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不言執禮相謝。
洛天河總算開始切入正題,“先生還記得嗎?四年前承蒙先生厚愛,特為清兒批卦,外人皆道天機先生沽名釣譽,險誤我兒性命,我卻知先生神機妙算,算無遺漏。北境之行,清兒雖險遭不測,歸來之後更纏綿病榻,險些回天乏術,幸而先生奉來錦囊妙算,這才保存清兒性命,如此大恩大德,洛某感激不盡。”
蘇不言也不知他這話說的是真是假,隻得道含笑謙遜。秦逸城卻大不以為然,冷聲哼道:“嘿!我瞧這老混騙也不過是歪打正着,若非咱們清兒福大命大早被他害去性命……”
洛天河擡手止住,“師弟,不可無禮!”
蘇不言見他們兄弟在這裡唱和,其意不難猜測,倒也好整以暇,看他們在這裡做戲。
洛天河語氣溫和,好言說道:“先生莫要怪罪,清兒是我的嫡親血脈,師弟這也是關心則亂。不過,洛某有事,還真想向先生請教……”
蘇不言早有所料,不急不緩道:“但說無妨。”
洛天河觑蘇不言神色,問道:“先生當日批卦,這‘風消雲隐,柳暗花明’八字,‘風消雲隐’指的難道正是風劍心?”
蘇不言意味深長道:“是與不是,兩位不是早就心中有數了嗎?”
兩位劍聖暗道果然。
這“風消雲隐”指的就是風劍心會消失在雲湖!
“那這‘柳暗花明’又是何解?”
蘇不言笑道:“天機不可洩露。”
秦逸城正要發作,教洛天河按住,風息劍聖道:“先生能否再為清兒再蔔一卦?”
蘇不言不假思索道:“洛宗主欲算何事?”
洛天河道:“我若讓清兒再度北上,能安然無恙嗎?”
蘇不言登時喜笑顔開,劍聖面面相觑,疑惑不解,半部天機道:“非但平安,而且洛大小姐的姻緣正逢‘柳暗花明’,塵埃落定。”
洛天河面露喜色,秦逸城卻将信将疑。洛清依的終身大事一直是他們心中的一樁心病,令他們始終耿耿于懷。無奈清兒到底是他們的掌上明珠,不忍強迫,若是此番北上能遇良人,順便喜結連理,延續子嗣,倒是一件美事。
洛天河問道:“先生原來早已為清兒算過一卦?不知是什麼時候?”
蘇不言高深莫測,撫須笑道:“就是現在。”
老劍聖們更是雲裡霧裡,并未見蘇不言沐浴敬神,也未見他擺出任何龜甲銅錢,怎麼就能在他們面前完成蔔算之術?
蘇不言笑着将袖袍掃過棋盤,劍聖們定睛看去,但見早已被他們忽視的棋盤黑多白少,而蘇不言的白棋竟赫然走出一個字形來。
“妙?”
秦逸城疑惑,“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說清兒的姻緣奇妙?還是說對方是位妙人?或者是名字裡帶着“妙”字?
蘇不言起身整冠理袖,笑容高深道:“不能說,不能說啊。蘇某言盡于此,再說恐怕就要再折陽壽。如此,二位宗主,區區告辭了。”
話既然都說到這個份上,老劍聖也不好再強人所難,隻得起身相送。大殿門開,老宗主們将他送出殿外,洛天河又命人取來三個酒壇,俱是珍藏已久的名酒佳釀。
蘇不言湊近品香,又迅速蓋住酒壇,生怕沾染到什麼濁物,老劍聖們瞧着莞爾。蘇不言嗜酒如命,瞧在這三壇美酒的份上,不由的多說兩句:“蘇某尚有一言,忠言逆耳,還請二位一聽。”
老劍聖們聞言正色,蘇不言素來是報喜不報憂的性子,如此說道,想來不是什麼好話。
“先生但說無妨。”
蘇不言将三壇美酒提在手裡,邊走邊灑脫道:“萬般天注定,半點不由人。洛大小姐和那位有夙世的緣分,佳偶天成,三生有名。言盡于此,不才去也……哈哈哈……哈哈哈哈……”
劍聖們聽的莫明其妙,暗道莫非清兒這佳偶天成的良人不會合他們的心意?本待再問,蘇不言早已飄然走出殿外,轉角失去蹤影。
卻說蘇不言轉出殿門,正與聽宣而來的允天遊及洛清依和風劍心三人迎面撞見。雁妃晚也在殿門之外與三人會合,這四人俱是劍宗年輕一代中的英豪翹楚。
四人見他走來,俱執禮見道:“蘇先生。”
蘇不言回禮相敬,兩邊擦肩而過時,蘇不言眼睛的餘光落在三名少女身上,一觸即分,唇角彎起,口中念念有詞,“龍魂鳳命,陰陽倒亂,乾坤易手,為之奈何,為之奈何啊!”
走在最末的雁妃晚倏忽轉過身來,看着蘇不言走出天樞的背影,眼底泛起微光,若有所思。
等他們一行走到天樞殿外,紀飄萍早已立在殿前,顯然等候多時。允天遊臉色倏沉,他對這位年紀相仿的師叔素來就不待見。
紀飄萍确仍是溫雅風度的模樣,确是無愧他若虛劍客的雅号。
五人同行進殿,洛天河高居殿座,秦逸城此時沒在上座,衆人執禮參見。
洛天河擡手免禮,也沒說贅言,直入正題道:“可知今日召爾等前來所為何事啊?”
洛清依和風劍心相觑無言,允天遊也是滿眼疑惑,唯有雁妃晚個紀飄萍似是了然于心,他們面色從容并未答話。
以雁妃晚的聰穎敏悟想來早已料到此節,洛天河對此毫不意外,比起允天遊的懵然無知,顯然洛天河要更信重這位三徒孫。他也不止一次在心中暗歎,若雁妃晚是男兒身,這劍宗乘龍快婿的位子非她莫屬。
收回思緒,洛天河先讓紀飄萍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若虛劍客說起日前禁關之變,說起關内奸細内應外合,私縱北賀妖僧入關,正與風劍心當日所見所聞不謀而合。
事關家國安危,劍聖憂心忡忡,他蹙眉歎道:“北域禁關是大齊門戶所在,此事非同小可,絕非是青寮一府内務。若是守将玩忽職守倒也罷,若是其中有人通敵叛國,勾連北賀蠻夷,意圖開關獻城……”
說到此處,洛天河至今心有餘悸,“到那時,北域虎狼之師長驅直入,朔京千裡幾如飛地,若如此則大齊危矣,南朝百姓危矣!”
衆人聽得心驚不已,允天遊更是脫口而出道:“既如此,太師父何不廣發英雄帖,号召天下英雄共商要事?”
雁妃晚聽得暗暗好笑,不置可否。洛天河面色微僵,頗感尴尬,不知怎樣再說下去。心底暗暗懷疑,答應他那位三徒弟讓這小子同去是否是畫蛇添足。
見師祖無言,雁妃晚道:“師兄此言差矣。”
允天遊疑惑不解的看着她,“師妹何出此言?”
雁妃晚解惑道:“此事說到底不過是一家之言。捕風捉影之事,未雨綢缪還行,豈能如此大張旗鼓,興師動衆?”說罷,又看向紀飄萍,接着說道:“再者說,縱然太師父心系關河,此事由來到底要落到玄軍和青寮那裡,劍宗位在西南,其實并沒有立場要求紀統領協助調查,甚至此事涉及軍機密要,更有可能驚動北方玄軍的統帥,此乃越俎代庖之舉,萬萬不可。”
允天遊聞言恍然大悟,也怪他頭暈腦熱,驟聽江湖要風起雲湧,就想廣邀天下豪傑,意圖在英雄大會嶄露頭角,揚名立萬。
“師妹所言甚是,師兄茅塞頓開。”
洛天河輕晃腦袋,他慎重道:“事關關河甯定,匹夫有責。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清兒……”
洛清依執禮站出,道:“弟子在。”
“聽聞你與青寮紀府主的長媳有過一面之緣,當年公孫小姐成婚之時你身體抱恙,未及親往祝賀,如今也該往來交誼。”
洛清依心領神會,當即稱是。
洛天河望向紀飄萍道:“飄萍随侍我二人久矣,想來甚是思鄉,我和師弟特批,允他與你一道北上省親。”
紀飄萍執禮道是,洛清依怕這是老祖宗們猶未死心,正要婉拒,坐殿之人續道:“晚兒,劍心,我命你二人同行。此去北地,千裡迢迢,爾等需小心行事,謹而慎之。”
風劍心同雁妃晚站出道:“遵命。”
雁妃晚七竅玲珑,百巧千機,風劍心武功絕高,對清兒又别無二心,這兩人一文一武實是絕佳的人選。
劍聖最後漫不經心的點起允天遊的名:“天遊,你也随他們同去吧。”
這語氣神态,仿佛他不過就是件捎帶品。
允天遊暗暗氣苦,卻還咬牙恭敬道:“弟子遵命。”
縱他此時滿腔忿忿,卻也莫可奈何。他能怎麼辦?總不能說不去吧?那豈不是白白便宜紀飄萍那個小子?
洛天河最後再吩咐道:“茲事體大,宜早成行。今日你們就将各峰事務交接妥當,明日大早就出發吧。事關機密,明日老祖宗們便不為你等送行了。”
五人執禮稱是。洛天河道:“好,各人退去吧。清兒你随我進內殿。”
風劍心心間倏緊,望向洛清依,唯恐洛天河察覺,迅速低眉順眼的退出殿去。
洛清依不敢多看,跟随洛天河走進內殿。
内殿中,洛天河負手背立,身形孑孑,洛清依心懷忐忑,站在他身後兩步,不敢擡眼看他。
洛天河聲音溫潤,與洛清依談話之時更是和氣慈祥,他道:“清兒,你這身體近來可好些了?”
洛清依回道:“多謝祖父惦念,清兒身體康健,已然大好。”
洛天河眼眸帶笑,轉過身來,道:“把手腕伸出來,爺爺替你号号脈。”
洛清依不疑有他,拉起半截衣袖,任憑洛天河的手指捏着她的皓腕。不過片刻,洛天河喜道:“果然如此,你病體痊愈,脈搏筋骨已不比尋常人羸弱,當真是奇哉怪也。”
洛清依也沒打算瞞他,便将風劍心為她運功養脈一事和盤托出,洛天河聽罷頻頻颔首,贊道:“嗯,她對你倒是赤子之心。需要内力修為殊為不易,她對你卻毫無保留,總算她有良心。”
洛清依聞言,唇角微彎,對心上人的贊許她點頭笑納。
洛天河忽然感歎道:“可惜爺爺和外公是男子,修為的内力陽剛猛烈。所謂陰陽相斥,因而為你運功護體時效果當是事倍功半。那孩子的武功絕高,更難得的是她的内力陰柔,正與你的體質相契。此前她還救過你的性命,也真算是你命中的貴人吧。”
說着,聽他哀哀長歎,“唉,要是,這孩子要是個男兒,那你的婚事……”
洛清依聞言心中倏緊,登時五味雜陳。她并未因此感到欣喜,相反,一旦爺爺舊事重提,那就有可能又要讓她在紀飄萍允天遊當中澤婿。
洛天河見她身體繃緊如弦,顯然是在惴惴不安,不由又是歎息:“我是你爺爺,清兒。你怎麼如此懼我,有如洪水猛獸?”
洛清依頓感呼吸凝滞,“清兒不敢。”
洛天河苦笑,“你說的是不敢,卻不是不怕,對嗎?”
洛清依聽他短短三句,歎息良多,心中愧疚不已,情真意切道:“爺爺對清兒有活命教養之恩,清兒萬死難報。”
“但我若是讓你選個良人佳婿,這卻比死還難,是也不是?”
洛清依檀口微張,粉唇發苦,噤聲無言。
她要怎麼樣剖白真相,告訴他們自己喜歡的是女孩子?
那樣,等待她的恐怕就是雷霆震怒和殘酷的手段。
她不敢,至少還不是現在。
因而此時她隻能低聲回道:“是。”
洛天河眉峰蹙緊,當時便似要發怒,“呵呵,好!很好!看來确然如此,你這心裡已經有了意中人,是嗎?”
洛清依心間發顫,不敢擡眼直視他銳利的眼睛,“沒有。”
洛天河哪裡肯信?登時怒目而視,“說說吧,那到底是個什麼人?令你這樣難以啟齒?難道他是個有婦之夫?還是地位卑鄙的小厮?總不能是個喪妻的鳏夫吧?”
洛清依垂眸抿唇,沒有說話,完全就是逆來順受的模樣。瞧的洛天河終是心裡發軟,到底沒忍心苛責她。
複又想起蘇不言臨去之言,此去北地,洛清依姻緣就能塵埃落定,劍聖擺手歎氣:“也罷也罷,爺爺也不逼你……”
洛清依心中稍寬,又聽洛天河道:“問道賢居,那位蘇不言蘇先生你還記得嗎?”
洛清依不解其意,颔首:“江湖人稱半部天機,号稱能知天命,料先機,有未蔔先知之能,鬼神莫測之術的蘇先生,我當然記得。”
說到此處,洛清依暗暗暗歎,當時風劍心陵河身死,洛清依心灰意冷,生無可戀,若非蘇不言傳書遞信,許她一縷生機,如今她隻怕早已香消玉殒。
她心中警覺,不知洛天河此言何意。莫非是察覺到什麼蛛絲馬迹,想要問她當年的事?
洛天河見她神情倏緊,無奈歎道:“我就是問你當年的事,想來你也是不會說的吧?你放心,爺爺不會為難你。”
劍聖走到棋盤面前駐立,審視半晌,向她道:“今日蘇先生辭别,臨行之前為你批卦算命,你來看看,他算的對是不對?”
說罷,洛天河讓過身體,洛清依循聲往棋盤看去,登時瞳孔驟縮,滿臉錯愕,心虛腿軟,當時不由退後兩步。
洛天河見她如此失态,哪還有不懂之理?想是蘇不言所說确有其事,清兒才會有這般反應。
劍聖颦眉,說出的話更暗含威儀,“怎麼樣?你對這個‘妙’字有什麼看法?”
“妙……字?”
洛清依呢喃出聲,意識瞬間清醒,視線凝視着棋盤,心中卻百轉千回。壓住心裡翻湧的暗潮浮波,嘴裡無意識的應和道:“原來,這是‘妙’字,确是‘妙’,确是‘妙’……”
她表面強作鎮定,心裡倒翻起驚濤駭浪。這世間竟真有如此神機妙算之人?能知天命,測姻緣……
也幸虧祖父沒看懂,又或許是從未有過如此荒謬的想法。若是三師妹那樣七竅玲珑的人,定然能當場看破,這棋盤之上哪裡是什麼“妙”字?這拆開來分明就是“少女”二字啊……
蘇不言難道真能算出她意中人是……
如此鬼神莫測之術,直教洛清依駭出涔涔冷汗。
洛天河見她臉色奇異,望着棋盤迷惑不解道:“這‘妙’字到底是何意?是指你的姻緣絕妙,還是說那位乃是妙人?難道是,此人名中帶妙?”
他暗暗端詳着洛清依的神情,心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這世上難道真有男子名中帶‘妙’的?若真有這樣的人,要找他倒也不難。
洛清依壓住澎湃的心潮,此時佯裝出同樣不解的模樣,“也許是三者都有呢?占算蔔卦之事雖然是甯可信其有。但也不能盡信,若是聽天由命那生而何義?”
洛天河知道在她這裡已絕難探到半點風聲,但蘇不言既然如此笃定,想來此次北行之後一切皆有分曉。那他不若靜候佳音如何?
如此一想,就也不再為難洛清依,向她囑咐兩句,讓她遇事務必以性命為重,這才将她放出殿去。
洛清依恍恍惚惚走出天樞内殿,此時此刻已是心亂如麻。爺爺舊事重提,恐怕對她的婚事已是勢在必行。
緩兵之計能緩一時卻不能拖一世,除非她向他們剖白心迹,否則早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天。
她的思緒愈發淩亂,宛如烈火灼心。洛清依幼年失親,全憑老祖宗教養才能活到今天。養育之恩重如泰山,要她輕易割舍,談何容易?但風劍心對她也是一往情深,她們曆經生死方能兩情相悅,又怎能忍心辜負,抱憾終身呢?
一邊是她的至親長輩,一邊是她生死相許的戀人。洛清依又無可避免的陷入四年前那樣進退兩難的境地。
“……師姐,大師姐……”
綿柔悅耳的呼喚召回她的意識,洛清依擡眼望去,殿外的陽光落在溫柔美麗的少女身上,好似飄忽的霧裹挾着素白的雲。
她一眼就看見少女淺淡溫和的笑顔,望進那雙柔情而隐含擔憂的眸裡。
倏忽間,仿佛陽光刺穿陰沉的雲霧,徑直照進她的心底。像是從來就沒有過什麼舉步維艱的猶疑,洛清依從一開始就選擇了她這個人。
她從來沒想過放棄,她所有的顧慮都隻是在考慮怎樣讓他們去接受她的這個選擇罷了。
雖然如今看來,任重而道遠……
洛清依此刻多想和她緊密相擁,讓她成為自己不會因為隻言片語而動搖的勇氣。
但是現在不能,天樞殿外人多眼雜,洛天河秦逸城他們隻是現在還沒考慮到那裡。但隻消某個契機,他們定會豁然開朗,恍然大悟。
洛清依望着風劍心的眼神裡,有着猶豫與溫柔的思量,因此欲言又止。
這裡不是可以相談的地方。
洛清依道:“走吧。”
風劍心沒有問,無言的跟在她身後,正如從前她無數次做的那樣。
洛清依卻刻意緩慢兩步,直到風劍心和她并肩而行。風劍心的眼睛裡閃爍着微光,櫻唇不動聲色的彎出清淺的弧度。洛清依是在告訴她,她們已不是主仆的關系,即使洛清依從來沒有這樣認為過。但現在的她們,無論從身處的位置和情感的變化來說,她們已經是完全對等的戀人。
這種話要是讓洛清依來說,她會告訴她,這和現在身處的地位無關,她會和她并肩而行,僅僅是因為她們兩情相悅而已。
她們一路走向小徑,走向風香小築。
洛清依心思稍定,悄悄往身邊看去。
少女溫柔深情,她的五官精緻,一如能工巧匠的造物……
洛清依又在刹那之後否定這種想象,她的心兒必然不是匠師所能摹刻的作品,那樣顯然太過生硬,而風劍心的容貌和身體都好似由水捏作的造像,沒有半點瑕疵的,柔和而溫暖的。
她的目光描摹過那張漸生紅暈的臉,觸碰過她修長美麗的頸項,停駐在飽滿的胸脯,膜拜而亵渎着,柔軟而溫暖的……
灼熱的視線撫摸過她纖細的腰身,勾勒出世間最美妙的渾圓曲線……
洛清依但覺胸膛漲熱,有些東西好似要破腔而出那般,像是沸騰的熱海,又好似要将她焚燒殆盡的火焰……
血脈贲張的,無法抑制的,或許欲望,大抵就是這樣的事物吧?
她從來不知道她的内心是這樣污濁的人。
從風劍心回來後,她們就時常同塌而眠。總會有怦然心動的時候,那種甜膩的,安甯的滋味會讓她分外滿足。
但如今,心靈的平靜過後,溫柔的軀體之中隐藏着名為“欲”的東西。花期過去的桃李春風裡,她揚起放縱癫狂到令人不安的沖動。
她多想将她的姑娘壓在那棵桃樹下,輕吻她的臉頰,攥取甚或撕咬她那漂亮誘人的唇,讓她發出痛苦而又壓抑着羞恥的聲音!
她甚至還想用這雙手,她的手去描摹少女的身體,一分一寸,一點一滴的,撫過那盈滿而溫暖的胸脯。
洛清依曾經用自己的胸脯,自己的心感受過她的心髒跳動而惶惶灼熱的模樣,輕薄的衣裳包裹着的,是怎樣的冰肌雪膚,溫香軟玉……
她知道,隻要她願意的話,風劍心對她有着能接受這世間所有惡意的寬容,但凡她表露出這種意思的話,如果她想要的話,她的小師妹必定會……
洛清依沒敢再想下去,她簡直不願意相信自己會是這樣的人。像是瘋魔那樣,像是欲念的野獸,把她的心上人在心裡狠狠的欺負,惡劣的亵玩……
風劍心慢慢的漲紅臉頰,身邊的她視線灼熱而癡迷。她從未見過洛清依有過這樣專注而熾烈的眼神,甚至讓她感到危險,覺得有些許害怕。
她佯作沒發現她的眼神,也沒敢和師姐對上視線,但又生怕在她那樣專注的目光審視中,讓洛清依看出自己某種瑕疵和缺陷。
“哎呀……”
沉迷美色的洛清依腳步打滑,作勢就要被絆倒,風劍心反應何等迅速?當即就将她扶住。
誰知站定回神的大師姐,擡起眼眸,就問她:“心兒,你相信命嗎?”
風劍心如在雲裡霧中,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說,難道和她先前郁郁的神情有關嗎?
她沒敢輕易回複,先是抛出模棱兩可的答案試探,“信則有,不信,則無吧……”
洛清依站定身體,卻沒再放開她的手。
她們心照不宣的,執手緩步而行。
“我信。”
洛清依道,她沒有看向風劍心,視線望向更遠的地方,穿過這片桃李的花林,甚至穿過深邃的劍宗,直到她們的未來。
她道:“當年北行,老祖宗讓三師妹攜帶信物,要我去青寮紀府和紀師叔互換八字,以期互定終身……”
風劍心的柔荑蓦然收緊,腳步微頓。洛清依像是早已意料到那般,駕輕就熟的将她的手捧到面前,就勢輕吻。
宛若受到她的安撫,風劍心面紅耳熱的,繼續随她前行,嘴邊嗔道:“所以,你不會是想說,你和他有緣吧?”
洛清依知她意思,輕揺螓首無奈道,“後來,我從三師妹那裡聽到事件的緣由。原來是半部天機蘇不言曾經來過劍宗,為我姻緣起卦。”
“就是那位号稱天機神算的蘇先生?”
小師妹心生惶惶。傳說蘇不言蔔卦通神,算無遺錯,在江湖中甚有名聲。若是他算到紀師叔和大師姐是天作之合,大師姐要是信命的,她又該如何是好呢?
洛清依将她的忐忑不安看在眼裡,連忙柔聲寬慰道:“你别急,蘇先生雖有神卦之名,但我當時聽說兩位老祖宗聽信蔔算之言就要為我牽線搭橋也覺得不以為然。不過在聽到那位半部天機的卦言後,我才知此人真是名不虛傳。”
“他說什麼?”
洛清依看着風劍心道:“當時他說的是:風消雲隐,柳暗花明。”
風劍心略微思量,恍然道:“那說的,是我?”
她内心驚異,世間竟真有未蔔先知之術?
洛清依接着道:“當年陵河别後,我回到劍宗,病情加重,又兼之無心救治,藥石無靈……”
風劍心呼吸凝窒。
知她當時怕是心存死志,不禁心中苦澀,眼睛微熱,将手心裡的手掌收得更緊些,胸腔裡是藤蔓糾纏的疼意。
師姐用情如此之深,她又何必再畏首畏尾?
洛清依說将下去,“當時也還是這位蘇先生,讓人給我送來一紙字箋。”
風劍心已經感覺到蘇不言的神奇,出聲問道:“寫的是什麼?”
洛清依的神情忽然為難起來,最後還是說道:“寫的是……兩心若相映,三生石上名;桃花滿天日,牽絲再續時。”
風劍心不解道:“這是?”
洛清依緩過氣來,難為情的笑道:“現在想想,他說的不是準确無誤,若合符節嗎?”
她還記得,小師妹回來的時候,漫天的桃花似雪,她宛若仙子般降臨。
風劍心心潮湧動,情難自禁的将洛清依擁進懷裡,“好姐姐,真是苦了你了。”
洛清依也伸出手臂環過她的腰肢,與她耳鬓厮磨,少女們緊緊相擁着,洛清依心火複燃,語聲帶顫,她悶聲說道:“今日先生又為我蔔卦算命,你猜猜他算的是什麼?”
風劍心臉頰埋進她的頸窩裡,吐氣如蘭,甕聲甕氣的在她耳邊甜膩道:“我怎麼知道?”
如嬌似嗔的可愛模樣,讓洛清依差點就失去自制能力,想着現在就将她抵在樹上,狠狠的親她。
“啊……你,你别做壞事,我告訴你,他算的是個‘妙’字。”
“妙?”
風劍心疑惑不解,似乎有師姐在,她也不需要再費腦筋。
果然聽洛清依說道:“你将這個字拆開看看。”
風劍心聞言稍稍怔住,半晌之後,幽幽歎道:“世間竟真有如此玄通之術,當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洛清依對半部天機的神通已無言贅述,她道:“所以,你相信嗎?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伴侶,我們之間,有着三生三世的緣分。”
她牽起風劍心的柔荑,望着她,情真意切道:“當年我曾經想過,你不嫁,我不嫁,我和你就這樣一生一世可好?”
少女心髒鼓噪,玉靥薄紅,登時羞赫難當。
洛清依接着卻道:“但是,我現在再也不會這麼想……”
風劍心瞬時花容失色。
“我要你嫁給我。”
風劍心但覺耳邊如雷炸響,腦昏耳鳴,竟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師,師姐,你說什麼?”
她要,要我……嫁給她?
這,師姐她這是瘋魔了嗎?
心火如熾,清淚盈眸。風劍心的嬌軀忽軟卻正好被洛清依帶進懷裡。那位姐姐清淺淡薄的聲音裡帶着三分旖旎和異常的堅決,她道:“祖父說,這次回來,所有事情都會有定論,我倒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什麼定論?但是不管到時會是什麼結果。等我們再回到這裡,我就要去向老祖宗們剖白心迹。我想告訴他們,我鐘情的人是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師姐,我……”
少女心間滾熱,險些就被她的承諾和情話迷去心智,直想溺死在她的溫柔鄉裡。
“他們定然是不許的,怕是要将我活活打死,再去強迫你嫁人。”
“那樣可就不成啦。所以,無論如何你都要保護好自己,然後再來将我帶走,我們從此天涯浪迹,逍遙世外,再也不管什麼驚世駭俗,什麼離經叛道,你說好不好?”
風劍心輕輕給洛清依的削肩捶兩拳,氣笑道:“太師父們要是知道姐姐你這般沒臉沒皮,說不得覺得你不是他們的孫女,索性就讓你跟我走啦。”
洛清依假裝思量,随即說道:“心兒所言甚是,看來我在這方面還需要再接再厲些。”
“啊!不要……”
她們摟摟抱抱,嬉笑玩鬧。最後還是風劍心顧念着洛清依的身體,無奈讓她輕而易舉的捉進懷裡。
少女們再次擁抱着,久久無言,唯有初夏的涼風拂過這條桃李小徑,窺視着情人們的思戀。
“師姐……”
“什麼?”
她們緊密相擁,嬌美的身體嚴絲合縫的,綿軟溫暖的觸感讓風劍心整個人都發起抖來。
她想逃離這種不适和窒息的感覺,但是現在的她卻沒有任何的氣力。師姐抱着她的手臂就像是玄鐵精鋼打鑄的枷鎖,桎梏着她,使她無法掙脫。
洛清依感覺到身體裡節節攀升的體溫,滾燙的厲害,燒的她意識都模糊起來。
身體每處的觸感都清晰的可怕,那些酥酥麻麻的,就像是螞蟻在爬過她的身體,難受得讓人發狂。
怎麼辦?
怎麼辦?
她真的好想……
想去親吻她,想去觸碰她,想去愛撫她……
“蘇先生,為什麼總是替我們算卦?”
一言既出,猶如醍醐灌頂,洛清依怔住,情潮當時退去大半。
是啊,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