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隊身着紅邊青衣捕服的捕役聽令,即刻拔刀出鞘,将這間客棧前後左右圍成個囹圄。
當先的魁梧大漢,虎背熊腰,生的是方臉無須,短眉豆眼,戴帽着袍,顯然比起其他的捕役,他的地位就要高出不少。這大漢昂首闊步,袍袖招展,目光睥睨,端的是八面威風。
劍宗和禦刀府衆人見他到來,也不離席,坐在原位泰然自若,直将這夥官差當作無物。
尤其公孫繁捧杯抿茶,更是氣定神閑。
那首領模樣的男人環顧四周,見這店内俱是些青年男女。男人們儀表堂堂姑且不論,那些美麗的姑娘更是一把便攥住他的目光,使他怔怔失神。暗道:今日也不知道是什麼好日子,碰到的都是些容貌美麗,各有風情的姑娘,難道今日當真是該老爺走這桃花運?
一時豆眼圓睜,雙目發直。大漢嘿嘿一笑,向左右使個眼色,兩名捕快迅速掩門落栓,确保這裡的人插翅難逃。
那頭領咳咳兩聲,上前三步,擺出審訊的架勢,威風凜凜道:“你們這裡哪個出來說話?”
公孫繁将杯盞輕輕放下,一雙冷銳的黑眸望過來,那首領都不由得打個哆嗦。她不驚不忙,對他們沒有半分敬畏,“官爺說的是哪裡話?我等在座的都是活人,也不曾聾啞,自然都能說話。”
那首領面色僵硬,忽然厲聲斥道:“哪裡來的民女如此刁頑?竟敢明知故問搪塞老爺,不知我大齊國法森嚴嗎?”
公孫繁作出不解模樣道:“如此确實不知,不知我等法犯哪樁,律犯哪條?官爺又因何故到此問罪拿人啊?”
那頭領頓時面色難看,以往他若先把高高在上的官家架勢擺出來,哪個不是戰戰兢兢,俯首帖耳?不想今日倒讓他遇着這樣的不識擡舉的。
當即沉聲道:“本人陳義先,是這出陽府衙的捕吏老爺。今日此地發生命案,本捕收到百姓檢舉,昨夜各位入住此鎮,今早便有要案發生,諸位都有重大嫌疑,識相的,都随老爺走一趟為好!”
公孫繁輕聲冷笑:“就憑我們适逢其會就有嫌疑?未知陳捕頭遵的是本朝哪條律法?用的是官家的什麼罪名?”
陳義先突然發怒,将刀身猛然往桌面重重一拍,斥道:“你這是在教我做事?告訴你,老爺要拿就拿,遵的是本捕的規矩!照的是老爺的心情!”大漢持刀恐吓道:“哼!我瞧你們如此身挾兵刃,招搖過市的,也不是什麼順民良善,全都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他突然指向允天遊道,“你!面容白淨,儀表堂堂,想來定是個斯文敗類,憑着這副好皮囊也不知騙過多少好姑娘?是也不是?”
允天遊莫名被罵,當即駁斥,“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允萬福聞言大笑不止,當即拍掌贊道:“這位老爺果然慧眼如炬,見識不凡,在下佩服!”
陳義先心裡得意,意猶未盡的指着說話的允萬福,“住口!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本捕瞧你獐頭鼠目,賊眉鼠眼,很像是犯下這樁命案的賊人哪。”這回輪到允天遊給他豎起拇指,贊道:“大人明察秋毫,斷案如神,當真是高明,高明至極啊,如此,就請大人将嫌犯押走罷。”
陳義先被這般吹捧,登時大為受用,“哼哼,你以為就你們那點技倆還能逃過老爺的眼睛?本捕料想這罪大惡極的狗賊定有同黨,我瞧……”他目光掃視,突然一指淳省,嘿嘿笑道:“和尚,你這細皮嫩肉的,想來未出家前可風流得緊呐!我看你這秃驢定是個淫僧!還敢混在脂粉堆裡,可惜卻瞞不過本捕的這雙法眼!”
淳省從未聽過這等污蔑,強忍着不悅,道聲佛号:“施主萬不可信口開河,小僧出家已有十年,從來隻識青燈古卷,心念我佛慈悲。”
陳義先沒理會他的辯駁,轉開魁梧的身軀,走到衆女的桌前。面對風情絕色的美女,他忽的臉色漲紅,手足發顫,原想擺出威風凜凜的架勢,話剛說出來已是色厲内荏,“姑娘,不妨摘掉面紗,讓,讓老爺瞧瞧你的廬山真面目如何?”
舒綠喬見他這副垂涎欲滴,蠢蠢欲動的模樣,哪裡還不明白他的用意?她暗暗攥緊小拳,等他敢湊過來,就要打爛這混賬的眼珠!
公孫繁神色微沉,“怎麼?姑娘也在官爺的搜查範圍之内嗎?”
陳義先勉強在雁妃晚面前挺起腰來,聞言一本正經道:“這……也許犯人男扮女裝也未可知啊?本捕這是職責所在,姑娘還是摘去面紗吧?”雁妃晚不想橫生枝節,正要揭掉面紗,公孫繁此時暗暗向允萬峰使個眼神,小霸刀登時心領神會,旋即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道:“陳官爺真是好大的威風啊,你辦這樁案子,就要得罪武林四大宗門,不知道官爺有多少腦袋?”
本來捕吏擺出架勢,威懾群豪的套路屢試不爽。可這次他一如既往的危言恫吓,這些人卻還泰然而定,心裡不免心虛膽怯。再瞧他們的這身服飾氣質,想來也不是簡單的江湖人物,要知道惹到不該惹的人物掉了腦袋,未免得不償失。一念及此,捕吏老爺打算一探虛實,“未請教諸位是?”
允萬峰倏忽昂然站起,他走到紀飄萍面前,介紹道:“忠魂身鑄英雄義,寒槍驚破虎狼騎。這位,是青寮鐵衛紀統領的三公子。”紀飄萍但坐着,并不與他見禮。
陳義先心裡猛沉,暗道這點子确實紮手。允萬峰再指淳省道:“這位大師。捕吏老爺想來知聽說過‘千載風雲移不動,萬佛朝宗一鼎香’?這位就是萬佛金頂的得道高僧。”淳省連忙合掌謙虛道:“公子謬贊,小僧愧不敢當。”陳義先心底再往下沉了沉,暗叫糟糕。
允萬峰這時卻轉向雁妃晚拱手作揖道:“至于這位,官爺說的男扮女裝的小姐,她是西南劍宗的少主,‘七星縱橫乾坤颠,蒼穹絕頂第一劍’的名号想來各位不會不知道吧?”陳義先登時額角沁汗,手足發麻,恨不能拔腿就跑。
這些江湖門派名震神州,雖說不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可是要取他這區區小捕頭的性命,當真是易如反掌。今日真是出門不幸,遇到這般難纏的主兒。捕吏老爺此刻暗暗思量,想着待會要怎樣就坡下驢,給自己和弟兄們求條活路。
允萬峰再轉到公孫繁面前,恭恭敬敬作揖行禮,道:“驅夜逐風朔雨寒,鬼神莫問一刀斬。這位就是我們禦刀府的公孫小姐,陳義先,你應當聽說過的吧?”
“什,什麼?”
陳捕吏這驚當真是非同小可,若說其他江湖豪傑是威名遠揚,那追魂公孫繁的名号就是如雷貫耳,振聾發聩。這當然并不單單是因為禦刀府顯赫的名聲,公孫繁大小姐本尊可是皇帝欽封的司刑寺少卿,當今四大督捕使之一。少卿官居五品,專掌刑獄捕事,皇恩浩蕩,權能非常,可以說是他們捕獄部衙的頂頭上司,别說他這小小的八品捕吏,就是出陽城縣令見到她都要畢恭畢敬。
公孫繁信手從腰間取出腰牌,往陳義先那邊抛去。捕吏老爺慌忙接住,這物在手裡,當真是炙如洛鐵,沉若千鈞。那是枚玄鐵腰牌,系着金線流蘇,最上為鷹翼,下端是狴犴,中間镌刻着“天威顯正”四字,端的霸道威嚴,正氣凜然。
陳義先登時駭得心膽俱顫,直叫吾命休矣!當即手掌失力,刑部的腰牌锒铛滾落在地,發出厚重的回響。
公孫繁立時眸出冷電,面罩寒霜,厲聲呵斥:“陳義先你好大的膽子!此物是皇帝欽賜,天恩浩蕩,有如君臨,你竟敢将欽賜之物擲于地上,此欺君罔上之罪,罪誅九族!”
陳義先當即面色煞白,立刻跪倒在地,叩首如搗蒜,不住叫道:“上官饒命!上官饒命!是小的有眼無珠,不識真佛,不知少卿大人駕幸至此,多有冒犯!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啊!”先前還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捕吏,現在居然磕頭求饒,這般峰回路轉直将衆人看的那是目瞪口呆。
出陽城的捕役們此時也是呆若木雞,不知所措。陳義先見狀,怒道:“還愣着做什麼?冒犯司刑少卿,你們罪責難逃!不想抄家滅族的,全都給我跪下!”說罷,繼續向公孫繁伏首求饒,甚至還搬出他家中老小,哭的那是聲淚俱下,死去活來。就連他身後的七尺男兒們也跪作滿堂,鬼哭神嚎,涕泗滂沱。
允萬福跟随公孫繁時久,最懂拿捏這等欺軟怕硬的庸官惡吏,等到允萬峰唱完白臉,唱紅臉的角色那是駕輕就熟。允萬福假意面露不忍之色,開口試探着勸,“不知者不罪。大人,我看不如就……”陳義先驟聽暗道有戲,心中大喜,直把頭點得好似小雞啄米那般。
公孫繁觑那允萬福一眼,眸光冷冽,寒聲責問道:“怎麼?我做事還用你教嗎?”允萬福戰戰兢兢,連稱不敢。陳義先剛落一半的心膽複又高高懸起。公孫繁玉指輕輕叩擊桌面,這聲音本來極輕極小,卻因此時此地無人發聲,這輕微的響動倒像是雷霆一般,聲聲陣陣敲擊着衆捕役們的心底。尤其是首當其沖的陳義先,此時更是汗如滴豆,兩股戰戰,心膽狂抖。
仿佛頃刻,似乎半晌,但聽公孫繁忽而歎息,輕啟檀唇,說道:“起來吧。”
陳義先登時如蒙大赦,正要千恩萬謝,公孫繁道,“腰牌還我。”陳義先領命,萬分隆重視若珍寶的将令牌高高捧起,膝行到公孫繁身前,輕輕放到桌前,随即又膝行回原地,最後才顫顫巍巍的站起來。
公孫繁冷心冷面,容色淡然,顯得甚有威嚴,她說道:“你雖出言不遜在前,藐視上官在後,還對司刑寺的腰符不敬,不過念在你是初犯,本督緝兇心切,往後還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姑且将你這條小命記在賬上,以觀後效吧。”
陳義先心知自己這條命暫且算是保住了,不由如釋重負,再聽公孫繁說要以觀後效,連忙恭敬伏拜:“小的區區賤命,多謝公孫大人高擡貴手。大人但有所命,小的任憑驅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公孫繁悠然抿茶,道:“本督此次正為京外的連環采花案而來。早聞陳捕吏斷案如神,迅如風火,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陳義先立時驚出冷汗,随即伏地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公孫繁擡掌示意他起來,“無妨。既然本督到此,從即日起,此案交由本督全權負責,務必要将真兇捉拿歸案。陳捕吏若是能将功折罪,等到陳案的卷宗上自然有你的功勞,若是辦事不利,遷延誤事。到時就休怪本督以擅用私法,失責渎職的罪名将你身送法曹!你知道嗎?”
陳義先心驚膽戰,連忙投地而拜,“全憑大人做主!卑職粉身碎骨,萬死不辭!”
如此恩威并用,陳義先對她已是俯首帖耳,半點不敢違逆。公孫繁見時機成熟,道:“聽說出陽城這些時日,捉到不少宵小匪寇送獄?”
陳義先神色忽然僵直,不知她為何問起此事。這些宵小之徒都是縣府出令,其中部分還是由他親自帶隊鎖拿到獄的,說是匪寇,其實多是些遊俠浪客,還有部分地痞流氓,之所以鎖拿到案,無非就是縣令老爺給此案準備的替罪羔羊。因此公孫繁忽然問起,他猶猶豫豫,一時難以答應,最後還是決定将責任推給縣府。
“都,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流民草寇。少卿容禀,這些時日以來這采花惡賊鬧得是人心惶惶,雞犬不甯。縣尊老爺因此下令全城戒備,還将那些行迹可疑的外來人士請到縣衙問話。”
公孫繁不以為意,直接道:“吾有一計,可将此賊繩之以法,請捕吏屏退左右。”
陳義先二話沒說,直接讓衆捕役撤出客棧,守在門外等候官令。
就觀形貌,也知道面前的這些青年少女皆是武功卓絕的高手,若真是對他心存歹念,外邊的衙差捕役恐怕連片刻都抵擋不住。既如此,何必猶猶豫豫惹少卿大人不快呢?
公孫繁讓陳義先撤去左右,自己卻沒想着避諱各大門派的朋友們。她将原先議定的計劃向捕吏和盤托出,陳明巨細,捕吏聞言頻頻颔首,連連稱是。最後,陳義先向公孫繁作揖行禮,恭敬道:“但願能将此賊就地伏法,卑職微末之功實不足道,百姓安居樂業,天地朗朗乾坤即是小人所願!”
公孫繁哪裡不知道他用這番義正言辭來獲取自己的好感,不過用人在即,她也不好戳破捕吏這點小心思,“也是吾平生所願。”說罷,提着金線流蘇将那枚令符遞給陳義先,道:“你須記住我的吩咐,莫要出現差錯,更不可向不相幹的人提起本督的事情。出陽令那邊問起來,你就給他看這枚司刑寺的令符,告訴他此案如今由我督辦,讓他配合你的行動,卻别讓他來見我。”思量續道,“還有,别讓你這些夥計走漏風聲,否則放走兇犯,本督唯你是問!”
陳義先膽戰心驚的遵令,向公孫繁俯身敬拜,倒行着退出門外。捕吏官差們一走,舒綠喬首先按捺不住,輕笑揶揄道:“原來繁姐姐還有這等身份,剛剛那陣官威,别說那夥官差捕役,就是我也要望而生畏起來。”公孫繁稍感無奈,道:“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官府有官府的法度。我原也不想這般倚強淩弱,誰知倒叫那些庸官惡吏看輕,以為我是女流之輩,做事遷延怠慢。今日若不恩威并施,這等小吏怎會替你盡心辦事?”
舒綠喬斂容正色,真心敬佩道:“繁姐姐為民請命,鋤強扶弱,實在是我輩楷模。”“公孫繁愧不敢當。”追魂不敢居功,随即吩咐衆人道:“今夜都去歇息吧。料想明日那些獲釋的遊俠浪客就要上門來拜訪雁小妹妹……不,現在該稱你劍宗少主。想來你到高陽鎮的消息很快就會傳揚出去,這惡賊若真和巫山老鬼幹系,必然不會置之不理。到那時引蛇出洞,教他插翅難逃!”
陳義先持司刑寺少卿令回到縣府,向縣令陳明來意,縣令莫敢不從,随即按照公孫繁的吩咐,将地痞流氓羁押在獄,而“誤擒”的遊俠浪客則盡數放出。還叫人傳說是劍宗少主途經此地,路見不平,遂替他們求情申辯,縣府賣與她情面,決定将他們釋放回家,又故意在衆人死纏爛打之下,“勉為其難”的透露出洛少主此刻就在高陽鎮落腳的消息。
這些漂泊江湖的遊俠浪客,本來打算當即就趕往高陽,當面拜謝少宗主救命之恩,後來又覺剛出牢獄,滿身晦氣,難免對恩人不敬,随即決定先行沐浴更衣,待明日一早便成群結隊前往高陽。劍宗之名不止威震西南,就是整座武林都是如雷貫耳的巨擘。大齊的三江五河,九道四海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先不論江湖道義,這援救之恩天高地厚,作為武林豪客,能一睹劍宗少主的芳容豈非三生有幸?若是結交到這等人物,即使得不到照拂,往後行走江湖時也是面上有光,多些閱曆喝底氣。
此夜安然無事。翌日清晨,還沒聽到雞鳴,掌櫃的雲來客棧門外就早早排出一隊長龍,熙熙攘攘,人聲鼎沸。鎮上居民紛紛翹首窺望,但見這隊人裡有各式裝扮的江湖豪客,有南來北往的行商走販,甚至還有外藩别國的蠻族夷類,這些人手裡或是提盒挑擔,或是牽牛抱羊,都是聲稱來拜請劍宗少主見面的三教九流人士。更有囊中羞澀,兩手空空者,或覺格格不入,竟公然向街道兩側開門營業的商鋪搶奪财物。或是胭脂紅粉,或是绫羅綢緞,這些江湖豪客要搶,尋常店家哪裡抵擋得住?任憑他們哭爹喊娘,這些江湖人橫沖直撞,根本如入無人之地。
不消多時,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整座高陽小鎮都知道,小張掌櫃的雲來客棧裡,住着一位誰也惹不起的混世魔王。
風劍心躲在門後,透過門縫見到外間“熱熱鬧鬧”的情景,到底不忍,按着公孫繁的吩咐,當即打開店門迎接衆客。原本鬧哄哄的江湖客們見店門推開,從裡面走出來姿色清秀的小姑娘,居然全都神奇的噤聲閉嘴,場面瞬時安靜。
風劍心站在階上,像是疑惑不解般,向群豪拱掌道:“不知各位在此集聚,有何要事?”
當頭的三兩人見她白衣劍繡,正是劍宗的裝扮,原來那陣踴躍的熱情登時忐忑。他們面面相觑,最後推出一人,鬥膽問道:“我等聽聞西南劍宗的洛大小姐駕幸此間,未知此事真假,特來求證。” 風劍心裝模作樣的思量半晌,最終還是道:“正是我家姑娘,不知各位從哪裡得到消息?”
群豪聞言,面露喜色,道:“我等生受洛少主恩惠,特來拜見,乞望能見恩人尊面,還請姑娘進去替我等代為通傳。”風劍心猶豫半晌,像是受不住衆人的乞求,随即轉進門裡。
群豪在門外搓手頓腳,焦眉苦臉,風劍心此時再從門裡轉出來,在衆人翹首以盼的目光中,她道:“大小姐有言,武林正道本是同氣連枝,仗義相援,不足挂齒。然則避而不見,未免有拂各位俠士的顔面,因此同意和諸位相見。”
群豪發出陣陣歡呼。
風劍心接着道:“不過,我家大小姐喜歡安靜。諸位盛意拳拳,倘若蜂擁而入,恐怕不堪其擾。還請各位分别相晤,望諸位海涵。”
群豪連稱不敢。暗道,這劍宗無愧是正道三大宗之一,就這小侍女待人接物的涵養也是非比尋常。
随即客棧店門大開,江湖豪客們分别邁步進來。
雁妃晚獨坐居中案前,左邊舒綠喬備好紙筆,為她硯台研墨,右邊公孫繁抱臂倚柱,模樣閑散慵懶。
洛清依畢竟神虛體弱,這引蛇出洞的計策要由她施行未免有些強人所難,所幸她素來深居不出,江湖上基本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何況是萬裡之遙的北地?因而雁妃晚決定頂替洛清依的身份名号,由她以身犯險。
雁妃晚并不喜歡客套寒暄的繁文缛節,不過這不代表她不會。相反,雁妃晚不但深谙此道,而且寥寥數語還能讓人如沐春風,滿意而歸。幸而她輕紗蒙面,否則以她的姿色,免不得要看直那些江湖俠客們的眼睛。
舒綠喬坐在她身邊為她替往來的江湖豪客登名記冊。雁妃晚想出來的辦法确是很能收買人心,那些江湖客也不知道劍宗少主是否會真的将他們的名号記在心裡,見舒綠喬将名姓記下,就覺自己在洛大小姐心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再不濟也算是一面之緣,日後與江湖同道高談闊論也不乏吹噓的談資。因而進來的豪客俱都喜笑顔開,歡喜而回。
雁妃晚風姿綽約,到底不是一卷輕紗能夠遮掩,就憑她那雙瑰麗猶如星屑的眼眸,仍是惹得好些江湖子弟看直了眼睛。明眸善睐,當真是令人魂牽夢繞,比之那勾魂奪魄的鏡花也還不遑多讓。舒綠喬見那些遊俠浪客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裡忽來不悅,重重嗔怒出聲,這些登徒孟浪才肯戀戀不舍的悻悻而歸。
洛清依由風劍心護着出來,見此情景,不禁促狹道:“晚兒師妹美貌無雙,饒是覆紗蒙面亦是風采非凡,我瞧着今夜恐怕不止那采花惡賊,還要提防這些年輕俠士望香而來。”
公孫繁略微思量,正色道:“洛妹妹言之有理,确是姐姐考慮不周。為免節外生枝,早該替晚兒妹妹摘去面紗,化作醜模樣才是。”雁妃晚無奈苦笑,“你們莫要來取笑我,到底我是為師姐受苦受罪,事到如今你們卻來尋我的開心?”
等到雁妃晚接待完所有訪客,天色已近未時。允萬福走下樓來阖起店門,允家兄弟和劍宗弟子與禅宗的淳省不約而同的靠攏過來,公孫繁将計劃再三詳細審慎,确保人員分配對應到位,才算放下心來。
“等午飯之後,你們就可以從這家客棧撤出去。按照原定的安排找到自己的位置,記住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務必對這家客棧周圍的往來動向,一切情況洞察秋毫!這引蛇出洞的計策講究的是出敵不意,一旦功虧一篑,再想擒住他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公孫繁按照計劃分配任務,“允家兄弟,你們分三個方向,盯住客棧的正門和偏門的位置,劍宗的允少俠暗中守住後門,紀三公子負責随時策應,舒公子請在晚兒姑娘的隔壁戒備,至于我,負責随機應變,掌控全局。”
衆人齊聲稱是。公孫繁向洛清依道:“洛大小姐身體羸弱,不宜輕舉妄動,且讓劍心姑娘守着你,在房中待命。不過我認為在擒到惡賊之前,你最好不要出來。”
洛清依微微颔首,沒有異議。以她的武功,能做到就是不要制造任何麻煩。
公孫繁向年輕的和尚謝道:“法師仗義相援,在下感激不盡。”
淳省合掌,虔誠回道:“阿彌陀佛,我佛雖有好生之德,也有降魔之心。渡惡揚善亦是禅宗本分,不過貧僧武功低微,恐怕未必能抵擋得住賊人……”
公孫繁擺手道:“無妨,緝兇擒盜是我禦刀府分内之事。不過還要拜托法師,倘若那惡賊走脫,我等追擊之後,留在客棧的兩位姑娘有勞法師多加照拂。”淳省口呼佛号,“小僧,定以命相護。” 部署完畢,公孫繁揮揮袖,衆人各自散去,依計劃行事。
從來未曾如同此刻這般期盼着夜晚的來臨。
衆人嚴陣以待,苦熬慢等,總算等到太陽落山,夜幕降臨之後,小鎮也迅速陷入陰森的寂靜當中。月黑風高,萬籁俱寂,市井小巷之間,杳無人迹,唯有犬吠之聲響徹鎮甸。
允家三兄弟從入夜開始就輕身躍上客棧周圍的屋頂,将身形深潛入青黑的瓦礫之中,暗中監視着客棧的所有動靜。允天遊藏身在豐茂的老柳樹枝頭,屏氣凝神,死死盯住後門。紀飄萍守在後門的巷道,隐匿在夜色之中,不露半點破綻。青寮協防邊關時久,夜襲劫營的戰術娴熟,故而紀飄萍也深谙隐匿潛蹤之術。
據公孫繁分析,劍宗少主的行蹤想來今日就會傳遍此鎮,考慮到兇犯素來行事謹慎,在沒有确認目标之前極有可能會使用打草驚蛇,投石問路的策略。所以,她猜測兇犯今夜會來一探虛實,到時他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以免過早暴露埋伏,除非目标已經威脅到雁妃晚她們的安全。
也就是說,兇犯今晚會立即采取行動的可能性不大。
就因為公孫繁的判斷,允家三兄弟和允天遊等人出來時就認為,今夜就是簡單的演練戰術,熟悉安排部署,想要擒住賊人的時機還未到來。因而衆人表面嚴陣以待,實則心裡難免出現疏忽松懈的情況。
如今已到夏末之時,夜色微涼,暖風欲醉,高牆深院傳來陣陣蟲鳴,聞之使人昏沉困倦。
允家兄弟和劍宗兩人從日暮西山直守到深更半夜,從申時初刻盯到寅時三刻,眼見清晨将至,客棧前後沒有半點動靜,此時卻還沒收到公孫繁撤退的命令,難免有些怠惰因循。在此期間,除偶爾能見到淳省在小院裡擡手示意之外,就再無其他異常,通宵達旦卻勞而無功的結果更是讓他們漸漸感到心煩意亂,焦眉苦臉。
淩晨最暗,黎明将至,就是人最容易心庸意懶,疏忽大意之時。一夜未眠,再加上腹内空空,一衆青年們就有些立盹行眠,昏昏欲睡。就連允家三兄弟久随公孫繁捉賊拿盜,此時也不禁感到神志恍惚,倦懶困頓。何況是從來在劍宗養尊處優的允天遊呢?
直到寅時三刻,他們的眼睛就已經是閉的多睜的少,神思混沌,耳目昏沉。
就在允天遊忍不住小憩之時,突然從客棧後院的假山石裡竄出一道黑影來。
那人身形矯健,在假山間閃轉騰挪,可以說是完美的避開允家三兄弟監視的視線,一路穿堂過院,踏足無聲,迅捷靈敏的直往客堂二樓而去。
傳說中那位劍宗少宗主“洛清依”就下榻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