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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回 江湖路遠 天涯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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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和尚淳省的屍體是在午後才被發現的,報案的是上山砍柴的樵夫。

等到公孫繁接到消息,火速趕往北望山時,那惡賊已經被人用府衙捕役綁縛他的繩索套住頸脖,吊在猙獰的老樹上。

淳省和尚瞪圓眼睛,死不瞑目。屍體手腳僵直,十指扭曲,頸脖處遍布着血肉模糊的抓痕,顯然在死前經曆過極其痛苦的掙紮。屍體周身發出陣陣難聞作嘔的惡臭,和劉家娘子死前别無二緻,明顯是死前的失禁現象。真是諷刺,淳省生前用這樣的手法殘忍的虐殺過許多無辜的女人,如今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最後居然同樣被人活活吊死,也算是報應循環。

洛清依身體貧弱,因而沒有跟着上山。現在跟着一道來的,除允家兄弟就唯有雁妃晚與陳義先。見這惡僧死掉,陳義先心中巨石落地的同時,不免甚感快慰,還有些疑惑不解:“少卿,難道今早劫走兇犯的女賊不是他的同夥?到底是誰将這淫僧惡棍吊死在此地?”

公孫繁可惜道:“我原想将他先行收監,擇日再審,不想叫人捷足先登。”

捕役們将淳省的屍身放下來,公孫繁按照慣例上前查驗屍體。雁妃晚目光如炬,當即發現屍身手臂上劃刻着的一行小字,念道:“望山十裡城隍廟内。”

公孫繁立刻心領神會,吩咐陳義先道:“你速速派人到城隍廟去,那掌櫃被抓走的妻兒應當就在那裡。”陳捕吏領命而去,公孫繁初步檢驗過屍身,沒有什麼收獲,随即讓人帶着淳省的屍身,就此收隊回城。

回到高陽鎮客棧,公孫繁将這情況與衆人說罷,立刻迎來陣陣拍手叫好之聲,心裡那點憂慮就此煙消雲散。要知道,淳省一日不死,就是她們的心腹之患,此人卑劣無恥,不折手段,活着不知道還會有多少良家女子受害。

至于說是誰在為民除害,還不居功,雁妃晚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除鏡花以外,不作他想。”

舒綠喬不太敢相信,“那惡僧與她師出同門,她真會如此大義滅親?你别忘了,今天早上就是她救走了那惡賊,累我們好找。”紀飄萍道:“舒姑娘有所不知,巫山五老執掌逍遙津時,許白師尚且籍籍無名,這五鬼伏誅之後,許白師才将巫山所有勢力收入囊中。她六人雖稱同門師兄妹,卻也是巫山的前後兩任主人,若這淳省真是那老鬼竊玉郎的弟子,也算是巫山前代主人的殘黨餘孽,霧绡姬将他處置,也算是清理門戶。”

舒綠喬恍然大悟。

公孫繁卻凝眉疑道:“我最想不通的是,這惡賊年紀輕輕,貌似不過二十許,若他師從巫山五鬼,那五鬼死去已有十四年之久,他到底從哪裡練就的巫山身法?他随哪位妖邪拜師學藝?當時我親眼所見,他的輕功确是巫山的‘羽裳雲夢’,此事絕無虛假。可是巫山自許白師掌權,除收服的黑峽巨枭海龍門和天鷹幫以外,從來沒聽說她會收男弟子……”

“這惡賊究竟是什麼來曆?他屢屢犯案的目的何在?又為何作案痕迹與十四年前的宋竊玉如出一轍,這些恐怕随着他的死都會是不解之謎。”

允天遊此時說道:“采花案還需要什麼目的?當然是因為他貪花好色,無恥至極!摹仿前人作案更是故弄玄虛。至于他的師承嘛,也很好解釋,巫山或有秘籍流落在外,可能就是當年那五鬼帶出去的,況且宋老賊死時,他已有八九歲年紀,什麼事情不可能發生?再退一步來說,咱們是沒聽過許白師收下男徒弟,也不敢肯定她就沒有啊。要知道巫山女子豔名遠播,許白師有那麼些男寵面首也是再尋常不過。”

這聽起來似乎确是個合理的解釋,最簡單也最容易接受。可雁妃晚卻依然疑惑,“這般說來,鏡花與此賊竟是師出一脈,又為何同門相殘?”

原本還軒軒甚得的允天遊登時噤聲,左思右想,索性推脫給因妒生恨,争風吃醋之類,陳舊俗套卻頗能惹人注目的理由。這樣的解釋當然不能讓在場的諸位信服,不過此事暫時無可捉摸,衆人幹脆也将之抛諸腦後,但這點疑惑也好似一枚尖刺深深紮進衆人心底,使她們本能的感覺到惴惴不安。

等到府衙那邊驗明正身,官府出具結案陳詞,記錄卷宗時,将三地的八起采花案全都算在死去的淳省身上,再将兇犯的死歸結為“江湖仇殺”,這樁經時月餘,震動京外的連環命案在上呈三司審閱之後,就可正式結案封檔。見命案已結,公孫繁決定要告辭回京複命,年輕的少女們對此頗為不舍。但知她身為督捕,公務繁忙,且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最終也隻能在酒樓設宴,為公孫繁餞别。

離别在即,姑娘們面有戚戚,俱是依依不舍。雖則相處不過數日,卻是志趣相投,一見如故,真如結義金蘭那般。

心不在焉的用過酒食之後,最後一杯酒飲盡,公孫繁豪邁站起,向妹妹們作揖告辭,随即潇灑的走下樓梯。洛清依等人随着将她送出店外,見她利落的翻身上馬,将四位小姑娘認真打量過後,最後視線落到雁妃晚處,略帶遺憾道:“姐姐真想将你帶回中京,以你見微知著,算無遺策的本事,他日的成就必有我之上。”

洛清依和風劍心露出訝異之色,舒綠喬欲言又止,神情複雜。她們其實早就隐約察覺到,此次擒拿惡賊,出謀劃策的人應該就是雁妃晚。

雁妃晚婉言謝絕,“我們當初不是說好的嗎?由我負責從旁協助,姐姐負責擒拿兇犯,繁姐姐居功至偉,理當問心無愧。”

公孫繁惋惜而歎,雁妃晚既然志不在此,她也不會強人所難。

她在馬上向劍宗等人和舒家兄妹告辭道:“諸位,江湖路遠,來日方長,各位還請珍重。若是回程之時途經上元,請務必讓公孫繁誠盡地主之誼!”衆人拱手相敬,看着她揚鞭策馬,帶着三匹快騎絕塵而去。

離别依依,風劍心正自感傷難過,舒青桐此時牽過馬來,與舒綠喬同時向衆人拱手拜别。雁妃晚眸光微微閃動,還未出言,紀飄萍先訝然問道:“怎麼?舒兄弟,你們也要告辭?”

舒青桐笑道:“選日不如撞日。我們若過幾日再拜别諸位,少不得還要再忍受一番今日的别離,江湖兒女,一切情誼皆在心中,不堪多愁善感啊。”他與舒綠喬躬身敬拜,“自西南以來,承蒙諸位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天高地厚,舒某不敢言報。唯有一話,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鳳梧山莊永遠将各位奉為上賓!咱們後會有期!”

舒綠喬此刻眼眶微紅,明眸盈淚,不勝感傷。她的目光依次掃過洛清依和風劍心,最終撞見那雙燦若星華的眼眸,随即怯怯的躲閃過去,垂眸低眉,不敢直視。

雁妃晚站在原處,完全沒明白她為什麼這樣怕自己,想要寬慰她吧,踏出半步,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布置詭計,玩弄人心她向是信手拈來,可要她玩弄這位小姐姐的芳心,未免還是有些于心不忍。

舒綠喬忽然從袖裡取出手帕。洛清依和舒青桐皆感詫異,而紀飄萍和允天遊居然同時滿面通紅,神情似有些許惶恐,還有三分期待。

依照南朝女子的慣例,将貼身之物贈送他人,實則有芳心暗許,共結連理之意,舒綠喬取出錦帕,其意不言自明。舒青桐見此也是不由心房猛跳,不知自家妹妹到底看中哪位青年俊彥,身為兄長他不得不提心吊膽。私心裡,舒青桐自是屬意紀飄萍,這位公子出身名門,武功高強,難得的是品行端正,性情溫和。

在舒青桐期待的目光中,卻見自家妹妹略過紀飄萍,開始向允天遊走去。舒少莊主心髒驟疾,不禁緊皺眉間,露出不以為然之色。

朝夕相處數日,他焉能看不出允天遊其人,金玉其外,實則心高氣傲,目中無人,心性比起紀飄萍相差甚遠,實非良緣佳配。

允天遊見她走來,卻是昂首挺胸,神情倨傲,大有坐懷不亂,無動于衷之意。暗忖自己果真是風神俊朗,儀表堂堂,這些小姑娘為他癡狂也在情理當中。轉念思量,卻不知等會這錦帕接是不接?接吧,怕師姐師妹争風吃醋,不接吧,他又心有不甘。

洛清依溫婉,雁妃晚絕豔,舒綠喬嬌俏明媚,頗讓他為之意動。暗想,倘若金屋藏嬌,将她收為外室也未嘗不可。

他這邊猶發春夢,舒綠喬卻經過他,眼眸含羞帶怯的将手帕塞進雁妃晚的手裡。

舒青桐先是一喜,随即略有失望。自家妹妹原是要定手帕交。

在大齊,姑娘們之間互換手帕等貼身信物,就是想要和對方成為手帕之交,即是閨中密友的意思。然而舒綠喬此時明眸善睐的模樣,讓他懷疑妹妹到底是不是将錦帕交錯了人。

雁妃晚無意識的收下錦帕,眼神異常的呆怔起來。直到舒綠喬提醒叫她:“哎!讨厭鬼,你的呢?”

等到雁妃晚意識回神,她已經恍惚的将那方銀線描邊,繡着淡色梅花的錦帕送出去。舒綠喬小心愛護的将錦帕在掌心疊好,随即心滿意足的收進懷裡。忽的轉身上馬,一勒缰繩,沖她喊道:“我等你從北地回來,到時候,你要來西山找我,你要是不來,我就去找你!”說罷,沒容她應答,揚鞭策馬,往鎮門疾奔而去。

青翠明媚的倩影在雁妃晚幽深如夜的眼底漸漸淡去。她垂首望着掌中鳳栖梧桐的錦帕,怔怔失神。以她的敏銳和聰慧,她能察覺到舒綠喬對她是和别人不同的,不然,她為什麼沒有同師姐和師妹交換信物?但是……

她喜歡和聰明人做朋友,但也不排斥像她那樣天真的女孩子,不過……她不喜歡這種事情在漸漸失控的感覺。

洛清依注意到她那種似是苦惱似是煩躁的神情,眼眸似笑非笑的,意味深長。這樣的三師妹其實還真的挺可愛的。她的這位三師妹總是顯得太過少年老成,她玲珑剔透,冰雪聰明,理智的甚至不像是活人。好像現在的她,稍微擁有那麼點人的意味。

昨日還在言笑晏晏的夥伴,今日就徹底隻剩下最初的劍宗衆人,除卻允天遊非但沒有惆怅,甚至暗暗欣喜以外,衆人皆感怅然若失,就連雁妃晚都有些頻頻出神,惹得洛清依都有意無意的與她揶揄打趣。

次日清早,風劍心按照慣例為衆人備至早飯,因此借用客棧的廚房。說是借用,其實掌櫃的早被府衙捕役擒去,此間作主的是剛剛救回來的掌櫃妻女。她們剛出虎穴,對這些江湖中人甚是驚懼,避之不及。這家客棧此時實則已是劍宗暫時的栖身之所。

出門就遇着雁妃晚,兩人互相打過照面,雁妃晚行色匆匆往前院牽馬揚鞭而去。舒青桐走後,駕馭馬車的責任就要着落在她的身上,風劍心清晨起來漱馬,直把四匹好馬和客棧的那匹老骥洗得油光深亮才停住手腳。喂過馬草,再洗淨自己這身畜牲味,最後到洛清依的房外轉過幾回,見她還沒起床,遂提着菜籃轉去集市。

三年朝夕相處,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洛清依的身體。這些時日以來,師姐時常徹夜難眠,今日貪睡,醒來時多半會氣血不足,因此她上街采買些桂圓,紅棗,桃仁諸物,為的就是給師姐養氣補血。回來時經過後院,遇見允天遊。

這位二師兄素來就不太瞧得上她,往常有師姐相護,他多少還會收斂些,不過這次師姐不在,他的傲慢和鄙夷就如此肆無忌憚,充滿惡意,“喂!小叫花。”風劍心垂首避過,沒将他的輕賤放在心裡,隻要她的師姐對她仍是溫柔的,别人的輕視就不值一提。

回來後她再次去到洛清依的房間,可惜大師姐此時房門緊閉,風劍心算是失落而回。等到辰時三刻,風劍心将她的紅棗桃仁粥熬好,再将熱粥微涼,放在案上,她捧起食案,再給洛清依送去。穿過回廊,行到後院時,一道聲音突然響起,清朗而高亢的,風劍心停住腳步,聽出那是二師兄允天遊的聲音。

少年的語調起伏錯亂,帶着難以自制的狂躁,“嘿嘿嘿!紀飄萍,我還道你自持風度,與師姐恪守禮節,還真以為你也算是謙謙君子,原來真正卑鄙無恥的小人是你!”

小師妹心間驟緊,叫“師姐”這稱呼牽動心魂,不禁将身體貼近牆面,側耳聆聽。事關洛清依,她就無法坐視不理,置若罔聞。

院中傳來紀飄萍不急不緩的聲音,他仍是從容不迫,沉穩鎮靜的,“師侄看來對我有很深的成見。男女授受不親,本是先禮遺風。似師侄這般窮追不舍,三心兩意,難道就不怕言行浪蕩,唐突佳人嗎?”

允天遊聲音陡然拔高:“混賬的小人遺風!你少給我裝腔作勢,若我沒見着那封手谕,我倒還敬你三分。想不到啊想不到……原來天璇峰首座,劍宗姑爺之位早就是你的囊中之物,無怪你如此泰然自若,原來是勝算在握,有恃無恐!”

少年氣急敗壞,忿忿難平道:“可笑啊可笑!原來早就定下你這乘龍快婿,還讓我來做什麼?說什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憐不過是你紀飄萍的陪襯!讓我來與你逢場作戲!師祖啊師祖,您老人家真是處心積慮,卻将我父子騙得好慘呐!哈哈哈,哈哈哈……”說罷,發出癫狂大笑,苦恨交加。

紀飄萍不以為然,“二師侄,這不過就是封調令手谕,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誤解師父的良苦用心,出言不遜。”

“良苦用心?嘿嘿,确是良苦用心。把那個殘廢的小叫花從洛清依身邊趕走,為你榮登天璇峰主的寶座鏟除障礙,确是用心良苦,誰說不是用心良苦呢?”

風劍心驚聞此言,心間狠狠震顫,食案脫手,粥碗掉落在地,發出砰的聲響,立時摔成碎片,溫熱的粥液濺到裙角小靴,風劍心猶不自知,但覺刺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直沖天靈,讓她冷的瑟瑟發抖。

“是誰!”

院裡兩人聞聲而至,見風劍心站在牆後怔然呆立,紀飄萍暗暗叫糟,允天遊對她卻是鄙夷不屑,态度輕慢。

風劍心堪堪回過神來,神情恍惚的走到允天遊面前,面色慘白,兩眼惶惶,“師,師兄,你,你剛剛說的,太師父,老祖宗他,他要趕我走……”

允天遊見她那隻畸形的右手伸過來要抓自己的衣角,嫌惡的躲閃過去,心中惡意翻湧,他陰測測道:“這你得問問咱們這位敬愛的紀師叔,要不是浣衣的婆子将他遺落在舊衣裡的手谕陰差陽錯送到我手裡來,我尚且還不知道,小叫花子你就要滾蛋了!”

風劍心眼神張惶的望向紀飄萍,滿心指望他能說個不字。紀飄萍沒有應她,就看着她深深的歎氣,風劍心高懸起來的心就此沉沉墜落,重重的摔得支離破碎。

她神情渙散,失魂落魄,囔囔念道:“可是,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是我沒将師姐侍候好嗎?我哪裡做得不好嗎?”她擡起臉,忽然抓住紀飄萍的衣袖,懇求道:“紀師叔,紀師叔,太師父他老人家有和你說過嗎?我到底哪裡做錯了?你同太師父說說,你和他求個情吧?我一定改的,我一定會改,不要趕我走,不要趕我走嗚……嗚……嗚嗚……”身體滑落,坐倒在地。

不要,不想,不要把我從師姐的身邊趕走啊……除此之外,她再無歸所。

她小臉皺起,熱淚奪眶而出,不住嗚咽啜泣。

允天遊聽着她這哭聲愈加煩躁,想起全是因她的緣故讓自己無法親近洛清依,又想起太師父對紀飄萍的偏愛,自己父子完全就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不禁惱怒交集,将滿腔怒火都發洩到孤苦的風劍心身上,擡起右腳就将她踹翻在地,怒罵道:“哭什麼哭?就是你這害人的喪門星!你和師姐形影不離,日夜相伴,别人哪有可乘之機?你還不明白?你這是擋住咱們新姑爺的道兒了,老祖宗仁厚,賞你衣錦還鄉,榮歸故裡,你還不叩頭謝恩,在這裡嚎什麼嚎?”

紀飄萍見此,蹙眉道:“二師侄,請你自重!她到底是劍宗門人,親傳子弟。”

允天遊啐道:“呸!她也配?你少給我義正言辭的擺譜,她算什麼小師侄?“少年居高臨下的俯視她道:“你說,你算是劍宗親傳子弟嗎?“

風劍心怔怔搖首,梨花帶雨。

“你真以為你給洛清依當牛做馬,為奴為婢,就能坐上天璇峰首座的位置嗎?哼哼!真是癡人說夢,異想天開!”

紀飄萍看不下去,呵斥道:“師侄,挑釁同門,口出妄言,當心觸犯門規!”

允天遊滿臉譏诮,渾不在意,“紀飄萍,想不到你這還沒當上劍宗的新姑爺呢,倒先擺起少宗主的架子來。我的同門?她還不配!”說着,他俯身睥睨,沉聲道:“你要是不服,大可去找師姐為你出頭,我倒要看看,她能奈我何?但是小叫花,你堵得住我的嘴,還能讓劍宗上下噤聲嗎?七星頂上的同門師兄弟們哪個不說?說你無才無德,平白擠占首席弟子的虛名!你以為你是誰?你知道嗎?你不過就是洛清依養的一條狗!”

風劍心胸口鈍痛,瞧着他說不出話來。這副模樣讓允天遊大感快慰,他火上澆油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臭要飯的,當初兩位老祖宗知道他們僅存的血脈,我的好師伯們就為救你這條賤命舍生成仁,數次三番都想将你一掌格斃!要不是礙于二師伯的遺言,你怕是活不到今天咯。”

洩憤的快感稍稍填補上他内心的不忿,允天遊見她痛苦悲鳴,放聲長笑,拂袖而去。

紀飄萍見他離去,看着頹然坐倒在地,哭成淚人的風劍心,憐憫的歎息,從袖裡取出一卷手谕,扔到她的懷裡,拍拍她的肩膀,道“好自為之”,就此離開。

不知坐到什麼時候,朝陽照入這方天地,風劍心漸漸回神。想起洛清依此時仍挨着餓,遂擦擦眼淚,站起身來,精神恍惚的拿起掃帚将地上的殘迹打掃幹淨。在走回廚房的路上,才将宗主的手谕展開查看。無非是感念她多年為劍宗鞍前馬後,勞苦功高,感激她多年對洛清依的悉心照料,說是憐她孤苦,知她還有親人再試,恐她思鄉情切,因而将她調往川北劍宗的分堂,以藉她思鄉之苦。

字字句句,關愛憐惜之情溢于言表。風劍心看着卻覺異常諷刺,那字裡行間都刻着”驅逐流放“四字。

她幼年失親,孤苦無依。七星頂上的風香小築就是她的家,師姐就是她最親最愛的人。

她像是鸠占鵲巢的小人,如今,她終于要被義正言辭的從那個溫暖眷戀的的地方趕将出來。

悄然無聲,淚如泉滴。

她迅速抹擦眼淚,舌尖卻嘗到半點腥甜和苦澀,原是她咬破嘴唇猶不自知。等她失魂落魄的做好早飯,再次來到洛清依的房外時,正好撞見允天遊輕蔑嘲諷,充滿惡意的眼神。

“怎麼?來向你的主人搖尾乞憐?求她不要抛棄你?”

風劍心低眉垂眼,不想在洛清依面前與他争執。允天遊深感無趣,留給她鄙夷的眼神,随即揚長而去。

小師妹在門外整理情緒,等到心情稍微平和下來,即輕輕叩響房門,“大師姐,是,是我……”

“進來。”

洛清依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婉轉寬和,讓風劍心沉溺在她這樣的溫柔裡,無法自拔。

風劍心撚袖擦拭掉眼角的淚漬,輕輕的推開房門。洛清依正坐在鏡台面前梳妝,見是她來,也沒多想,直接在鏡台面前坐得闆正。

這是讓風劍心過來為她梳栉的信号。這三年來,她的衣食住行,梳妝打扮,基本都是小師妹在照料。在外人看來,是小師妹處處仰仗着她,實際上洛清依要是離開她,根本就沒有辦法獨自生活。至少,目前是這樣的……

“你今天起的怎麼這麼晚?”

風劍心沒有解釋,她怕自己會哭出來,會驕縱任性的向她傾訴自己的難過和委屈。

将食案放在桌上,風劍心走到洛清依身後。熟稔的拿過角梳,輕柔的為洛清依梳發。

“我們……三天之後,等三師妹回來……”

斷斷續續的聽着洛清依在說着什麼,風劍心失魂落魄的,沒有回應。洛清依注意到她的異常,從銅鏡裡瞧見她郁郁的神情,連忙擡手捉住她正在替她梳發的柔荑,溫聲問,“你怎麼了?好像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風劍心感受到她掌心的溫暖,想到離别在即,她再也不能伴她左右,不由悲從中來,泫然欲泣。她到底是十三歲的小姑娘,論心性她和雁妃晚,洛清依都相差甚遠。悲傷這種情緒不是她想壓抑就能壓抑住的。

洛清依聽到身後傳來輕聲的啜泣,慌忙轉過身去,卻見她的小師妹此刻正兩眼發紅,臉頰邊兩道淚痕猶濕。

她忽然就感覺胸膛鈍悶,說不出的難過。

“你到底怎麼了?是因為不想和繁姐姐、舒姑娘她們分開?還是發生了其他的事情?你别哭,你告訴我呀。”

風劍心見她如此關懷,不免感到既是欣慰而又難過。欣慰的是,她在師姐心裡并不是一無是處,難過的是,即将到來的别離。

風劍心不想和她分開,不想回到沒有半點溫暖的邊城去,不想再成為沒有牽挂,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她想鼓足勇氣勇敢那麼一次。她看着洛清依,忽然就跪在她面前,洛清依正手足無措間,卻聽她道:“姐姐!我不想離開,你就留下我吧,你,你别讓我走好嗎?我不想走……”

她想要留在洛清依身邊,哪怕是為奴為婢,侍候她一輩子。

洛清依神情驟變,以為她已經知道自己想要帶她離開的想法,“你,你都知道了?”

小師妹心中蓦地寒涼,洛清依此言,無疑是坐實她早已知道兩位老祖宗的決定,“是的,我知道……紀師叔已經和我說過了,他手裡還有老祖宗的令谕……”洛清依聽她這麼說,以為紀飄萍所謂的令谕就是指讓她和青寮紀府定親的命令,當即心亂如麻,但見風劍心如此苦苦哀求,還是問道:“那麼,你是怎麼想的呢?”

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風劍心不疑有他,直言道:“師姐,我不想走,我不想離開,您可以,您可以向老祖宗求情嗎?您和他老人家說說,劍宗對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願留在師姐身邊,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我想留在七星頂,我想盡心盡力的服侍師姐,報答劍宗和太師父們對我的大恩大德!”

洛清依登時心慌意亂起來,小師妹素來對她百依百順,以緻她本能的認為,風劍心會認同她的所有決定,甚至從來沒有想過她也許不會選擇離開劍宗跟随她浪迹江湖的可能。洛清依其實并沒有徹底下定決心離開劍宗,可饒是如此,風劍心突然的“背叛”還是讓她感到難過和失望。

太過習慣她的順從和陪伴,讓她忘記,風劍心不是她的附庸,而是有靈魂,有思想,也有選擇權利的獨立的人。她沒想到,相比起朝夕相伴的自己,風劍心會更留戀那座冰冷的山峰,會更願意留在清冷的風香小築,會在她和宗門之間,選擇劍宗。

她的心漸漸涼透,對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可笑和莫名的憤怒。那是一種素來溫和的她完全陌生的情緒,“可是,事已至此,絕無轉圜的餘地,我也沒有辦法。”

事關兩家血脈的延續和宗門的利益,若無正當的理由,洛天河與秦逸城不可能容忍她的任性,想要留下來,她就必須去成親。她将會失去自由,喪失魂靈,成為一具任人操控的木偶。

風劍心心灰意冷,頹然坐倒。

洛清依看着她傷心的模樣,心疼的發緊。她屈膝跪在風劍心面前,蒼冷的手指撫過她的鬓發,滿眼柔情。千絲萬緒,百般思量,她忽然伸手從纖細的頸脖處将一枚玉佩取出來,然後溫柔的戴到風劍心的頸項,溫聲撫慰道:“親命難違。你也不用太過擔心,說不定過個三五年的,等爺爺他們氣消些,到那時,我們會再見的……”

她說的是,讓風劍心和她一起走,等過三五年後,要是那時老祖宗們氣消些的話,風劍心想要回到劍宗,她們就可以一起回來。

風劍心卻以為師姐這是在向她作最後的道别。至此,心哀若死。

從來就沒有什麼如星如月,那不過是她自以為是的癡心妄念。她是天上的明月,皎潔瑰麗,博愛溫柔,而她是地裡的泥土,塵垢枇糠,微不足道。

“好,我聽師姐的。”

師姐待她至善,她視姐姐為至親,若是再糾纏下去,就是陷師姐于進退維谷,左右為難的境地。

“相信我,我們會好好的……”洛清依将貼身的玉佩都送給她作為承諾的信物,而風劍心誤以為這是臨别贈物,讓她日後以為念想。

她心中苦楚,淚痕猶濕卻還要強顔歡笑,風劍心微微颔首,“嗯,我知道。師姐,師姐請多珍重。”原來說出道别竟也不難,難的是離别的話語落地,她的心忽而空洞,無所寄托。

洛清依雖覺疑惑,也隻以為她多愁善感,未疑有他。風劍心告辭出去,轉出洛清依的視線,腳步停住。她以指尖觸碰着胸前的玉璧,青藍玉璧溫熱,指尖觸之微燙,尚有淡香暖意。

她不過是師姐的侍女,盡管洛清依從未因此輕賤她,但是在其他人眼裡,她就是洛清依的附庸,是她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寵物。而此刻,她從未如此真實的清楚到這點。

即使如此,在劍宗,在風香小築和師姐生活的那三年,仍是她此生中最好的時光和珍貴的财富。

及至入夜,她收拾好寥寥無幾的衣物,趁着師姐沉睡,将告别的信箋放在她的床邊。她太熟悉洛清依的習慣,知道怎樣的腳步不會驚擾她的好夢。在床邊不敢再多駐足,匆匆将她的模樣刻在腦海裡,風劍心悄悄地退出房門,走出客棧。

夜涼似水,心意更寒。

沒有昨日的别歌,沒有告别的知己,她的離開悄然無聲,猶若吹拂而過的塵埃。

她牽着那匹伏枥的老骥,任憑眼淚模糊天上的月光,嗚咽的風吹拂着北地的楊柳,那是給予她的,寂靜的離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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