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當即響起嘩然之聲。
公孫繁和雁妃晚同時出手,誠然是出乎他們的意料,而最讓他們感到震驚的,是被她們刀劍相絞,壓制在地的淳省法師!
那年輕的和尚被迫屈身跪地,瞪圓眼睛,面露驚詫和忿忿之色,正要撐地而起,直至感覺到咽喉頸後收緊的刀劍,終是微垂雙眸,面容也随即恢複如常。
俊俏和尚見不能起,索性盤膝坐地,合掌呼頌佛号,“阿彌陀佛,兩位施主這是何意?小僧不明白。”
公孫繁冷嗤道,“不明白?好,那我就要你死的明明白白!”她擡眸望向衆人,除洛清依和風劍心以外,允家二兄弟,劍宗和舒家兄妹皆是面有異色,尤其以捕吏陳義先的表情最為變化多端。捕吏猶自不敢相信,讷讷呢喃道:“這,這位大師就是……”
公孫繁道:“還記得我曾經說過,陳捕吏斷案如神,迅如風火,果然名不虛傳,你不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瞧出這厮是個貪花好色的淫僧嗎?”
“我,我,卑職……”陳義先尴尬的撓撓鼻尖,喃喃道:“卑職當時,不過就是随口那麼一說……”
公孫繁将絕刀轉向他的後頸,随即就勢坐在旁邊的長凳上,一腳踏住淳省的後背,問那店家:“掌櫃的,你來說說吧。讓你制作假人,在後巷備馬,還替他打探消息的,是不是這惡和尚?”店家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聞言唇齒戰戰的望過來,正要張口說話,對上和尚那雙惡狠狠的眼睛,當即噤聲,将話活活吞咽回去。
淳省在公孫繁腳底掙紮兩下,挺胸昂首,直起背來,義正言辭道:“公孫姑娘未免欺人太甚了吧?縱你是禦刀府的明珠,也怎敢如此欺辱小僧?禅宗弟子,渡世禮佛,萬萬受不得這樣的侮辱!今日就是得罪你公孫家,小僧也要替金頂禅宗向兩位讨要個說法!”
公孫繁不以為意,“欺人太甚?還真是個厚顔無恥的惡賊!你憑什麼渡世禮佛?憑什麼讨要說法?難道就憑你這假和尚,真淫賊嗎?”話音未落,她信手揮刀挑去僧帽。但見淳省那顆圓潤的青頭上點着六個排列整齊的戒疤,衆人瞠目,陳義先更是大失所望。
“他,他好像是個真和尚……”
公孫繁冷聲道:“那可未必。”
允萬福接收到她眼神示意,連忙走過去,一把按住淳省的腦袋,随手操起桌上的抹布就狠狠往他腦袋擦去。
“你做什麼?”
允萬福擦過那顆青腦袋,六點戒疤頓時花成糊塗。
衆人見此,盡皆驚呼:“這是假的?”
公孫繁直視那賊和尚,冷笑道:“看來大師到底還是舍不得讓自己遭罪受苦啊。”
淳省眼皮耷拉下來,猶自強詞奪理道:“這戒疤雖然作僞,卻不能說我就是假的出家人。小僧自幼患有頭風,不能受戒,故而師父寬以待之。”
雁妃晚卻在此時問道:“未知法師在哪座寶刹修行?随哪位高僧研法?”
見她明知故問,淳省微有猶疑,還是道,“小僧在萬佛洞天弘法,随亦來法師修持。”
公孫繁知他用意,出言譏诮:“哼,你這是料定禅宗距此萬裡之遙,我等絕不可能前去替你驗明正身,再将你繩之以法。因而在此巧言令色,妄想緩兵之計?真是不知死活!你怕是不知道你現在已是甕中之鼈,今日任你天花亂墜,也叫你插翅難逃!”
淳省雙掌相合,頌念佛号,顯然是斷定她此時沒有證據,對他無計可施。
雁妃晚道,“好,既然你抵死不認,我就讓你這般惡貫滿盈,死不足惜的奸賊知道,你到底是怎樣的錯漏百出,愚不可及!”
淳省昂首阖目,仍舊不為所動。
雁妃晚說道:“首先,我要敬佩大師。喬裝改扮成出家人确實能掩人耳目,而且你故意選在高陽鎮命案案發之後才在此地現身,制造你當時還未到達高陽鎮的假象,無非是想要順利的瞞天過海。畢竟官府辦案,首先會調查的就是在案發時已經出現在附近的可疑人物,往往會忽略掉之後出現的陌生人,尤其你是剛到高陽鎮的出家人。出陽城到高陽鎮這段時間命案頻發,這時候你要到鎮上投宿,一般的百姓民家都不敢接納你。但是這位小劉掌櫃向來禮佛敬法,他就可名正言順的給你大開方便之門,你們因此順理成章在此沆瀣一氣,共圖奸謀,我可有說錯?”
淳省聞言,不屑道:“這不過是小施主的一面之辭,空口無憑,恐怕還難以讓人信服吧?”
雁妃晚道:“大師扮演的出家人确實惟妙惟肖,直将這面慈心善,佛法高深的禅宗弟子演得足可以假亂真,如果,你沒有碰到我的話,或許還真有可能蒙混過關。”
“呵呵,聽起來,小施主對自己的判斷非常自信?”
“沒錯。所以,在我看來,大師的喬裝改扮實在是破綻百出。”
淳省蹙眉,漫不經心的“哦”道,“我倒要聽聽,你這子虛烏有的破綻從何而來?”
雁妃晚的雪名壓在假和尚的頸脖毫不放松,啟唇說道:“好,我就與你說說,你這滿身破綻從何而來。大師聲稱從萬佛洞天不遠萬裡,跋山涉水而來,然而你面皮白淨,容色精細。若是風餐露宿,豈有這等風采?因而,當我初見你時,就知你與這身殘舊的僧衣猶如方枘圓鑿,格格不入。”
淳省不以為意,回道:“小僧這路此來雖艱難險阻,飽經風霜,然佛緣甚好,各路善男信女,厚福人家盡皆禮待,因而不曾受苦,怎麼,小僧面容幹淨,也是罪過嗎?”
雁妃晚道:“當然不是,不過就是因此,初見你時,我便生出疑心。此後對你分外關注。大師,你有注意過你的僧履嗎?”衆人聞言俱都圍上前去,見到淳省那雙青灰殘舊的羅漢鞋。
淳省道:“小僧長途跋涉,苦行修持,僧履破舊也是在所難免的吧?”
雁妃晚搖首道:“大師做事确實謹慎,還記得把僧衣和僧鞋都作舊處理,本來是天衣無縫的,僧鞋表面也是泛污磨損,可惜啊……”
“可惜什麼?”
“你故意将鞋底磨平作舊,可惜操之過急,忘記除非是不良于行的人,尋常人走路的習慣會讓鞋底左右兩邊的磨損程度各不相同,而身具輕功的人因為習慣,鞋尖部分要磨損要比鞋跟厲害,大師刻意打磨的這雙僧鞋卻是左右前後相同齊平,這樣難道不會讓人生疑嗎?”
淳省啞然,沉默片刻,他道:“就算小僧這雙僧鞋打磨過,那待怎樣?大齊律例可有不許人打磨鞋底的罪名?”
雁妃晚道:“大師别急,這不過是你顯露出來的兩個小小的破綻。那第三個,就相當要命了。在隔壁的劉家小娘子遇害之後,大師也曾前往現場,記得當時我從大師身邊經過時,大師正在為死者念經超度……”
淳省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能救活人出苦海,也能度亡魂入地府。”
“那敢問法師,要将靈魂渡往西方極樂世界,需頌什麼經?念什麼咒?”
淳省蓦地怔住,“這,這,這……”支吾半晌,到底也沒說出子醜寅卯來。
雁妃晚冷笑着提醒他,“可是《地藏菩薩本願經》?”
淳省眼睛忽亮,忙不疊道,“正是,正是。”
雁妃晚道:“可是我經過大師身邊時,聽到的卻是《般若心經》,法師作何解釋呢?”
“這……小僧當時悲天憫人,情急之下,許是念錯了吧。”淳省額角沁汗,回答起來都有些語無倫次,強詞奪理。
雁妃晚索性陪他演下去,“那麼,現在讓大師誦念《地藏菩薩本願經》,可能?”
淳省當然不能,強項辯道:“佛法莊嚴,豈同兒戲?不可,不可。”
雁妃晚也沒繼續糾纏,轉而問起,“法師曾言,你修行佛法已有十年可是真确?”
淳省已經不敢随意回答她的問題,猶豫着道:“确然。”
“胡說八道!”
公孫繁立刻将絕刀壓過來,她道:“十年誦經禮佛,撚動佛珠,你右手指節應當積有厚繭才是,這個可做不得假。你瞧瞧你左右手哪隻手上有?”
淳省随即怔怔,下意識的又要合掌高呼佛号,可想到他的技倆已然叫人識破,雙掌懸在半空是放也不是,合也不是。
陳義先見他無可狡辯,連忙上前恭維,“少卿大人心細如發,明察秋毫,大人才是真的斷案如神,迅如風火,卑職遠不及也!”随即向左右呼喝:“來人啊!還不将這惡僧,将這假和尚,真淫賊綁起來!”
“是!”
左右捕役從腰間取出繩索就要綁人,淳省掙紮道,“雖然如此,公孫大人也隻能證明我是個假和尚,卻不能證明這些命案都是我做下的!難道冒稱和尚也有罪嗎?”
捕吏當場駁斥,“大膽!你心中無愧豈會這般裝神弄鬼?當初本捕就該先将你這等賊和尚擒住,翻查你的箱籠,想來你的罪證定在其中!”淳省道:“你現在就能去找!空口白話,全無證據,僅憑臆測之詞就要定我謀色害命的罪名,官府衙門草菅人命,追魂也不過是浪得虛名!”
“你這狗賊,死到臨頭還敢出言不遜?”
陳義先怒而拔刀出鞘,就要讓他住口,公孫繁橫臂擋住,道:“陳捕頭現在就算去搜他的箱籠也是無濟于事。若我所料不錯,他的夜行衣和迷香并不在箱籠裡。如此招搖過市,有敗露的危險。想來是在掌櫃的預先給他準備的房間裡,早早備好的。”
公孫繁話音剛落,陳捕吏立即提刀沖向店家,“說!是也不是?現在證據在不在你處?”
掌櫃的見那鋼刀寒光朔朔,一時驚懼交集,居然兩眼翻白,昏死過去。
捕吏審訊無數,早已見怪不怪,連忙招手,讓人取水潑面,走回公孫繁身邊請示。
“大人……現在該怎麼辦?要不要等這老小子醒來,讓卑職嚴加審訊,料他必然吐露真言!”
黑衣女郎那雙鳳眼緊緊盯着淳省,宛如兩把尖刀,叫人不寒而栗。饒是這和尚作惡多端,也不敢與她對視,強項轉過臉去。
公孫繁道:“若非沒有證據,本督當天晚上就能拿下你這惡賊!豈容無辜性命再喪你手?”
雁妃晚自責道:“可惜當時沒有真憑實據,僅憑我的懷疑無法将你定罪。是以前天晚上,我讓舒姑娘睡在我的房間,而我則換進師姐的房中,想要請君入甕,将你就地擒拿!誰料是我錯算一步,你這惡賊居然還算謹小慎微,知道投石問路,先來試探我們的虛實。早知如此,當時就該不管不顧将你擒住。”
公孫繁接道:“案發之後,雁姑娘當即就找到我,将她心中所慮與我陳明。我們立刻就将目标鎖定在你的身上,當時就已拟定計策捉你。”
陳義先道:“那大人讓我将牢裡的江湖人士放走,這是為何?”
公孫繁道:“當然是要讓他信以為真,認為我們定了個請君入甕之計要捉拿犯人。其實我說店家裡應外合是詐他之言,全程參與計劃的他才是真正對我們的行動了若指掌的人,根本不需要掌櫃的走漏消息。而他好行小慧,必然會将計就計。我故意将手裡的各人全撒出去,就是讓他在後半夜有他可乘之機。我若将各人輪換巡夜,他就很難找到行動的時機。”
她望向淳省,冷笑道:“我讓你在客棧策應,就是想給你機會,讓你摸清禦刀府與劍宗的破綻。果不其然,你到底還是按捺不住。後半夜時,你趁他們萎靡不振之際,刻意先往雁姑娘的房間偷襲,目的還是一探虛實。而我早讓舒姑娘在房間等你,我則在外面伏擊。”
舒綠喬回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幸而繁姐姐早有吩咐,若是讓這惡賊将我等迷暈進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公孫繁智珠在握,道:“他不會進去的,這樣做不過是聲東擊西之策。而且客棧内外都是我們的人,他随時都有敗露的危險。不過這惡賊當時要是進房去,倒很有可能挾你為質,令我束手束腳。”
舒綠喬颔首,“所以當時繁姐姐故意将他放走,而他立刻跑到後巷駕馬佯裝出逃,實則是調虎離山?”
公孫繁道:“不能說是故意将他放走,不過他逃走确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以彼之道,還使彼身。索性将計就計,我遂他願,派用全部人馬追他,佯裝中計,這惡賊才會放心的去找洛大小姐,而那時風姑娘和雁姑娘早已埋伏在房中,等他自投羅網。我剛出鎮門便已回轉,将潛伏在各家民舍中的捕役們叫出來,趕到這裡,将此處團團圍住。”
陳義先聞言挺挺壯碩的身軀,略有得意,“有賴大人算無遺策,卑職理當用命。”
公孫繁道:“你能在雁姑娘手裡走脫,既在意料之外也在計劃之中。許是你心有不甘,又或是對自己的僞裝極有自信,居然還敢在匆忙潛回房間之後,換上僧袍前來見我,真是色膽包天,悍不知死的淫賊!”此言擲地有聲,威嚴凜凜。
淳省聽到此處,面色煞白,白裡泛青,似有驚惶之色。
公孫繁意味深長道:“看來,你已經察覺到了吧?沒錯,你換下來的夜行裝束沒敢放進箱籠,現在要麼藏在你的床底,要麼被你從窗戶扔出去,而原本替你處理這些的掌櫃的被我擒住,現在是自身難保,無暇他顧。”
淳省臉色慘白,呼吸頓滞,内心掀起驚濤駭浪。公孫繁将他這般神态看在眼裡,眸裡透出譏諷之色,随即拍掌兩下。允家三兄弟中的老大允萬峰舉步從後堂走出來,手裡還提着一物。淳省驟見那件物事,原本還強項的身軀當即癟下去,滿臉頹敗,面如死灰。
那是一件包袱。
允萬峰先向公孫繁拱手作揖,怒瞪淳省。将包袱放到桌上,在衆目睽睽之下将包袱打開,那裡面赫然是一套夜行衣物,面巾和快靴,甚至迷煙俱是齊全。
“我讓萬福萬振和劍宗的兩位去追你放出去的快馬,料來他們就算追到,也不是你的本尊。所以我還讓萬峰隐身在你窗外的檐上,等着你自己将罪證抛出來,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如何?事到如今,你認是不認?”
淳省那副修身養性的高僧做派當場破功,勃然叫道:“是你!是你們陷害我!這些都是你的人!我焉知你是不是僞造贓物栽贓于我?你如何證明這套夜行衣就是今晚賊人穿的那套,天底下的夜行服别無二緻,迷煙更是多不勝數。”
雁妃晚冷聲道:“真是冥頑不靈,胡攪蠻纏!我這就叫你死的清楚!我事先就在師姐床邊的地闆塗過些許胭脂,你若到過房間,這套夜行衣的靴底定有胭脂殘色。而且,小師妹還使劍劃破過鞋面,兩相對比,真相自明。”
陳義先拿起那雙快靴觀瞧,确見靴底沾染的些許胭脂顔色和鞋面割破的劍痕,怒罵道:“果不其然,你這假賊秃還有何話講?”淳省索性撒賴放潑起來,就是抵死不認,“說不得是她們自彈自唱演的一出好戲呢?我看那賊人就是他們自己人假扮,也許根本就沒有這般人!你們就是栽贓陷害,你們草菅人命!”
“你這人面獸心的惡賊,當真是厚顔無恥,事到如今,還要抵賴,來人!将他綁住,解送府衙!”
“遵令!”
捕役遵陳義先的令,要來架走犯人。淳省被五花大綁,猶自叫罵不休,抖着那身淩亂殘舊的僧衣,口出穢言:“我不服!老子不服!你們這些賤人冤枉我!你們不得好死!賤人!你們冤枉我!你們冤枉我!最毒婦人心呐!我要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哈哈……”這惡僧惡貫滿盈,不知悔改,還在此污言穢語,着實是面目可憎。衆人不禁怒意翻騰,恨不能将其當場格斃。
公孫繁江湖兒女,性情霸烈,嫉惡如仇,哪裡能容他屢出穢言?但見她皓腕輕抖,絕刀寒芒疾如飛電,淳省突然跌倒在地,嘴裡嗚哇亂叫,胳膊反綁使他雙肩觸地,任他扭曲如蟲,雙腳狂蹬卻始終站不起來。
“啊啊啊啊啊!我的腳!我的腳!”
衆人驚魂未定,循聲看去,見他兩足腳筋已斷,掙紮着,鮮血染紅整塊梨花木的地闆。俊臉猙獰扭曲,面色慘白如紙,雙眼暴突,嘴裡流涎,顯然是痛不欲生之相。
不由倒抽涼氣。風劍心驚的縮進洛清依懷裡,舒綠喬怯怯躲到雁妃晚身後,其他男人皆是别過臉去,不忍直視。
此間以陳義先受到的震懾為最。追魂公孫繁名震北地,宵小聞風喪膽,不止是因她武功高強,還有禦刀府的勢力撐腰,她那心狠手辣的作風才是讓京外□□談之色變的主要緣由。但凡有人作惡撞在她的手裡,無需刑堂過審,直接就被一刀斃命。
她是官家禦封的督捕,司刑寺少卿,有當場格殺之權,還身負禦刀之名,行事霸道,禦史台屢有參劾,她卻依然我行我素。因而京外的□□悍匪強盜都說,撞在追魂的手裡,就同見閻王無異。今日見此,果然名不虛傳。
陳義先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腦袋,暗道:還好上次沒讓督捕大人起殺心,不然她這長刀揮來,自己怕是早已身首異處,好險好險。
公孫繁将淳省一腳踢翻過來,沒理他的慘叫哀嚎,刀尖直指淳省的頸脖,“似你這等殘害無辜的禽獸,今日要不是我這些妹妹在此,我必将你千刀萬剮,以慰枉死之人的在天之靈!”皓腕翻轉,絕刀入鞘,潇灑自若,“将他帶下去,送進府衙監牢,本督擇日再審!還有,将這血擦幹淨,把店家帶過來。”
“是!”
捕快們齊聲吆喝,異常響亮。可見那一刀确實駭破不少人的心膽,唯恐自己辦事不利,也讓督捕大人挑斷腳筋。
淳省苟延殘喘,口中赫赫怪笑,“你們等着,你們等着,這還沒完呢,休想,休想!哈哈,哈哈,哈哈哈……”就猶如奄奄一息卻仍然要狺狺狂吠的惡犬,癫狂猙獰。捕快們将淳省拖出客棧,還沒來得及擦拭地面,那滿面涼水,早已醒轉過來的掌櫃突然掙脫左右,趔趄着撲倒在公孫繁面前,口中泣涕漣漣的叫道:“大人!大人!求求大人救救我家妻兒吧!大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啊大人!”
陳捕吏一馬當先擋在公孫繁身前,厲聲呵斥:“大膽!你這無恥的小人,助纣為虐,為虎作伥,還說要救什麼妻兒老小!還不快将他帶下去!”
“是!”
捕役遵令上來拿人,左右架起那店家拖着就走。掌櫃的痛哭流涕,掙脫過來,随即被提起雙腳就要往店外拖去。
店家目眦欲裂,奮力用十指抓着地闆,發出滋滋的刺耳聲響,任何木刺紮進指縫,在地面留出深深的血痕。公孫繁見此,終是慢條斯理的道:“且慢。”捕役們停住,公孫繁往長凳坐定,捧起茶杯悠然品茗,“若是本督所料不錯,掌櫃的的妻兒老小根本沒回娘家,必被那惡賊所擒,他還以此為質,逼迫你與他狼狽為奸是嗎?”
店家膝行過來,跪到公孫繁面前,不住叩首求饒道:“大人明鑒哪!小的助纣為虐那也是迫不得已啊!草民原本一心向佛,與僧為善。誰知此賊包藏禍心,草民勢單力薄,又有妻兒為質,見他屢屢迫害良家,也隻能忍氣吞聲,不得不從啊!仰仗上官明察秋毫,将此賊擒住,小的感激涕零,願以戴罪之身當堂指證!隻求上官能從他處探出我家小的消息,救小人妻兒于水火之中,小人縱死無憾!” 公孫繁将杯盞放下,施施然站起,走到店家面前,居高臨下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護你家妻兒性命無可非議,但是那些受害的姑娘們。張家小姐,彩雲姑娘還有她枉死的娘親,她們就不無辜嗎?劉家小娘子,還有那對年邁的公婆又由誰來奉養呢?推己及人,她們難道不可憐嗎?”
店家頹然坐倒,叫左右捕役拖出門去。衆人不勝唏噓,就連懲奸除惡,告祭死者的欣慰也淡落幾分。
公孫繁悠悠嗟歎,走出客棧。此時黎明到臨,清晨的陽光正漸漸撒進這座沉谧許久的小鎮,落在她的肩發,使她的形象都光輝偉岸起來。陳義先頓覺豪氣振作胸膛,案件順利告破,此時他對眼前這位少卿就不僅懷有敬畏之情,更是高山仰止,心悅誠服。
誰年少時沒有報效家國,除暴安良的熱忱和抱負呢?都不過在利欲熏心,沆瀣相護的泥潭裡消磨殆盡而已。
公孫少卿殺伐決斷,卻能嫉惡如仇,要是能在她手下做事,或許自己的刑捕生涯才算不枉此生吧?
雁妃晚見這位原先還仗勢欺人的小吏望着公孫繁滿臉敬重,一副恨不能當即為伯樂義不容辭的模樣,總算知道允家三兄弟何以對她唯命是從,任憑驅策。
走出客棧,街巷通明,街坊鄰裡見此地官差守備,不由頻頻側目。
公孫繁吩咐陳義先道:“你去出陽令那裡出份安民的告示,鳴鑼通報。順便通知府衙,将那厮押禁死牢,本督回去就要将他提堂訊問。”
陳義先恭恭敬敬拜道:“卑職領命。”他轉身剛邁開腳步,遠處巷道突然傳來躁動之聲,很快,三兩個捕役驚慌失措,連滾帶爬的跑到衆人面前,口中急呼道:“大人!督捕大人!兇犯,兇犯被人劫走啦!”
衆人聞聲都是大驚。
公孫繁神色一沉,腳下生風那般,掠過衆捕役,徑直追進巷道之中。
但見深巷之内,衙差捕快倒作滿地,各人口中不住慘嚎哀叫,卻不見淳省和尚的蹤影。
公孫繁神情倏忽凝重,等到衆人趕到現場,見到滿地官差俱是驚異不已。
不過劫囚之人似乎未動殺心,這些公差雖然倒作滿地,地面牆上卻沒見半點血迹,各人出聲哀嚎,顯然也都還有命在。一名捕役躺在地上,口中斷斷續續叫道:“大人,大人……有人劫走兇犯,還将我等打倒在地,如今挾持犯人乘馬往鎮東逃去……”
公孫繁當即問道:“是誰?劫犯者,什麼模樣?”
官差不假思索,“是個穿豔紅绡衣,赤足蒙面的,女人……“
洛清依雁妃晚聞之色變,在場允家兄弟和劍宗及舒家兄妹都不由脫口而出。
“鏡花,霧绡姬?”
公孫繁鳳眸倏涼,神情冷厲,沉聲道:“追!”
允家兄弟聽令,連忙取馬過來,公孫繁表情凝重,翻身上馬,一言不發的禦馬疾馳,向城東追去。
霧绡姬的出現顯然出乎她的意料,也在衆人預想之外。但是要是将霧绡姬出現在中京和淳省接連在京外作案聯系在到一起,那麼現在發生的事情似乎就順理成章,在情理之中。鏡花正是為這卑鄙無恥的同門而來。而她究竟是淳省的同謀,還是來清理門戶,如今還是未知之數。
不過,她們很快就能知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