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琴聲淩厲狂暴,直擊魂魄。好似有千軍掠地,萬馬奔騰。
倏忽,風雷铮鳴之音終是歸于沉靜,仿佛曲終人散,猶若至暗來臨。
群雄卻将心高高懸起,半點不敢懈怠。
易狂吾是滄海的元兇巨惡,也是武癡。生平所願就是奪取四部秘籍,勘破武道極限,最終達到超脫凡人之境。
季涯深既然主動現身,如此奪取《陰陽律》的大好良機他豈肯輕易放過?當時也顧不得殿前群豪,身形如電,循聲追去。
眼見他縱身離去,秦逸城喝道:“老賊休走!”
正要追出去,肩膀卻被洛天河扣住,“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豈能就這樣放走仇人?”
洛天河道:“師弟報仇心切,師兄又何嘗不是?奈何你我現在真元耗損,老賊又有魔刀在手,在兵器上你我已無優勢。而今魔君季涯深在旁虎視眈眈,來意不明。窮寇莫追啊師弟……”
“可是……難道就這樣縱虎歸山?”
秦逸城心知他說的不錯。如今縱聯二人之力也未必是那老魔的對手,何況還有武功造詣不遜他們的魔君?
但是眼見這報仇雪恨的時機就此錯過,下次再想易老賊自投羅網那就難如登天。秦逸城到底心有不甘,他恨恨吐出胸中濁氣,淚眼渾濁,神色沉郁。
秦逸城滿懷不甘,正要走回殿中。左右群雄劫後餘生,剛想來恭維慶賀。誰知忽而一陣腦昏眼花,緊接着哎喲扶額,此起彼伏。
頃刻之間,竟已全數軟倒,有人叫道:“有毒!我們中毒啦!”
随即群豪立刻盤膝打坐,抱元守一,開始理氣調息。劍聖面露異色,頓時心驚膽戰。像是應驗他們不安的預感,正殿之前的群雄也開始一搖三晃起來,沒支持多久,俱都軟倒在地!
劍聖急忙沖出數步,剛走到殿前,也覺頭暈目眩,手足發軟,險些就要站立不住。
秦逸城咬牙喝道:“這是怎麼回事?”
雁妃晚調息片刻,發現身體雖然已經開始恢複知覺,但是丹田處的真氣卻凝滞不動。此刻她四肢發軟,竟使不出半點内力!
玲珑心中思量,随即說道:“恐怕是那陣花香,你們還記得嗎?鬼王易狂吾在拔出魔刀時,我們曾經聞到過一陣奇異的花香。現在想來,其中必有蹊跷。”
“怎麼會?”金虞驚疑道:“施公子不是說過嗎?那就是普通的含香露,可現在咱們中的,這分明就是軟筋散哪。難道是……”說罷,眼神望向搖花隐的施靖琪,向對方确認是否誤判。
施靖琪此時也在雲裡霧裡,大惑不解。憑他的天賦和經驗,對醫藥之道也算頗有造詣,定不會判斷失誤。但如今群雄誤中軟筋散,也讓他懷疑難道真的是他學藝不精?
施靖琪自覺難辭其咎,一時面有愧色。
忽聽洛天河一聲怒喝:“是誰?快快滾出來!”
“嘿嘿嘿嘿……”一陣破鑼般的怪叫斷續傳來,甚是刺耳難聽,凄厲的笑聲好似惡鬼嚎哭,冤魂索命,聽得群豪都有毛骨悚然之感。
這道聲音似曾相識……
雁妃晚俏臉忽白,失聲驚叫道:“是蕭老怪,是蕭無策!”
但見一道青煙裹着瘦長的黑影端坐在重檐的黑棺之上,聞言笑得更是陰戾詭異,“嘿嘿嘿嘿,小娃娃倒還有些見識,正是藥師城‘萬毒神君’!”
群豪聞名色變。
鬼瘴黃泉三千裡,萬嶺陰山見魔旗!
藥師城之名名震江湖,蕭無策惡名昭著,其兇名與地府閻君無異!
就見那老怪淩空躍起,竟然化作一道青煙從重檐處降落至殿前,其身法之詭異怪絕,真像是一縷幽魂。
他站在衆人面前,兩位劍聖在他眼中渾如無物,正道群豪更是被他視為蝼蟻。蕭無策陰笑道:“今日貴鄰大壽之喜,你我隔界而居,秦宗主竟也不打聲招呼?也好讓本座早有準備,幸而蕭某如今這份大禮送到,但願猶未晚矣,哈哈哈哈……”
不堪入耳的怪笑聲叫得人心底發麻,腦顱欲裂。這時風聲忽起,兩側回廊檐上突然出現衆多異族裝扮,青紫服色的藥師城弟子。再聽見一陣呼喝,又有藥師城的人從兩邊高牆翻越進來。
這些人個個身手矯健,顯然武藝超群,手握短刀,面向群豪,端的是殺氣騰騰。衆弟子皆來俯拜,秉道:“主人!我等現已攻入七星頂,左右無人走脫!”
“蕭老怪!你——”秦逸城眼見群雄皆被制住,提劍要刺,奈何身中迷藥,已有些力不從心,蕭無策身形微晃,已将他輕易讓過。
蕭無策嘿嘿冷笑。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人聲道:“蕭城主來時未晚,可以說是恰逢其會!你瞧瞧這滿堂賓客,你看看這英雄豪傑!不都在等着我們大駕光臨嗎?”
話音落地,殿外迅速轉出一夥人來。為首的是一名年輕的男子。錦衣華服,手執玉扇,步履優雅從容從殿外走出來。雖然此人的臉面覆蓋着黃金面具,不知其貌,但觀其言行舉止,也知道這是一位姿容不俗的貴公子。
不見此人做出什麼動作,但見明黃的身影忽然從眼前缥缈掠過,好似一羽飛鴻驚起,端的是俊俏美妙,優雅非常。
明薇一眼就認出來人,失聲驚呼道,“逐香追迹?你是逐花宮的憐香公子!”
群雄頓時嘩然驚異。鬼謀憐香近年來聲名鵲起,雖是後起之秀,卻是邪道宗主,向來是神秘莫測,神龍見首不見尾,怎麼會現身七星頂?
憐香公子環顧群雄,眼神滿是傲然之色,“曲未終,人未散,真正的好戲現在才正要開始!諸位何必急着走呢?”
憐香身後跟随着衆多錦衣長裳,體貌俱佳的年輕男子,生得跟面首一般俊俏,想來這些就是甯西飛羽澗逐花宮的門人。
逐花宮弟子分左右站開,将左右回廊的賓客圍得嚴嚴實實,群豪此時功力散盡,已是插翅難逃。
随着一聲金鼎鐘鳴似的震響,忽有一群強盜從天樞殿左偏殿穿出,他們手持金刀,刀鋒抵着衆多的劍宗弟子走出來。當先那人錦衣金帶,玉面長須,手中抱着一柄近人高的金如意,嘴裡贊歎連連:“想不到啊,想不到,原以為某的金宮玉殿已算是富麗堂皇,金銮錦繡。沒想到這劍宗的天樞大殿也是如此雄偉壯麗,比之趙某的财神府也不遑多讓啊!看得在下真是心癢難耐。啧啧……”
此人正是邪道金宮之主,南财神趙連城!
趙連城身後那人卻比他更招人注目。
那是個偉岸魁梧的金衣男人。生得一副淡眉細眼,顴骨高突的刻薄面相,肩上卻扛着一口染血的巨鐘!劍宗弟子立刻認出,這就是山門處那口示警的金鐘。
華清徐陡然色變,恨恨說道:“南财神趙連城,東财神金滿樓!原來是你們這些狗賊!”
金宮還未說話,叮鈴鈴的脆鈴先響,再聽一道男聲說道:“趙先生要是喜歡,往後盡可多來觀覽,七殺閣歡迎之至。”
話音先到,随即男人從右偏殿款款走出。此人灰袍布衣,手執寶刀,面目冷峻,正是相傳得到神玉,此前行蹤成迷的七殺閣主,刀鬼沈斷!
“諸位盟友,有言在先,今日結盟血洗劍宗,往後這七星頂盡歸我斷情塢所有。西原從此就是七殺閣的地盤!”
沈斷身後還跟着兩人。左邊的紅衣銅棍,正是火煞祁燒;右邊的男人光頭無眉,身量矮小猶如地鼠,那就是土煞具埋。
三煞後面跟着各式服色的七殺閣衆,将衆多臉色灰敗的劍宗弟子押出殿來。他們腰間鮮豔喜慶的腰帶此時顯得尤為諷刺,令人不勝唏噓。
土煞地太歲,具埋低啞奸滑的嗓音嘿嘿笑道:“七殺閣七首各據七峰,也算是天命所歸,趙财神從此坐擁翠屏湖,盡享富貴之地,就莫要将手再伸到我西原的地盤來咯。”
左右兩座偏殿護衛的弟子未中奇毒,此時卻也被一網打盡,劍宗自此再無援手,群雄俱是滿臉懊喪灰敗之色。
從鬼王挑戰開始,直到拔刀激發軟筋散,再到群雄失陷,邪道群魔現身,這些事情的發生都展現出對方計劃周詳,目标明确。
如今再聽趙連城和沈斷你唱我和,群雄哪裡不知?這一切的一切,從最開始就是他們醞釀的巨大的陰謀!
忽而又再聽到朗聲高喝:“諸位俱都得償所願,皆大歡喜。憐香公子,貧僧也不能空手而回吧?”
從殿外款款走進名黃衣的老僧來。那僧侶約莫不惑之年,他身量高瘦,儀表肅穆,眸底隐有靈慧,面目飽經滄桑。
與尋常的淨世道的鮮紅僧袍相比,這僧侶穿着黃衣,腰間系着金帶,頭上戴着法箍,金箍的分量不小,像極沉重的王冠。
這僧人款步走來,落足成印,深印入磚。可見此人内力之高,放眼中原武林也是屈指可數!
黃袍僧侶的身後跟随着許多紅袍蠻僧,手執滅魔杵,神态異常恭敬。
“公子許諾貧僧的,還作數嗎?”
憐香執扇抱拳道:“既然有言在先,當然作數。法王請看……”他将黃袍僧的視線引向殿前虛弱的群雄,指道:“就這佛道宗主掌教的頭顱,就可價值連城。普納法王可還滿意?”
“大法王普納?”
禅宗太玄視死如歸,群雄卻驚詫叫道,“淨世道的妖僧竟然也在這裡?”
“當真是天亡我也!”
淨世道兇名昭著,臭名遠揚,佛衣其外,内裡卻是衣冠禽獸!沒想到久在聖雪峰無相神宮的法王普納,竟然早已離開北賀,出現在萬裡迢迢之外的西南?
群雄聞名,盡皆失色。蠻僧的法王對他的威望甚為滿意,唇角帶笑,目光森冷威嚴,“本座還要向公子讨要玉衡峰三百名女弟子。”
話音落地,憐香還未回答,群雄齊齊倒抽涼氣,内心怒意洶湧,忍不住破口大罵。
淨世道的妖僧泯滅人性,喪盡天良,對女子的暴行更是臭名昭彰。玉衡峰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們倘若落到他們手裡,哪裡還有命在?
普納貪心不足,陰森銳利的眼睛帶起渾濁的目光落在正殿之前癱坐的姑娘們身上,眼睛露出暴戾的貪婪。
若論姿色,劍宗之上豈有勝過雁妃晚和洛清依者?
美麗的姑娘們感受到那種陰毒的視線,但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普納腳步微微挪動,忽然身後陰風驟起,法王的身側悄無聲息的站着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身形矮小,站在瘦高的普納法王身側,就像是沒長大的孩子。漆黑的兜帽鬥篷遮住黑影的整副身體,甚至鬥篷的下擺都已經拖到地面。兩點冷光從帽檐的陰影處透出來,像是饑渴嗜血的惡鬼。那隻伸出來的枯瘦如柴的右手,正握着根千年玄鐵的骨杖。骨杖鐵樹開花,挂着六個鐵制的骷髅頭骨,煞是陰森恐怖。
當場就有人認出這根玄鐵骨杖,忙驚聲叫道:“骷髅鐵杖!那是骷髅鐵杖!他是黃風老怪!他是黃風老怪啊!”
“黃風老怪?”
“他,他就是流魂谷主?”
話音剛落,立刻激起陣陣驚惶。
邪道十三門之一,流魂谷的主人,号稱沙海的馬匪強盜之王,十惡不赦,惡貫滿盈的黃風老怪居然也到這七星頂來?
黃風老怪的身後同樣跟着一群人,他們服色各異,有男有女,卻俱都是面相窮兇極惡,殺人如麻的亡命之徒!
“憐香公子……”
一道稚嫩的童音突兀的響起,群雄紛紛左顧右盼,最後将目标鎖定在那件漆黑的鬥篷裡。
這,這不可能吧?
惡名昭著的流魂谷主,統禦西荒沙漠已逾四十年之久,保守估計都有花甲之年,怎麼可能會是個黃口小兒?
難道是他們聽錯……
但是緊接着從鬥篷裡傳來的尖利的童聲徹底打破他們的懷疑。
“老夫此次答應聯盟攻山,要的就是玉衡峰的千名處子,你怎能将我的好處,再許給别人?”
童稚的聲音卻說着極其邪惡的話語,使人感到怪異又驚悚。
憐香公子忙道:“前輩息怒,豈敢如此行事?玉衡峰既在我手,戰勝之物怎麼分配,兩位再行協商就是。”
黃風老怪陰恻恻道:“哼哼,千名處子之血,足夠老夫修煉玄陰六絕四五年之用。法王一句話就想要走百名,恐怕沒那麼容易。你想要,就要用聖心蓮子來換。”
群雄霎時想起,傳說西荒流魂谷的主人黃風老怪正在修煉一門陰損惡毒的邪術,練成此術即可青春永駐,返老還童。
因此衆人先前聽見的童聲想必就是他修煉邪術的結果,但手部皮膚蒼老,可見他的邪功還未大成。
據說返老還童之術每日需取大量未婚處子之血練功。但因為無人親眼目睹其練功過程,所以着老妖到底取用什麼血液也是衆說紛纭。
有人說是取用的是少女的心頭之血,也有人說是處子破瓜之血,更甚者說是直接取用女人的桃花葵水!
不過,無論他以何法練功,尋常的姑娘在他這裡熬不過三天就會香消玉殒,死在他流魂谷中的無辜少女和童女不計其數,黃風老妖的罪惡罄竹難書,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橫行沙海的馬賊們會瘋狂的劫掠村鎮,他們除卻要掠奪财物,還會為這位沙匪之王的老祖不斷的獻去數之不盡的女人,而她們的結局無疑是慘不可言。
心系玉衡峰的師父和師妹,雁妃晚神情驚惶不安,“老賊,我師父師妹她們,現在到底……”
“天哪!那是極樂仙子!是逍遙津!”
有人的高喊打斷她的質問。那聲音雖也是有氣無力的,卻奪去所有人的目光。但見玄紗女子如九天玄女那般飄入場中,仙子的風姿綽約,不勝绮麗。群豪雖身處險地,竟仍是有不少人凝神注目,默默看得失神。
極樂仙子許白師之名,似乎比黃風老怪還要有名,相比之下,一身紅紗的霧绡姬這次出場卻顯得低調許多。她眉眼郁郁,玉靥冷淡,此番如此輕易就攻陷七星頂讓她連半點賣弄風情,捉弄正道之人的興緻也無。
霧绡姬領着一衆逍遙津女子自殿外而入。
憐香見極樂仙子和黃風老怪已到,淡然問道:“老祖,許境主,久侯多時。你們既然到了,想來是有好消息了?”
黃風老怪開口就是一把陰森怪異的童音,“區區七峰,還能逃出老祖的掌心?嘿嘿。”
許白師的聲音柔媚銷魂,帶着冷意,“其餘六峰已由七大派分别鎮壓,隻要扼守山門,除非他們跳崖自盡,否則絕逃不出人去。”
群豪聞言,霎時面如土色,連聲懊悔,“吾命休矣!”
邪道七宗聯手圍攻七星頂,天樞大殿群雄失陷,原還指望六峰救援,他們還有一線生機。沒想到六峰也被邪道圍困,自身難保,救援更是無從談起。
這,已是絕無生路的死局!
黃金面具底下發出低聲嗤笑,憐香公子向邪道衆人拱手道,“想不到今日能如此順利的就将這班道貌岸然的正道之徒一網打盡,從今往後,江湖武林重開局面,再劃江山!”
秦逸城目光冷峻,諷刺,卻含蒼涼的冷笑道:“想不到秦某今日大壽之喜,不但有同道的諸位英雄祝壽,還有鬼王魔君大駕光臨。哼哼,更沒想到的是,暗中還有這幹勢利小人趁虛而入!當真是熱鬧得緊呐!”
蕭無策,黃風老怪和憐香公子等人根本看不見他們的面容,也不知是何神色。趙連城仍是笑得溫和儒雅,似是未曾聽見。淨世道的普納法王雙目微阖,不為所動,倒是刀鬼沈斷先回道:“成王敗寇,秦宗主如今已是甕中之鼈,又何必再逞這口舌之能呢?”
洛天河以劍拄地,可以看出他現在光是站立就已十分勉強,“此言差矣,我等對鬼謀之智當真是心服口服。成王敗寇,所言極是。想不到洛某縱橫一世,最後居然栽在一個後生晚輩手上,實在是羞慚得很呐。”
憐香公子對他的佩服也隻微微颔首,并沒作聲。
洛天河轉向沈斷道,“恭喜沈閣主死而複生。今日見你等相談甚歡,想來與趙先生同道相殘的好戲也是你們演的一出苦肉計咯?那麼,想來風玉出世的消息也是子虛烏有的吧?”
憐香公子一打折扇,昂首說道,“若非如此,秦宗主大壽之日又怎會有這許多英雄豪傑風聞赴會,齊聚一堂?這些人多半醉翁之意不在酒,賀壽是假,意在奪寶是真。”
聽他說話的語氣,似乎對他這引君入甕之計頗為得意。
這話一落,在場豪傑俱都面色灰敗,暗暗恨悔,當初就不該心生貪念,否則豈有今日之禍?
劍聖道:“風玉現世,未免落入爾等歹人之手,中原豪傑如雲會首又有何不可?可惜還是叫邪道群魔乘虛而入,這是洛某不察之過也。鬼謀這招使的也算巧妙。以風玉為餌請諸君入甕,還以此掩人耳目,悄無聲息的在西南設計布局。若我劍宗察悉此情,早已枕戈待旦,豈有如此輕易被爾等宵小偷襲?”
大敵當前,劍聖想要先穩住正道人心,才能伺機尋找破局的機會。
“洛某還有一事不明,還請公子不吝賜教。”
憐香聰穎靈慧,當即就道:“洛宗主想知道是,七宗聯盟是怎樣避過劍宗在安陽的衆多眼睛,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到這天樞大殿,而青玉州為何始終無人示警?”
憐香道:“就算老前輩不問,在下也會說的。不過你說的不對,我們并不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到這天樞大殿來的,而是光明正大的從你天樞峰的密道裡走出來的。”
“什麼?”
群雄驚訝,不知這七星頂上竟還有藏身的密道。兩位劍聖同樣難以置信,“你,你怎麼會知道密道的事情?”
憐香沒有回答劍聖的問題,走到殿前。衆人立時警惕起來。
“久聞玲珑百巧千機之名,不知姑娘可否出來相見?”
他話裡說是求見,其實眼睛早已釘在雁妃晚身上,顯然玲珑别無選擇。
洛清依心裡驚訝,見雁妃晚想要應答,正想阻止她,雁妃晚卻從容鎮靜,殊無畏怯之色:“公子何故要見我?”
雁妃晚生得美極,身段婀娜,曼妙豔麗,登時就惹得衆邪道弟子驚豔連連,眼中癡迷之意甚重。
就連霧绡姬也不免多看幾眼,竟有自慚形穢之感。随即心中生出遺憾和哀憐,如此美麗絕妙的姑娘,今日怕是……
憐香注視着她的眼神晦暗難明,竟生贊賞之意,倒無邪穢之心。他贊道:“久聞姑娘心有七竅,智計百出,敢問在下今日之局如何?”
雁妃晚不吝贊賞道:“我才疏學淺,不敢妄評。不過你這假道伐虢之計确實絕妙,既能使正道群豪齊聚西原,又能為你七宗入境掩人耳目,足見閣下處心積慮,勢在必得。七竅玲珑不過江湖笑言,當不得真,否則小女子預敵機先,我劍宗早做萬全之策,也不會容你邪道在此嚣張跋扈!”
憐香不以為杵,“姑娘不必過謙。以你之智,想必已經能參透這計劃的真正關鍵所在了吧?”
雁妃晚凝眉沉思,半晌不語。
沒錯。無論鬼謀憐香這假道伐虢,聲東擊西之計如何精妙,最關鍵的永遠是陰潛安陽,奇襲劍宗!如果最後的階段進展不能順利,那邪道再高明的布置也不過是前功盡棄,白費功夫。
“看來,你已經知道我這枚最關鍵的棋子放在哪裡……”
洛天河秦逸城面面相觑,忽而臉色驟變,難以置信道:“難道,難道這宗門裡竟有内奸?”
“晚兒,你知道他是誰?”
群雄俱将視線投注過來,雁妃晚登時如芒在背,半晌,艱難說道:“能遮住劍宗在西原全境的耳目,還知曉密道地圖的,恐怕就隻有……”
洛天河秦逸城身軀陡震,霎時恍然大悟。洛天河勃然大怒道:“是古振松?他竟敢欺師滅祖?”
若是古振松叛變,那麼一切就都能解釋的通了……古振松地位特殊,他雖非七峰首座,卻掌管着安陽乃至西原的各路暗線耳目。也唯有他是除兩位劍聖以外唯一知曉天樞峰密道所在的人。
除他之外,劍宗沒人能同時辦到這兩件事。
雁妃晚謹慎道:“現在還不能立刻坐實結論。此事或者另有别情,又或者,古師叔他有難言之隐……”
憐香拊掌笑道:“好好好,玲珑果然冰雪聰明,蘭心蕙質。不錯,古振松正是引路之人,想要從他嘴裡問出這天樞峰的密道來,可是費我不少力氣呢。”
洛天河神情憤怒,秦逸城更是怒不可遏,咬牙切齒的啐道:“這無恥的逆徒!”
群雄聞此,也是紛紛唾棄起來。
雁妃晚卻在這時問,“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公子能否不吝賜教?”
料想正道群雄已是甕中之鼈,憐香此時回話也是無所顧忌。再者說,無論怎樣絕妙的計劃若是不能在敵人臨死前和盤托出,讓對方敗的心服口服,那就如錦衣夜行,殺手無名,這是件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事情。
“姑娘請問。”
“敢問公子是怎樣将軟筋散奇毒散布在殿中,使我等功力喪盡,束手就擒的?”
華清徐忍不住出言嘲諷道:“這還用得着問嗎?當然是易老賊的魔刀。那老賊拔刀之時趁機将軟筋散以真氣擴散到四處,咱們一時不察,就着了他的歪門邪道!”
雁妃晚輕揺螓首,道:“我相信施師兄的判斷,這刀中定是含香露無疑,可含香露本該是無毒之物才對……再者說,若是邪道真有如此奇毒,早已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因此我想,這種迷藥想要悄無聲息的讓人中毒,條件必然非常苛刻。”
憐香公子聞言,再次為她拊掌,“哈哈哈哈,玲珑就是玲珑,那姑娘以為,在下是用什麼方法使出這軟筋散的呢?”
玲珑微阖雙眸,所有的線索在她的腦海裡縱橫交錯,馳騁而過,等到她再睜開眼睛,視線望向摔落在地的酒壇殘片,空氣裡還殘餘濃郁的酒香,她說道:“是酒,毒在酒裡……”
憐香的身體微微怔滞,就連那些邪道宗主們此時看着雁妃晚的眼神都變得不同尋常,甚至是驚奇起來。
見到他們如此反應,玲珑笑道:“看來我說的沒錯。”
憐香的語氣都慎重起來,“你是怎麼知道的?”
雁妃晚無奈道:“我實在不願意這樣去想。但是既然古師叔選擇背叛師門,那麼你們要求他做的就絕不會是區區遮瞞暗哨,提供密道這樣大材小用的事情。古師叔還有一個其他人都絕無僅有的優勢,那就是,此次置辦的酒食果品皆由古師叔經手操辦,如此便利的差事,豈有不用之理?”
秦逸城怒道:“卑鄙的叛徒!老夫誓将此賊碎屍萬段!”
金虞忽然叫道:“不對啊,雁師妹。未了禅師和玄宗道長可是滴酒未沾啊,為何也會……”
雁妃晚說道:“是氣味,将無毒之物摻在酒中,供衆賓飲宴,開封之後,酒氣迅速充塞天樞殿内外,最後等到鬼王拔出魔刀,刀中的含香露和酒中的迷藥混合就成了惡名昭著的軟筋散。”
“我猜,古師叔之所以突然提議這次宴席使用西域的葡萄美酒,就是因為他們想要在酒中添加的藥物和尋常的中原酒格格不入,甚至還可能會影響到藥物的作用。唉,如此看來,古振松的背叛是早有端倪的……”
華清徐問道:“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直接将軟筋散摻在酒中?還要以魔刀為引這般麻煩?”
雁妃晚回道:“軟筋散這類迷藥藥性雖強,破綻也多,很難同時瞞過群雄的眼睛。這其中但凡有半點差錯,就無法讓所有人同時失去行動能力。”
“好!好!好!”憐香三度拊掌,“七竅玲珑,百轉千機,果然慧心剔透,見微知著。區區号稱鬼謀,若不是在此情此景,此時此刻,真想與姑娘鬥智鬥勇,一決雌雄。”
憐香的語調忽轉陰沉狠戾起來,“像你這樣的聰明人,如果不能為我所用,就唯有斬草除根,以絕後患!我是這麼想的,不過可惜啊……”
“公子因何而歎?”
憐香意味深長的道:“有人指名道姓的想要你,而這個人的人情我不得不給……”
雁妃晚冷笑道:“士可殺,不可辱。若要我随這些妖僧回北賀,倒不如一死了之痛快。”
憐香輕搖折扇道:“非也非也,想要姑娘的人,并不是普納大法王。”
“那是誰?”
憐香望着她,意味深長的低笑,“以姑娘的聰慧,當真想不到嗎?”
雁妃晚略微思忖,神情霎時僵硬,顯然她已心中有數。
是她?
憐香饒有興味的盯着她打量,見她醒悟,也沒當場道破,随即揮扇道,“對這位姑娘恭敬點,将其餘人等給我拿下!”
左右殿前,邪道七宗各出人手,手執牛筋繩索,就要将群豪捆縛起來。
而今群雄功力盡失,要鎖拿他們那是易如反掌的事。看着平日裡意氣風發,道貌岸然的正道群雄如今束手就擒,任人宰割,邪道中人大感快意。
“嘿嘿,想不到堂堂劍聖也有今天。”
“禅宗太玄,原來不過如此!”
忽見場中光華大作,風聲驟起,憐香心中驚凜,那聲“退下!”還未出口,群豪周圍已橫七豎八的躺着滿地屍體,俱是血肉模糊,遍體鱗傷,深可見骨!
“風息!”
趙連城失聲叫道,眼中卻無驚駭,反而滿眼的狂熱之色,“真是把寶劍!真是把寶劍哪!這是我的!哈哈哈!”
邪道衆人驚愕的望向殿前,卻見洛天河早已不複頹靡之相。他執劍而立,凜然如神,一時之間竟無人敢上前半步。
秦逸城挺立身軀,滿目怒火,目光森冷的讓人不寒而栗,與洛天河分站左右,二人當先,将群雄護在身後。
蕭無策訝然:“絕影劍?怎麼會這樣?”
“含香露與西域金花的軟筋散難道對他們不起作用嗎?”
“這麼可能?”
正道群雄喜出望外,邪道諸門大驚失色。傳說武功高絕到先天之境,就能刀槍不入,百毒不侵,遠遠超出凡人的境界。若是武林四絕之一的劍聖,作為當世最絕頂的強者,說他們能抵抗軟筋散奇毒倒也不無可能。
邪道啞然失聲,已然心生懼意。劍聖名震武林,積威極盛,往常報出他們的名号,都能駭破邪道群魔的膽。此次若非有鬼王打先鋒,還有軟筋散的倚仗,就是給他們吃熊心豹子膽也萬萬不敢招惹劍聖!
就看他們現在腳踏之地的滿目瘡痍和殿外的殘垣廢墟,劍聖的威能也可見一斑。這絕非是倚仗人多勢衆就能戰勝的對手。若是對上全盛時期的兩位劍聖,别說将群雄殲滅,他們恐怕都要死在這裡!
邪道宗主們不敢輕舉妄動,諸派喽啰們更是心驚膽跳,随時準備奪路而逃。
此時,洛天河沉聲道:“諸位快退入殿中!”
雁妃晚正要勸止,群雄紛紛艱難站起,相互攙扶着行動,玲珑作罷,扶起洛清依進殿。
秦逸城當頭,洛天河斷後,邪道諸門面露懼色,盡皆避讓。
“洛宗主,救救我等!”
“洛宗主,也救救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