躺着一根白玉簪子。洛清依的眼神微怔,風劍心埋着臉不敢看她,因此沒察覺到洛清依神色的略微僵硬。白玉微瑕,樣式也簡單,樣式和工藝更不算精緻,如雪的玉簪上刻着數朵寒梅。洛清依心中微暖,見風劍心那副明顯就非常期待的模樣,微笑着收取禮物,随便贊賞道:“寒梅立雪,意境極高,我很喜歡。”
風劍心眼裡就綻出明媚的歡喜,那笑容險些要晃了洛清依的眼睛。她不由看得有些呆住,待到回神,随口問道,“師妹花了多少錢?”話一出口,洛清依頓時感到一陣尴尬羞慚。本來送禮嘛,錢多錢少,畢竟是份心意,問人家禮物的價錢,确實很是失禮。果然,風劍心臉上的笑容蓦地僵住,瞬間殊無喜意。洛清依暗自着惱,正不知如何向她道歉,風劍心卻埋着臉,捏着手指說道,“我月銀不多,大師姐的生辰又近,我,我現下就隻能買得起這樣的,不如,不如再過一陣……”她并非覺得難堪尴尬,就是怕太廉價的禮物,委屈了師姐。洛清依聽出端倪,皺起眉道:“你把你所有錢都花光了?”風劍心怔了怔,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不高興起來,順着她話點頭。
洛清依心裡卻無端憤怒起來,她是劍宗大小姐,又是門派的嫡親血脈,老祖宗們以她的名義置備的“嫁妝”,不說堆金積玉,那也是萬貫家私。其中劍宗名下土地田産就占去三分之一,每月親傳的那點月例不過是小小的零花,但是親傳弟子的月銀到底幾何她卻是清楚的。這小呆瓜花掉全部的積蓄,那就是八兩銀錢,這簪子的成色樣式怎麼瞧來也絕對不值八兩銀子!想來是賣這首飾的無良商販欺她年幼,還不識貨,這才使壞心框她。
雖說洛清依愛惜她的心意,禮物就是一文不值也無所謂,可卻不能讓人這樣欺負她!
“師姐,怎麼了?”風劍心見她久久不語,稍稍擡起臉望她。洛清依攥緊手裡的玉簪,卻沒告訴她實情。師妹至誠心意,若是知道教人騙了,不過徒惹她傷心而已。洛清依忙說無事,收下簪子。實則心中已有決斷。
允師弟害我如此,雖無大礙,但也合該小懲大誡,這事就讓他去辦吧。
将玉簪收進錦盒,兩人分面而食,吃完面,再到湖邊散步。生活似乎就這樣漸漸回到正軌。
直到夜裡,洛清依沐浴更衣後,随即招來風劍心陪睡。小姑娘本來抵死不從,洛清依早就直到拿捏她的法子,獨坐床邊露出微苦的面容,不時發出哀哀的歎息,風劍心就意料之中的軟下心來。還再三說明,夜裡若是壓着師姐不舒服,盡管将她喚醒也無妨。洛清依滿足的擁着她薄弱的身子入懷,呼吸着少女的甜香,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同樣孤苦的靈魂,同樣寂寞的孩子,在迷茫和傷痛中相互依存。
自此,風劍心就常睡在洛清依的閨房,除每月兩次老祖宗們親臨的時候,風劍心就會回去自己的房間。若是讓宗主們知道,她這小姑娘居然敢爬主子的床,非打斷她腿不可。
從此風香小築侍花弄草,安閑自在。洛清依除調息養病之外,還負責教導她斷文識字,而後教她明穴記脈,再帶她練功習武。風劍心空閑之餘,還去學習庖丁之術,為她暖床侍寝,無微不至。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當風香小築的桃花第三次綻放之時,劍宗三年,恍如隔世,她和大師姐已是豆蔻年華,而宿命,早已悄然到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