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到瀾西登陸,就可由山道轉向大路。由此向南,幾如飛地,倘若日夜兼程不消三日就能直達安陽的七星頂。秦太師父的壽誕在五月二十八,因而這般算來,就算她到達劍宗也還有三天的時間。
風劍心想起洛清依往昔的音容笑貌,已是歸心似箭。思念好似藤蔓瘋長,使她坐立不安。時而預想着久别重逢的喜悅,時而想着師姐可能會對她的疏遠,既覺殷切又覺惶惶,恨不能快馬催缰,即刻狂奔到她印象中的風香小築。
楚豫南見她乘馬之時似乎漫不經心,惴惴不安,有意磨練她的意志,故而趕起路來更是不緊不慢,一路走來遊水玩水,好不惬意。
風劍心這時不免懊悔當初答應與他同行,若是她此時孤身單騎,恐怕早已飛奔回去,見到可她的大師姐。
楚豫南見她神情愈發焦慮,問她因何心不在焉,是想念師門的兄弟姐妹?還是惶恐擔憂太師父們的怪罪?
風劍心回以微笑,隻道無妨,說這不過是她近鄉情怯所緻。緊趕慢趕,這日終于到達青玉州的地界,風劍心稍稍寬心,既到青玉州,往西就是安南道,不到兩個時辰便能到達安陽,若到安陽,七星頂就是咫尺之遙。
三四天的路程,硬是讓六合門走了七天。眼見明日就是掌門師祖的壽誕,風劍心不免為賀壽的禮物憂慮起來。
未到城門,卻見入城之人已然排起長隊,熙熙攘攘,行進緩慢,顯然是城門在設卡排查。楚豫南暗暗稱奇,向風劍心問道:“青玉州府向來是如此壁壘森嚴,重重防備的嗎?”
西南地處中原不似北境那等邊陲之地,除非盜匪猖獗,或是緝拿兇犯時,否則太平盛世是不需要如此排查戒備的。徒費人手不說,還與民不便,實是吃力不讨好的舉措。
風劍心也是疑惑,“楚前輩,請恕晚輩不知。我離開西原已有四年,這其中世事變幻,風物幾何,隻怕我知道的不會比前輩更多。但依着我的記憶,至少四年前的州府還不需要如此嚴密的巡查,或許是最近不太平吧?”
楚豫南也沒再問。令衆人翻身牽馬,等候盤查。吳旭升見人流行進甚慢,向楚豫南打聲招呼後,便徑直走向隊伍前頭打探消息。不多時,他再返回來。
楚豫南問道:“怎麼樣?前面是怎麼回事?”
吳旭升道:“無妨,是些西域人要過關進城。”
“西域人?”
楚豫南凝眸往前方望去,果然見到一隊身量奇高的,穿着明豔輕紗的異族女人。因為是坐着駱駝,身量比旁人要高,而現在她們正從駱駝上下來,開始接受衛兵的盤查。
“西域胡人怎麼會千裡迢迢的跑到這裡來?”
吳旭升也不解道:“那些女人圍着面紗,看不清形貌,但那些男人确是西域胡人的長相,高眉深眼,絡腮胡須,很好認,瞧他們駝架背箱的,應是胡商無疑。”
胡人乃是在南齊西面衆國群族的統稱,實則這其中分為許多部族,來自西域三十六國。譬如就有被真理教驅逐出大荒的粟義族,還有與南齊通商,崇尚齊人文化的越支,以及最為齊人所忌憚的,兇狠好戰的突跋族。
也許是胡人的駱駝商隊已經檢查通過,對齊人的檢查就甚快,通常是粗陋的查驗身份,詢問攜帶物品,隻要不是賊匪慣犯就能順利過關。
等到楚豫南這一撥,官兵首領一見着他們大批的馬隊前來,多人還攜帶兵刃,立刻開始暗暗警惕,面色也随即嚴肅下來,作勢早仔細盤查。
吳旭升專門負責溝通交際,一見這架勢,就笑嘻嘻的将官兵頭目拉到一邊,寥寥幾句,那頭目滿臉驚異的向這邊看了又看,再過來時已然敵意全無,滿心滿眼的崇敬之色,甚是熱切。
“原來是六合門的楚大俠,小人眼拙,不識真神,失敬失敬。”
楚豫南擡手止住,“小官爺不必多禮。”
那守衛隊長悄悄打量着他,見他如此氣質非凡,寬和勇武,已是信了七分,“哎,小的哪敢稱呼官爺?楚大俠名震北賀,護佑一方,我等有幸聽聞大俠的仁行義舉,神往久矣,今日得見實是三生有幸。”
楚豫南忙道不必,又往城門看去,那頭目立時恍然醒悟,連忙讓人放行。
旁人見那些官兵對他如此崇敬有禮,也知着必是個了不得的人物,眼神驚奇卻不敢多看。
楚豫南渾不在意,舉步走在前頭,馬匹由門下弟子牽着。堪堪進城,身後忽然有人喊道:“先生慢走!先生留步!”
先前那名官兵隊長竟然追将過來。
楚豫南奇道:“小官爺還有何事?”
那人說道:“先生且慢走,小的已讓旁人當班,若是先生不棄,小的願為向導,給先生帶這一段路。”
楚豫南撫須笑道:“賢契莫要小的小的這般叫,你好歹是吃官家飯的,楚某區區平民當不得你這般重禮。”
那官兵見他仁厚謙遜,不免愈加敬服,欣然答道:“好,就依先生的話,小的……在下何道三,先生俠名遠播,為國為民,我等欽慕久矣,若不是家中尚有老母奉養,我早已往北地天垂崖投先生而去。”
楚豫南頗為欣許,贊道:“百行孝為先,就憑你這句話,就知你是至孝之人。他日賢契若到天垂崖來,楚某必盡地主之誼。現在你來的正好,老夫初入此城,倒有些問題想要向你請教。”
“在下知無不言。”
“好。”
楚豫南與何道三并肩而行,風劍心與吳旭升跟在身後。就聽楚豫南開口問道:“楚某初來此地,見州府戒備森嚴,過往路行人旅客皆要盤查,這到底是所為何事啊?”
何道三如實回道:“先生有所不知,這裡還有真情。近來傳聞有一件驚天秘寶在西南出世,惹得各路江湖豪客,強匪巨盜聞風而至,如今青玉州内已是龍蛇混雜,暗流湧動,先生您看。”
他伸手指向,但見州府街巷,滿是江湖浪客打扮的行人,手執各樣兵刃,混迹行人之中,就連飯館酒樓,遮篷小攤之中也依稀坐着來路不明的江湖人。這些人見他們聲勢如此浩大,都在暗中窺觑,虎視眈眈。
“州府大人唯恐有強盜借機生事,因而在城門處設卡盤查。遇有可疑之人或是通緝慣犯,可即時收監下獄!這确實不是有意冒犯先生。”
“原來如此,”楚豫南颔首道,“州府大人顧慮周全,所行有理。那你可曾聽說,那件使人趨之若鹜,炙手可熱的驚天秘寶是何物?”
何道三說道:“根據各路流傳過來的消息說,聽說是一件寶玉。可是江湖中人要寶玉何用?所以也有人說是一本絕世的武功秘籍!”
何道三略有猶疑道:“莫非,先生也為此物而來?”
楚豫南眼眸微垂,沉聲道:“楚某若是貪圖美玉,也不必遠赴北境苦寒之地。”
何道三連忙道:“是,是小的冒犯,先生高風亮節,豈會貪圖這等俗物?”
楚豫南擺手道:“倒也無妨,守土安民耗資極巨,若有天降之财為我所用,楚某也是卻之不恭啊。你再說說,方才城門之外的那些西域人是怎麼回事?”
何道三回道:“這個我正好知曉,内子就在安陽的義武堂做廚娘……”
“義武堂?”
風劍心訝然問道:“可是劍宗的義武堂?”
何道三見她身着白衣,手執長劍,奇道:“這位姑娘莫非是劍宗弟子?”
楚豫南替她道:“這是老夫在安陽的遠房甥女,現在劍宗充當一名小弟子,這麼說來,此事與劍宗有關?”
何道三點頭應道:“确有關聯,先生想必也聽說過,再過不久就是七星頂上那位老人家的華誕之喜。以那位的名望武功,必然要廣邀豪傑,擺酒設宴。古先生師從劍宗,食材酒料,奇玩異寶之類的用物皆由古先生負責采辦。古先生也算是煞費苦心,不知從哪裡牽線搭橋,居然請來這些西域人千裡迢迢來給他送上稀奇之物。”
楚豫南奇道:“都有何物?”
何道三回答:“據内子所說,光是她接觸到的食材果品就有香料,胡椒,香梨,羊肉,俱是些她沒見過的西域貨。還有葡萄美酒,以及許多她叫不出名的珍馐百味,不一而足。聽說那些胡商手裡還有許多珍稀的檀香瑪瑙,西域緞紗之類。”
楚豫南笑道:“那這位古先生倒真是誠意滿滿,頗費心思。這些西域貨品價值不菲,劍宗果然财雄勢大,非我六合門能比啊。”
何道三說道:“先生也不必妄自菲薄。劍宗雖雄,這些西域貨物也不是他一府全收。咱們與西域通商,本來多是齊人到西域采買販貨,齊商藉此獲利,西域貨物也是奇貨可居。難得這次西域胡人送貨到門,這城裡有錢有勢的富商豪紳現在是争相搶購,供不應求。這幫胡人高興壞了,回去之後一傳十,十傳百,這才有了如今大舉進城的情況。現在每隔三五日就有胡商進城,我們啊早已見怪不怪。州府大人唯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因而叫我們戒備胡人,倒從不為難齊人。”
楚豫南笑道:“胡人謹慎,不肯輕易踏足中原。如今居然願意铤而走險,想來這裡面定是大有好處,怕是州府裡不少人做了冤大頭了。”
何道三也道:“誰說不是,可這些富商豪紳錢多的無處使,就喜歡這些珍稀奇貨。這些西域玩意兒要得最多的除去義武堂供應給劍宗的,就是西山的鳳梧山莊和東湖的龍騰山莊,西域人送多少他就要多少,那可真叫揮金如土,财大氣粗啊!”
鳳……鳳梧山莊?
風劍心險些要叫出聲來。鳳梧山莊不就是舒姐姐的家嗎?原來她家這般闊綽……
風劍心沒說話,楚豫南反倒無意中替她問了出來,“鳳梧山莊?老夫從前還在重浣時倒還聽過舒伯正的名号,後來聽說到他兒子這輩,已然家道中落,原來還有這等财力嗎?”
何道三惋惜道:“先生有所不知,鳳梧山莊确實沉寂過很長一段時間。不過四年前,舒家的現任當主,舒小姐挑過大梁,發奮振作至今,西山已是西原不可小觑的一股勢力。至少在這青玉州裡,鳳梧山莊的名号比義武堂要好用得多。”
吳旭升奇道:“怎的讓一個女子挑大梁?舒伯正不是還有一子嗎?”
何道三歎道:“唉,可惜天妒英才。舒公子英年早逝,撒手人寰矣……”
“什麼?”風劍心再靜不住,雙眸圓睜,訝然驚道,“你說舒,舒大哥他……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何道三問道:“姑娘認得舒公子?”
楚豫南吳旭升也疑惑的看着她,風劍心強自鎮靜,哀聲道:“曾有一面之緣,但他為人極好。”
何道三道:“誰說不是呢?公子仗義疏财,廣開粥舍,又為城中的窮苦人家贈醫施藥,實是難得的善人,可惜啊……”
風劍心哀聲問道:“他是因何而故?”
何道三搖頭說道:“此事唯有舒小姐知曉内情,舒公子的屍體是她帶回來的,有傳是因為江湖恩怨,仇家尋仇,有說是突染惡疾,暴斃身亡……此中真情,外人怕是知之不詳。”
風劍心暗道,難道是……當年舒大哥執意北上,要去找什麼白龍……莫非是在那時遭遇的不測?
少女心中苦悶。猝然得知故人離世,真令她心情沉郁,哀憐悲痛。舒青桐性情磊落,心懷義骨,如此英年早逝,當真是正道武林的損失。但願舒姐姐能節哀順變,希望有人能替她分擔痛苦和重擔。
她已經決定,要尋個時間去鳳梧山莊拜祭吊唁,同時可恥的慶幸她的大師姐安然無恙,若是她有什麼不測,自己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何道三将他們領到西街的客棧,跟掌櫃的打過招呼,婉拒吳先生留飯之邀,便向楚豫南辭别告退。
楚豫南這行七八十人,青玉州城裡也就這附近的客店尚有幾間空置的客房。五六人住一間倒也勉強還能擠擠。實在不行的,就隻能讓他們去向附近的民屋借宿。
等他們踏進大堂,立時就投射過來數道淩厲的視線。半個大堂裡坐着的俱是持槍帶棍,舞刀弄劍的江湖人士。
初時還警惕戒懼的望着他們,見他們這夥人多勢衆,且氣勢不凡,這才将審視的目光收了回去。
楚豫南讓人到櫃前吩咐酒菜,此時吳旭升已不見蹤影。尋到三五張方桌坐定,見風劍心依然将唇緊抿,眸裡流露郁色,楚豫南索性問道:“那位舒公子,是你的朋友?”
風劍心道:“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萍水相逢,豈敢和他稱朋道友?不過是敬他光明磊落,重情仗義,驟聞噩耗,難免戚戚。”
楚豫南恍然,“瞧你神色哀戚,我還以為道你與他關系匪淺……”
風劍心沒聽出他話外之意,提壺為楚豫南斟茶,“雖是萍水相逢,也算有緣。更可憐我那位舒姐姐,從此形單影隻,無依無靠,終究是太可憐了……”
楚豫南道:“行走江湖,不在江湖生,就在江湖死,到最後幾人能得善終?小友你悲天憫人,縱然是菩薩心腸,可若是如此多愁善感,就不免優柔寡斷,擔心為惡人所乘。”
他不吝相教,唯恐風劍心傷秋懷古,有婦人之仁,此是人性之中極大的弱點。
楚豫南颔首撫道:“那舒公子也算是年輕才俊。如此英年早逝,不免令人扼腕,可惜明日就是秦宗主的華誕,我今日去吊唁未免于禮不恭。等從七星頂下來,老夫必要為他上香憑吊,小友以為如何啊?”
風劍心回道:“前輩擡愛,舒大哥若泉下有知,定然心領。到時,我與前輩同往。”
二人對坐同飲,閑談散叙,不多時跑堂夥計端來酒菜,大夥開始起筷吃飯。
六合門其他人分坐數桌,風劍心和楚豫南以及沒回來的吳旭升獨坐。
如今,吳先生的“回避”似乎讓他們有些想法。一路上楚豫南對這位姑娘與衆不同的關懷衆人看在眼裡。因此不免有人暗中揣測,門主或是已經生出續弦之意。雖說續弦的對象是位年方二八的少女,可老夫少妻亘古有之,以他們門主的名望武功,若是想要續弦,這有意的姑娘們也不在少數。更重要的是,楚豫南喪妻之後,已經獨身二十載,實在是太孤獨凄清了些。
産生誤會的他們抱着成人之美的想法,沒人過這桌來湊熱鬧。兼之趕了半天路程,難免饑腸辘辘,此時早已食指大動,登時興高采烈的喝酒吃肉,好不歡喜。
風劍心飲食之時的舉止并不粗俗。雖然幼年時期的她總是食不果腹,因而初到劍宗之時,吃相總是狼吞虎咽,甚是豪邁不羁。直到與洛清依同桌而食,洛清依身虛體弱,飲食量少,風劍心跟着她,硬是把洛清依那種溫文爾雅的模樣學來個七八分。
楚豫南不止一次這麼對她說過,若非她武功不俗還攜帶長劍,她的言行儀态完全不似那些江湖俠女的豪邁,倒像位名家閨秀,這樣的評價與季涯深所言無異。
吳旭升就在此時匆匆忙忙從外邊趕回來。大大咧咧的坐到風劍心和楚豫南那桌,“老楚,你好不厚道啊,沒等我回來,就要将酒菜都吃完喽?”
說罷,也沒招呼,自行取過竹筷,左手執杯右手起筷,大快朵頤起來。
這副模樣,風劍心無論看多少次還是覺得與她心裡吳先生的智囊形象相去甚遠,簡直可以說是格格不入。
楚豫南眼睛都沒擡,邊用飯,邊漫不經心道:“怎麼樣?看你胃口甚佳,應該不是無功而返吧?”
吳旭升舉杯一飲而盡,“知我者楚豫南是也,”他完全沒想着忌諱風劍心在場,忽然正色道:“沈斷不見了……”
楚豫南動作微頓,略微思忖,終是擡眼說道:“他藏起來是對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如今正邪兩道都在找他,一旦他被咬出來,西南武林怕是要翻天咯。七殺閣再強,也不敢與這麼多門派為敵,是我,我也跑。”
吳旭升随即以竹筷指向街市,“老楚,怎麼樣?你看出什麼端倪沒有?”
楚豫南和風劍心張目往街市看去。青玉州内仍是八街九陌,人群熙攘,川流不息。往來行旅多是尋常百姓,貧賤富貴者皆有之,兼有江湖俠客,佩刀執劍,絡繹不絕。
審視半晌,風劍心還是雲裡霧裡。楚豫南卻忽然輕呼道:“除去名門正派,就是江湖浪客,居然沒有邪道之人!”
風劍心聞言登時醒悟過來。
對啊,霧绡姐姐早我七日有餘,算算時間應該早到州府才對,還有淨世道的那些妖僧。
意氣盟和禦刀府,甚至清源流和瑤池的人都能見到,卻為什麼不見逍遙津和淨世道的人?
吳旭升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風劍心:“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巫山逍遙津和北賀淨世道在青丘原就和意氣盟的人交過手。若是要到青玉州,隻怕比咱們還要早到得多。還有本來就盤踞西南的金宮與七殺閣,甚至已經走出黃泉路的蕭無策,竟然都沒有到州府的消息,這豈不是另有蹊跷?”
吳先生又看向楚豫南道:“何止這些邪道魁首,據說早前還有人看到過逐花宮的人,如今也是杳無音信,銷聲匿迹,這些邪魔外道就好像一夜之間人間蒸發一樣,你說怪是不怪?”
楚豫南滿臉疑惑,面色凝重。
風劍心問道:“據說?未知先生是據何人所說?消息可靠嗎?”
吳旭升高深莫測的一笑,“你說這江湖之大,哪裡的消息最為靈通?”
風劍心略微思忖,“當然是茶樓酒肆,市井坊間?”
吳旭升颔首道:“那你說是什麼人最喜歡在這種地方徘徊?”
風劍心回道:“當然是平民百姓,三教九流。”
吳旭升道:“呵,有道是悠悠之口,衆目睽睽。江湖消息最靈通之地莫過市井坊間。而問道賢居就是做這些消息買賣的人。賢居門衆遍布三教九流,耳目無處不在,可以說是江湖中的‘百曉生’。小姑娘,你日後行走江湖,可以多加留意,定有用的到他們的地方。”
風劍心拜道:“多謝先生提點,晚輩受教。”
吳旭升這時轉回正題,“現在說回邪道之事,老楚,你怎麼看?”
楚豫南沉聲道:“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不是他們已經找到沈斷的所在,嚴密封鎖消息,那麼就是在暗地裡陰謀不軌。絕不可能是讓人将他們一網成擒。這武林雖大,誰又能将這些妖魔鬼怪悄無聲息的連根拔起?就怕這是他們故布疑陣,散布謠言,那件寶物或許根本就不在西原。”
吳旭升行事素來謹慎,聞言道:“言之有理。謹防他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你我絕不猛掉以輕心。我讓兄弟們小心戒備,明日就在你拜山賀壽之時,我就讓他們……”
話未說完,忽聽叮鈴鈴響,清脆悠遠,很是悅耳動聽。但見外面有胡人的駱駝商隊正在街道通行。
為首的胡人頭裹包巾,白布遮臉,露出眼深眉高的半截面容。彎須曲發,高舉鈴杖,身着西域的白袍走在最前,惹得街市行人駐足側目。
西域胡人雖然稀奇,卻也不至于讓人如此失魂落魄。真正讓他們看癡眼睛的,卻是那些側身坐着駱駝,嬌美多情的胡姬。
胡姬身着翠煙衫,系着绫羅帶,懸挂金絲銀鎖,腰襯百褶裙,露出半截如雪的玉臂和凝脂般的赤足,端的風情萬種,撩人心弦。她們素紗遮面,璎珞垂額,姿态妖娆婀娜,也難怪滿街男兒盡皆如癡如醉,險些就要讓人勾了魂去。
就是自诩豪傑的六合門中人,也不免貪看兩眼,啧啧稱奇。
“傳聞西域民風粗犷彪悍,胡姬妖娆多情,今日見此,方知名不虛傳呐。”吳旭升幽幽歎道,轉而問楚豫南,“怎麼樣?老楚你可看出蹊跷之處?”
楚豫南說道:“以他們的樣貌體型來看,确是西域人無誤,而且身懷絕技,武功不俗。你看那些胡姬乘坐的駱駝邊上懸挂着的彎刀就知道她們都是使刀的好手。”
吳旭升略微審慎道:“胡商千裡迢迢從西域趕來,要沒有點本事恐怕也走不到這裡。倘若他們裝稱全然不懂武功的模樣反而令人起疑。聽說西域之地的異族骁勇善戰,無論男女,都使得一手好刀。彎刀也非是真理教的獨門兵器,就是黑沙漠裡的馬賊強盜也有這般強悍的刀法。”
楚豫南道:“你指的是,黃風暴的流魂谷?”
吳旭升道:“無論是真理教還是流魂谷,都不得不防啊。”
楚豫南道:“難道,真可能是她真理教的人?萬俟蓮新掌教位,勢力尤未穩固,居然就有野心和能力将手伸到這西南來……”
風劍心已經開始心不在焉,對他們之間的談話似懂非懂。此時她心裡開始感到焦慮不安,有種可怕的預感和危險的本能,在她心間萦繞,久久未散。
本來順着吳先生所說看去,不過是感到新奇而已,然而正是這眼,卻讓她窺探到某些非同尋常的秘密。
楚豫南和吳旭升皆是武林前輩,正道豪傑,既是君子,本來就非禮勿視,可風劍心卻分明看得清楚!
乘着駱駝的西域胡姬,她們的腳踝處居然系着銅錢……
西域人通用銅币銀币甚至金币交易,可絕不會用齊人的銅錢!綁腳之物也多半用瑪瑙或是彩珠金環之類,基本不可能使用銅錢。紅線系銅錢綁住腳踝用以祛病驅邪,這是齊人的習俗,西域的胡姬怎麼也會如此?
雖然這樣的胡姬甚少,且并不起眼。可偏偏風劍心清楚的記得在哪裡見過銅錢綁腳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