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妃晚道:“你們,你們這是在運功護體?”
洛清依微微颔首,風劍心輕撓臉頰,不好意思道:“我還是初次輸送真氣,擔心有些把握不住,也不知弄疼師姐沒有?”
洛清依含笑搖首,與風劍心相視含笑,竟似如膠似漆般。雁妃晚看得那是心房驟縮,差些就要以袖掩面,羞愧而去。
原來她們是在這裡運功行氣,她,她還以為她們是在這裡忘乎所以的琴瑟和鳴呢。居然是她會錯了意!
幸好她還沒說出“我什麼也沒看見,你們繼續”這種蠢話,否則真要當場無地自容啦。
雁妃晚眼神掠過石床上的兩人,壞心揶揄道:“哦,這麼看來,大師姐和小師妹昨夜是同床共枕啦?”
風劍心不知内情,登時駭得臉色煞白,慌道:“不,不是這樣的,我,我和大師姐……我們是因為。對,是洗心崖天寒地凍,我們這才,才一起睡的……”
雁妃晚彎着眼,神情愈加促狹,風劍心垂眼埋首,臉色薄紅。蓦地,洛清依的手覆住她的手背,風劍心擡眼,正望進師姐笑意盈盈的眸裡。
“别怕,三師妹知道的,我和你的事情……”
風劍心蓦然擡眼,雁妃晚眼角帶笑,但見她躬身執禮,半真半假道,“恭喜大師姐,賀喜小師妹,總算天可憐見,讓你們守得雲開見月明。”
洛清依擡手虛扶,“三師妹别來笑話我們啊。”
風劍心自覺讓出位置,退到床角,雁妃晚順勢坐到床邊,三人坐成三角之勢。若說先前還是同門之誼,如今捅破這層秘密,已再無芥蒂,她們就是知心知己的姐妹。
風劍心先道:“說來,還沒有認真謝過三師姐。昨日若非三師姐你神機妙算,逐花宮主哪有這麼容易就認輸投降啊。”
雁妃晚不敢居功,她道:“不過是誤打誤撞罷,我若真是神機妙算,也不會讓邪道七宗的妖魔們有隙可乘。”
“師姐此言差矣,若能未蔔先知,預敵在先,那已非人之智,而近乎鬼神也。”
洛清依也對這件事情感到好奇,“昨日匆忙,我還沒來得及問,心兒,你是怎麼讓憐香公子那樣陰險狡詐的惡賊甘願認輸的?莫非你們真的在那麼短的時間内從搖光往返回來?”
風劍心輕揺螓首,道:“還是讓三師姐來說吧,主意是她出的,我也不過是依計行事。”
雁妃晚明眸清慧,道:“當然不能跟他比腳程。鬼謀憐香用心險惡,此計更是惡毒。這顯然是調虎離山之計,卻是陽謀。小師妹不比,那就是自動認輸。但她若走,我們就要死無葬身之地。”
洛清依颔首道:“當時若是邪道妖人一意孤行,誓要魚死網破,老祖宗們已是強弩之末,恐怕我等性命休矣。”
“所以小師妹既要趕回來,也要讓他心甘情願的,認輸。”
洛清依望向風劍心,“所以?你是怎麼做的?”
風劍心但笑不語,雁妃晚意味深長的用手指點點額角,說出兩個字,“面具。”
“面具?”
雁妃晚好整以暇道:“那鬼謀是戴着面具的吧?通常戴面具的作用就是掩藏本身的容貌,而需要掩藏真容的,不外乎三種人。”
“其一,”雁妃晚伸出一根手指,“容貌奇醜,或者是容貌奇美的人,不想讓人看見他的臉;逐花宮的門人以風流俊朗著稱,天生的好皮相,憐香既然是逐花宮主,其相貌必然不會難登大雅之堂。既然如此,又怎會願意隐藏容貌呢?”
“其二,就是故弄玄虛。鬼謀憐香躊躇滿志,意氣風發,他能強勢逼迫素靈霄退守天頂,能使邪道七宗聽從号令,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故弄玄虛呢?那麼,原因就隻有第三種……”
“第三種?”
“是什麼?”
雁妃晚的神情凝重起來,“這是我最不願意,也最危險的一種可能性。他之所以隐藏形貌,那必定是因為我們之中,有人認識他。”
風劍心驚愕,洛清依更是睜圓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你是說?他其實是正道中人?”
惡名昭著的鬼謀憐香,難道真的會是潛伏在正道裡的奸細?
雁妃晚否道:“現在結論還言之過早……”
她看向風劍心,“但是,劍心師妹與我說過,當時剛出天樞峰,她就将憐香擒住,還以揭露面具之事迫他認輸。此計果然成功,那就說明,第三種可能性絕非空穴來風,我們要早作準備啊。”
洛清依心中百感交集。憐香甘願認輸也不願讓人揭開他那張臉的真相,事實怕是不言而喻。
想到此節的洛清依不禁背脊生涼,堂堂正道之中除古振松這樣的師門敗類,竟還隐藏着這種邪道魔首。就像是在黑暗中虎視眈眈盯着正道群雄的陰戾的眼睛,思之令人毛骨悚然。
雁妃晚接着這話題道:“我知道你們久别重逢,定有許多知心話要說,我本也不想做這個不識趣的人,但事關重大,師姐不得不問。”
風劍心神情嚴肅道:“三師姐有話但說無妨。”
雁妃晚微笑着道:“小師妹你也不必太過緊張。其實這事情太師父和大師姐應該早都問過的,你要是不嫌麻煩,師姐願意洗耳恭聽。”
風劍心聞言,已經知道她的意思,“三師姐,你要我從哪裡說起?”
雁妃晚看向洛清依,微笑道:“師姐既然認你,我就不再問你是到底是誰了,畢竟,不會有人比她更了解小師妹。那就從你被那陵河妖獸吞進腹中說起吧,我要你一五一十,盡可能詳盡的告訴我。”
風劍心為難道:“如此,可就說來話長了。”
雁妃晚脫掉靴子,在床邊盤膝而坐,洛清依打開食盒,雁妃晚道:“這不打緊,師姐今日有的是時間。”
風劍心遂再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雁妃晚和洛清依兩人一邊品嘗着糕點,一邊聽風劍心說那精彩絕倫的故事。洛清依雖早已聽過,此時再聽她說來竟也是津津有味。大抵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聽着她的聲音,就算是在說着最無趣的廢話也覺似是如聞仙樂。時不時還會給風劍心投喂食物,将她惹得玉靥生霞,不敢擡頭多看。
雁妃晚瞧着她們這般缱绻纏綿,竟有食不知味之感,有那麼瞬間,當真有一絲豔羨和悸動浮現在心間。
當風劍心說起她在巫山秘境跟随某位仙子練武學藝之時,雁妃晚立刻就将她和玉衡峰出現的那位神秘高人聯系起來。
“昨日北域妖僧進犯玉衡,險些就攻破大殿。就是承蒙一位白衣仙子所救,那位身着白衣,劍法通神,容貌也是絕麗,額前還有八瓣銀蓮,不知道小師妹是否認得這位隐世高人?”
風劍心當即坐起,激動道:“逢姑姑來了劍宗?她現在在哪裡?”
上官逢待她極好,許久未見,甚是想念。風劍心驟聞此訊,恨不能即刻就下峰面見親顔。
雁妃晚道:“你真的認識她,她就是傳授你武功的那位前輩?”
風劍心連連颔首,“是她,是她。是逢姑姑。沒想到姑姑她竟也到了七星頂?我現在就下峰去找她。”
雁妃晚将她按住,“原來真是小師妹的師父?不過,你現在大可不必去見她了。”
風劍心道:“逢姑姑不是我的師父,師父從始至終就隻有大師姐的娘親,逢姑姑是我的姑姑。”
就連真正傳授她武功的季涯深也隻是将她收為義女,她的師父,确實唯有已故的秦繡心。
洛清依欣然寬慰,展顔微笑,小師妹确非忘恩負義之徒。風劍心續道:“你說不必相見又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姑姑她不願意見我?”
雁妃晚回道:“昨日玉衡之圍方解,這位前輩就再也沒見蹤迹,就連讓我師父當面拜謝的機會也沒有。已她神出鬼沒之能,此時怕是早已不在玉衡。”
風劍心聞言略感失落,道:“逢姑姑性情寡淡,心中不滞一物,天下無處不至,也無處滞留,逍遙世外,确是如仙人般的人物。”
昆侖仙隐,絕非浪得虛名。
雁妃晚洛清依皆颔首稱是,深以為然。短短四年,就能培養出風劍心這種清雅出塵,若姑射谪仙般的人物,其本身武功造詣和涵養道德之高當是不必多言。
前事再續,風劍心說到初出巫山,結識霧绡姬的過程。從風劍心這裡聽到那位鏡花竭力護佑逍遙津衆多弱質女流的事情,雁妃晚也不禁暗暗心折。
再說到高陽鎮火并淨世道,雁妃晚登時斂眉沉吟道,“你是說,淨世道和逍遙津有生意往來?這次北賀妖僧是使用通關文牒入關的?”
風劍心颔首道:“我聽那蠻僧護法是這樣說的。巫山的水月曾經給他們送過一批女弟子,後來都讓妖僧們害死。至于通關文牒之事,不過是那妖僧一面之詞,未必就能盡信。”
雁妃晚凝神思量起來,洛清依素知她聰慧多智,心機絕巧,默默替她倒茶,試探着問,“三師妹可是有什麼線索?”
雁妃晚回過神來,眉峰皺的更深,她正色道:“這裡面可是大有文章。”
風劍心和洛清依異口同聲道:“什麼文章?”
雁妃晚無奈的觑她們,略帶嫌棄道,“其一,水月馮靜媛為什麼要給普納妖僧大送美人?這定然是有求,或有圖于他,那麼巫山求他辦的是什麼事?其二,逍遙津和淨世道同時在高陽鎮現身相遇,這絕非偶然。既然風玉是捕風捉影,那麼就是說奪寶是假,陰謀攻殺是真。這兩大門派必是同時奉命南行的,否則時機不會如此巧妙,而這奉的又是誰的命呢?”
“其三,通關文牒若是假還好,若是有人刻意放行,那麼恐怕北部禁關和青寮鐵衛都有異動!”
她這番詳陳利害,風劍心和洛清依心裡登時暗潮翻湧。本是尋常之事,可在雁妃晚這般抽絲剝繭,剖玄析微後,這其中居然隐藏着這樣聳人聽聞的危機!
玲珑七竅,名不虛傳。
雁妃晚合掌捧杯,品飲清茶,“師妹繼續吧。”
風劍心遂再将後續詳情娓娓道來。說到青丘原與謝令如的對決,雁妃晚眼眸波瀾不驚,完全就是意料之中的表情。
洛清依就知道瞞她不住。
說到之後和許白師的短暫交手,再到她深山悟劍,再然後與楚豫南,華宗玉,素明霞三人發生糾葛時。雁妃晚道:“楚前輩是真豪傑,大英雄,與他結交于你有益無害。但華宗玉華而不實,素明霞嬌縱蠻橫,日後你若被他們纏住,小師妹的日子可就有滋有味咯。”
風劍心憂心道:“三師姐休要來打趣我,我不過是籍籍無名之輩,他們糾纏我作甚?”雁妃晚對她這種毫無自覺的态度頗感無奈,向洛清依道:“恐怕到那時還要大師姐出面擔待了,若是好言相勸不行,他們非要胡攪蠻纏,劍宗先禮後兵就算師出有名了。”
以劍宗的勢力,即使清源流和瑤池天頂聯手,也絕然無懼。洛清依道:“此事我已有計較。”
風劍心最後才說到在青玉州府見到西域胡商拜訪古振松,意外聽到驚天陰謀,又在安陽城外偶遇舒綠喬,遂與她同上七星頂。說到這裡的時候,少女還不忘暗暗察言觀色,生怕三師姐看出破綻。
甚至還沒忘記替舒綠喬說情,她道:“三師姐,舒姐姐真的很好,她聽到你可能會出事就立刻毫不猶豫與我同來劍宗,她以為你在玉衡峰就奮不顧身的殺将上去,所以回來的時候晚了,你可千萬别生她的氣。”
她存心做好人,但她顯然有些小看玲珑的洞若觀火的眼睛和見微知著的智慧。雁妃晚不由好笑,小師妹竟然會覺得自己生氣是因為舒綠喬來得晚?
“小師妹啊,舒綠喬到底給你灌什麼迷魂湯?你這般為她編織謊話來騙你三師姐?”
風劍心眼神遊移,心虛道:“什,什麼謊話?”
雁妃晚好整以暇的放落茶杯,盯着風劍心的眼神意味深長,小師妹登時如坐針氈。洛清依見她局促難堪的不敢擡眼,當時就心疼道:“三師妹,你有話就說,别吓着她。”
雁妃晚氣苦說道:“好哇,還是大師姐會疼人。小師妹,我問你,你和舒綠喬不是偶遇的吧?恐怕你是在邪道七宗的陣營裡看到她了?”
風劍心雙眸倏忽睜圓,訝然道:“三師姐你怎麼知道?”而後想到什麼,恍然問道:“是舒姐姐與你說的?既然你什麼都知道,那你還來看我笑話?”
雁妃晚哼道:“我還沒見那個人呢,怎麼問她?問她難道就會說實話嗎?現在的舒綠喬,滿口謊言,不盡不實。”
風劍心立刻佩服的五體投地,到底還是三師姐,一眼就能看破那位舒姐姐的行事作風,确是比她要厲害多了。
“那三師姐是怎麼知道的?”
雁妃晚道:“哼,鳳梧山莊近些年來異軍突起,這還能瞞得過劍宗的眼睛?太師父們早就懷疑這裡面有其他名門大宗的影子。現在看來,幕後的黑手确系邪道無疑。七宗雖然能靠胡人的掩護入城,但卻沒有藏匿之所,那麼,他們能藏起來的地方定然隻有西山了。況且昨日在天樞殿前,邪道魔頭與人約定要留我性命,我想,跟他們約定的人,恐怕就是舒綠喬吧?最後,當日殿前她将我護在身後,南财神趙連城斥她為叛徒,這前因後果串聯起來,不難猜到她舒大小姐究竟是在為誰辦事。”
風劍心由衷佩服,贊道:“師姐無愧七竅玲珑,此事确是如此。但舒姐姐為三師姐違逆上命,恐怕從此西南,再無容身之處。”
雁妃晚冷笑:“呵,她該感謝自己這一念之仁,否則太師父當時就會懷疑到她的身上,昨日命我與六師叔下山便不會隻擒拿古振松,她鳳梧山莊也别想好過。”
洛清依問道:“那古師叔捉到了嗎?”
雁妃晚面色忽沉,“沒有,他畏罪自殺,在義武堂的祖師挂像前自刎身亡。”兩人雙雙愕然,洛清依問道:“三師妹是親眼所見嗎?”
雁妃晚歎道:“确是自盡而亡,死前以劍絕筆,他說,愧對師門,有負重恩,無顔苟活,甘願以死謝罪。六師叔查驗過屍首,沒有他殺的痕迹。”
風劍心和洛清依聞言不勝唏噓,想當年三人同出安陽,還是古師叔盛情款待,如今竟然……
洛清依道:“想不到古師叔他……最後總算還有些許劍宗的風骨。”
風劍心忽道:“三師姐,你在武堂可曾見過古師叔的孩子,一個叫古敬堂的少年?”
雁妃晚略微思索,回道:“這倒是不曾見過,我和六師叔趕到時,古府盡遣家仆,早已人去樓空了,這孩子許是讓古振松送走了吧?”
“古師叔正是因幼子被劫才會被迫出賣師門,如今認罪自戕,這孩子也不知何去何從?會不會再落到壞人手裡?”
雁妃晚道:“古振松已死,他的孩子還有什麼價值?貿然對他動手,反而會露出破綻,讓我們抓到線索。”
風劍心暗道但願如此,當初是她讓鳳梧山莊的赫星赫陽将古敬堂送回府去,也不知道赫家兄妹有沒有照辦?要是送到,古敬堂如今現在身在何處?要是沒送,這孩子多半還在鳳梧山莊。看來日後她要下山,還得再去一趟鳳梧山莊。
想到鳳梧山莊,風劍心又想起舒綠喬,她道:“舒姐姐其實也挺可憐的,爹娘亡故,舒大哥英年早逝,整座山莊就剩她孤苦伶仃的,現在還為三師姐……唉,她以後可能連山莊也回不去了吧?”
見雁妃晚沒說話,風劍心大着膽子道:“其實,舒姐姐她也挺好的,三師姐你可以……”
對她好點……
雁妃晚忽的觑她,風劍心登時住嘴。
“呵,小師妹你的話不少啊?她到底給你什麼好處?讓你這麼賣命替她說話?嗯?”
“師姐說的這是哪裡話?我和你有同門之誼,别人就是許我天大的好處,我也絕不會出賣師姐你的。唉,我不過是看她對你如此癡情,一時恻隐……”
“你怎麼知道那些不是虛情假意?”
風劍心道:“她将你送她的手帕都貼身收着呢,時不時還拿出來解慰相思之苦,這樣哪裡還能有假啊?”
“真的啊?”
洛清依立刻露出感興趣的表情,風劍心連連颔首,洛清依感慨,“這麼說來,那位舒姐姐可真夠癡情的。”
“可惜,現在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哩。”
“非也非也,我看是,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雁妃晚瞪道:“好哇,你們兩個,現在是聯合起來取笑我咯?我看你們是不知道我的厲害……”
雁妃晚正要撲将過去,忽聞巨鐘鳴響,聲透千仞高峰。三人身軀陡震,疑是邪道群魔又要攻山犯境。随後再有六聲鐘響傳來,雁妃晚沉吟道:“鐘鳴七響,這是劍宗七峰大議的信号。大師姐你去不去?”
洛清依是宗門大小姐,天樞峰的傳人,按例七峰大議是理當出席的。風劍心手心不着意的收緊,随後再若無其事的放松。洛清依将她在意慌亂的神色看在眼裡,索性就對雁妃晚說道:“劍宗人才濟濟,輔佐衆多,往日我就是出席也不過是濫竽充數,從未出謀劃策。現在我既被罰到洗心崖思過,這七峰大議就不去了吧。”
風劍心聞言擡眸望她,初時面露喜色,而後又愧疚道:“師姐,你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洛清依輕撫她的手背,寬慰道:“就是你不在,這峰會我也是時常缺席的,怎麼?小師妹你不想和我待在一起,要趕我走嗎?”
風劍心垂眸不語,算是默認。
“大師姐現在是隻愛美人不愛江山啊,偏我是勞碌命,恕不奉陪了。”雁妃晚打趣着穿靴,離開石床,站起時,行禮告退:“師姐,師妹,我們改日再聚,晚兒就這下山去。”
七峰大議是由劍宗宗主發出劍符,召集七大峰十四位掌事的會議。這十四人就是宗門之中最為頂尖的人物,分别是七峰的首座和各峰的首席弟子。
雁妃晚是玉衡峰首席,算是峰主的副手。符靜慈雖據峰主之位,這兩年已不太管事,玲珑近來聲名鵲起,乃是同輩之中的翹楚人物,因而雁妃晚的參與就顯得很有必要。
和尋常江湖門派進殿之前需要解劍不同,劍宗以劍為名,劍就是劍客的第二生命,非必要時劍宗門人是不會輕易解劍的。
雁妃晚佩劍走進天樞正殿,秦逸城見她身後無人,就知道洛清依不會來。他眼神望向左側頭把交椅,那顯然是天樞峰的位置。
秦逸城微微蹙眉,随即寬袖揮擺,門外的弟子随即掩住殿門。
雁妃晚這時也知道她姗姗來遲,是最後到的與會者。
秦太師父見她身後無人,就知道大師姐不會來,想來老祖宗們已經知道師姐夜宿洗心崖和自己去過開陽峰的事情。
她開始躬身環向兩位太師父和衆位師叔伯請安,然後默默站到右邊符靜慈的身後,玉衡峰主向她微微颔首示意,滿目慈愛之情。
這七峰的座次也有講究。左右分别各四把交椅,左邊為首的位置坐的是宗門的少宗主。但因為洛清依常年缺席,座位空缺也見怪不怪。接着依次是天璇,天權,開陽三峰的首座以及站在他們座後的各峰首席。右邊依次是天樞,天玑,玉衡和搖光四位峰主及其弟子,因而雁妃晚和允天遊位置相鄰。
等她站定,身邊的允天遊迫不及待的柔聲道:“晚兒師妹,你好啊。”
雁妃晚微不可見的斂眉。她真的不喜歡不太相熟的人稱呼她的昵稱,即使是這位在外人看來青梅竹馬的師兄。
但此時此情,她不好出言相拒,遂無聲的開始觀察起七峰大議的情況。
洛清依沒有到,她的位置自然空着。但即使洛清依常年缺席大會,她的位置仍在左手邊的第一位,兩位宗主的用意不言自明。
六峰首座都已到齊,就連常年醉心鍛劍鑄器的方行明師叔此時也都到會,看來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各峰的首席弟子雖有七位卻僅到五位。天樞峰還未有首座,首席弟子的位置現在是由冉蓮譽站着。
天璇峰的是杜志恒,這位魁梧莽直的青年雖非紀飄萍的親傳弟子,但他長在天璇,于天璇峰的弟子中的聲望不小,而紀飄萍尚未收徒,故而他理所當然的暫居首席的位置,如今正是少年得志,意氣風發之時。
天玑峰當然是允天遊,天權峰是衛逸,玉衡峰是她。而考慮到開陽峰與搖光峰的首席弟子尚且年幼,還沒到十歲,因而不曾到會。
劍宗的内務大議一般由秦逸城主持,他素來言簡意赅,如今身居高位,威壓迫人。劍聖先将這昨日所有事件簡略表述,安排善後事宜。宗門曆經大劫,驚魂未定,所幸有驚無險,各部的損害都較小,除天樞與玉衡需要修葺之外,其餘五峰還不足為慮。
修葺建築乃是天權峰的專事,而陣亡弟子的後事則由搖光峰負責,其他傷者或是關于迷藥的精研則交由玉衡峰處理。
三位峰主領命,前情處置,秦逸城終于将此次會議的重中之重提将出來。
“這次邪道突襲圍攻七星頂,乃是師門不幸,奸細勾結所緻,想必你們也聽說過。古振松欺師滅祖,裡應外合,如今雖已畏罪自戕,但仍是為師識人不清之過。”
秦逸城說到此處,痛心疾首,各峰聞言更是不勝唏噓。
“山重,青玉及安陽原本部屬古振松的舊故,其中是否還有餘黨未清,此事事關重大,由你開陽峰刑律堂徹查。”
“是。”沉山重面沉如水,冷然領命。
“劍宗在青玉乃至中原各處的暗哨原由古振松負責,如今突逢變故,暗哨卻仍要繼續維持,否則宗門消息閉塞,無異于失聰失明,寸步難行。”
秦逸城的眼神掃向衆徒,允正賢直覺大事不妙,正要站起請命,秦逸城道:“飄萍,重建暗哨,布置消息的事情,就由你來負責,你這天璇峰峰主也總不能一直無所事事,也要替你的師哥師姐們分擔責任,你意如何啊?”
紀飄萍站起執禮,“弟子領命。”
允正賢滿心忿忿,心有不甘。這掌握消息暗哨的職務,可謂劍宗命脈。他本來還想替允天遊争取過來,但秦逸城既然說“天璇峰主無事可做”,那言外之意,就是勸他莫要越俎代庖。
七峰峰主各有職務,他天玑峰就負責宗門各地所屬産業的營收,天權峰專精工器,玉衡峰主理醫堂,開陽峰執掌宗門戒律刑罰,搖光峰派遣外務以及掌管後勤,唯有天樞天璇确算空閑。
但是天樞乃是七峰總務之所,内務繁忙,而且天樞天璇峰的弟子天賦極高,戰力出衆,可以說是劍宗戰鬥的精銳部隊。但江湖甯和時期,天璇除訓練以外,确實比較空閑。此番由天璇峰接管暗哨情報實也是理所應當。
允正賢除非公然暴露觊觎權勢的野心,否則他不認也得認。
“這次劫後餘生,實為萬幸,後要森嚴戒備,勿使旁門外道再有可乘之機。那麼今日之事就算塵埃落定,若無異議,諸位各自回峰處置事務。”
秦逸城會後結語,此次大議就算結束,衆人正要起身告退,從始至終未發一言的洛天河卻忽然叫道:“晚兒,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衆人紛紛止步,目光全望向雁妃晚。
洛天河眼神銳利,看的分明,在場衆人皆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之時,唯有雁妃晚依然面色凝重,憂心忡忡。
昨日風劍心的劍法當然驚世駭俗,但雁妃晚百巧千機的謀斷也令人刮目相看。
雁妃晚望向師父,見符靜慈對她颔首,遂站出來,向老祖宗們執禮敬拜。各峰見此,再度落座。
“回禀老祖宗,弟子心中确然仍有疑惑,不解不快。”
洛天河高居寶座,擡袖請道:“但說無妨。”
玲珑環視各峰,道:“衆位師長以為塵埃落定,而弟子以為,這不過是初露峥嵘,敵人才顯露出的一鱗半爪罷了。”
各峰驚異,秦逸城道:“你是說?這僅僅是剛剛開始?”
雁妃晚回:“山雨欲來風滿樓……”
見各峰皆有驚惶之色,雁妃晚續道:“這也不過是我的一知半解,但願這是杞人憂天,作不得真吧。”
洛天河撫須沉吟,“你先說來聽聽。”
雁妃晚問道:“諸位師長以為,此次七宗進犯,是由誰人主事?”
各峰峰主面面相觑,當時除紀飄萍外,各峰峰主都在各峰待客主事,除非是少數的首席,他們都沒有見過當時邪道宗主圍攻七星頂的情景。
但他們知之不詳,劍聖卻清楚,“依我看來,當是逐花宮的憐香公子。此人号稱鬼謀神算,當真是奸詐狡黠,出此毒計,險些就将我正道全軍覆沒!日後遭遇此人,不能不防啊。”
冉蓮譽随道:“見他向群魔發号施令,确是主事無疑。”
衛逸和允天遊跟着連聲附和,雁妃晚搖首道:“這難道不是疑點之一嗎?”
見諸位迷惑,她也不賣弄,說道:“若論智謀,憐香确是鬼謀神算,但要論資曆,他不過是邪道後起之秀,成名也不過五六年。若論武功,憐香更不及蕭無策,甚至沈斷和趙連城之流,至少不會超過他們。邪道向來以強為尊,憐香公子難道就憑他的智慧就能讓這些桀骜不馴,窮兇極惡的狂徒邪派奉他為盟主嗎?要知道,這六派門主那都是不可一世的邪道魔首,居然會甘願聽從他的号令,這豈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嗎?”
各峰諸人恍然大悟,雁妃晚繼續說道:“還有,你們别忘了,美酒之中雖有奇毒,但金風玉露卻是由鬼王易狂吾的魔刀作引誘發的。這證明他們根本就是狼狽為奸,早有預謀的。但就憑憐香公子的地位武功,能讓鬼王這樣狂妄自大,睥睨群雄的絕頂高手甘為驅策嗎?”
洛天河聞言,登時心驚不已,他道:“你是說,這背後主使,乃是另有其人?”雁妃晚颔首道:“這是最壞的情況。”冉蓮譽接道:“可是卻很有道理。”
雁妃晚續道:“我曾去洗心崖問過小師妹……”說到此處,衆人更是屏氣凝神,顯然對那位傳說中一劍敗退邪道七宗的神秘少女很感興趣。
“古……古振松采辦的美酒是從西域運來的,而邪道七宗也是藉由西域胡人的掩護進城,這其中若說沒有西域真理教的手筆我是不信的。這就是說,真理教極有可能充當在其中牽線搭橋,暗與便利的角色。”
諸峰俱感驚詫,這麼說來,難道這次邪道突襲七星頂,原是邪道八宗聯手嗎?
衆人頓時背脊生寒,心悸不止。誰知道這背後還有沒有别的邪道門派的黑手?
雁妃晚淡然問道:“這第二個問題,諸位以為,邪道七宗此次襲擊七星頂,所圖為何?”
允天遊好大喜功,自以為是道:“當然是想将我武林正道一舉殲滅,好讓他邪道妖人一統江湖!”
雁妃晚的視線落在他身上,沒有他期待中的款款深情,允天遊目光不由怯縮,暗道難道他所言有錯?
“師兄說得有理。”
允天遊來不及洋洋得意,雁妃晚又問:“那麼,倘若七星頂一役,邪道妖人得逞,那他們的下一步會怎麼做?”
允天遊這回思量過後再回道:“屆時道消魔長,正是掀起正邪之戰的時機。”
雁妃晚卻不以為然,她道:“按我得到的消息,淨世道是堂而皇之的通關入城,南下中原的……”
紀飄萍霍然站起:“三師侄如何知曉?”
秦逸城和洛天河同樣露出異色,雁妃晚說道:“這麼說,确有其事?”
紀飄萍望向兩位師父,見他們首肯他再凝重的點頭。允天遊不以為意,“師妹,就算淨世道妖僧入關,那又如何?還能在中原翻天覆地不成?”
雁妃晚說道:“北域生變,武林正道險遭重挫。邪道七宗行事顯然早已預謀,能夠有資格,有能力操縱邪道七大派的人,我想并不難猜吧?我就怕禁關失陷,北賀蠻夷大舉南侵,到那時必天下大亂,塗炭生靈!”
秦逸城洛天河陡然色變,險些霍然站起,冷汗淋漓,就連沉迷鍛劍的方行明在内,六峰峰主皆是面如土色,衆人心如擂鼓,久久不能平複。
天樞大殿靜寂無聲,半晌,雁妃晚道:“其實,這不過是弟子的愚見,衆位師長聽過就是。此次邪道奸謀功虧一篑,大舉南侵當然就無從說起。”
她說的雲淡風輕,可衆人仍是心有餘悸,“天下大亂”“生靈塗炭”這些字,實在是正道群雄無法承負之重。
終是洛天河道:“晚兒這不過是片面之詞,當不得真。爾等須謹言慎行,不得危言聳聽,違者自有門規戒律處置,先下去吧!”
衆人不敢多言,齊聲告退。
洛天河又吩咐道:“晚兒你留步。”
雁妃晚似是早有意料,“是。”
等到衆人退出,殿門阖住,兩位劍聖一左一右高居殿上。秦逸城面色凝重,洛天河手指摩挲着座椅扶手上的麒麟,終是問道:“晚兒,依你先前之言,想必已經知道這幕後主使是何人了?”
雁妃晚道:“這武林中能夠驅動邪道十三門的,當今唯有一人。”
劍聖相視一眼,卻沒有問她名姓,心中卻早已心知肚明。劍聖讓她先不要聲張,再擺袖命她退去。
雁妃晚告辭退出正殿,剛走出外殿大門,已有一人早在等候。這人正是昨夜向她禀告的玉衡峰師妹,名叫聽泉,現在是她的心腹。
一見她出到殿門,師妹連忙來禀報:“雁師姐,鳳梧山莊的人已到玉衡,觀其言行,怕是來者不善。”
鳳梧山莊?雁妃晚斂眉輕蹙,心底暗道:這舒綠喬還想玩什麼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