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雁妃晚趕到玉衡峰時,确是大事不好。卻不是舒綠喬帶人鬧将起來,而是一男一女正在和舒大小姐交戰武鬥!
雙方都沒動兵刃,光憑赤手空拳,聲勢已然十分驚人。玉衡峰演武場内端的是破空陣陣,掌影翻騰。
舒綠喬武功自是非凡,至少比之四年前已是天壤之别,如黑山雙鷹之流如今在她手裡隻怕走不出十招。她掌法淩厲,更帶些陰狠詭秘,身形飄忽莫測,确實不像是正道中人能教出來的武功路數。
奈何她的武功雖強,對面的男女同樣武藝不俗。男子的拳法大開大合,拳勁非常霸道,女子的掌力陰柔,如影随形,這兩人相輔相成又極為默契,縱然一人比之舒大小姐還稍有不如,但兩人合力,舒綠喬已是漸漸落到下風。
玉衡峰弟子都站在場外,雖有急色,到底沒敢輕舉妄動。一見雁妃晚,登時面露喜色,紛紛過來道:“雁師姐,你看!”
這聲叫“師姐”的聲音不小,别人倒也還尋常,就是舒綠喬聽的身心俱震,不禁分神旁顧。本來場面上她已沒占優勢,這時又分心他顧,立時就落就破綻來。
那對男女眼見機不可失,巧妙避過她漫不經心擊出的掌風,身影分錯,從左右攻來擒她!
雁妃晚見狀,當時就将雪名合鞘踢出,那劍破空而起,徑直射向他們的手腕。那黃衣女人反應極快,連忙雙掌變向,順手向雪名抓去。她武功甚高,招法精熟,掌勁先粘後引,卸去劍中的大半力道,再将雪名抓在手中。
誰知等她露出笑意,道聲雕蟲小技,一人早已殺到身前。雁妃晚壓低身體,右掌推出,貼在女子的小腹,左手抓住雪名,接着掌勁噴吐,那黃衣女人悶哼出聲,當即撒手跌出,被那青衣男人接在懷裡,兩人跌退三步方止。
男人看向女人,女人手掌捂着腹部,确認無礙之後,他們才看向面前的少女。
眼前的這名少女妃衣嬌美,仙姿綽約,生就豔煞桃花,清俊勝蓮的好相貌。
赫陽心頭微顫,饒是赫星這樣的女人也有片刻的失神,驚醒過後,立刻就猜出來人的身份來曆。卻又是駭然心驚,從來就聽她巧捷萬端的智名,竟不知她武功也如此卓絕不凡。倘若之前那掌她動起殺機,隻怕女人如今早就躺下了。
妃衣少女觑舒綠喬一眼,舒大小姐與她目光對視,眼中似有怒火,而後别過臉去。雁妃晚直覺她在生氣,可因何置氣,卻覺莫名其妙。
而今敵人當前,她隻能将疑惑放置,再看向面前的兩人。男子身量高大,相貌堂堂,女子身材出挑,眉眼豔麗,看這二人形貌,雁妃晚當時已有計較。但正因知道,才深感疑惑,她看向來人,道:“我道是誰膽敢在我玉衡峰放肆,原來是号稱青鸾血鳳的赫氏兄妹,我竟不知鳳梧山莊如今這樣霸道,竟将手都伸到七星頂上來?”
赫陽赫星忙道:“這位想必就是玲珑姑娘了?”
赫氏兄妹跟随舒綠喬的時間不短,當然知道雁妃晚的存在,但如此近距離的見面倒則還是首次。心中暗道,能一眼就認出他們兄妹的身份來曆,玲珑當真見微知著,蕙質蘭心。
赫陽性情冷淡,寡言少語,赫星索性先禮道:“久仰玲珑的慧名,今日相見,果然智慧通達,比傳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雁妃晚對這般恭維不置可否,徑直走到舒綠喬身前,向他們道,“若我所記不錯,我身後的這位應該是舒家的大小姐,也是鳳梧山莊名正言順的主人。青鸾血鳳形同她左膀右臂,怎麼?如今你們這是要犯上作亂,謀害主家了?”
赫星道:“姑娘誤會,我等不過與莊主切磋武藝,未曾動過刀兵。”
雁妃晚見他們兄妹的長刀雙刀果然放置在演武台的角落,她向舒綠喬問道:“是這樣嗎?”
舒綠喬暗暗攥拳,冷聲道:“與你無關。”
雁妃晚莫名其妙,完全不知她生什麼氣,正在疑惑之時,一名女弟子跑到場上,在她耳邊道:“師姐,我剛剛聽的分明,那兩位是想請舒小姐回莊,舒小姐不願意,那兩人好像要用強呢。”
說罷,露出漂亮明媚的微笑,嬌嬌俏俏的跑回去。舒綠喬但覺眼角微熱,暗暗嘟囔道:“哼!偏你是多情種……”
雁妃晚斂眉道:“兩位,我聽到的可和你們的說辭大相徑庭啊。”
赫陽沉聲道:“不管前因後果,這是山莊内務,縱然你玲珑聲名遠揚,劍宗勢據西南,總不能管我們鳳梧山莊的閑事吧?”
雁妃晚道:“若這是在西山,此事我無權置喙,可這裡是玉衡峰,那就由不得你們肆意妄為!”
赫星道:“這麼說來,但出這七星頂的玉衡峰,姑娘就不再管這事了?”她對舒綠喬循循善誘道:“莊主,這裡是劍宗的地界,我等不敢喧賓奪主,但莊中内務,何必累及雁姑娘煩憂?你随我們下峰如何?”
舒綠喬嬌軀微顫,咬唇無語,猶豫半晌,也沒見雁妃晚來問,隻道她是真不在意,又想起昨日的冷遇,心裡有氣,邁開步子就要走開。
她見雁妃晚站在原地,動也未動,甚至,連眼神也沒有落在她這裡,心中越是氣悶,走的就更是堅決。
直到她從雁妃晚身邊經過,冷不防纖纖玉手将她的手腕捉住,雁妃晚輕聲道:“你真的要走?”
舒綠喬心中酸澀,腳步倏然停住,忽覺手腕處發麻發燙,全身就失掉氣力,動也不能動。
赫星赫陽見她止步,面面相觑,赫星道:“好。您可是想好,當真不走嗎?”舒綠喬檀口微張,終是沒說出話來。
赫氏兄妹見她如此,以為她心意已決,“好。既然如此,我等先行告辭。舒小姐,雁姑娘,咱們山水有相逢,來日方長,後會有期。”
說罷,赫氏兄妹撿起兵刃,赫陽先走,赫星走在後面,猶豫着停住腳步,回頭問道:“舒小姐,你這麼做,值得嗎?家傳祖業棄之不顧,大好前程蕩然無存。你這般離經叛道,難道這江湖還有你的容身之處?”
舒綠喬皓腕微抖,卻教雁妃晚牢牢捉住。雁妃晚回過身時,見這女人羽睫輕顫,眉間憂懼愁苦,似是心有百結,不禁恻隐憐惜。
雖知她和邪道糾纏不清,到底憐她孤苦,不忍為難。
玉衡峰弟子見此處氣氛莫名,沒敢輕擾,衆人各自散去,投入玉衡的修繕事務之中。
雁妃晚松開舒綠喬的手腕,“跟我來。”
走出兩步,見她還駐立在原地,暗道真是麻煩,遂又捉住她的手腕。舒綠喬就這樣不情不願的被她拖着走。
雁妃晚料想此刻師父若是不在玉衡大殿,那就在素問醫廬,或是在靜舒堂冥思打坐。還是不要讓她見到這位舒大小姐為好。
思來想去,終是決定将她帶到玉衡殿後的某處房間。
舒綠喬初踏此境,鼻間便有清香萦繞,與尋常濃重的脂粉甜香不同,這味道寡淡清馨,甚至還有些清冷。
再看房内的擺設,簡潔素雅卻不失精緻,與某人的氣質倒也相符融洽,她即刻就知道自己現在是在何處。
“這裡是,你的香閨?”
“嗯。”
雁妃晚輕聲應道。她松來捉縛着的手,轉身将房門帶上。今早的熱茶早已涼透,她正不知該不該重新沏茶招呼,舒綠喬看出她的意圖,遂道:“不必沏茶。你也不是來尋我叙舊的吧?”
然後她繞過茶桌,徑直揭起珠簾,走向裡間的床榻。
雁妃晚對她這種自來熟的性情感到無奈,連忙跟着進來。舒綠喬打着呵欠,就勢趴到雁妃晚的軟榻錦被上,差點就教鼻翼間充斥着的馨香迷心亂智,就此醉眠不起。
雁妃晚本來對别人踏足閨房甚有芥蒂,除她師父星霜劍外,她的香閨還從未讓旁人進來過。
現在這女人進來就算,還直接往她的床上躺去,如此鸠占鵲巢,好不生分。
玲珑面色微有薄紅,心裡卻無厭惡情緒,她道:“你倒是不拘小節,全無客氣。你們鳳梧山莊的禮數就是這樣教你的嗎?到主人家做客時,立刻就要躺到主人的床上去?”
舒綠喬半點沒覺羞臊,見她無逐客之意,遂也索性直言道:“我爹娘雖去世得早,可三從四德,禮義廉恥倒也不曾短教。不過我更知道從始而終的道理。我橫豎就和你同床共枕過,現在再睡你的床又有何不可?”
饒是雁妃晚百伶百俐,蕙質蘭心,此時竟也無從反駁。四年前,她們同行北上之時,舒綠喬确然與她形影不離,也确實同榻而眠過。
想起往事,雖有唏噓,卻也将她們之間的距離拉得更近些。
分明是她熟悉的床榻,雁妃晚此時反倒不敢靠近。似乎在她床上趴着的不是嬌俏可愛的女孩子,而是沉睡着尖牙利爪的野獸。
雖然美人含羞帶笑,媚眼生花,背脊優美的曲線收入盈盈的纖腰之中,而後往下彎出完美的弧度,勾勒出渾圓緊緻的翹臀……
雁妃晚不敢多看,她索性将圓凳提過來,坐姿端正,體态優美的面向她坐着。
玲珑勾起玉指,将鬓邊的一縷亂發随意梳至耳後,這個動作本是掩飾她的尴尬所為,在舒綠喬眼裡,卻是驚心動魄,使她有些心猿意馬。
本來挑逗誘惑的一方卻被對方撩撥的心弦迷亂,雁妃晚實在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物。
玲珑說道:“這種渾話,你還是不要胡說為好,若是叫人誤會,未免不妙。”
舒綠喬初燃的情火立刻就被她這句話澆個涼透,她連忙坐起,面色不虞的望着她,“你這是什麼意思?”
雁妃晚沒有看着她,“你要知道,人言可畏,别讓旁人抓到把柄。”
舒綠喬登時冷笑,道:“呵,這有什麼好怕的?你我皆是女子,你何必懼我如蛇蠍?我看玲珑姑娘是怕小女子折損您的清譽吧?是怕讓你那些八師叔二師兄四師弟的狂蜂浪蝶生出誤會,玷污您冰清玉潔的好名聲?”
雁妃晚不意她脾性如此之壞,當真是一點就炸,“我和你好好說話,你怎麼能這樣蠻不講理?我勸你避嫌,難道是哪裡對不住你嗎?”
舒綠喬别過臉去,陰陽怪氣的冷哼道:“不敢。玲珑姑娘素來是衆星捧月的人中龍鳳,我算是什麼身份,豈敢與你置氣?”
雁妃晚無奈苦笑,“你們鳳梧山莊一鳴驚人,起勢迅猛,又近在西山,劍宗不傻,早就命人暗中察查過你的底細。要不是沒有真憑實據,你舒大小姐也未做出傷天害理,罪大惡極之事,太師父他們早就命人将你山莊連根拔起,我勸你遮掩此事,莫讓太師父知道你我交好又有什麼不對?”
舒綠喬心有餘悸,她無故吃味,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層關系,她道:“你我交好,和他們對不對付西山又有什麼關系?”
雁妃晚無奈,索性将真相和盤托出,“你啊。你知不知道你們鳳梧山莊的消息是我在跟?我三番五次到你莊外靜坐就是在提醒你,讓你莫要太露鋒芒。劍宗的眼線遍布西南,你若是做得太過就連我也不能幫你。”
也正因為如此,老劍聖才會默許她去探視鳳梧山莊。
舒綠喬驚道:“所以,是你替我在劍宗這裡遮掩?”
難怪鳳梧山莊近年來發展得如此順利,雄據西南的劍宗甚至都沒有派人過問察查過。原來是這樣……
舒綠喬的眼神複雜起來。
她既為雁妃晚的體貼感到高興,也為她會錯她的意感到羞愧。
原來,她不是因為要見我來的……
“若是讓太師父們知道我和你關系親近,難免會讓他們懷疑我以前的情報不實。”雁妃晚道,“幸而你這次上峰襄助,鳳梧山莊如今又在衆目睽睽之中脫離你的掌控,就算兩位師祖再問起來,我想辦法将你摘出來應該不難。”
說到救援,舒綠喬不由苦笑,情緒低落的道:“要是早知道風妹妹的武功如此高強,你玲珑這樣神機妙算,我又何必這般不自量力,平白無故的惹人笑話……”
“你又何苦這樣妄自菲薄?至,至少……”
至少我是很承你的情的。
“至少什麼?”
雁妃晚終是沒将她的感激之情道出,“至少,你往後再也不需與正道為敵。”
舒綠喬略感失落,苦笑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雁妃晚呼吸頓滞,遲疑半晌仍是無言,舒綠喬自說自話,“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對嗎?”
雁妃晚隻覺她這話甚是苦澀,聽得她心裡發悶發緊,“嗯……對。”
舒綠喬握着拳,攥着被,咬着唇,開始微微發抖,眼角濕熱。眼睛裡看見的事物都有些朦朦胧胧起來。雖是她早已意料到的事情,但這“朋友”二字從她嘴裡說出來,仍是讓她有種無所寄托的沉重。
早就知道的,像雁妃晚這樣聰明的人,應該是早就察覺到了吧?她的那些隐晦的心思和自以為是的感情?
所以,這就是她得到的回應?她這樣說,就是在拒絕吧?是該感謝她讓自己體面的失敗,還是該責備她連自己的心意都不願傾聽的殘忍呢?
不知不覺,已是心緒難平,淚眼朦胧。原以為不會再哭的,自從兄長離世,茫茫世間獨餘她一人之時,她原以為自己會足夠堅強。
可是,這個小冤家啊,仍是能輕而易舉的讓她這樣狼狽,是她自己的錯吧?
若是沒有在最孤獨無助的時候,把這個女孩子的那份溫柔和體貼當成這世間最彌足珍貴的寶物,也不會在日日夜夜舔舐傷口之後,讓這份感情肆意蔓延,直到成為醜陋的怪物。
舒綠喬沒有哭泣,但臉頰的清淚卻仍兀自垂流。雁妃晚這是第一次明白,不知所措是什麼意思。哪怕是身處絕境之時,她依然能極其冷靜的思考,從最險惡的境地裡尋到對最有利的方法。
可是,此時僅僅是面對着這名比自己還要年長兩歲的女孩子,她感到驚慌失措,她的思緒糾纏,紛紛擾擾,昏昏沉沉的,想不出一個法子。
情之一字,果然是這世上最麻煩的事物,她還未體會,也不想體會到情為何物,卻已知曉此物令人傷心斷腸。
舒綠喬的淚竟然沒止住。當雁妃晚走到她面前時,許是再無顧忌,許是習慣使然,許是期望已久,她伸手就将雁妃晚的腰抱住,臉頰貼着她的小腹,整個人輕輕顫動起來:“我什麼也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哥哥走了,山莊沒了,我……”
我現在隻有你,可是連你也不要我……
雁妃晚擡手,撫着她的發,她想說些寬慰的話語,可她不是舒綠喬,也不是洛清依,所以她的情感,她無法感同身受,也就更沒有立場說出“不要難過”這種話。
所以,她隻能這樣說:“情之一字,傷心斷腸,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所以,放下執念,沒有感情的人才能過得最灑脫,對嗎?
舒綠喬魔怔。是啊,就像你這樣,我執着着的,是你棄如敝履的,我最需要的,是你認為最無用的……
舒綠喬魔怔起來,心裡泛起莫名的憤怒,她雙臂收緊,就像是要将人活活絞死的蟒,雁妃晚“啊”的叫出聲時,她就被掀翻在床上。
緊接着微涼的唇瓣就貼在她的唇上,像是饑渴的舔舐,又如粗暴的蹂躏,雁妃晚瞳孔倏忽緊縮,腦海霎時放空。
她知道那是什麼,但她還沒理解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等她意識到這意味着什麼的時候,力量終于從她遺忘的身體裡複蘇過來。
她雙手奮力去推,結果卻意外的按在少女兩團綿軟的豐盈裡,舒綠喬的嗤笑聲從雁妃晚的唇瓣洩漏出來,就像是某種譏诮。
對方這種遊刃有餘的态度讓她出離的憤怒起來,她用力去推搡舒綠喬的肩,還打算給這個不要臉的登徒□□一記巴掌。
但舒綠喬這回異常的聰明狡猾,她就是一推即倒的,軟軟的倒在雁妃晚的床上,仰躺着,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哪裡還有剛才傷心垂淚的模樣?
雁妃晚從未如此氣急敗壞過,她真想撲上去狠狠的教訓這個無恥的女人,但是以舒綠喬現在的姿勢,雁妃晚除非騎在她的身上才有可能對她造成傷害。
以玲珑的教養和禮儀來說,她是萬萬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再者說,就看舒綠喬那個任君采撷的模樣,說不定還會被她怎樣捉弄呢。
雁妃晚現在明白過來,這個女人從一進她房間開始就在做戲,就在圖謀不軌了。把那副遭人拒絕後生無可戀的模樣演得惟妙惟肖,居然就是為了……
“你騙我!”
舒綠喬挑眉嬉笑:“江湖中說你玲珑千伶百俐,原來也不過如此。”
雁妃晚終歸是知書識禮的姑娘,比不過舒綠喬這狂放孟浪的厚臉皮,她滿面通紅,指着舒綠喬罵道:“你無恥!”
舒綠喬不以為恥,啧啧得意道:“江湖上傾慕你的男子多如過江之鲫,偏是教我捷足先登。無怪世人都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滋味确實不錯。”
雁妃晚受不得這般孟浪的調戲,登時拔劍出鞘,舒綠喬背脊頓感寒涼,也不知是雪名天生寒意還是雁妃晚的殺氣所緻。舒綠喬吃驚道:“怎麼?你還真要殺我?”
玲珑素來處事冷靜,當她拔出劍後,登時就清醒過來。考慮到這麼做的後果,她到底是沒有舉劍相向。
雁妃晚忽然無奈長歎,終是合劍入鞘,坐回原位,“你到底想做什麼?”
舒綠喬躺卧在床,幽幽望着她道:“這話做什麼來問我?于私而言,如今你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于公而言,你是正,我是邪,若你定要拿我是問,爾為刀俎,我為魚肉,小女子也隻有悉聽尊便的份,我該問你,你想怎麼樣?”
雁妃晚道:“你要是這麼說,我就隻能換一個身份與你說話了。”
舒綠喬慢慢的坐正身體,與她四目相對。雁妃晚霞紅褪卻,眼神肅然。
舒綠喬歎道:“你想知道什麼?”
雁妃晚見她像是終于肯坦誠的樣子,先問道:“就從最開始的說起,鳳梧山莊是否有參與此次圍攻七星頂的計劃?”
舒綠喬坦然道:“有。邪道七宗藉胡商之便宜,喬裝改扮混盡山莊,蟄伏蓄勢,以圖起事之機。”
雁妃晚接着問她:“胡商乃是西域真理教所遣,那麼萬俟蓮為何不上山?”
“萬俟蓮?真理教?”
舒綠喬面露驚訝,眼神卻無怯色,她疑惑道:“那些胡商是西域真理教的人?”雁妃晚面色沉凝,“哼,你既為内應,豈有不知?”
舒綠喬苦笑,無奈說道:“你今日也看見了吧?我這莊主有名無實,不過是具架空的傀儡。莊中一切機密我都無權接觸過問,又怎麼知道真理教有無參與其中,而萬俟蓮此人我更是素未謀面。”
雁妃晚不信,“我怎知道這不是你的苦肉計?舒大莊主與她的左膀右臂上演的一出好戲?”
舒綠喬被她氣笑,“既然你半個字都不相信,又來問我做什麼?”
雁妃晚沒在此處糾纏,轉而說道:“好,我姑且相信你。但是你要告訴我,你跟邪道的那些奸邪之徒究竟有什麼關系?你又為何與惡人勾結,狼狽為奸?”
舒綠喬這回倒是疑惑道:“她沒有告訴過你嗎?那位,風妹妹?”
雁妃晚淡聲道:“我現在問的是你。”
舒綠喬也沒着惱,思量半晌,盡量以平靜冷淡的聲音說道:“你還記得四年前的北境之行嗎?”
雁妃晚颔首,她當然記得。
“我哥哥被卷進那場正邪之戰中,身死異鄉。而在我最危險無助時,是巫山逍遙津的境主許白師救的我。也是許仙子助我為兄長報仇,手刃仇人。就連那口薄棺亦是仙子所贈。更不要說她暗中扶持山莊在西南崛起,助我重建家業,漸有名聲。你說,這等大恩,我當不當報?”
雁妃晚道:“她是在利用你,讓你作她的棋子,助她在西南成事。”
舒綠喬苦笑,有種随風逐流的無奈,她說道:“我不是傻子,當然知道她是把我當作一枚可以利用的小卒。甚至她還派遣赫氏兄妹過來,雖名為輔助,然真正的原因難道我不知道嗎?可那又如何?她始終對我有救命之恩,複仇之義。”
說到此處,她凄然而笑:“如今兄長大仇得報,家傳祖業後繼有人,我已再無牽挂,就是一死又有何妨?就怕舒綠喬此生碌碌,無顔面見先人。”
雁妃晚見她神色哀凄,心灰意冷。此時節哀順變的話顯得那麼無足輕重而難以啟齒,“你的仇家是誰?”
舒綠喬苦笑道:“往事已矣,不提也罷。”
雁妃晚心中已然猜到七分,她試探着道:“是名門正派的人,對嗎?”
能讓她如此決絕的叛離正道的原因,絕不可能僅僅是因為許白師對她的恩惠,或許,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舒綠喬聞言微怔,沒有颔首,也沒有否認。她擡眼望向雁妃晚,“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怎麼樣?是不是讓你大失所望?”
雁妃晚早在風劍心那裡就已聽過事情的來龍去脈。現在除證實鳳梧山莊背後倚靠的邪道勢力就是巫山逍遙津外,舒綠喬能提供的情報消息确實價值有限。
“那麼,我能知道,你為什麼甘冒奇險随小師妹到劍宗來嗎?正如青鸾血鳳他們所說,你背叛巫山,公然與邪道決裂,就不怕他們不會輕易放過你嗎?”
舒綠喬認真的望着她的眼睛,終是幽幽歎道:“你問為什麼?其實有句話你說的沒錯,‘情’之一字,傷心斷腸。但就算是傷心斷腸,也教人甘之如饴。”
雁妃晚怔住。
這當然不代表她被這份真情感動,相反,她覺得這樣沉重隐晦的情感讓她難以承受。而這種難以承受的負罪感,從來就沒有出現在她至今為止十八年的人生之中。
允天遊曾經不止一次向她表白心迹,至今都不曾放棄。甚至就連那位溫文爾雅的八師叔紀飄萍都曾若有若無的對她表示過好感。宗門裡的師兄弟,他們的目光癡迷而懇切,江湖上慕名而來的少年俠士說是過江之鲫或有言過,但要說是絡繹不絕那還是恰如其份的。
但這些人無論做出什麼,或是谄言獻媚,或是赤誠真心,或是展現出英雄氣概的,或是表白過至死不渝的,都不如舒綠喬現在,僅僅就坐在這裡,就給她帶來沉重的枷鎖,生出那種想要落荒而逃的怯懦……
開陽峰上,洗心崖頂。洛清依捧杯小酌,望着面前的少女持劍起舞。她的臉頰粉黛薄紅,不知是美酒暖人心肺,或是劍舞使她心折,抑或是美色令她心醉神迷。
洛清依以為當是後者。
洗心崖風寒露冷,病弱的身軀頗受磨折。這美酒原是玉衡峰符靜慈贈送給她的禮物,為的是讓洛清依在冬日的漫漫長夜裡能好受些許。
此酒是漿果所制,倒是不醉人的,今日特意吩咐讓桃夭帶到崖頂來,順便讓她回風香小築取回她的問情。
劍是洛清依從問劍台取出來的,素來劍不離身。但北行之後,洛清依足不出戶,這劍就挂在她風香小築的書房裡,就連天樞峰一役中也沒有出鞘過。
寶劍蒙塵,如今劍鋒再現,竟是在少女的手中弄劍起舞,也不知是寶劍的榮幸還是不幸。
當是前者吧?俗話說,寶劍贈英雄。小師妹雖然不能稱“英雄”,但在七星頂上劍蕩群魔的她,她的武功和名望會蓋過這江湖中名聲最盛的英雄豪傑!
雪衣少女使得一手好劍法。她的劍是随心所欲,也是缥缈若雲,風姿綽約的。素來是刀行剛猛,劍走輕靈,她身姿婀娜,柳腰漫舞,問情在她手裡真似如臂使指。足動時淩波微步,羅襪生塵,玉臂扭轉是美不勝收,妙到巅毫。
少女的劍輕靈絕妙到極緻,人也危險到極緻之境。
佳人玉靥含羞帶笑,見她明眸善睐。如此風華,不輸姑射仙人,這般清絕,何似洛河神女?
端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洛清依被這她美色所惑,竟是不知不覺的出聲呢喃。等詩言出來這才恍然驚覺,詫異這神魂颠倒般的言語怎麼會從嘴裡脫口而出呢?
她本來還不屑憐香公子濫情孟浪,沒想到現在自己在她面前居然也與他無異。非是習慣甜言蜜語,實是心動情濃,情難自禁,不禁向她剖白心迹。
風劍心五感六識遠超常人,這兩句詩她當然聽的分明,聽見更是不勝嬌羞,直要埋首垂眸恨不能鑽進地底。
她不喜歡那些人的輕佻戲弄,哪怕是故作深情的模樣,但這些由心上說出來,做出來,就覺得甚是羞人。她的身體在發熱,她的心陡然加速急跳,既感到羞臊又覺得歡喜。
就像她其實不會舞劍,但隻是因為洛清依想看,她就願意為她獻醜,為她舞劍。
“不成啦,不成啦……”
風劍心收劍,害羞的鑽進洛清依的懷裡,“若是讓其他人看見,可就要笑話我哩。”
洛清依微微淺笑,将酒杯遞到少女唇邊。風劍心面色绯紅,仍是吻住杯沿一飲而盡。
洛清依道:“小師妹這劍舞當得天下無雙四字,又何需露怯?”
風劍心道:“若不是師姐央我,我是不會這樣的。”
洛清依笑道:“這樣正好,反正我也不願讓你被别人看去。”
兩人言笑晏晏,正是情意綿綿之際,拊掌之聲啪啪響起,女子的聲音稱贊道:“小師妹好劍法,天下無雙恰如其分,就連我也是歎為觀止。”
宛若绯櫻穿過薄霧,雁妃晚從吊橋那端款款走來。風劍心和洛清依相視而笑,并無露出驚異之色。
洛清依道:“三師妹真空閑,想來大議已畢?”
雁妃晚走到兩人身前,見她們殊無惶恐心虛之色,想來自己的到來早已被她們察覺,隻是這兩人佯裝不知,若無其事的仍在她面前恩愛纏綿罷?
雁妃晚不由心中悶澀,道:“我真是佩服你們,師姐師妹在這洗心崖苦寒之地竟也過的如神仙眷侶般,當然是不願意讓我上來咯。不過,這隔牆有耳,你們還是要小心行事,勿要貪歡無度,讓人聽去風聲,屆時東窗事發,那師妹也就愛莫能助了。”
風劍心當然是早已察覺到來人是雁妃晚才敢這般放肆,聽她提醒,轉念想到,若是秦洛兩位老祖宗來到,就連她也未必能洞察先機。那時東窗事發,她們怕是要大禍臨頭。
風劍心虛心受教,“師妹知道,謝師姐教誨。”
洛清依望向她,眼裡滿是柔情蜜意,若不是她們生死闊契,久别重逢,也不至會這般情難自禁。
雁妃晚見她們眉目傳情,也不知她這話她們到底聽進去沒有,無奈的搖首。大師姐行事素來穩重矜持,隻盼她莫要讓情愛沖昏頭腦,一遇着小師妹的事便登時沒了分寸。
洛清依問道:“玉衡事務繁忙,師妹無暇撥冗,不知這次上山所為何事?”
玉衡峰在這次的事件當中損失不小,符靜慈若無暇出面,就全由雁妃晚代理掌事。洛清依不認為在這種情況下,雁妃晚會是因為一叙姐妹之情二度上峰來。
雁妃晚自然不會說想要躲避舒綠喬才來。她确實不知拿那女人如何是好,但逃之夭夭也并非她的處事風格。這次上崖她确然有正事,隻是沒想到一來就見到她們在這裡飲酒舞劍,琴瑟和鳴的景象。
讓她心裡當真有些氣悶。
“早間七峰大議時,太師父們見你不在卻也沒過問此事,我想,他們已經知道你現在在洗心崖的事情。”
而兩位宗主放任她這麼做的理由,雁妃晚也能猜到七八分。
洛清依神情低落,風劍心捏着她的袖,滿眼羞愧,“大師姐……”
洛清依搖頭示意無妨,“七峰大議說了何事,三師妹要親來傳告?”
雁妃晚說道:“此前下峰匆忙,因而不曾提起,但此事事關重大,可謂關乎正道命數,關乎北境安危,更……更關乎小師妹……”
洛清依暗暗吃驚,呼吸凝滞,風劍心訝然道:“跟我有關?”
心道,莫非我的身份已經敗露,宗門不能容我?
雁妃晚遂将早間七峰大議與會和自己的所思所慮和盤托出,在提到幕後主使時,洛清依問道:“你是說,幕後的黑手,并非逐花宮的憐香公子?”
雁妃晚颔首道:“極有可能。”
洛清依道:“既然師妹如此笃信,想來心中已有嫌疑之人?”
“沒錯。”
洛清依和風劍心見她神情凝重,就知那人必定大有來頭,而且危險至極!
“是誰?”
玲珑看着她們,神情凝重的說道:“當今之世,能驅使邪道十三門者,唯有九幽秘海的暗尊——元無真!”
“四絕!”
風劍心還在雲裡霧裡,洛清依臉色煞白,比之懵然不知的風劍心要難看得多。
風劍心初出江湖,或許聽過此人的名号卻知之不詳,但洛清依雖久居深閨卻聽過不少的江湖轶事,深知此人的可怕。
那可以說是,讓武林正道十二宗都聞風喪膽的名字。
雁妃晚向風劍心釋疑道,“暗尊元無真此人,是邪道第一大宗九幽秘海的主人,也是名列四絕的頂尖強者中唯一的邪道高手。而九幽秘海号稱魔域,據說從來無人知曉魔域之所在,但更無人能入此境而生還。元無真的武功深不可測,行事極其隐秘,其他的邪道宗主根本無法跟他相提并論……”
“暗尊,不止是九幽魔域的主人,更是邪道十三門推崇的邪魔共主!”
風劍心這時終于想起來,暗尊,元無真。是和風息絕影兩位劍聖還有她的義父季涯深齊名的邪道第一高手。
他的威名可以說在這九州四海,八荒十地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存在!
若是真如雁妃晚所說,僅僅是在幕後操縱着陰謀就幾乎讓正道群雄全軍覆沒,暗尊的心機之險惡,着實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