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飄萍剛走遠,允天遊藉機就要來向雁妃晚獻殷勤。雁妃晚沒理會他噓寒問暖,卻讓他去和車夫一起将這裡的屍體清理出去,允天遊心裡當然是千百個不願,隻是不敢違逆雁妃晚的意思,到底還是悻悻而去。風劍心守在車馬前,此時情緒低沉,猶在心神恍惚。雁妃晚走過去,柔聲說道:“先前情急,我用的方式或許确實是有些自以為是,小師妹,你還怪我嗎?”
雁妃晚素來衆星捧月,心氣極高,哪裡說過這般示弱的話?
風劍心道:“三師姐言重。臨陣厮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知道這個道理,也知道你是為我好。”雁妃晚見她這樣明白事理,也不由長舒口氣,将手撫上她的頭頂,“你知道就好。師姐總是不會害你的。不過,你也很厲害,初次對敵,沒有臨陣脫逃,就比許多人還要勇敢。”這樣的人,當然就包括那個吓得滾到車底的車夫。
“你要記住,江湖中人好勇鬥狠,一旦沖突那就是非死即傷。臨陣對敵,就要有你死我活的覺悟,我就是知道,若是輸掉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因此出手狠辣,斬草除根。”雁妃晚見她依舊是一副天真的模樣,到底沒忍住暗示道:“你……你要是有朝一日離開劍宗,行走江湖之時,切記除惡務盡,不可太過仁慈。”
“我,我怎麼會離開劍宗呢?”風劍心道,她心裡隐約有不祥的預感,三師姐的話,就像是在作最後的告别。雁妃晚望向車駕,說道:“沒什麼,等你藝成之日,就是出師之時,你早晚要自己行走江湖,我不過是讓你早做準備。”風劍心還要再問,車夫此時卻來向她們告辭。這趕馬的車夫本來就不是劍宗弟子,今日親眼見到一場慘絕的厮殺,早已駭破了膽,如今是死活也不願再随她們上路。其實就連雁妃晚也沒想明白,劍宗不乏武功高強的劍客,精通馬術的比比皆是,老祖宗到底為什麼要派這麼個完全不通武藝的外人來趕馬駕車?
他既然要走,雁妃晚也不勉強,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寶,買下他的車駕,結清這幾日來的酬勞,随即再打發他回去。剛送走車夫,紀飄萍就和那綠衣姑娘帶着一個年輕人回來。那青年長相端正,身姿挺拔,就是額角處沾着血污,形容稍顯狼狽,這模樣看着還要長紀飄萍二三歲。等他們走到跟前,見到堆積在竹林深處的屍首,不禁心有餘悸。這對兄妹面容肅穆,同時俯身拜道:“在下鳳梧山莊舒青桐,這是舍妹舒綠喬,謝過諸位少俠救命之恩!”說罷,雙雙跪倒磕頭,雁妃晚紀飄萍連忙将人扶起。
紀飄萍道:“不必多禮。行俠仗義本是我輩道義所為,舒兄如此大禮,折煞在下。”
舒青桐道:“救命之恩,天高地厚,諸位大義,舒某感激不盡,沒齒不忘。”
連忙将舒家兄妹扶起,紀飄萍性情溫和,總是挂着笑臉,極善與人相處。“舒兄現在傷勢如何?可還能走動嗎?”
舒青桐歎道:“唉……都怪我學藝不精,叫黎老大的鷹鈎鐵爪掃中,當場就暈死過來,要不是諸位少俠搭救,今日我兄妹在劫難逃!”想起紀飄萍問的是傷勢,舒青桐忙道:“多虧紀少俠的金創藥,我和舍妹,已然無礙。”兩人互相寒暄客套,未多時就已能談笑風生,猶如知己那般。
洛清依此時運功完畢,紀飄萍便重新向她引見舒家兄妹。舒青桐見她獨乘車駕,紀飄萍又對她态度恭謙,已知她地位超然,不敢怠慢。洛清依既然運功完畢,此處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雁妃晚扔下繡着特别标記的錦帕,一行重新上路。
車夫早已告辭離去,舒青桐這時自告奮勇擔當起車夫來。他感激衆人救命之恩,對此心甘情願,沒有半句怨言。雁妃晚這時總算明白太師父的良苦用心,恐怕就是想将趕車的機會留給紀飄萍和允天遊,就看他們現在那副尴尬而懊惱的表情就知道,此刻怕是正在後悔不疊吧?
這馬車不大,要容納三人甚是勉強,因而由舒綠喬和雁妃晚共乘一騎。此時的行速不快,正好讓舒家兄妹将事情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原來他們是青玉州以西鳳梧山莊的公子小姐,本來打算北上辦事,不料在竹林的鐘馗廟裡,偶遇黑山雙鷹。他們初涉江湖,見識不高,沒能認出這兩個窮兇極惡的元兇賊首,兩批人馬同在廟中休憩。這黎家兄弟見舒綠喬嬌俏可愛,當時就起歹意。舒青桐哪裡能忍?雙方立刻爆發一場可怕的沖突。鳳梧山莊不過是落魄的富貴山門,強壯的莊丁哪裡能比殺人如麻的惡匪?舒家兄妹的武功當然也比不過黑山賊首兇狠毒辣的殺招。最後,舒青桐搶走一匹駿馬帶着舒綠喬落荒而逃,慌不擇路的跑到竹林裡,接結果駿馬發狂,将他們摔下馬來,舒青桐被黎強追上,一記鐵抓打暈過去,舒綠喬拼死逃到路邊,被雁妃晚所救。想起此事,舒青桐猶然後怕不已,若非劍宗諸位搭救,他今日就要死在這裡,而舒綠喬……恐怕,還生不如死……
“大哥大哥,你不知道,雁姐姐可真厲害!我當時在馬車裡看的分明,那些壞蛋有好幾十個呢,都不是她的對手。她就像砍瓜切菜那樣,全給撂倒啦!可真解氣。那青眼鬼都被砍成兩段,老家夥丢了一條手臂,跑的比兔子還快,這回叫這些老畜生還欺負我們!可惜,忠伯他們……”舒綠喬性情活潑,嬌俏可愛,甫一脫險,當即就對雁妃晚的武功贊不絕口,可想起家中老仆的死,又不禁扼腕歎息。
允天遊暗道,這可不是撂倒這麼簡單,晚兒師妹看着柔弱美麗,出手卻毫不留情,這等手段,就連他也要忌憚三分。
雁妃晚沒有糾正舒綠喬”姐姐“的稱呼,對她的稱贊也不以為意。
舒青桐敬佩道:“諸位都是劍宗的高足,出手自然不同凡響。黑山雙鷹為禍西南久矣。想不到今日遇到各位少年英雄,也算他們惡貫滿盈,該有此報。”
“舒兄謬贊,飄萍愧不敢當。要說少年英雄,舒兄不也是在弱冠之年,就已出來行走江湖了嗎?”
舒青桐歎道:“唉,井底之蛙,初出茅廬,不知天高地厚,實在是慚愧得很,慚愧得很呐!”
舒綠喬不以為然,不屑道:“那兩個老不修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就仗着自己多練幾年功夫就來欺負我們,要是讓他跟雁姐姐打,一起上也不是姐姐的對手!”舒青桐見她對雁妃晚甚是推崇,也不由向那蒙面姑娘多看兩眼,心裡唯恐自家妹妹不知輕重,面上還要訓斥兩句,“綠兒,說話不要沒大沒小的!雁姑娘是劍宗的高足,她與你差不多的年紀,本事卻比你強得多,看你往後練功還敢三心二意嗎?”
舒綠喬努努嘴,剛想說“紀少俠也比你強得多”這樣的話反駁回去,不意纖纖素手在她頭頂輕撫摩挲,雁妃晚盈盈星眸望過來,舒綠喬一時莫名心怯,面頰羞紅,也說不清這是什麼樣的感覺,讓她心如脫兔,惴惴不安。
雁妃晚暗暗叫糟,心虛的收回手去。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落下個愛摸人家小姑娘腦袋的毛病,真真奇怪得緊。
她輕紗遮面,因而舒綠喬并不知道她的具體年紀。不過見她行事穩重,武功高強,因而下意識的認為她年紀稍長。須知舒綠喬芳齡十六,雁妃晚比她還小兩歲,這聲“姐姐”還真是讓她有點“受之有愧”的心虛。但是,這很有趣,雁妃晚喜歡有趣的事物。就像大師姐和小師妹那樣……
“雁姐姐……”舒綠喬倏然撞進她那雙凝如秋水的星眸裡,不禁發出低喃,這聲呼喚嬌嬌軟軟的,就像是撒嬌一樣,就連舒綠喬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
輕咳兩聲,舒綠喬問道:“雁姐姐,你剛剛臨走的時候你,為什麼要留下錦帕啊?我看到那上面還繡着兩把劍,擺出個十字,就和你袖口的标記那樣……”
雁妃晚還沒說話,允天遊自以為深解她意,回道:“舒姑娘想來是初出江湖。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名聲。鋤強扶弱是揚名立萬的好事,十字劍徽則是我劍宗三代親傳弟子的标記,師妹此舉是要告訴西南地界的悍匪賊寇,有我劍宗一日,就容不得宵小放肆!”舒綠喬恍然大悟,不由颔首,“原來如此。”
誰知雁妃晚否道:“其實,也并不單純是想要震懾群兇。這麼做還可以替州府衙門省下察查的功夫,讓他們可以不必浪費時間在查找兇手這件事上。”
允天遊摸摸鼻尖,神色有些許尴尬。舒綠喬卻從她懷裡出來,轉向雁妃晚道:“雁姐姐,你人真好。”
少女緊緊她的腰身,好讓她坐穩些,順便回道:“我可不好。你難道就不覺得我太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嗎?“還沒等舒綠喬回答,她就續道,”但是在這江湖,若不狠心些,就活不下去。心慈手軟,非但會縱虎歸山,更會害人害己。”
紀飄萍疑道:“聽師侄的語氣,莫非這裡還有一段故事?”
見衆人眼神望過來,雁妃晚歎道:“我也曾心懷恻隐,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輕易殺人。哪怕那人是大奸大惡之徒,但凡良知未泯,幡然醒悟,我就願意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
“我曾受人之托,為民除害。死到臨頭,那惡人卻拿家中老娘來求我。我年少無知,念在他敬奉母親的面上,饒他性命。誰知等我走後,他卻将委托之人一家七口,盡數屠滅……”衆人聽到這裡,一陣唏噓,允天遊罵道:“真是死性難改!”
舒綠喬道:“那,那這個大惡人最後呢?他……”面紗裡傳出輕笑,像是在歎息。雁妃晚的手撫着她的頭頂,舒綠喬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沒有再問。
駕馬輕裝走過一陣,紀飄萍望望天色,此時已近黃昏,眼見夜晚即将到臨。
算算路程,看來今晚是決計出不去青玉州了。衆人稍一合計,決定先尋找燈火,到附近的農家借宿一宿。
駕車駛離大道,循着小路行走,果然在夜幕四合中找見一處村落,衆人上門拜訪,奉送錢銀,各自找到農家空房安置下來。
就算是最落魄的時候,允天遊也沒住過這等鄉野農舍,心裡要說不嫌棄那是假的,可此時此地,黑燈瞎火的,還能讓他到哪裡借宿呢?舒家兄妹剛剛死裡逃生,能活着就已是萬幸,哪有挑剔之理?風劍心自然與洛清依同住,舒綠喬纏着要和雁妃晚一起,紀飄萍與舒青桐相見恨晚,唯有允天遊孤身一人,不過這種情況,反而正和他意。
好不容易熬過這宿,允天遊起的比山野農家那隻雞還早。風劍心因着初次殺傷人命,心裡惶惶不安,最後在洛清依的柔聲寬慰中,在半夜時沉沉睡去。清晨醒來仍自睡眼惺忪,走出房門,向主人家緻謝問好,卻見舒綠喬早早起來,獨自坐到井邊,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一問才知,原是昨天夜裡,雁妃晚摘去面紗,舒綠喬總算知道她居然比自己還要年幼,想起一路她叫過這麼多聲姐姐,心裡委屈到不行,此刻正悶悶不樂,與三師妹鬧脾氣呢。
俗話說,解鈴還需系鈴人。這種姑娘家之間的小情緒,洛清依是不會管的。随即拉着風劍心就去取水洗漱。
一行人離開村莊,繼續趕路。
舒綠喬嬌俏可愛,到底是個小姑娘,心裡羞惱雁妃晚的捉弄,本來還想不理她。可現在她哥哥正在給人打馬駕車,她這姑娘家總不好跟兩位公子同乘一騎。因此縱然她表現得百般不願,也隻能乖乖的坐到雁妃晚的懷裡去。她在雁妃晚懷裡鬧别扭,可駿馬颠簸,牽動她肩上的傷口,不由讓她嘶出聲來。雁妃晚無奈,按住她的腦袋,“别鬧。”她年紀雖小,言語之間卻有一種安定穩重,令人信服的氣質,就連紀飄萍也在不知不覺間唯她馬首是瞻。舒綠喬被這句似是寵溺,似是無奈的話叫得耳根微微發麻,身體顫顫的酥軟下來。
随即她陡然醒悟,略微挺直身闆,嘟囔道:“哼,你算什麼姐姐?你明明比我年紀小,怎麼弄得真像是我無理取鬧一樣?”雁妃晚輕輕淺笑,任由她發洩心中的不滿,她當然不能告訴她,其實她就是故意的,因為有趣。舒青桐唯恐妹妹驕縱,真的會冒犯救命恩人,此時沉聲訓道:“綠兒莫再胡鬧。是你自己要管人家雁姑娘叫姐姐,雁姑娘可從沒說過比你年長的話,是你先入為主,怎麼倒和雁姑娘耍起脾性來?再者說,學無先後,達者為師。以雁姑娘的本事,肯認你當妹妹,那是你的福分,不要無理取鬧。”
“哥哥,你……連你也不幫我。”
“我這是幫理不幫親,人家還救咱們一命呢,你叫聲姐姐倒還委屈了你?”
舒綠喬不滿的哼哼,到底是安分下來。她當然不會忘恩負義,就是覺得叫個比自己還要小兩歲的小姑娘叫姐姐,實在是太過羞恥的一件事。
雁妃晚等她不鬧,再向舒青桐搭話,“公子少年英傑,如今卻委屈你充當趕馬的車夫,實在過意不去。”她的聲音清靈悅耳,甚是動聽,那雙星眸明媚潋滟,就連舒青桐也不禁微微失神,随即匆匆回道:“雁姑娘萬萬不可這般客氣,諸位少俠仗義援手,我兄妹二人才得以保存性命。如此大恩大德,萬死不能相報。承蒙諸位不棄,在下能牽馬墜蹬,略效微薄之力,實是心甘情願,哪有委屈可言?”
舒綠喬也道:“雁……雁……唉,他喜歡,你就别管他了。”她不知要怎麼稱呼雁妃晚,叫道半聲,索性就不稱呼。
雁妃晚望向前方,說道:“再有約莫兩個時辰,我們就能出府,踏進湖安郡的地界,未知公子有何打算?”舒青桐微微愣住,道:“昨日在下說起過,此行北上,正,正與諸位同路,有意要與諸位同行……”舒青桐見她眼眸微冷,眸光似乎銳利起來,慌道:“可是在下無禮,無意中冒犯姑娘,又或是諸位此行頗多不便,因此姑娘不欲與我兄妹同行?”
舒綠喬心裡蓦然酸楚,眼眶倏紅,“你,你……”話沒出口,已是泫然欲泣。
允天遊暗暗注意,聽見雁妃晚在下逐客令,不免幸災樂禍,袖手旁觀。他原本就有極強的占有欲,眼見舒青桐這家夥少年慕艾,對雁妃晚似乎心懷不軌,就不由心生嫉恨,仿佛領地被人入侵的雄獅,任何的觊觎和窺探都會使他發瘋發狂,充滿暴怒和敵意。
紀飄萍和舒青桐一見如故,也算情趣相投,聞言忙來說情,“既然我們同路,何不結伴同行?我與舒兄弟相談甚歡,綠姑娘她,她也很喜歡你……”
“我才不喜歡她!”舒綠喬委屈的叫起來,“知道你瞧不上我們,我們兄妹這就走,也不來讨你的嫌!你個讨厭鬼……”語帶哭腔,說罷就要翻身落馬,雁妃晚連忙将她按住。
“你放開我!讨厭鬼!”
就連洛清依也來說情,“三師妹,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你這……”
“别急好嗎?小心你的傷,我這還沒說話呢,你們怎麼都來怪我?”她莫可奈何的歎息,随即向舒青桐道:“非是我不通人情,不過有些話要先問清楚。否則,貌合神離,怎能同舟共濟?”舒青桐略微沉吟,說道:“姑娘所言極是。”
雁妃晚将懷裡的舒綠喬禁锢的緊些,“我有事相詢,還望公子知無不言。”
“請姑娘賜教。”
“其一,你兄妹聲稱北上遊曆,然而昨日山莊損傷慘重,舒公子卻沒回莊治喪,向北之意甚是堅定,可見目的明确,我想問公子,鳳梧山莊因何事向北?”
“這……”舒青桐面有難色,猶豫道:“這,這是山莊内務……”
沒等他說完,雁妃晚繼續道:“其二,實不相瞞。我曾收到消息,黑山雙鷹,淩雲道人和南橋浪客,諸如這般,西南地界有名的豪強巨盜,近來都有異動。巧的是,他們的目的似乎也是北方。昨日黑山的那些人馬,武功路數繁雜參差,想來應是西南各地召集的烏合之衆。黑山雙鷹帶這麼多人北上,想必不是特意來劫殺你們的吧?我想請問公子,鳳梧山莊,黑山雙鷹,還有淩雲道人,你們究竟為何北上?北方到底有什麼,讓你們如此義無反顧?”
她目光冷淡,言語肅然,就像一切事物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舒青桐暗暗心驚,沉默半晌,苦笑道:“雁姑娘洞若觀火,冰雪聰明,在下萬分敬佩。”
紀飄萍道:“原來如此,你們真的另有目的。”舒綠喬不想被雁妃晚誤會,她望向哥哥,又看看雁妃晚,忍不住道:“這,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就是,怕你們不信……”
“綠兒,”舒青桐截住她話,“還是讓我來說吧。”
舒青桐環視左右,見衆人凝神注目,側目傾聽,就連乘中的洛清依和風劍心也探出車外,滿眼好奇的望過來。
“既然黑山雙鷹這樣的悍盜惡匪都能知道,想來這消息不日便能傳遍西南。”舒青桐道,“各位少俠,實非在下蓄意隐瞞,也無心懷叵測,就是這事嘛,說來荒謬,惹諸位一笑耳。”
紀飄萍道:“舒兄有言,但說無妨。”
“各位有所不知,近來江湖傳言,說北方陵河往上,巫山的雲湖出現一樁匪夷所思的異事。”
“巫山?”雁妃晚斂眉,“那可是逍遙津的地界,難道此事與極樂仙子許白師有關?”
“非也,非也。”舒青桐搖首,正色道:“傳說月前,在巫山的雲湖,出現過雷雲湧動,風暴卷襲的異象。當時遮天蔽日的黑雲籠罩天地,狂風暴雨擊毀巫山海峽,有人看到雲湖上空突現白龍降世,那龍身裹紫光,能驅雷掣電,呼風喚雨,在雲湖深處翻江倒海,攪動洶湧暗潮。”
雁妃晚初時也覺神異,随後輕搖螓首,不以為然,“神鬼異獸之說,多是好事者捕風捉影,以訛傳訛,其實不能盡信。”舒青桐颔首,“姑娘所言極是,然則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允天遊唯恐舒青桐與雁妃晚高談闊論,論出情來,此時抓着機會,冷嘲熱諷道:“呵,想來不過是些胡編亂造的江湖流言在嘩衆取寵罷了。去年就盛傳雲中仙府有靈鶴銜書,引得多少三教九流趕赴甯西争搶秘籍,結果惹怒瑤池聖母,叫天頂的人轟下山來。還有前年,又有人說鳳湖底下埋藏着前朝寶藏,引得無知之徒競相投水,當真是可笑至極!這種流言,每年沒有十個也有八個,舒公子怎麼也上這個當?”
他話裡夾槍帶棍,暗指舒青桐就是個無知的三教九流。青年還能隐忍,舒綠喬卻忍不住罵道:“你這人好生無禮,怎的這樣罵人呢?難道你們名門大宗就是這樣欺負人的嗎?哼!我們山莊确實比不得劍宗财雄勢大,但我看你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就是個狂妄自大的繡花枕頭!”
“你——”允天遊心高氣傲,當即惱怒起來,舒青桐正要攔住妹妹,洛清依先出言訓道:“二師弟對客人如此無禮,豈不是有損我劍宗聲譽?”允天遊咬牙腹诽:就這些寄人籬下,牽馬墜镫的算是什麼客人?不過心裡這麼想,礙着她地位超然,現在他又有心讨好對方,先前忍不住出言譏諷,不過是想在衆人面前落他舒青桐的面子,如今見師姐有心相幫,他也隻能點到為止,“我不過是在陳述事實,并無他意。”
任誰都知道他這話甚是敷衍,可也不好就此将關系鬧僵,舒青桐順水推舟,道:“允少俠說得也沒錯,像這樣的流言每年不知凡幾,卻依舊能引起江湖震蕩,使無數豪俠浪客趨之若鹜,其實皆因貪念所緻。”
“舒公子也貪嗎?”
雁妃晚晶瑩璀璨的星眸望着他,那種仿佛能照見人心醜惡的眼神使舒青桐感到不寒而栗。甚至有種赤身露體的尴尬,他别過眼睛,續道:“不怕說句得罪諸位的話。各位少俠出身劍宗這樣的名門大派,當然不知道我們的苦衷。如今武林群雄并起,江湖門派林立,何止成百上千之數?尤其正道以十二宗為首,邪道以十三門為尊,正邪兩道雖然勢不兩立,卻俱是雄踞一方的豪強巨擎,根基深厚,難以撼動。各大門派把持着江湖的半數資源,天材地寶,神兵利器,武功秘籍,甚至是可造之才,幾乎都落到這些宗門手裡,對于捕風捉影的稀世珍寶當然就不屑一顧。我鳳梧山莊不過是日漸式微的小門小派,現在雖是不值一提,先祖也曾風光一時,名揚西山。可惜傳到我父親這一代,家威祖業就已大不如前,到我這裡,更是門庭冷落,聲名凋零。在下雖無雄才,但身為山莊少主,也願擔當複興祖業之重任。此行北上尋寶,要說無欲無求,那是自欺欺人。不瞞諸位,在下心中還真有幾分奢望,若真能有所收獲,敝莊或能東山再起,重振聲威。若是不能,行走江湖,遊曆四方總好過閉門造車,碌碌無為吧?”
“如此雄心壯志,當真令人敬佩得緊。”洛清依在車上道,“不過西原就在劍宗的勢力範圍之内,公子如此直言不諱,就不怕我們别有他想嗎?”舒青桐連稱不敢,向洛清依道:“在下所求,不過是山莊立足西南,從此不受人輕辱,豈敢與貴派一争長短?”他說的句句真誠,發自肺腑,鳳梧山莊即使得到什麼武功秘籍,在短期内也不可能對劍宗這樣根基深厚的龐然巨物造成威脅。
洛清依欣賞他交疏吐誠,胸懷坦蕩,不禁道:“公子光明磊落,我倒願意和山莊交個朋友。”舒青桐聞言面露喜色,暗忖,即使此行未能得償所願,能搭上劍宗的關系,也不算是無功而返。若能與劍宗交好,憑劍宗的勢力名望,想來鳳梧山莊在青玉州的處境也會大大不同。
江湖之内,武功固然重要,勢力和人脈也是衡量強弱的關鍵。
允天遊見這青年短短兩日就能與衆人談笑風生,心裡好生嫉恨,忍不住陰陽怪氣道:“舒公子此時高興,似乎還為時過早吧?不說是否真有寶物,舒公子說的好似寶貝已是你囊中之物那般,就算讓你僥幸取得寶貝,你覺得,你守得住嗎?”他這話委實傷人,可細細思來,卻也不無道理,舒青桐道:“多謝允少俠提醒,閣下的顧慮我自然是知道的。且不說傳言虛實,就看我兄妹一出山門就險遭惡賊殺害,區區有多少本事,心中還是有數的。”
他沒有掩飾自己的目的和野心,而且态度坦誠謙遜,這般剖白,非但沒讓人輕看,反而令人頗具好感。舒青桐手裡的馬鞭不斷,遙望遠方時,目光不住神往,他道:“當年的公孫家先祖就是憑藉取得的七頁刀譜,練成七式絕刀,從此名震江湖,創下中京禦刀府,至今仍是為人稱道的武林傳說。舒某才疏學淺,不敢妄攀先賢,不過此行,但求一試。”
說起中京的禦刀府,那也是赫赫有名的正道十二宗之一,而雁妃晚也總算想起允天遊來,“二師兄出身正是禦刀府,可知确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