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略要通》?這是什麼?”
面前忽的鑽出桃夭青澀俏皮的腦袋,洛清依稍微被吓到,等她看清來人,這才略感無奈的用手中的書卷将眼前的額頭抵開,嗔怪道:“你啊你,我教你讀書識字可不是讓你來捉弄人的,别沒大沒小的打趣我。”
桃夭吐吐舌頭,撇嘴道:“是小姐您魂不守舍,我和你打過招呼的。”說罷,将手裡的食盒輕輕放到桌面。
洛清依聽到動靜,仍是忍不住問道:“怎麼樣?東西送到了嗎?你見到她了沒有?她現在在忙些什麼?”
桃夭擡手止住,頭疼的扶額道:“我的好小姐,您先讓我坐住喝口茶好嗎?再說,您一股腦兒問我這麼多問題,讓我先回答哪個?”
洛清依這時才噤聲,桃夭見她抿緊雙唇,像是在生氣,心裡也愧疚起來。都是小姐太過溫婉和順,才讓她這般沒大沒小的。她連忙給自己倒茶,随即一飲而盡,這才回複道:“桃兒幸不辱命,小姐您要奴婢送的飯食奴婢已然親手送到小七師姐的手裡。人當然是見着的,原來還挺忙的,一聽說是您親自下的廚啊……”
桃夭刻意拔高聲線,去瞥洛清依的反應,洛清依暗暗側耳,壓着聲音道:“快說!”
桃夭笑道:“她一聽說是小姐您親自為她做的,就什麼也顧不上,當時就吃了個幹幹淨淨。”
洛清依這才顯露出溫和的笑意,桃夭看在眼裡,不由感歎道:“大小姐,您對七師姐可真上心。打從您學會這手好廚藝,還是頭一回見您給别個做飯,就是掌門師祖也沒嘗過您的手藝呢。”
洛清依解釋,“這當然是不能讓他們知道的,庖丁之技不過自娛而已,若是讓老祖宗知曉,少不得要說我不學無術,玩物喪志。不過要說到好廚藝,你那位七師姐的手藝是真的很好,我這些與她相比也不過堪堪尚能食用罷了。”
洛清依是劍宗的掌上明珠,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名門閨秀,皆因四年前風劍心遇難,這才開始學習廚藝,聊以安慰而已。
桃夭奇怪道:“哎呀,我有時候可真想不明白。七師姐明明每日完成峰務就要回來風香小築,小姐何以仍舊如此牽腸挂肚?”
洛清依心裡登時咯噔起來,暗道莫不是真讓這小妮子看出些什麼來?
“唉,我說您要是想去見七師姐那還不容易?咱們隻管上天樞大殿就是。”
洛清依安心道:“小師妹初掌天樞,事務繁忙,我不能替她分憂也罷,又怎能再給她添亂?”
實是她們近日互白心意,已知情投意合,若真共處一室,怕是要如膠似漆,要累風劍心分心分神。
這本《商略要通》乃是經營要術,正是小師妹現在所需之物,洛清依閑暇無事,索性就想替她鑽研學習,以期能為她的小師妹分擔一二。
桃夭笑着說道:“小姐您跟七師姐的關系真好,您事事為她着想,她呢,也為您放着首座的寢居不住,非要住到咱們這風香小築來,難怪現在各峰弟子都在說……”
洛清依憂心提起,忙問:“他們都在說什麼?”
桃夭哪疑有他?據實回道:“都說您和七師姐,不是姐妹卻勝似姐妹,說你們姐妹情深,情比金堅呢。”
洛清依稍微寬心。各峰弟子除非像是雁妃晚那樣的火眼金睛,否則絕難想到她們之間真正的關系。
“那,天樞峰的各位弟子可還服她管束教導?他們有傳出來閑言碎語嗎?”
桃夭搖搖腦袋,堅定道:“師兄弟們必是服的。要知道當日七師姐力挽狂瀾,除妖蕩魔,天樞峰的諸位都是有目共睹的。大家夥兒的性命都是七師姐救的,當然對掌峰師姐敬畏推崇。前兩日七師姐又在衆人面前和楚老英雄切磋過武藝,就連楚先生都承認輸給師姐半招,弟子們對她就更是擁護愛戴,無有不從。再者,她現在有冉師姐從旁協助,天樞内務交接完畢,已經漸行正軌。”
洛清依欣慰道:“冉師妹溫和冷靜,處事沉穩,從來不争不搶,确是最佳的輔佐之才。”
當年秦逸城代行天樞峰事務時,之所以會選擇冉蓮譽從旁輔佐,其個人能力當不必說,最重要的是,冉蓮譽品性平和不喜争鬥,能為協助且無攬權的雄心,将來若是把天樞峰的權力交還給洛清依就能順利許多。
卻沒想到若幹年後繼任天樞峰峰主的竟是當今三代弟子中原本最可有可無的平凡少女,實是風雲莫測,人算不如天算。
桃夭感慨說道:“但我覺得就算沒有那些功勞,天樞峰的師兄弟們也定會支持七師姐的。”
洛清依怪奇道:“這是為何?”
桃夭笑道:“七師姐生的這麼好看,如同仙姑,就像神女那樣……她武功那麼高,女弟子們都将她當作榜樣推崇,男弟子們嘛……嘻嘻……”
洛清依聞言心中驟緊,忍不住道:“怎麼樣?”
桃夭湊近她的耳邊,興緻勃勃的故作神秘道:“師兄弟們都把她當作夢中的神女喜歡,據說現在傾慕七師姐的少年英雄如今在七峰大有人在,短短時間内甚至就能跟三師姐分庭抗禮。”
洛清依登時陰沉着臉,斥道:“真是色令智昏,不務正業!我天樞,我劍宗弟子豈能如此沉湎女色,埋沒風骨!糊塗!真是糊塗!”
轉念再想,又覺臉頰臊紅得緊。小師妹的美色就是她也時常魂牽夢繞,目眩神迷,更何況劍宗七峰那些血氣方剛的少年男子?
桃夭見她臉色如此難看,直以為她是在吃七師姐的味兒,連忙勸道:“其實,也是有很多師兄師弟喜歡小姐您的,不過您時常深居簡出,在外邊露面的少,否則就憑小姐您的人氣,定然還要壓那兩位師姐一籌呢……”
洛清依登時哭笑不得,“你以為我在嫉妒她?”
桃夭怯怯看她,違心說道:“當然不是……”
洛清依無可奈何,她難道還能說自己是在跟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争風吃醋?
吃什麼醋!心兒本來就是她的。那些家夥根本無法對她造成任何威脅!
一念及此,她這才稍稍緩和臉色,洛清依道:“我作為宗門大師姐,不過是怒其不争而已。身為男子當志存高遠,豈能因私情所誤,美色所耽?”
但要是女孩子就不用考慮這許多吧?她就想跟小師妹恩愛不疑,長相厮守。
桃夭怯怯的解釋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七師姐貌若天仙,本事還高,師兄弟們喜歡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其實,也不止咱們峰上的各位對掌峰師姐青眼有加,就連其他諸峰的年輕弟子們也還有專程跑來偷看的……”
桃夭以掌掩唇道:“我聽說就有開陽的雷師兄,還有搖光的馬師兄,甚至就連天玑峰的允師兄近來也頻繁造訪天樞。我聽旁人說啊,允師兄,這回許怕是真要移情别戀咯……”
砰——
洛清依一掌拍在桌上,直駭桃夭一跳。就見素來溫和的大小姐此時臉色陰沉,凝眉隐怒。她的右手攥成拳頭,沉聲道:“想不到這允師弟竟是個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之徒!”
洛清依暗道:這厮好大的膽,朝三暮四也罷,竟然還敢将手伸到她的眼前來?
桃夭從未見過洛清依對某個人如此反感,知道此時多說多錯,登時閉嘴,乖覺的低垂腦袋沉默收聲。
洛清依思來想去,終是沒坐得住,凝眉正色的站起身來,道:“走,跟我去天樞殿。”
風劍心按輩分和資曆雖然算在天璇峰親傳之列,卻因幼年資質平凡兼有殘疾,打進門起就被發落至風香小築随侍洛清依。
雖然早先她劍驚四座,一戰揚名,還順理成章的接掌天樞事務,但她自幼就沒有接受過處理内務和領導部屬的教誨,如今雖有冉蓮譽在旁輔導,一時間卻也是千忙百亂,焦頭爛額。
尚未接掌峰主之前,風劍心幼年時也曾感歎過身為首座,領導上千之衆也算是八面威風,地位尊崇。
但如今真讓她接任首座,才知世事無易,内中極多關竅。所謂,在其位而謀其政,身為一峰之主,大到部屬調度,産業經營,小到各處房屋修葺,弟子沖突,外涉門派之間的糾紛沖突,内至每位弟子的吃穿用度,這些都需要她這個首座事無巨細的審慎批閱。
想起當冉蓮譽将她帶到天樞殿的議事廳,當她見到正在運筆沉思的諸位管事,還有桌案上堆積如山的文書時,風劍心甚至生出就算面對邪道七宗也從未有過的恐懼。
她不擅處理公案,甚至是一竅不通,但形勢如此,她也隻能克難刻苦,發奮攻堅。
她不戀棧權位,但正如雁妃晚告訴她的,老祖宗們對她的破格擢升不過是因利趁便,看重的是她的武功和對洛清依的忠誠。
雁妃晚也暗示她,她若能順利的掌握到處理事務和控制勢力的方法,對她來說那是百利而無一害的。這樣她就能更好的為大師姐所用,縱使将來有什麼變故,習慣怎樣成為禦人者,對她的成長來說也是必要的。
說到此處時,風劍心恍惚看到,雁妃晚望着她的眸裡有着神秘狡黠的光輝,三師姐還說:鷹擊長空,龍遊大海,終有一日,你定能成為這世間最頂尖的人物。
你會淩駕在萬萬人之上也說不定……
風劍心雖不贊同她這份莫名其妙的笃信,卻也沒有去反駁她堪稱天馬行空的想象。
她的心願不過是和大師姐情深白首,四海雲遊罷了,這所謂的,淩駕再萬萬人之上的最頂尖人物,她沒有興趣也并不覺得自己擁有能做到這種程度的能力。
晃晃腦袋,她從案首文書堆裡擡起頭來。天樞峰的菁英弟子或是出殿理事,或是在教導弟子們練武,現在就左側案桌坐着一位雪裳白衣的溫婉女郎。
這名女郎約莫二十的年紀,面容秀雅,氣度溫娴,此時正埋首案牍,認真審閱弟子們呈來的案卷文書。
冉蓮譽溫婉清和的性情與洛清依相近,可大師姐面熱心冷,有些涼薄疏離的氣質,容貌也是洛清依更勝她三分。
當然在少女的心裡,她的意中人必定是這世間最美麗不可方物的人。就是這刹那漫不經心的比較,讓風劍心暗覺慚愧,對這位盡心盡力輔佐她處理内務的師妹,她覺得自己太過無禮。
不止是對冉師妹,更是對她師姐的無禮。
幸而有這位師妹從旁協助,耐心教導,風劍心才能在短短數日之内掌握天樞峰的情況,清理堆積的文案雜務。
雖然二者目前以師姐妹相稱,但要論處理公務,審事度時,冉蓮譽還要算是她的入門之師。
她們分工協作,小事皆由冉蓮譽發辦,重要事務才由風劍心作主,偶爾冉蓮譽會作為輔佐表達意見,分析形勢,這些事她早已駕輕就熟。
二者漸生默契,凡事當然就能迎刃而解。
溫婉沉靜的女子稍稍擡眼,就瞥見新任首座看着她的目光若有所思,随後無奈苦笑,遂問道:“掌峰師姐何故搖頭苦笑?可是蓮譽有哪裡做得不對?”
冉蓮譽入門的時間比風劍心要早很多,但按劍宗的規矩,首席弟子天然比各峰的入室弟子和記名弟子的地位要高甚多。何況眼前的這名少女最近榮任一峰首座,冉蓮譽稱呼她一聲“掌峰師姐”那也在情在理。
原本依冉蓮譽這一絲不苟的性子是要稱呼她“首座師姐”的,但風劍心覺得這樣太過刻意疏離,這才讓她改口,随桃夭喚她“七師姐”或是“掌峰師姐”。
風劍心被人抓到正着,頓時面色薄紅,當然不能将心中所想悉數相告,索性說道:“隻是見冉師妹處理事務熟稔迅速,師姐實在自愧弗如。師妹你這幾日來勤勞公事,我真是感激不盡。”
冉蓮譽回道:“師姐客氣,蓮譽作為首座輔佐,至今已有五年之久。自知蠢鈍,不敢懈怠。師姐确是天縱奇才,莫說您武道的悟性,就是處理起峰務來也是觸類旁通,一點即明,無怪老祖宗對您如此看重。”
冉蓮譽為人沉靜嚴肅,倒與洛天河有那麼些許相似,對這位新任的天樞首座,她雖不會當面阿谀奉承,贊不絕口,心裡卻是服氣的。
至于别有用心的人所說得,是這位掌峰師姐搶去本來屬于她的天樞首座的位置這類捕風捉影的傳言,她并沒放在心上。
冉蓮譽心中有自知之明,作為輔佐,她心思還算缜密,處事也算周慮,但作為一峰之主,她還不夠有魄力,能謀少斷,這作為衆人之首是極為緻命的缺陷。
比起這位在短短數日之内就能從一竅不通到有模有樣的師姐,她還相差甚遠。
風劍心年少成名,武功之高,赫然是劍宗在劍聖之下的第一高手。可這幾日相處下來,冉蓮譽卻覺得面前的少女不驕不傲,謙遜有禮,甚至會溫柔體貼的将大師姐為她準備的食物偷偷分她一半。實在是個善良又美麗的姑娘,不怪短短數日,少女已名聲大噪,就連其餘六峰的青年男子也都慕名而來,紛紛想要一睹芳容。
少年人一鳴驚人,意氣風發之後,那股心浮氣躁,趾高氣昂的模樣是遮掩都遮掩不住的。就像天玑峰的允天遊師兄雖然表面與衆師兄弟們一視同仁,但骨子裡那種傲氣卻都要透骨而出。就冉蓮譽看來,她沒有在風劍心的身上見到過類似的迹象。她謙和好學,知心體己,若不是曾親眼見過她一人一劍敗盡七宗枭雄的模樣,冉蓮譽也許會認為這就是一個知書達禮,行止溫雅的大家閨秀,世家小姐。
殿内的她們埋首處置公務,殿外這時開始傳來陣陣朗朗之聲。但有弟子高呼劍式,就聽得劍鳴此起彼伏。
冉蓮譽看看天色,已是巳時初刻,這時天樞弟子已經在殿外集結開始演武晨練。處理文書的工作枯燥乏味,但一日之内的公務有限,冉蓮譽見風劍心似乎對殿外的演武頗有興趣,索性就道:“師姐,您可是想去考校弟子們的武藝?”
風劍心眸光微微閃動,躍躍欲試。她不是好勇鬥狠的人,但總歸是少女心性,能出去閑走散步,倒也未嘗不可。她看着所剩無頓的文案,問道:“可以嗎?今日可還有公務處置?”
冉蓮譽道:“若非緊急文書,皆是三日一送的,師姐不必過勞。前兩日是天樞峰初曆劫難,有諸多操持之處,等到局勢穩定,您這天樞首座就能輕閑下來。再者說,咱們劍宗以劍術為尊,若有師姐從旁指點一二,弟子們定能受益匪淺。”
風劍心忙稱不敢。兩人一同走出大殿,冉蓮譽自覺跟在風劍心身後。
高聲号令的弟子多是門派的精英,此時見天樞峰地位最高的兩位同來觀武,口中一頓,正要止住,就要把衆弟子集合起來聆聽首座訓示。
風劍心擡手止住,示意他繼續。号令弟子這才接着開始晨練,隻是這時中氣更足,喊聲更是清清朗朗,響徹洪亮。衆弟子們見首座親來,更是精神振奮,将一柄鐵劍使得抑揚頓挫,威風凜凜,表現的極為奮勇。
他們心中暗道,說不得自己根骨清奇,或是學武賣力能讓首座師姐意外相中,青眼有加,若能給他們指點個一招半式那也是前途無量的!
女弟子們态度端正,看着冉蓮譽的眼睛裡有豔羨之色,多數卻不敢直視風劍心。少女超凡脫俗的氣質渾然天成,她的才貌武功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在能追及她一二之前倒是沒幾個人敢擡眼看她。
嫉妒隻會發生在自己認為與對方相差無幾的前提下,而若是那個人太過光芒萬丈,以至于不敢與她相提并論時,便隻有憧憬與膜拜了。
男弟子們所想的倒是大差不離,當然,其中少年慕艾,期待着一見鐘情的也是不少。
因着這些弟子多半不敢分心直視,風劍心倒是能将他們的劍招看得仔細分明。随着号令者高聲喝道:“踏月追雲!”
“嚯——”
衆弟子們揮舞長劍,嗡——
劍鳴铮铮,數百人動作幾乎别無二緻,氣勢如虹,劍光凜冽。
“若水拈花!”
“嚯——”
“憑風破浪!”
“嚯——”
劍宗以寶劍和劍法名揚天下,其在劍法上的造詣除隐世不出的滄海和昆侖外,江湖武林無人能出其右,便是同樣以劍稱雄的,地處南疆邊陲的蒼山劍派也不行。
這些弟子們縱使劍術尚未達到爐火純青的境地,但憑借劍宗心法劍招之精妙,放眼江湖那也是尋常人眼中的“少俠高手”,比之一般宵小毛賊,遊俠浪客那也算是技藝高超,可若要同真正名門正宗的精英相比,也就是尋常的“武功平平”。
冉蓮譽跟随在風劍心身側,暗暗觀察她的臉色,見她秀眉微蹙,神情嚴肅,暗想,掌峰師姐難道是對弟子們的武功不太滿意?
這也在情理當中,放眼江湖,這些弟子或許都能算出類拔萃,對付些山賊匪盜可以說是信手拈來,但要是遇到真正的高手,譬如邪道七宗之流,他們的實力就還要遜色許多。在風劍心這樣的絕頂高手面前,那更是不堪一擊。
冉蓮譽心想,若是掌峰師姐與她們交鋒,就憑她們之間鴻溝般的差距,這裡數百人一擁而上也不敢說能傷她分毫。
她登時動起心思。劍宗名動武林,地處西南的小門小派聞風依附,唯劍宗馬首是瞻,連帶着這些弟子行走江湖時也是備受推崇尊敬。在這種環境中成長,衆人難免就生出極高的心氣,頗有些心高氣傲,自命不凡之感。
現在正好藉掌峰師姐的武功磋磨磋磨這班年輕弟子的心性。
冉蓮譽拱手作揖:“敢問可是弟子們武藝平平,不能入首座師姐您的法眼?師姐武功卓絕,劍法通神,若能指點一二,也算是弟子們的造化。”
負責教管的弟子聽到,就知道掌峰師姐要親自指導傳授,紛紛号令收劍。衆弟子聽到有人将他們引以為傲的劍法稱之為“平平”,心中雖覺尴尬卻也不得不服。
與風劍心的武功相比,他們确是“武藝平平”。
衆人收劍駐立,紛紛目視師姐,風劍心心尖微顫,暗道糟糕。
她看着劍宗弟子的劍招凝眉沉思哪裡是頗有微詞?而是他們使出來的某些劍招她也沒有見過啊!
當年她被發落到風香小築,修煉的内功和劍法皆由洛清依指點教授。但師姐身體孱弱,教的劍法武功斷斷續續,不成章法,即使靠她本人刻苦勤練,憑她的造詣,練出來的武功也和現在這些弟子相差無異。
先前她看着這些似曾相識的劍招,不禁想起那些年在風香小築時大師姐對她的關懷教導,這才讓她恍惚出神。不意冉蓮譽竟以為她着是對弟子們的武功不太滿意?
雖然現在勢成騎虎,衆人都指望着她教授劍招,但風劍心所學的劍宗劍法還真不一定比天樞峰的這些菁英弟子更多。
不過好在她如今早已達到劍道第四層的天劍境界,縱使無招無式,就憑她在天劍境中悟出來的半點法門秘要都夠他們受用無窮。
眼見燦若星海的眸光滿懷期望的望過來,風劍心終是颔首答應。衆弟子内心激越,強行忍住歡呼雀躍的心情,望着她的眼睛熱烈灼熾。掌峰師姐的武功之高他們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是親眼目睹,若能得到她指點迷津,實在是求之不得的福分。
他們此時躍躍欲試,内心不住歡喜。
風劍心沒帶霜翎,冉蓮譽就将自己所使的佩劍散華劍奉上,少女接過,目光凝定望去,就知道這是一把好劍。
寶劍出鞘,在她手裡挽出劍花,這才看向衆人,道:“且看仔細吧!”
話音剛落,身形蹁跹而起,宛若白虹,在空中淩空橫渡,已然穩穩落在演武場擂台一角的石柱之上。
衆人忍不住陣陣喝彩驚呼。無論何時,風劍心飄逸絕塵的身法總是令人歎為觀止。
少女将長劍壓低,這是這麼個微不足道的動作,就讓她的周身陡然生出凜冽寒涼的劍氣。
初時衆弟子還道是掌峰師姐正在使出真氣在壓制。待凝眸再看時,才察覺到風劍心并未運轉内力,這其中若有若無的淩厲重壓竟是來自少女本身的氣勢!
先前還是溫柔純美的少女,如今手執長劍的姿态竟如神女降世般,淵渟嶽峙,凜然聖潔,正與那日一劍挑落邪道七宗的那名劍中仙子的光影重合。
衆人呼吸凝滞,目不轉睛。
這時風劍心長劍遞出,朗聲說道:“武學之道,欲速則不達,萬丈樓閣不能一蹴而就,須得日積月累勤修苦練,方能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她知道這是些老生常談的腔調,但這麼尋常的事情卻是修煉的至理。
風劍心福緣深厚,得到神玉為骨,又有滄海和昆侖兩位武道巅峰的強者傳道授藝。她的修煉速度可謂是一步千裡。饒是如此,從劍道通曉境修到天劍境,從爐火純青修煉到絕頂窺真。
這樣的成果仍是她勤修苦練而來,其中的痛苦和艱辛,不足為外人道哉。
手中的散華劍施展開來,登時劍影層層,光華如幕。她起手就使出一招極其精妙的劍法,台下衆人看得瞠目結舌,忍不住便要高聲喝彩。但彩聲到嘴邊,又覺有哪裡不對,直到冉蓮譽低呼道,“這是踏月追雲?”
衆弟子幡然醒悟,才知道這招原來竟是自己先前使過,更演練過無數次的劍招?
還沒來得及反應,風劍心緊接着又使出一式“若水拈花”,再接一式“憑風破浪”,這兩招行雲流水,無縫銜接的施展出來。
“繩鋸木斷,水滴石穿,再尋常的招式練上千遍萬遍,也能成為極其厲害的殺招。”
她腳步未動,但三式劍招頃刻使出,原本在他們手裡平平無奇的招式在她使來竟如絕世的劍法般令人啧啧稱奇,簡直與他們判若二般。
我這難道練的是假的劍法?衆人心中暗道。
掌峰師姐并未使出内力,但這股威迫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他們其實也不敢奢望能與風劍心這樣的妖孽天才一争長短,可同樣沒用内力,如出一轍的劍招為什麼到這位首座手中卻能化腐朽為神奇?
衆人驚詫,百思不得其解。
風劍心收劍站立,看着衆人困惑不解的模樣卻也沒着急點破。
冉蓮譽蹙着眉,細細思量,腦海中浮動着些許靈光,等她想要捉時卻又無可捉摸。見衆人苦思冥想,殚精竭慮,掌峰師姐仍是無動于衷,她就知道這道難題還須她來點破。
冉蓮譽拱手請道:“弟子愚鈍,敢問掌峰師姐。師姐所使之劍法與我等一般無二,既然并未運用内功,何以與我等卻似是而非,如有天淵之别?”
衆人心中同問,望向掌峰師姐。風劍心微微颔首,祭出散華劍,同樣的三招再施展出來。她邊舞劍邊提點道:“劍宗劍法何以《劍意》為根基?所謂的劍意,何為劍?何為意?”
她曾聽季涯深說過,氣劍二宗源出滄海,而作為鎮派絕學的《劍意》則來源于《玉京天書》之中所記載的劍道。
劍意與劍道一脈所出,是故二者該是同源同理。“所謂劍意,劍随意動,意随劍走。譬如‘憑風破浪’是攻勢,攻當一往無前!這招‘若水拈花’是守勢,守則滴水不漏!攻有攻的淩厲,守有守的堅韌,若是萬般劍法的心境皆是相同無二,那麼任何劍法使出來都不過是頑石榆木。”
心境?
劍意?
稍有天資者一點即透,雖不能完全體悟,總算能窺見冰山一角,恍然之間随即頓悟,登時喜不自勝。
風劍心見到若有所思的衆人,略微颔首。她足尖輕點,人已翩然落至冉蓮譽的面前,雙手将寶劍送回:“多謝師妹借寶劍一用。”
冉蓮譽回過神來,連忙将散華劍接過,合劍入鞘。她資質頗高,稍經點撥已有所領悟,連忙行禮道:“但聽師姐一言,蓮譽略有所悟,請掌峰師姐許我告退,恕我不恭之罪。”
執迷不悟不如一朝頓悟,悟劍的時機千載難逢,可遇而不可求。風劍心直道無妨,冉蓮譽這才躬身告退。
忽有洪亮的掌聲響起,一道人影從殿外施施然走進來,邊走邊拊掌笑道:“小師妹真是好劍法!更難得的是不吝傳教,聽君一言,勝過十年苦心孤詣,妙哉!妙哉!”
風劍心側身回眸望去,面容并無喜色,笑意輕淺,不達眼底,“允師兄。”少女雙掌疊在身前,掌心向内,虛執敬禮,并未躬身。
允天遊雖是她的師兄,論輩分應當禮敬,但她如今身為天樞峰首座,論地位還要壓這位師兄一頭,因而不能施全禮。
不過真正的原因,當然是她并不喜歡這位師兄。
青年昂然闊步走到她面前,見風劍心神色冷淡,心中已生出些許不虞。他允天遊本來就是劍宗的青年翹楚,風劍心不過就是個出身卑鄙的小乞丐,不想一日飛上枝頭變鳳凰,如今她發迹得勢,竟然就不将他這位師兄放在眼裡了?
他心中雖不滿,奈何風劍心現在的地位今非昔比,他若當真發作,豈非功虧一篑?再者,當他見到那張出塵若靜的容顔,他再難忍也隻能将心中火氣壓住,暗道大局為重。若是真能俘獲此女的芳心,何愁今日之恥不能得報?
允天遊執劍敬拜,纡尊降貴般的強顔歡笑道:“師兄資質魯鈍,劍意已是止步多時,今日聽師妹一言,不異醍醐灌頂,使為兄茅塞頓開,登時心有所悟。師兄尚有幾處不甚明解,不知劍心師妹能否再為師兄指點迷津,不吝賜教?”
他放低身段,已是屈尊降貴,眼角還放出震懾的餘光,暗令衆天樞弟子退避。
風劍心當然能聽出他想要獨處的意思。但她對這位師兄她雖無太大的惡意卻也并沒好感。更是不解他何以如此锲而不舍前來糾纏。
若說是因為愛慕之情,風劍心雖年輕識淺也知道這樣迅速的“移情别戀”怕是另有隐情,不過,就算他是真情實感的示愛,她也會斷然拒絕。
允天遊近日來多番相邀,一次二次的也就罷了,若是三番五次的,等到流言蜚語傳到大師姐的耳朵裡,豈非徒讓她擔憂難過嗎?
天樞衆弟子多有竊竊私語者,風劍心婉拒道:“二師兄實是折煞我,劍宗七星頂誰人不知?允師兄天資敏悟,劍法高超,三師叔他老人家更是德高望重,教導有方。有師叔的耳提面命,諄諄教誨,又豈容我越俎代庖?”
這是在明确拒絕他了吧?
允天遊面色稍沉,心中不悅。以他的身份武功,才情品貌,這小丫頭竟然敢拒絕他?他多次示好已經近乎低聲下氣,不想她居然如此不識擡舉,眼界這樣高,竟還看不上他?
他暗暗咒罵:小叫花一朝得志,語無倫次!
耳邊聽見衆弟子的輕聲細語,允天遊直以為心煩意亂,聒噪非常,就連偶爾聽到的笑聲都似乎是在對他不自量力的嘲諷。
允天遊心底惡浪翻湧,面色仍要勉強讨好道:“師妹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所謂達者為師,各取所長,師兄求學若渴,師妹該不會忍心要拂師兄的薄面吧?”
“這……”風劍心略微頓止,以她的本心而論,這位師兄的薄面比起大師姐當真是無足輕重,但若直白相告,又恐徒生龃龉,因而心中有些猶疑不決。
就在這時,此時忽聽一人道:“心兒說得沒錯。天行劍名動江湖,金劍遊龍也是聲名遠揚……”
風劍心聞言心湖微漾,眼中輝光閃爍,腳步正想踏出,忽又強行忍住心中的雀躍,款款向殿外那人走去。
洛清依緩步進來,先看向的卻是允天遊。她的眸光寒涼如水,面色微陰,就連跟在她身後的桃夭都不禁打了個哆嗦。
現在都是春末近夏時,竟也還春寒料峭?
洛清依美麗的眼眸再落到風劍心身上,兩人明眸善睐,皆是玉靥薄紅。風劍心低垂臉面,輕聲喚道:“師姐……”
好似滿樹的桃花沾染着清寒的春露,桃夭看得心中詫異,隻覺這樣的七師姐别開生面,當真與冷冽威凜的天樞首座是同一人嗎?
風劍心本能的站到洛清依身後,大師姐望着她的眸裡掩藏不住的柔和溫意。眼睛看着她,卻向允天遊說道:“心兒還年輕識淺,如何能為人師?何況師弟另有高明,就莫要叨擾師妹了。”
允天遊還不死心,看将過來,正要與她辯駁兩句,卻見她面寒如水,柳眉微蹙,眼眸清冷肅穆,顯然甚為不悅。允天遊心念稍動,暗道大師姐這般氣惱,莫非是吃我的味?也怪自己同小師妹走得太近,這兩日對她着實有些冷待,難道她就是因此争風吃醋?
如此年想,登時不怒反喜,心中忖道:到底是未出閣的女兒家,她心裡分明對我在意得緊,面上卻看不出分毫,也怪我粗心大意,向來隻管與晚兒師妹親近,近來又對小師妹殷勤備至,不料這病秧子對我竟也是芳心暗許,當真叫我好生為難……
其實她又何必這般遮遮掩掩,但凡她肯松口退讓,放低身段,将來我這三妻四妾裡必有她一席之地。
允天遊越想内心越是翻江倒海,當時就喜不自勝,魂飛雀躍,已忍不住憧憬自己日後享盡豔福的美好未來。
還有那位舒大小姐倒也不錯,給她留出個妾的位子也未嘗不可……
洛清依見他神情恍惚,思緒飄遠,笑容極為刺眼,索性牽過風劍心的手就要走。允天遊回過神來,忙問:“大師姐這是要到哪裡去?”
洛清依本來不想理他,随口對付道:“我和她,我和小師妹還有些體己話要說,怎麼?二師弟也有興趣?”
允天遊更加笃信她這是争風吃醋道,說不定這回就是來找小師妹麻煩的,他有心勸阻,但轉念想到,這兩人姐妹情深,若是師姐能從中幫忙周旋那自是再好不過,若是師姐容她不下,小師妹到時受到委屈,自己在旁寬慰呵護,噓寒問暖那還不是事半功倍?
等到她們對自己難以自拔,他再作出一副左右為難,不忍辜負其他女子的模樣,以她們的溫柔體貼,同意共侍一夫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允天遊自視甚高,兼之從小就被天玑峰的弟子追捧到今時今日,眼界生得極高。自認為像他這樣優秀的少年英雄就不該局限于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笑話,三妻四妾不過等閑之事,能得他垂青憐愛就已經是天大的造化。
如此他心中暗暗歡喜,這兩人關系親近有助他日後的後院和諧,他對此當然樂見其成。連忙裝作風度潇灑的模樣,對她們笑吟吟道:“請便。”
幸虧風劍心和洛清依聽不見他此時内心的聲音,否則兩人說不得當場就要将這不知好歹的男人打出峰去,就地斷絕同門之誼!
洛清依牽着風劍心就往後殿走,走到殿外,就讓桃夭止步,仿佛真要說些閨房秘話。
風劍心任由她牽着,少女冰肌雪膚,臉頰粉若桃李,她觑牽着她的女孩一眼,饒是對方似是怒氣沖沖的模樣,此刻她的心裡仍是甜膩柔軟的滋味。
現在正是天樞演武的時候,後殿基本不會有弟子在此盤桓。洛清依側臉看她,見她低眉順眼的,任她予取予求的模樣,剛起的那點妒火當時就熄去七七八八,已心軟的一塌糊塗。
風劍心反掌握住她的手心,眉眼溫柔,笑道:“生氣啦?”
洛清依斂眉正色,别過臉去,“我為什麼要生氣?”
風劍心暗暗将五感六識擴散出去,确定左右無人,這湊近洛清依耳邊,輕聲道:“他雖是師兄,但我與他并不親近,這你是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頻繁找到這天樞峰來,許是其中另有蹊跷?”
洛清依教她這般撒嬌似的輕聲軟語弄得再沒脾氣,她當然是相信她清白的,無奈心兒容貌好看,性情也好,難免有些狂蜂浪蝶,這總怪不得她吧?嘴裡卻還不依不饒道:“呵呵,原來是這樣,這麼說來,他要是沒有蹊跷,真心實意的,你就能跟他出去了?”
風劍心輕笑出聲,扶着她的削肩,将她的身體扳過來,她們的眼眸盈盈相望,洛清依自覺無理取鬧,沒好意思看她。
風劍心湊近她臉頰邊暧昧說道:“我的好姐姐,他是不是真心實意的我不知道,也不會在乎,但我對你是全心全意的,你就相信我好嗎?”
洛清依但覺她嬌聲軟語撓的心尖顫顫,嬌軀發燙,忍不住就想要去抱她。心中生生将這股欲念壓住,少女顧左右而言他道:“允天遊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他本來鐘情三師妹你是知道的,現在卻無端來糾纏你,恐怕别有企圖,你莫要與他這種人太親近。”
怕師妹太過善良溫和,洛清依接着還囑咐道:“他以後要是還敢對你糾纏不休,你隻管将他打出峰去!你是天樞首座,萬事還有我替你擔待,就是揍他又如何?”
閑談莫論人非,洛清依本是懂的,但她在意風劍心,也顧不得什麼同門之誼。在她眼裡,她的心兒武功雖然高強,然心思純澈,若是她不看緊些,少不得有些狂蜂浪蝶要來花言巧語騙她。
轉念想道,小師妹是不是也算是被她騙到手的呢?
她從小在自己身邊長大,身邊并無男子,根本不懂男女之情是為何物,這樣的她,自己捷足先登是不是也算是趁人之危呢?
洛清依沒再想下去,自嘲道:“枉我還急人之急,要替三師妹打掩護,想不到自己險些火燒後院竟渾不知情,當真是贻笑大方。”
風劍心輕揺螓首,微笑道:“師姐你莫要說笑,你,你的……”
師姐這樣的說法當真狡猾至極,風劍心要将這心知肚明的事情說出來倒是極考驗臉皮的。洛清依見她粉頰漲紅,豔如桃花,煞是可人,忍不住将唇湊到她耳邊,暧昧挑逗的呢喃:“我的什麼?好妹妹……”
風劍心倏忽側過臉來,洛清依本來想要親她臉頰的唇就落在她的唇邊,二人同時怔住。
風劍心最先反應過來,登時臉頰如燒,以掌掩唇,猛然往後看去,洛清依的臉猶如沁血,還來不及回味那刹那的柔軟甜香,順着風劍心視線看去,卻見從拐角處走出一個人來。
她們的心跳驟然懸停,滿眼的驚惶無措。允天遊走将過來,見她們臉色蒼白如紙,望着自己的眼睛如見惡鬼,疑惑出聲道:“大師姐,小師妹,兩位可是不舒服?”
洛清依和風劍心眼神交會,見他神情并無異常,或許是沒有瞧見吧?她們暗松口氣,洛清依蹙眉冷道:“桃兒呢?她在哪裡?”
為何未經通傳,就将他放過來?
允天遊迷惑,他自認與二人親近,哪裡還需要外人的通傳?但瞧洛清依這副生氣的模樣,也隻能賠禮道:“是師弟魯莽,望師姐恕罪。”
洛清依與風劍心漸漸安心,無暇回憶那瞬間的旖念情思,“師弟所來何事?”
允天遊登時面露喜色,春風得意,向她們道:“确然有事,太師父派人傳訊,請大師姐和小師妹與我同去天樞殿議事。”
劍宗七峰七殿,分别由七位首座掌管,唯有天樞峰最為獨特。天樞殿身為劍宗總殿,向來由宗主坐鎮,而位居首座的天樞峰峰主則需要在偏殿辦公。但因為曆來的天樞峰主人都是宗主最為愛信的弟子,所以也從來沒有人質疑過這種約定俗成的規例。
現在洛天河正與蘇不言在殿内執子對弈。
風息劍聖洛天河劍法卓絕當世,卻鮮有人知他的棋藝同樣不俗。而半部天機蘇不言更是能謀善算,這二人相遇,倒也算是棋逢對手。
唯有絕影劍聖秦逸城性情豪放,素來對這些文人消遣自娛的無用之物不置可否。他随意觑過去,見師兄所執的黑子已占到大半江山,這才心中稍慰,想去瞧瞧蘇不言即将落敗的難堪臉色。
豈料那白須白發,長相端正的男子此刻還論子從容,絲毫沒有兵臨城下的窘迫之态。秦逸城卻再坐不住,他對師兄請這江湖混騙來本已是不以為然,如今見兩人隻是在此對坐博弈更覺無趣已極。
秦逸城挺直背脊,洛天河就知道他這位師弟已經開始失去耐性,他莞爾,落下一子,開口道:“蘇先生可是明日就要下山?”
蘇不言眼眸未擡,從容對道:“不才讨擾多時,如今劍宗之事已定,江湖風雨初歇,丹院長又複閑雲野鶴而去,區區也是時候告辭了。”
洛天河問,“先生可是要回江津的千機峽?”
蘇不言哈哈大笑,灑脫道:“蘇不言落拓江湖,浪迹天涯,四海皆是吾家,九州皆為賢居,去哪裡不是一般?”
洛天河舉棋颔首贊同,“貴派弟子遍布江湖,隐出九州,确是四海為家,是洛某拘泥眼界,倒是不如先生率性灑脫。”
蘇不言見他遲遲肯進入正題,也不着忙,陪着他客套道:“兩位宗主坐鎮西南,兼濟武林,當然不是區區這等閑人能比。”
洛天河感慨道:“可惜,本想留先生盤桓半月,奉敬陳釀美酒,也好一盡地主之誼,既然先生去意已決,洛某也不強留,惟願先生一帆風順,此去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