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绡道:“我的那些師妹們的遺骨想來是不在了吧?”
阿南圖身軀一抖,不敢擡頭回話。淨世道視女子如草芥,那些女人死後,他們早将屍首扔進萬丈極淵,早已屍骨無存,哪裡還有什麼遺骨?
霧绡見他神情閃爍,已經了然。“我也不為難你大法師。但你回去之後,須請出十位弟子的靈位,一路誦經念佛,三拜九叩送往巫山。好令她們魂靈有依,落葉歸根,你應是不應?”
阿南圖見這要求還在情理之中,便立刻滿口答應。
黃求鯉卻暗暗叫糟,霧绡當真好算計,既能籠絡人心,還能尋回顔面,又能讓馮靜媛與淨世道勾結之事人盡皆知,到時許白師追究起來,水月的日子恐怕就要難咯。
阿南圖吃此大虧,正要鳴金收兵,霧绡再将他叫住:“且慢!”
阿南圖咬牙道:“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霧绡言語婉轉,悠然問道:“大法師南下大齊必不可能是傳宗布教,你們淨世道為何而來?”
阿南圖似是微感詫異,而後詭異的笑道:“聽命行事,無可奉告。怎麼?許境主居然沒有告訴你嗎?”
霧绡沉默不語。
風劍心一直将他們逼出客棧,最後手中銅棍翻轉,往地面插去,那銅棍一聲爆響,竟然沒入地面半根有餘,整個磚石地闆呈網狀爆開,足足有丈許方圓。
這等神威煞是驚駭,霧绡口中冷喝:“滾!”
扶着阿南圖的弟子腳下發軟,險些就将護法丢在地上,亡命狂奔。
阿南圖受傷不輕,哪裡還敢強辯?當即抛下客棧裡被震暈的五名弟子,趕緊叫人扶他逃命去也。
霧绡可不要這些污穢之物弄髒她的地界,命人将這些北蠻妖僧捆綁起來,扔出客棧。
霧绡思慮再三,仍是不知師父為何要她帶人南行,甚至連淨世道似乎也是有備而來。往常她隻需要依命行事,可如今心中惴惴難安,似是風雨欲來。
這個疑問直到晚間巫山的傳信黑雁回來,帶回某個訊息。
彼時黃求鯉,風劍心俱在,霧绡展信即看,卻是瞳孔驟縮,倒吸一口涼氣。鲲祖借機湊上前觀瞧,也是虎軀猛震,面色通紅,“這,這,這……”如此這般神情古怪,也不知是驚是喜。
霧绡這才将字條遞與風劍心,風劍心接過後也是心間狂震,滿目訝然。
“風玉現世,七殺閣,沈斷”
短短九字,已經可以預見,這會在江湖上掀起多少腥風血雨。
武林邪道之中,有此門派,名喚七殺。但聞其名,多半要認為這是拿人錢财,殺人害命的殺手組織,實則七殺閣卻并不是如此。
既然名列邪道,那當然也不是行俠仗義,鋤強扶弱的名門正派。
七殺原名七煞,本是中原武林中最令人聞風喪膽的七位煞星。他們在西原省的平陽州橫行霸道,結黨嘯聚,創立七殺閣。這些人行事從來放浪形骸,快意江湖。
尤其嗜血殺人!
他們殺人取命從來不問是非,沒有緣由,但憑喜好興緻,肆意妄為。無奈七煞武功高強,神出鬼沒,劍宗屢次試圖剿滅俱都無功而返,當真稱得上是人間惡鬼,世上殺星!
以七人為首,聚結起一夥狂徒怪客,橫行江湖,短短二十年,就已名列邪道十三門之一!
江湖有言:七殺啟現風雲變,魔星聚首鬼神愁。
世人對其之恐懼,七殺閣勢力之強,可見一斑。
“萬家酒樓”不是上萬家酒樓聯合的旗号,它不過就是一家酒樓,之所以叫“萬家酒樓”也并不是因為它的店主姓萬。
但是,它就叫“萬家酒樓”。
這家酒樓就開在和青玉州相臨的平陽府的州府大街。而從今以後,這裡就再也不會有這座萬家酒樓。
因為今天它迎來了它最後的客人。
二樓正中間的桌前坐着個中年人。這個男人約莫四十左右的年紀,外罩灰袍,内着布衣,渾然是落魄江湖的打扮。此人身量颀長,胡子拉碴的,細長的眼睛半開半阖,仿佛昏昏欲睡,似是頗為懶倦。
這一層的酒樓現在極其安靜。
雖說二樓是雅間,說到底也是酒樓,可是現在除街市熙攘喧鬧的聲音,此間竟然再無旁的異響,實在是安靜,死寂得詭異。
不,也并非真是沒有一點聲音。酒樓雇請的歌女仍在抱着琵琶,唱着小曲,小曲是時下最受歡迎的,關于情情愛愛,哀怨婉轉的腔調。
“妾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若是兩情能相悅,豈在天長地久時……”
一聲聲清澈婉轉,一句句聲動梁塵,仔細聽來卻有三分微微顫抖,戰戰兢兢。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樣沒有嬌怯倒顯得弱小而楚楚可憐。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跪坐在少女的身旁,他低眉順眼着,不敢擡頭,健壯的身軀都在瑟瑟發抖。
男人的手指摸到了刀鞘上。霎時間,整個二樓食客的呼吸都為之一滞,有意無意,不自覺的屏住呼吸。
那是一把平平無奇的刀。
禦刀府五種名刀各有所長,特征明顯,可這個人桌上的這把刀樣式尋常普通,隻在刀镡處挂着一串漂亮的鈴铛。
可要不是這串鈴铛,恐怕任誰也認不出這一把“催命符”來,也斷不會認出眼前這個相貌普通的男人就是橫行西南,兇名昭著,能止小兒夜啼的七殺閣主,刀鬼——沈斷!
這是一個危險緻命,驚天動地的名字。
沈斷将手摸向他的刀,卻不是為了殺人。
他的手指輕輕在刀柄處叩響,雙目微阖,神情陶醉,像是尋常愛聽曲的客人那樣,跟着姑娘的歌樂哼唱,還打起節拍。
所有人都隻是看着,戒備着,卻沒有一個人敢輕舉妄動,哪怕這個人看起來,身上并無半點殺氣。
嘚、嘚、嘚、嘚、嘚……
跑堂的小二此時跑上樓來。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落到他的身上,用一種可憐,悲哀又幸災樂禍的表情。
小二顫顫巍巍的端着食案,走到那個男人面前,“客,客官,您,您要的上等竹葉青。請,請慢,慢用……”
他的内心已然恐懼至極。從他踏上這一層開始就有種一隻腳已經踏進森羅地獄的感覺,令人不寒而栗。
酒壇和酒杯小心翼翼的放到桌上,那個男人蓦地睜開眼睛,一下就盯住了他,那雙眼睛銳利如鈎,鈎住小二的靈魂,冰冷得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堂倌隻覺雙腿發軟,幾乎要站立不住,冷汗潺潺,背脊瞬間發涼。
“客,客官!”
他不可自抑的叫出聲來,沈斷身上的殺氣暴漲,就好似暴起的尖刺,要刺痛人的皮膚。
歌女就是再遲鈍也察覺出此時的形勢危險至極,歌聲樂聲戛然而止,她張着嘴,再也唱不出來。
沈斷皺眉:“怎麼不唱了?”
他的聲音冰冷寡淡,帶着毒蛇纏繞頸脖的涼意直蹿脊椎,到達天靈。歌女戰戰兢兢的,哪裡還能唱出半個詞來?那兄弟模樣的少年更是吓得抖如篩糠,汗如雨下。
沈斷眼睛瞥向堂倌,“哦?是這個小雜碎壞了你的興緻?”
歌女不敢回答,小二吓得連連倒退。沒人看清沈斷是如何出刀的,甚至他的上半身都沒見動過一點。可是當那道白光閃過再消失,那店小二已經滿眼不可置信的捂着頸脖,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此時鮮血才從他的指縫溢出來,流淌一地。
少年發出一聲尖叫,賣唱的歌女捂着嘴,瑟瑟發抖,眼角有淚卻不敢出聲。
滿堂二十餘人立時站起身來。他們個個手執兵刃,滿臉戒懼的盯着場中的男人。
沈斷的目光氣定神閑的掃過這些人,滿堂江湖豪客居然沒人敢和他對視。目光所到之處,俱是膽怯的低下頭去,隻留餘光警戒,防他突然發難。
沈斷嘴角微彎,滿眼不屑。他伸手揭去酒壇的封口,湊近稍稍嗅了嗅,然後冷笑道:“仙人醉?這種下三濫的招數,也敢在沈某面前班門弄斧?雕蟲小技,遠遠不及我三弟的手段。”
顯然這是壇下過迷藥的酒。
他拔刀出鞘,昂然站起,寶刀上的鮮血還散發着腥味,所有豪客心中驟緊,大氣都不敢出。
沈斷環顧群豪,揚聲道:“這壇酒還不配洗本閣主的刀,我看諸位的鮮血倒是合适。如何?誰敢上前試我刀鋒?”
其聲震震,滿堂江湖豪客二十餘人,竟無一人應聲。沈斷觑他們一眼,輕蔑的笑,他拿刀指向一個雙劍已經出鞘的劍客,“毒劍客由青,你要先來試試嗎?”
那劍客默然不語,别開臉去。他又将刀指向一對兇惡面孔,一黑一白的夫婦,“黑白夜叉,你們敢來嗎?”
那白面女人性烈,提着峨眉刺就要上前,被她男人以斧按住,搖頭示意她不可輕舉妄動。
沈斷大搖其頭,與之前困倦不堪的懶憊模樣大相徑庭,他昂首挺胸,傲視群豪道:“諸位也算是西南綠林有名的強盜枭雄,難道就沒有一個有膽色的?可笑一群鼠輩,也敢打我七殺閣的主意?”
終于有人按捺不住,回道:“沈閣主莫要太過張狂,這西南武林還不是你七殺閣的天下。你難道想自己獨吞這件寶貝嗎?”
沈斷面容一整,向說話的那個手執兩支□□的男人望過去,饒有興味道:“奪命槍田蛟?你所為何來啊?我七殺閣吞不下,難道你那田家莊就有這個本事?”
田蛟讪讪笑道:“沈閣主不要誤會。在這西南地界,要論狠不如你七殺閣,論強不如劍宗。田某并非貪得無厭,不自量力之徒,隻是如今江湖盛傳,你刀鬼得到件不得了的稀世至寶。田某一時心癢難耐,特來向閣主讨教,不過是想稍微見識見識,開開眼界,不知閣主是否願意賞臉?”
沈斷瞥他一眼便移開視線,冷笑道:“先不說各位要給沈某下藥的這份誠意。也不掂量掂量,就憑你們也配看這件寶貝?”
有人叫道:“果然寶物在你身上?”
沈斷哼道:“在不在,與你有何相幹?反正你們馬上就會死,沈某不與死人多廢話,你們都一起上吧!沈某正借各位的腦袋洗煉刀鋒!”
說罷,忽将手中酒壇高高抛起,提刀便殺入這夥綠林巨盜之中。
這些武林高手俱算是一方綠林魁首,一時貪念不約而同前來阻截七殺閣主,無非是想因勢趁利,看看是否有可乘之機。
畢竟此次傳言的秘寶關系重大,價值何止連城?
不料沈斷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自己那點微末道行早已叫人洞若觀火,無所遁形,更想不到刀鬼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半點不留情面,提刀就殺将過來。
電光石火之間,哪裡容得猶疑?沈斷身形閃轉,真如狼入羊群,但見刀光乍裂,好似秋水橫波,隻聽鈴铛清越猶如夜半催魂!頭三個豪客還來不及想他是否真動殺心,眼前一道殘影電射而來,兵器還來不及招架,隻發出短促的悶哼,已然倒地身亡。
三人身量各異,卻都是頸脖中刀而亡,可見沈斷的刀法之陰狠卓絕,刀鬼之名當真是名副其實。
群盜見轉瞬就折損三名好手,沈斷言出必踐果真動手殺人。這個男人提刀伫立,刀刃寒光凜冽,周身更是殺氣騰騰,這恐懼驚駭之感當頭而來,也不知是因這個人還是這個人手裡的刀。
形勢一觸即發,想來此事不能善罷。
毒劍客由青,黑槍手田蛟,黑白夜叉四人再不遲疑,從三面撲将過來。搶先出手就分襲他頭頸胸腿四處,上來就是殺招。
饒是沈斷是七殺閣主,面對對方這以命換命的招數也是不敢硬拼,當即退後三步,讓過這四人八手八支兵刃。
四人見他一退,心中登時大喜,想來七殺閣主也不過如此,合我四人之力未必不能一戰。
豈料這一喜還不及上心頭,忽聽叮鈴一聲鈴響,四人胸口就現出一個血洞,然後滿眼驚詫的直挺挺的倒下去。
瞬息之間又折四名好手,而旁人卻隻看見沈斷發出一刀。這等詭異莫測的刀法讓剩餘的衆匪驚心寒膽。
“這,這就是催命符,這就是索魂鈴……”
江湖傳言,刀鬼催命符上的索魂鈴一響,必然會有人命喪黃泉。因而西南武林之中,但聞鈴铛之聲就無異于收到惡鬼的催命符。
這些人心驚膽駭,已經徹底喪失戰意,正不知要逃要降,一時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刀鬼此刻殺得興起,手指輕彈手中刀刃,旋即閃身再殺進敵衆之中,這些烏合之衆少有能招架他一招半式的,不消片刻,都折損在他的“催命符”下。
“哈哈哈哈,爾等鼠輩,速來受死!”
有人驚懼膽裂,意欲奪路而逃,正要縱身翻躍欄杆狂奔,沈斷神色陰冷,“想逃?可沒那麼容易!”
刀鬼身法更快,足尖重踏,竄出樓外,一手抓住那人腳踝,将人摔回樓中。眼見他人就要飛出樓外,刀鬼扣動刀镡機關,鈴铛帶出一段五丈餘的鋼絲鐵線,激射而出。鈴铛纏住欄杆,刀鬼借力旋身,當即殺回場内。
這一切發生在瞬息之時。衆人兀自驚駭,刀鬼揮舞“催命符”,轉瞬又砍翻數人。其餘人等見他如此神勇,自知生路已絕,雙膝軟倒,已是頹然跪地。
“閣主饒命啊!閣主饒命,小的不過是适逢其會,絕無加害之心!下藥暗算閣主的,暗算閣主的,是……”手指一指地上屍首,“是由青和田蛟這兩個狗賊!是他們,跟小人實在沒有關系啊!”
沈斷挑起眼皮,居高臨下的俯視他們,好似在看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蟻。他漫不經心的從懷中掏出一面素白的巾帕,好整以暇的擦拭刀上的鮮血。
忽然一腳踏在那人肩頭,腳下那人竟然瑟瑟發抖,口不能言。
“你且說說,是誰透露給你們的消息?你們是如何知曉本閣主的行蹤?”
那人戰戰兢兢答道:“江湖盛傳,閣,閣主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寶。小,小的們也是聽說您在平陽出沒,才,才想要到這裡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等到閣主駕臨。果,果然見到閣主英偉不凡,小的們真心拜服,前來恭迎閣主大駕,絕無奪寶之意!”
沈斷冷笑一聲,“是嗎?”
“是是是,小人敬仰閣主威名久矣,還想加入七殺閣,願為閣主鞍前馬後,赴湯蹈火!”
這人一見沈斷似有松口饒命之意,連忙打蛇随棍上,一群見此,盡皆高聲奉承,連表忠心。
沈斷觑他一眼,不屑道:“你當我七殺閣是什麼去處?也收你這等廢物?”說罷,舉刀便砍。
“閣主饒命啊!”
忽聽兩響破空聲起,兩枚黑影砸在沈斷的刀上,發出“铛铛”兩聲脆響。刀鬼的催命符晃動,鈴铛叮鈴叮鈴,發出悅耳的聲音。
沈斷眉峰緊蹙,一雙眼睛緊緊盯着窗外,兩道人影像是禦着風從欄杆外飄蕩進來。
這兩人落足無聲,顯然輕功造詣不俗,神情冷肅,對上刀鬼那雙鷹隼一般的眼睛竟然也絲毫不怵。
沈斷将這一男一女細細打量一番,但見他們俱是十七八歲的面容,少年身着錦繡金衣,儀表堂堂,少女穿戴黃裳,美麗動人。隻是這兩人都梳着兩個青稚的娃娃發髻,顯出不倫不類的模樣來。
這二人衣着金箔,頸戴金鎖明珠。一人執着龍鳳金環,一人抱着白玉如意,當真是金光閃耀,華麗富貴得很。
沈斷觑他們一眼,意味深長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金童玉女到了。我沒記錯的話,你們都是三十多歲的年紀了吧?還是這副扮相,大财神的口味,着實不敢恭維。”
金童玉女聽他嘲諷也是面不改色,隻是抓緊手中的金環玉器,從兩邊圍逼過來。
沈斷将地上跪着那人一腳踢開,提刀上前,冷聲道:“我卻不知道金宮的人也幹起殺人越貨的勾當!你家主子視财如命,莫非是有人許了天大的好處讓他拿我?”
兩人仍是不說,步步逼近,沈斷怒道:“無知小輩!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說罷,一聲鈴響,催命符順勢劈來,這刀來勢極快,威不可擋,砍在金環之上,金童拼盡全力也還要退出三步方能招架得住。
龍鳳金環架住催命符。沈斷的武功顯然更勝金童一籌,刀鋒逐漸朝着金童那邊傾軋過去。此時,那玉女一柄如意如風如雷般點來,直擊沈斷肋下大穴。這一擊有碎金裂石之威,刀鬼卻還不驚不忙,輕松将刀鋒轉向,催命符磕在那柄玉如意上,發出金鐵交擊的脆響。
那如意也不知是什麼材質打造的奇物,以催命符的刀鋒竟然未能歽毀。
隻聽得滿場叮叮當當,金鐵交鳴之聲不絕于耳,有如珠落玉盤,大雨傾盆之勢。三種兵器交擊在一起,但見刀光重重,金環閃耀,玉影紛紛,煞是精彩好看。場中以這三人為中心,掀起疾風駭浪,刀氣逸散開來,直讓人不能直視,身體都被這股氣浪推開出去。
衆人趴在樓梯處看得是目瞪口呆,單看這金童玉女能接刀鬼如此多招,已知這兩人的武藝已遠在自己之上。
忽然一念驚醒,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這些好事的綠林強盜正要翻身躍走,忽聽刀鬼喝道:“想走?納命來!”
一腳踢開金環,沈斷借勢縱身追上,刀光如流瀑鋪開,一刀一個,這幾人頃刻斃命。人頭滾落到街市之中,立時驚起圍觀群衆的陣陣奔走狂呼,驚聲尖叫。
戰到此處,金童玉女已是額角沁汗,氣喘籲籲。要招架刀鬼源源不斷的殺招已是半點分神不得,而沈斷竟然還有餘力再殺數人,顯然之前的交鋒對方其實未盡全力。
金童定定的望着刀鬼,開口道:“閣下既然已經擦掉刀上的血迹,又何必再讓那柄催命符染血殺生呢?”
沈斷聞言哈哈大笑,“金童玉女,你們兩個這是念的哪門子經?這些年死在你們金宮手上的英雄俠士和綠林好漢那也是不計其數了。同為邪道十三門,你們二人手上沾的血可不比沈某少啊。”
不待金童玉女說話,沈斷擺手道:“也罷,就憑你們,還遠遠不是我的對手。金童玉女既來,趙連城也該到了吧?大财神何必藏頭露尾,何不出來一見?”
金童玉女面面相觑。
忽然傳來一聲長笑,悠遠浩蕩。渾厚的内力裹挾着豪放的笑聲,當真是震耳發聩,就連金童玉女也不禁屏氣捂耳,而那對不通武藝的姐弟早已當場暈迷。
唯有沈斷神情自若,指節分明的手掌緊握長刀,暗暗警惕。
“哈哈哈哈哈,既然閣主盛情難卻,某何惜一見?”
這場中突然出現一人。
這人的輕功比之金童玉女又更勝一籌,他非但落足無聲,甚至不見他從何處而來。這個男人年齡約莫四十,真可謂是相貌堂堂,此人續着長須,眉目和善,身着金線紅袍,真似個财神爺那般,華貴非凡,氣質雍容。
單瞧他這副模樣,不知情的還真以為他是扶危濟困,德厚流光的财神,哪裡想到此人竟是金宮的宮主,四大财神之一的南财神趙連城?
此人全無德行信仰,生平最愛錢财,但凡能得到好處的事,不分善惡,不論正邪,隻要有利可圖,殺人越貨,逼良為娼,那也是無惡不作!
江湖有道是:金珠築起連城殿,斂盡四方可敵國。
金宮富可敵國的财富全是靠巧取豪奪,勾結黑白兩道攫取掠奪百姓的民脂民膏得來。
主人剛一落地,金童玉女忙來拜見,随即恭謹謙遜的退侍在旁。
沈斷就不愛看他這個做派,出言就道:“趙兄消息好靈通啊,本閣主才從北地趕回來,還未到西原,趙兄就早早唆使這幫西南綠林的烏合之衆在此設伏。如今趙兄親至,想必是來坐收漁翁之利的吧?”
趙連城手執折扇,氣質潇灑,倒真有幾分風流不羁的模樣。那雙俊目流轉精光,轉眼之間就已有百般算計。他道:“沈兄這是誤會在下了。這些宵小之徒不過是西南鼠輩,聞風而動,上不得台面,徒讓沈兄磨練刀法罷了。我看沈閣主刀法淩厲,殺人如風,想來近來武功又有精進,當真是可喜可賀。”
他雖慈眉善目,語氣和藹,沈斷也絲毫不肯放松警惕。刀鬼掃那财神一眼,“沈某慣愛獨行獨斷,不喜歡你們這些生意人的花花腸子。你且開有話直說,如今這開胃小菜已經吃完,是不是要輪到趙财神這道正菜了?”
趙連城閑庭信步,輕搖紙扇,不疾不徐道:“沈閣主實在是誤會在下了。趙某來此,是要與閣主商量一樁買賣的。”
沈斷眉鋒一挑,冷笑道:“趙兄占據玉川,沈某偏安西原,雖則省界交鄰,沈某與大财神素來是相安無事,更不曾有過什麼買賣。”
趙連城道:“沈兄此言差矣。江湖盛傳,太玄教百年前遺失的那件寶物如今落到沈兄手上。正邪兩道,諸門各派衆所周知,此物奪天地造化,有驚世神通。這等稀世秘寶,當真是價值連城。”
沈斷聞言大笑:“哈哈哈哈,大财神果然也是為此而來。且不說沈某是不是真的得到此物,就是有,傳說得此物者即為天之驕子,武林至尊。将來号令天下,莫敢不從。大财神富可敵國,難道對這天下第一人之位也有興趣?”
趙連城道:“瞧這模樣,風玉果然在沈兄手裡。若是如此,沈兄不妨聽我一言。”
沈斷哼道:“你且說來。”
趙連城折扇收起,道:“兄弟也是道聽途說。傳說神玉有靈,擇主而侍,得遇其主則能使其脫胎換骨,造化重生。更有神通靈異,甚或能得長生不老,故世間人人趨之若鹜,廟堂江湖,無不求之如狂。此物一出,天下必有浩劫。若非神玉之主,強行運用,輕則走火入魔,重則,爆體而亡。神玉既然已在沈兄手上,可瞧來你并未脫胎換骨,想必沈兄并非此物之主。既然如此,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如就由在下高價收買,以重金相易。如此在下得到至寶,沈兄不虛此行,你我豈不皆大歡喜?”
沈斷又是一陣長笑,“原來趙兄打的是這個主意。你金宮素來無利不起早,行事不擇手段,想來是有人出高價要你拿下此物了?請恕沈某貿然相問,這幕後之人究竟是誰?”
趙連城大搖其頭,“趙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确是不論是非,不問緣由,可唯有一條,行有行規!這幕後之人就算是有,那也是決計不能說給沈兄知道的。隻是,兄弟這番苦心也是在為沈兄着想。你既非風玉之主,此物于你無用。可江湖傳言風行電照,不日内,沈兄便是江湖的衆矢之的,正邪兩道都不會輕易放過你。七殺閣雖然是西原邪道魁首,可畢竟不能以一敵萬。旁的不說,劍宗勢衆力雄,清源流野心勃勃,賢居的耳目更是遍布天下,這西南一旦聞風而動,沈兄就會即刻陷入龍潭虎穴之中。”
趙連城見沈斷凝眉不語,續道:“就算沈兄和七殺閣能逃離西南,可中原武林,正邪兩道,哪裡有沈兄的容身之所?上有北域,下有南疆,左邊的西域,右邊的東海,哪裡不是江湖?沈兄身挾如此重寶,行事還望三思。”
不愧是生意人,趙連城分析利弊,步步為營的本事當真不可小觑。
“兄弟就與你實話實說了吧,這顆燙手山芋落到兄弟這裡,某也擔待不起。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兄弟到時會昭告天下武林群豪,當衆拍賣此物,價高者得,盡早出貨,以免夜長夢多。”
沈斷還在想他話中的真假,右掌不自覺的撫向腰間,認真斟酌利弊,忽而醍醐灌頂,大叫出聲:“好你個奸賊!險些上你的惡當!你與本閣主說這些,想來是緩兵之計罷?你在等你那三個兄弟是與不是?”
趙連城眼中一亮,全無被人識穿的窘迫,他也道:“彼此彼此,西原兇魔七煞,你也在等其他六煞不是嗎?”
兩人眼神交錯,如有風雷交彙,俱是凜然。
機會稍縱即逝,若是對方幫手先到,免不得要死戰,兩人不約而同的打起速戰速決的主意。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瞬息之間,沈斷沒用兵刃,趙連城将折扇收進袖中,兩人同時身動。
但見兩道殘影猛然撞在一處,四掌對接,有如九天驚雷炸響,陣陣圈圈淩厲洶湧的氣浪翻騰卷起,竟然将那滿地死屍都吹飛出去。
氣浪雄渾霸烈,摧枯拉朽的沖擊撞斷巨大的房梁立柱,金童玉女見勢不妙,縱身躍起,隻聽轟隆轟隆的巨響,半座酒樓二層失去梁柱,終于轟然倒塌下來。
一時煙塵滾滾,瓦礫坍堆,萬家酒樓頃刻之間已讓這兩位邪道宗師毀成一片廢墟。
百姓見此異象,以為天災忽至,紛紛驚走疾呼,方寸大亂。
趙連城輕身落在殘垣斷壁之上,金線紅袍已有幾分散亂的模樣,人卻不曾受傷。
金童玉女連忙上來侍候,趙财神擡手讓兩人退下,冷然盯着廢墟,“哼,倒叫這厮跑了。快追!若讓他跟其他六煞會合,想要奪寶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話音未落,三人一前一後,電縱而去。
路人紛紛上來圍觀這座殘垣斷壁,皆是不勝唏噓。
誰也沒有看見,有一男一女從殘存的半座酒樓裡爬出來,跑進一條巷道之中。
少女的身段婀娜,面覆素紗。少年的身量健壯,額角有一道細小的白疤。正是适才在萬家酒樓賣唱的那對姐弟。
那少年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廢墟,猶自咳嗽不止,“這,這兩個怪物。竟,竟然把這裡給打成這樣……咳,咳咳,要,要不是三師姐你及時将我拖出來,咳咳,險些就要被他們活埋在裡面!”
那少女收斂起怯弱的氣質,俏然而立,神情淡靜。
她揭去面紗,露出出塵脫俗的美貌,睿智的眼眸如有星辰,此人正是劍宗的雁妃晚。
“七殺閣和金宮在邪道威名赫赫,武功自然高絕。四師弟可是駭破了膽?”
衛逸聞言,昂首挺胸道:“邪魔外道,哪個怕他?”說着他看看周圍,見此處已經少有人迹,壓低聲音道:“三師姐,怎麼辦?你我此次下山,原是要查探近來西南武林的異動。現在看來,别說西南武林,就是整個中原恐怕都要有大事發生!沈斷現在行蹤不明,咱們還要不要追下去?”
雁妃晚素來冷靜持重,心機巧妙,當機立斷道:“不追。憑你我二人勢單力微,如何招架得住刀鬼沈斷,南财神趙連城?更别說他們背後的兇魔七煞和金宮四主。你我先回七星頂複命,先将此事具報給太師父,請他們二位老人家定奪。”
衛逸當即稱是,就要與雁妃晚同走。
誰知這時雁妃晚似是見着什麼,忽然運起移星步,身形幻出一道殘影追将出去。
衛逸連忙去追,追到人群處,但見雁妃晚舉目搜尋,滿眼茫然之色。
衛逸追過來,氣喘籲籲道:“三,三師姐,你幹什麼呢?”
這位師姐絕頂聰明,智計百出,從來是鎮靜從容,智珠在握的模樣。衛逸還從未見過她如此難以自控,茫然失魂的樣子。
“沒什麼,或許是我看錯了吧……”
雁妃晚最後再看向流動的人群,随即收斂情緒,準備回山向老祖宗們複命。
可是,那匆匆一瞥,她分明看到鳳梧山莊裝束的灰衣,還有若隐若現的綠影……
真的會是她嗎?
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