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依和風劍心回到風香小築,将明日遠行的消息告知桃夭。
誰知這小姑娘聽說這事,當即就嚷嚷着要同去。她的資質平庸,無心練武,老宗主們看她膽大心細,秉性純良,因而點她到洛清依的身邊随侍。
主仆朝夕相處四年,也算是感情深厚。但是這趟北行并不是出去遊山玩水,她們是有要務在身,讓她同行諸多不便。
聽到大小姐的解釋,桃夭隻能悻悻作罷。她雖武功尋常,勝在清楚自己的本事。此次和大小姐去的有八師叔還有二師兄,以及三師姐和七師姐。這些人裡哪個不是劍宗裡屈指可數的人物?
這可是兩位掌峰首座和兩位峰主親傳,甚至還有劍宗尚未繼位的少宗主,師祖們出動這樣的陣容,此次北上定然是非同小可。哪裡還有她胡攪蠻纏的餘地?
想通此節,桃夭雖仍是神情郁郁,終是認真細心的為洛清依與風劍心打理随行物品。
夜間洛清依和風劍心相擁而眠,等到卯時二刻,洛清依将風劍心叫醒,兩人洗漱更衣後,一起走出天樞峰。
她們走到搖光峰下,風劍心已經隐隐猜到洛清依的心思,不由微緊眉梢,腳步頗有猶疑。
洛清依見狀牽過她的手,提起放在碑林之外的元寶香燭,二人同往葬魂碑林。
洛君儒秦繡心夫婦身為劍宗傳承,同時逢劫殉難,他們的墓碑當然與旁人相異。漢白玉制的石碑在林立的大理石碑當中也是甚為顯眼。
逝者已矣。七年時間,洛清依早已接受父母故去的事實,但觸景傷情,甫見墓碑時仍是不免心生愁緒,暗暗傷懷。
風劍心走到七八步外,腳步頓止,竟是不肯再前。洛清依回身問道:“心兒,你這是?”
風劍心現在甚至不敢直視那座白玉石碑,她勉強笑道:“師姐和爹娘定有許多體己話要說的吧?我在這裡就好,師姐你隻管去就是。”
洛清依疑惑道:“你怎麼啦?他們是我的爹娘,但也是你的師父和師公啊,你為什麼不和我同去吊唁?”
風劍心怯怯擡眼望她,神情窘迫,她慚愧道:“我和師父師伯雖僅有一面之緣,承蒙不棄,收為弟子。救命之恩,萬死難報,入門之義,此生難償。可,可我卻……”
洛清依當時就知道小師妹的心情,她莞爾道:“可你卻和他們的女兒暗生情愫,私定終身,因而自覺無顔面對他們,對嗎?”
風劍心颔首喟歎,“師父對我天高地厚之恩。我卻對大師姐有非分之想,豈不是忘恩負義,恩将仇報嗎?”
洛清依搖頭笑道:“記得當日你曾經答允娘親,要與我彼此相親相愛,如今你正踐行此諾,你我相敬如賓,又何錯之有?”
說罷,将風劍心牽到墓前。驟見碑前案上早奉着果品和寒食,兩邊香爐燭火染盡,洛清依不由疑道:“寒食節早過,這是誰人在供奉?難道是兩位老祖宗來過?”
風劍心面色尴尬,檀口微張,終是如實說道:“師姐,這是我前兩天來敬奉的些許心意,可當不得老祖宗……”
洛清依握住風劍心的手,心中滿是暖熱,風劍心對爹娘竟然比她這個女兒還要上心,實在是令人羞愧。
兩人重新點起香燭元寶,并肩跪在墓前,畢恭畢敬的對着墓碑叩了九個響頭。眼見對方額前一抹灰白污漬,她們各自掏出手帕開始為對方擦拭。
眼眸相映,脈脈含情。少女芳心就融在對方柔情似水的眸裡,直看得面染紅霞,心如脫兔。
驚覺這是在父母靈前,不能太過放肆。兩人這才正襟危坐,埋頭垂首,滿面羞慚之色。
洛清依向着靈前莊重叩首,正色道:“爹,娘。和我來的姑娘,她叫心兒。就是爹娘你們當年救過的那個孩子。她的名字還是娘您取的呢。”
風劍心慚愧垂眸。洛清依的面容帶着輕淺的笑意,“她是很好的女孩子,對我也很好。善意體貼,心思純良,柔雅賢淑,持家有道……”
少女面皮太薄,聽她如此誇贊,當時就要來捂她的嘴,急道:“師姐,你快别說啦,我,我哪有那麼好?”
洛清依看着她,眼眸熠熠生輝道,“你很好,比我說的這些還要好。我還想再給你加上國色天香,顧盼生姿,豔絕千秋怎麼樣?”
風劍心不敢再阻她,生怕她那張巧舌如簧的嘴裡再厚顔的說出什麼臊人的話。雖然她心裡歡喜,可難保師父師公不會氣得從陰司地府跑出來打她。
碑林清寂,唯有微風徐徐。
洛清依悔道:“女兒不肖,有負爹娘生養之恩,老祖宗教誨之德,劍宗的血脈,注定要在女兒這裡斷絕,若爹娘怪罪,盡可都報應在我的身上。”
“師姐!”
洛清依握着她的手,眸中情深款款,風劍心差點都要承受不住她的溫柔。
“何妨落花人獨立,但求微雨燕雙飛……”
風劍心深情回望,真心道:“若非死别不生離,不負相思不負卿。”
她們相視而笑,風劍心将洛清依扶起,二人對着墓前再躬身敬拜,就此暫别。
離開的時候,風劍心的腳步比平時要急,洛清依察覺到這份異常,笑道:“你做什麼這麼着急?你怕什麼啊?”
風劍心嗔怪道:“我就怕大師姐你再胡言亂語,師父和師公說不定要跑出來教訓你這不肖女兒。”
洛清依腳步微頓,将風劍心拉住,少女回身疑道:“大師姐?”
但見洛清依面容正色,以為她哪裡說錯,不由忐忑問道:“你生氣啦?”
不意洛清依忽然将她擁進懷裡。風劍心心跳加速,面紅耳熱,就聽洛清依在她耳邊道:“等回來的時候,你就跟着我改口叫爹娘吧?”
各峰宗門内務早在昨日就已交接完畢。雖然這麼說,但天樞峰的事務本來就由冉蓮譽協辦處置,她這次交接倒是有些務歸原主的意思。天璇峰的事務就交給杜志恒管理。最難最苦的反而是玉衡峰的符靜慈。
本來她早就将權力放給雁妃晚,這次雁妃晚被老祖宗欽點同往,她就隻能再度接過玉衡峰的職責和權柄。
洛清依和風劍心與桃夭告别,囑咐她看顧好風香小築,靜候她們歸來。
此時天光微明,雁妃晚三人早在天樞峰山後等候。這次行動事關機密,不宜大張旗鼓,該有的囑咐早在昨日就已安排。
正如劍聖所言,秦逸城和洛天河并未現身送行。大抵是覺得離愁别緒矯情無益,江湖兒女向來是不拘小節,灑脫豪邁的,因而衆人也不以為意。會合之後,五人對着天樞峰大殿巍峨莊嚴的偉岸巨影深深執禮,這樣就算是辭别。
一行人走下天樞,到達山門,牽過早已為她們準備好的良駒駿馬,當即快馬催缰,馳過劍碑就算離開七星頂的地界。
滿山靜谧唯聞鳥語,倏忽馬蹄聲聲如雷,紛沓而過,忽見天光乍破,紅日東升,旭陽如盤勝火緩緩爬上雲端的群山,晨曦揭開帷幕,大道兩旁滿目山林皆被鍍上氤氲金光。
正是:嶺上晴雲披絮帽,樹頭初日挂銅钲。
此次北行絕非能一日而就,江湖漫漫,前途未蔔,路上必生艱險。因而現在雖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倒也并非真要怒馬飛缰,指望寶馬良駒能日行千裡,一夜即到禁關城。
一行五騎近午時分已出安陽,直奔青玉州府而去。才上官道,忽聽一聲駿馬嘶鳴,一騎黑影從林中穿出,蓦地停駐在道中。
五人急忙止住駿馬,俱是凝神守備。
但見前方綠影香衣,馬上一名騎士女郎望将過來。晨光映出女人那張俏麗多情,明眸含笑的臉。
風劍心五感超絕,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知來者是誰。不禁莞爾,還道既然三師姐在這裡,如何卻不見她的蹤影?原來是在這裡等着。
雁妃晚凝眸微斂,眼神嗔怒,但也分明也不見厭惡之色,倒覺額邊太陽穴隐隐作痛,知道這是她的麻煩來了。
這騎着駿馬的姑娘,不是鳳梧山莊的舒大小姐是誰?
除去雁妃晚,其餘四人見到她,倒是面露喜色。尤其是允天遊更是一馬當先,縱馬來到舒綠喬的面前,擺出風度翩翩的姿态,“我道是誰縱馬娉婷,英姿飒爽,原來是綠喬姑娘?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允天遊當然不會以為這是偶遇的緣分,舒綠喬這明顯就是為堵人來的。至于堵的是誰,當然是顯而易見的。
這裡就隻有他和紀飄萍是男性。紀飄萍的武功與他不分伯仲,但他的名聲相貌顯然要蓋過紀家那小子一籌。人品家世俱是年輕一輩中的上乘人物,舒綠喬芳心傾慕他也是情理之中。
考慮到鳳梧山莊的勢力不小,若是舒綠喬能為他所用,對他順利拿下劍宗宗主的位置應當也有所助益。
何況舒綠喬青春貌美,明媚俏麗,也不比他那三位師姐妹遜色多少。美人和權勢既然投懷送抱,他哪有拒之門外之理?
舒綠喬原本正望着雁妃晚出神,聽到面前的男人寒暄聒噪,這才轉回目光。略微思量,總算記起這人乃是天玑峰首座允正賢的獨子,也是雁妃晚的追求者之一。
霎時眼眸寒沉,忍着心裡厭惡,客氣疏離道:“允公子,允少俠,别來無恙否?”
沒等他回答,就此繞過,将目光落到紀飄萍那裡。紀飄萍莫名隻覺背脊發涼,長軀抖震,暗忖道,到底是清晨的風涼,他要保重身體才是。
舒綠喬不動聲色的打量過這兩人,内心暗道:若虛劍客紀飄萍,金劍遊龍允天遊……
唇角彎出陰測測的弧度,冷笑:呵呵,很好!真的很好……
偏是雁妃晚對她不以為意,置若罔聞,立時策馬催缰,将她甩在身後。
妃衣香影掠風而過,舒綠喬轉馬追去,二人策馬奔騰,舒綠喬追她不及,連忙叫道:“雁兒!你等等!”
雁妃晚勒馬止住,柳眉倒豎,“你叫我什麼?”
舒綠喬拍馬趕到近前,聞言低眉順眼,粉頰绯紅,羞怯呢喃道:“我,我想跟你有個特别的稱呼嘛。”
雁妃晚澄澈靈越的眼眸蓦然微睜,素來千伶百俐的玲珑竟是半晌也說不出話來,最後咬牙道:“厚顔無恥!我不記得什麼時候允許你跟我這樣親近過?”
舒綠喬擡起臉,凝眸微光閃爍,略帶委屈道:“你我既然已經同床共枕,又有肌膚之親,如此這般,你難道還要推诿渾賴?”
雁妃晚險些要被她這伶牙俐齒給氣死,百轉千回的心機在她這裡竟然半點使不出來,“好哇,你若是再這樣胡言亂語,就回你的西山去,莫要再跟着我。”
舒綠喬忽然正經說道:“哎,雁姑娘此言差矣。這道路乃是官府修建,用的是百姓的稅銀,凡是齊民人人走的,如何能算是我跟着你?”
玲珑冷笑,“我竟不知道你是這般巧舌如簧,倒真是小瞧了舒大小姐。”
舒綠喬忽而眸光豔麗,輕聲暧昧回道:“晚兒,你這話又說錯啦。我是不是巧,舌,如,簧?你不是已經嘗過的嗎?”
眼見雁妃晚就要發作,舒綠喬見好就收,連忙安慰道:“好啦好啦,不跟你玩笑。這次你們北境之行恐怕不會太平,我要和你同去。”
雁妃晚陰陽怪氣道:“這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舒大小姐你往東往西,走南過北,我難道還能管得住你嗎?”
舒綠喬立時殷勤道:“管得管得,我要跟着你。從今以後,你讓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萬事都由你做主。”
心中暗道:唉……畢竟這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嘛,總是要妻唱婦随的。不過這話卻不能讓晚兒知道,不然肯定又要跟她鬧起來。
雖然調戲她,确是十分有趣……
雁妃晚至此沒再多言,信馬由缰走在前,舒綠喬緊随在後,不時并肩同行。
舒綠喬不說那些瘋話的時候還是挺能哄人開心的,不多時雁妃晚就卸去心防,能與她和睦共處,言笑晏晏。
舒綠喬這段時間和雁妃晚親近,已經稍微摸到些她的性情,譬如嘴硬心軟,甚至有些口是心非,當然,也慢慢試探着她的底線。
明明是她故意放出消息要北行的吧?不然自己哪能提前在這裡等她?現在反而擺出不情不願的模樣,呵呵,當真是可愛的緊。
洛清依與風劍心遠遠跟在她們之後,見她們沒有大打出手,相處還算融洽,總算稍稍安心。
舒綠喬對雁妃晚的心思昭然若揭,奈何雁妃晚七竅玲珑,她的心思旁人實在捉摸不透。
洛清依悄然望向風劍心,輕聲和她道:“心兒,三師妹的心思我着實猜不透,你說她兩個到底能不能成?”
以她的私心來看,這兩人若真有緣,洛清依當然是樂見其成的。一來,若是世間就隻有自己與小師妹這般未免太過特立獨行。二來,雁妃晚冰雪聰明,往後四人相互扶持也不緻孤立無援。
風劍心思量半晌,回道:“緣淺緣深全憑造化。舒姐姐對三師姐倒像是一往情深,我看三師姐也未必就無動于衷,倒是有些‘道是無晴卻有晴’的意思。”
既是别人的私事,她們也不好過多置喙,兩人策馬同行,一路談笑風生,看的允天遊卻是迷惑不解。
原先見她們針鋒相對,劍拔弩張,還道是在為他争風吃醋,如今轉眼又能其樂融融,言笑晏晏,當真使人費解。他将這疑問的眼神抛向紀飄萍,明裡暗裡都有三分自得之意,豈知紀飄萍人如其名,頗有君子儒風,這等夾槍帶棒的炫耀就好似打在他這團棉花上,渾不着半點力。
姑娘家的私交他素來沒多少興趣,因而回道:“女人心,海底針。師侄既非女人,又如何知道她們姑娘家的心思?”
允天遊叫他明嘲暗諷刺得俊臉發紅,怒而策馬狂奔。一騎馳出,看着被他甩在身後的青年和少女,立時就有左右逢源,獨領風騷的成就感。
她們在午時時分終于抵達青玉州府。七星頂風波初定,江湖豪士來去如風,此時的州府也不再戒嚴。兼之她們這行出自名門劍宗,進城來自是暢通無阻。
六人進入州府,最先往的就是青柳巷的劍宗義武堂。原武堂堂主古振松勾連外敵出賣同門之後畏罪自盡,所屬暗哨全數重建,堂口未變,實際的掌控人被替換成天璇的首座紀飄萍。
如今他們的頂頭上司親至,下屬管事自是要事無巨細安排妥當,連忙讓人牽馬墜蹬,備置酒席,熱情款待。
這回來的全是七星頂上舉足輕重的人物,管事半點不敢疏忽大意,務必要将人侍候妥帖。
六人原本打算用過午飯即再啟程,可看着滿桌的美酒佳肴卻又忽然興緻全無。那管事登時戰戰兢兢,心膽高高懸起,還以為是自己哪裡招待不周。
舒綠喬見雁妃晚舉筷未動,也是不解道,“怎麼啦?是這裡的酒菜不合你們的口味?”洛清依歎道:“四年前出安陽時,古……那位師叔也是如此款待。誰知如今酒席依舊,物是人非啊。”
紀飄萍道:“他雖然是受迫于人,到底鑄成大錯!若非小師侄力挽狂瀾,後果不堪設想。”
管事聽罷,登時冷汗潺潺,立刻表白忠心道:“天地與諸位明鑒,屬下對劍宗忠心耿耿,絕無反逆之心!”
紀飄萍見狀,連忙将他扶起,又好言寬慰兩句,便将他打發出去,六人這才舉杯動箸。
洛清依身嬌體弱,風劍心沒讓她喝酒,而她自己也不好酒氣,因而她們是滴酒未沾的。允天遊邀杯要與雁妃晚和舒綠喬共飲,才要舉杯向三師妹請酒,雁妃晚不好拂他酒興,舉杯相迎,卻被舒綠喬的酒杯在半空截住。
允天遊還道她這是醋意大發,心中對她既是埋怨也覺歡喜,酒杯遞到嘴邊,一飲而盡。
這會兒他還捉摸不透舒綠喬的心思,為投石問路,竟忽然提起舒青桐不幸亡故的事,并在席間大表哀恸之情。
舒綠喬倏忽臉色陰沉,雁妃晚見她眼眸愁苦糾結,隐有哀色,心底對允天遊更無好感。這種自以為是的哀悼都稱不上是耿直,分明就是莽撞粗狂。
她不着痕迹的将手伸到桌底,悄然握住舒綠喬的手背,綠裳少女睜着眸望着她,勉強對着她苦笑歎息。
偏是允天遊不依不饒的,說是緣分一場,當日他也和舒青桐情同手足,如今驚聞噩耗,錯失憑吊時機,正好現在來到州府,臨近西山,不若就去鳳梧山莊為故人奉香祭奠?
他此舉不管是何目的,聽着像是善意,可恰恰在此時卻表現的甚是不合時宜!
劍宗三女聽此不由心間驟緊。她們都知道如今舒綠喬早跟巫山決裂,鳳梧山莊已然易主,且不說舒青桐的靈位是否尚在,就是青鸾和血鳳這對兄妹能否任憑她來去自如?
當然,憑借劍宗諸人的武功,尤其是風劍心武功之高,當世難匹,若是強行硬闖,鳳梧山莊縱是高手如雲亦不能擋。但這樣一來,難免不會洩露出舒綠喬曾經協助邪道七宗圍攻七星頂的秘密,更有可能暴露她們即将北上的意圖。
因而,這鳳梧山莊她們是不能去的。
允天遊渾然不覺氣氛有異,仍在裝模作樣擺出感同身受的扼腕之狀,想要以此來博取她的好感。
誰知舒綠喬霍然站起,以掌掩唇,快步跑回房去。雁妃晚也不知她此時的悲恸是真是假,遂向允天遊投去不堪其蠢的眼神後也憤然離席。
允天遊但覺她這如嗔似怨的眼神着實别有風情,不由恍然失神,哪裡還管得着舒綠喬現在的情緒?
洛清依和風劍心輕揺螓首,不甚贊同的離席上樓,徒留紀飄萍還在淡定用飯,允天遊攥着玉筷還在雲裡霧裡。
待到午休之後,衆人再度啟程之時,允天遊神色悻悻,就沒敢再提憑吊之事。
此行北上禁關,行程計劃由雁妃晚和紀飄萍議定,衆人換掉劍宗的服飾,改扮成尋常江湖兒女的裝束。白衣劍袖在西南三省煞是惹眼,此行雖然不知前途兇險與否,但萬事掩人耳目,謹慎行動總是沒錯。
洛清依青藍端莊溫婉,風劍心的紫蘿蘭風雅神秘,雁妃晚绯衣清越靈動,舒綠喬的翠裳俏麗妙曼。四位美人各具風情,惹得路上行人頻頻側目,若非她們鞍前懸挂着寶劍之故,倒是有不少登徒無賴蠢蠢欲動。
女人,尤其是年輕貌美的女人行走江湖果然有頗多不便,難怪許多江湖俠女為求行事方便都會選擇女扮男裝。
就撇開遮掩形容不說,單是騎馬趕路就有諸多不便。縱是男子若非常年策馬奔馳的,也受不住長途跋涉,馭馬颠簸之苦,何況是身體構造更為嬌弱的少女?
即使她們特意在馬鞍處鋪墊軟絨,這長期策馬的不适也令她們難以啟齒。
乘坐馬車是比較舒适的選擇。
北馬高大神駿,腳程如風,但性子甚烈;南馬勝在耐性極佳,且擅走山路。不過南馬本來腳程就弱,要是再負載馬車,那可能會比快馬還要慢出近倍的差距。
而今禁關之事雖還未有定論,但也不能平白無故的耽誤行程。
陸路行走的最佳路線還是貫通玉川和重浣兩省,由此直抵中京,再從朔京道去既昌和河朔兩地。也就是說,與四年前如出一轍的路徑。
水路行舟雖然乘風破浪,速度極快。但内陸河道九轉八彎不說,延河道乘船順風向東,就要途經江津川北之間的鹿河。而鹿河現在是潛龍幫的地界。
如此變數極多,和敖延欽糾纏起來,耽誤的路程隻多不少。
衆人商議過後,仍是決定沿襲前路,取陸路北上,最多在途中減短禦馬的時間,多歇少趕。
風劍心本來還擔憂如此長途跋涉,洛清依身虛骨弱,未必能生受得住。但數日以來見她雖有疲态卻無病氣,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為她運功渡氣之故。
雁妃晚還在暗裡取笑道:“師姐原是獨倚高樓,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如今是她的藥引子回來啦,那當然是藥到病除,再無妨礙。”
這話惹得洛清依和風劍心陣陣面紅耳熱。舒綠喬見她們互敬互愛,脈脈深情,再想起自己這前路艱難,便難免既是羨慕,也感唏噓。
這半月以來,雁妃晚對她的的态度那是若即若離。要說有情吧,舒綠喬夜裡去纏她,那人也隻是默然伏案而眠。要說無意吧,雁妃晚卻又屢屢縱容她的無禮,也從不對她發難,将她趕出房去。
她們經常同室而不同眠,終是舒綠喬不忍她受苦,最後老老實實分房而卧。後來她們相處之時舒綠喬就收斂許多。
也不知道她這到底是欲擒故縱,還是真的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舒綠喬百思不得其解。奈何這情之一字,使人備受折磨偏又欲罷不能。
這日,一行臨近午後到達玉川省交界地,再往前就是瀾西江的地帶。這次行程意外的相安無事,風平浪靜。
也虧允天遊還想順道懲奸除惡,為他金劍遊龍揚名,也替他的傳說再添濃墨重彩的一筆。私心裡更指望在四位佳人面前一展雄風。奈何這路甚是太平,以緻讓他此行苦無施展的良機。
按照雁妃晚的推測。正道十二宗在近日内陸續從安陽回返各宗地界。尋常的宵小強盜雖然作惡多端,橫行霸道,但他們的消息也最靈通,而且慣會能屈能伸。此時見十二宗勢大遂紛紛藏匿蟄伏起來,一時不敢輕舉妄動,胡作非為。
要知道,若是不小心犯在這些名門大宗的高手這裡,說不定就是一場滅頂之災。
各地正道名門巨擘的作用就在于此。他們不需要勢力遍布境内,就憑他們的聲望和名号便能壓得各地的宵小匪盜不敢輕舉妄動!
入鎮之時天色已近未時,正是不早不晚的時候。若是趕在天黑以前乘船渡過翡翠河,應當能在酉時之前抵達鳳臨郡,夜晚就能在郡府的客棧留宿歇息。
要是想繞過翡翠河,那就要多費兩三個時辰的時間。
顯然趕在酉時之前到達對岸是更為恰當的選擇,因而衆人急忙策馬來到瀾西江的河岸。
此前風劍心就是從對面的鳳臨郡和楚豫南同乘沙船來到的瀾西江渡,沒想到還沒到一個月的時間她竟而折返。
翡翠河雖稱是河,其實兩岸相距甚闊,不異江域的寬度。衆人抵達河渡,開始下馬牽缰。
風劍心張目望去,但見渡港岸邊停泊着許多的船隻。其中鳥船快艇,漁梭畫舫,連綿起來猶如磊起高牆的圍城。這當中最是惹眼的便是那艘鶴立雞群的巨大沙船。此時那艘沙船已經停港收帆,依稀能從它的桅帆上看出巨大的“烏”字。
風劍心見到這艘船,神色稍緩,她連忙招呼師姐,讓她們跟着她牽馬過去。
也不知道為什麼,今日的河渡人流甚少,除開稀稀落落的人影,就看見那艘沙船舷梯上來來往往搬運貨物的夥計。一個發須花白的老船家翹着腿坐在舷梯口的木箱上,嘴裡嚼着仁頻,手中握着一支似魚非魚似龍非龍的蚣蝮手杖,不時的叩擊木箱吆喝,催促着那些水手幹活。
風劍心牽着馬過來,向老者見禮道:“老船家,别來無恙?還記得我嗎?”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翡翠河得罪過瑤池天頂素明霞的那位船老大。此時聽到招呼,回過頭來,就看見風劍心那張風雅絕麗的臉。教她容光所攝,竟是恍然失神,一時忘了問她是怎麼認識的自己。
洛清依微斂秀眉,面含薄怒,心道,原來這太過美麗也并非全無壞處,她小師妹這身清雅的風姿一路來也不知奪去多少人的青睐,當真是防不勝防。
她原也想過讓小師妹素紗蒙面,可若是如此反而似是掩耳盜鈴,更為惹眼顯目。要是同話本裡的俠女男扮女裝也不是不可,奈何四人姿容雖然各異,卻天生柔骨,若不喬裝改扮,一眼就能看出她們是個姑娘。
而女扮男裝想要做到以假亂真是非常困難又極其耗費時間的事情。譬如化妝,墊肩和束胸以及腰臀的僞裝就不是能迅速完成的。
洛清依輕咳兩聲,站出來提醒道:“請問船家,你這平船可能載客,可到對岸的鳳臨郡?”
那船老大恍然回過神來,急忙站起。再見到這些各具風情的美人,到底不會再失魂落魄。何況這些少年少女的鞍上皆懸寶劍,一看就知道是他招惹不起的人物。趕忙吐出仁頻,連聲答應道:“到的到的,此船正往鳳臨郡,各位少俠可是要渡河?”
允天遊連日趕路,出行簡素,再加上四女這路與他關系并沒親近,早就覺得無聊至極。他不想跟這等三教九流周旋,“若是不去,問你作甚?快快讓開。”
說罷,也不問答允與否,牽馬便要登船。那船老大連忙橫杖攔住,“公子,這可不成!”
允天遊當時豎眉瞪眼,不悅道:“你攔我做甚?難道是不想做這個買賣?”
紀飄萍附和道:“老東家可是擔心我們的馬匹?船家大可放心,我們這些坐騎馴養得當,品性溫良,絕不會發瘋失控。”
馬雖能泳,終是陸生動物,對水有着本能的恐懼。
烏老大還來不及回話,允天遊就傲慢輕視道:“還是你怕我等短卻你的銀兩?你盡管放心,運馬費用我們會另外結算。”
烏老大忙道:“不不不,少俠小姐誤會小的了,這上門來的生意哪有拒之門外的道理?這船不是不走,隻是今天走不得哩。”
衆人頓生疑惑,風劍心問道:“這是為何?”
烏老大回道:“各位要是早兩日來,二話不說,咱們說走就走。但是現在不巧,别說老烏,就是這渡口上所有的船隻恐怕最早都得等到明日,甚至這明日能不能走也還是未知之數。”
允天遊聞言,怒道:“你這老丈想耍什麼花腔?到底什麼時候能走?你許個準話吧!”
烏老大連聲求饒,“公子息怒,公子息怒,不是老頭子借故遷延,這能不能走啊,還得問問這些爺們兒呢。”
他舉杖指向河面。如今整片河域所有船隻停船靠岸,唯有兩艘快艇在江面作業。艇上插着縣府的杏黃旗分外打眼。
雁妃晚心思玲珑剔透,登時了然,她疑惑道:“這是官府在封河禁船?卻是為何故啊?”
“各位少俠進城的時候,沒看到官府公文布告嗎?”
衆人略微思量,想起她們确在縣府的城牆處見過官府的公告文書。但有道是術業有專攻,擒賊緝盜乃是縣衙捕快所為,江湖中人是不會主動為官家排憂解難的。除非是在囊中羞澀之時,江湖人士多半會尋到禦刀府所在,再根據懸賞的金額和事件的難度接取緝捕的任務。
烏老大見年輕人們面面相觑的模樣就知道他們定是不知。他複坐回木箱上,向衆人娓娓道來:“各位有所不知,本來這翡翠河兩岸諸縣環立,繁榮錦繡,再加之素來風平浪靜,河運暢通,老漢看中這塊地段,這才帶着一班兄弟們在這裡以載客運貨為生,賺些辛苦錢用來養家活計。但這三天前這翡翠河裡突然就發生一樁大事!老烏早間從鳳臨郡過來,等到這邊,官府衙門便已張榜布告,封河禁航,我們現在也回不去咯。”
舒綠喬望向河面,略微打量過後,道:“老丈,這裡到底發生什麼事?竟然勞動了官府?”
烏老大望向衆人,随即左顧右盼,見沒人注意到這邊,才壓低聲音道:“這河裡……死人啦!”
允天遊聞言,頓感大失所望,他興緻缺缺道:“呵,我道是什麼,這江河兩岸船隻往來翻覆,死個人有什麼稀奇的?”
他将懸挂在馬鞍的寶劍取下來,不無得意道:“便隻我這把寶劍,就有不少的人命。”
烏老大臉色煞白,身體慌忙往後瑟縮,驚道:“公子莫要吓唬小的,這次的死人可不一般呐。”
允天遊挑眉奇道:“哦?你倒說說有什麼不同?莫要在這裡七拐八彎的說些廢話。”
烏老大連忙回道:“是是是,老漢省得。”
話音略頓,烏老大續道:“那人若是溺水身亡自不稀奇,便是被人謀害的也沒甚大不了。可,可那人要是被傳說中的河中女鬼所害,那便聳人聽聞了……”
“女鬼?”
不意如此驚異,衆人紛紛訝然望向風平浪靜的河面,光天白日的竟有鬼氣森森,陰風飒飒之感。妖魔鬼怪之事向來是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怪力亂神,縱然不信但也未必不怕。
允天遊正色道:“你且說來。”
烏老大道:“老實說,這翡翠河雖然風平浪靜,但流域寬廣,确是個害人抛屍的好去處。這幾十年來,行船翻沒,無名屍首的,也鬧過不少的風言風語。近年來流傳最廣的,據說是這河中有一名女子,遭人謀害慘死,死後不能瞑目,無□□回,便流離在這條河上做了一隻孤魂厲鬼,要将往來的生人都拖入水裡拿來替死!”
“三天前有人前去官府報案,說是夜裡親眼見到有女鬼在這江上生啖人肉,活吃人頭!縣衙捕快本來不信這等異事,誰知後來在那人所指的附近搜尋,竟然真的撈出來一具屍體!”
說道此處,饒是見多識廣的烏老大也忍不住發出陣陣惡寒。他道:“我雖沒親眼見過,但這官府的告示上寫得卻是清清楚楚。那具屍體被吃得隻剩一副粘皮帶肉的慘白骨架,頭顱不翼而飛,縣衙無法驗明正身,如今正在尋人認領。那報案人到了縣衙還被吓得渾身發抖,神智恍惚,大夥都說,他是見到了那女鬼的真身,親眼看到吃人的經過,才被那鬼怪下了詛咒!還有人說,那天夜裡确實聽到鬼哭狼嚎的聲音,遠遠的看着一艘小船吊着青綠的鬼火,吓得整夜沒睡,不敢出聲!”
衆人聽罷,聯想起那隻女鬼頂着一張青面将個活人啃得隻剩一副骨架的情景,饒是沒有親眼所見,仍是止不住的背脊發涼。
允天遊強作鎮靜,為免大失英雄豪氣,哼道:“我看這純屬是以訛傳訛,子虛烏有吧?我就不信這小小的江裡真有女鬼索命吃人!”
烏老大忙奉承道:“公子少年英雄,渾身正氣,當然是不會畏懼這等魑魅魍魉。不過,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官府若是不盡快将此中蹊跷水落石出,隻怕咱們短期内是走不得的。各位少俠若是看得起老漢的船,還請明日再來看看,今日就萬萬對不住哩。”
雁妃晚向洛清依道:“師姐,你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