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綠喬抓住她在自己頭頂作亂的手,那副決絕堅韌的模樣,就像是要向她表白心迹。
雁妃晚本能的伸手抵住她的唇,阻止她那些熱烈的情話。指尖傳來的綿軟溫熱的觸感和鼻間嗅到的馨香令兩人雙雙怔住,恍惚有片刻失神。
玲珑先回過神來,若無其事的将左手藏在身後,刻意模糊掌心和指尖感受到的那種别樣的異感,和心底瞬間若有似無的悸動。
雁妃晚看着她癡癡怔怔的模樣,幽幽歎息道:“别說這種事情天理難容,就是……就是我願意和你一起,又能怎麼樣呢?”
既然好言難勸,不若讓她知難而退。
舒綠喬蓦然擡眼,明眸熠熠生輝,眼神裡還帶着難以置信的驚喜。
雁妃晚道:“我自認淡薄情愛,既無鐘情之人,與你一起也無不可,但是你能為我做到什麼?”
舒綠喬的心載沉載浮,聽到前半句,還道是喜從天降,然而聽到後半句時,已是心底倏然寒涼。
“你能在我師父面前,宗門目下,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迎我為妻嗎?”
雁妃晚行則有度,沒有半句惡言。
舒綠喬正想要應承,但話到嘴邊,忽然默然無語。她明白現在的自己什麼也做不到,别說此刻的她身無長物,就是仍然是山莊莊主的她,也絕沒有辦法能娶到玲珑為妻。
雁妃晚見她神情落寞,終是沒忍心,她柔着聲音道:“我不是食古不化,抱殘守缺之人,此生也不求朱輪華毂,鐘鳴鼎食的富貴,但也不願遭受口誅筆伐,飄零浪迹之苦。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以為言盡于此,舒綠喬自然會懂,從此揮慧劍,斬情絲,就做姐妹也好,她定會竭盡所能的照拂這名孤苦的少女。
誰知舒綠喬望着她,凝眸似水,滿懷希冀道:“你是說,倘若有朝一日,我能在劍宗面前,為你向符峰主投書下聘,你就願意嫁給我嗎?”
雁妃晚一時語塞,方覺失策。本想好言相勸的讓她知難而退的言語,聽在她的耳裡倒像是在慫恿她做出大逆不道,違背天倫的壞事!
雁妃晚神情變換,面頰薄紅,似嗔似怨的警告道:“你别再胡思亂想的,要是讓我受千夫所指,萬人罵名。你我就從此永不相見,生死不遇。”
此言說罷,玲珑忽然像是落荒而逃似的,她縱身躍出山坳,落進密林當中,直往龍圖山莊的莊門而去。
舒綠喬望着那道淡粉如櫻的倩影,心底似是澀然又似甜香暖熱。
差點就被她遮掩過去。
果然,投石問路,撥雨撩雲的試探對她這種性格麻煩的人來說根本沒用,對她這種口是心非的人,就要橫沖直撞,直來直往的才行……
龍圖山莊的天水閣,修建在莊門之外,端坐在燕子湖中,左右各有一座水榭歌台拱衛,成三角之勢。三座樓台皆有守衛,各為監視,遙相呼應,一旦察覺到風吹草動,即刻鳴鑼示警,莫說是啟明時分,便是在黑天半夜,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潛進去閣中也基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玲珑和鳴鳳藏身在湖畔,雖然能将三座建築情況盡收眼底,但想要潛入其中,談何容易?
舒綠喬雖對允天遊心有芥蒂,還是不得不說:“真不該将你師兄放走的,這樣以我三人之力,同時向三處暗哨發難,或許有機會潛進天水閣裡。”
雁妃晚觀察片刻,卻不以為然道:“我看未必,看見那些往來巡視的莊客嗎?一旦出現異動,全莊立刻示警,莊中的埋伏就可盡數殺出。”
鳴鳳道:“不知道你的調虎離山之計成功沒有?若是現在山莊的實力空虛,我們可以嘗試強攻進去。”
她的視線盯着山莊,“我們要去一探虛實嗎?”
雁妃晚略微思量,說道:“不必,現在的形勢還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
舒綠喬疑惑,“你不是想要乘虛而入,一探天水閣的究竟嗎?”
雁妃晚輕笑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去探天水閣的底細?”
“你不是……”
舒綠喬的話音戛然而止,她轉念想起,雁妃晚似乎确實隻說過要返回龍圖山莊,并沒有提到過天水閣。
“那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雁妃晚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你仔細看看,這三處亭台水榭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舒綠喬聞言,凝目看去,半晌回道:“三座樓台都建在水上,确有巧奪天工之處,但也不是什麼舉世無雙的稀罕物,我……鳳梧山莊當中,就有在水上建造的亭台,将根基建造在湖底就好,雖然廢些工力倒也不足為奇。”
雁妃晚循循善誘,“你再想想,這裡就沒有什麼不合常理之處嗎?”
舒綠喬又認真看了看,“樓台呈現三角之勢,互為倚仗,這些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見雁妃晚仍是不以為然,舒綠喬嬌嗔道:“哼,就知道你玲珑見微知著,别具慧眼,偏要與我這等笨人故弄玄虛,好姐姐,你就告訴我嘛。”
雁妃晚嬌軀微微顫動,不禁一陣發麻,要論年紀,舒綠喬還年長她一歲,如何作得她的“好姐姐”?但論心性,鳴鳳确然就是“小孩氣性”。
玲珑暗笑,說道:“我的‘好妹妹’啊,你想想,消息情報之所在,素來是各派的絕對機密,恨不能将其掩藏起來,不使外人知曉。哪有像申謀遠這樣的,堂而皇之建造在莊前,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的道理?他是唯恐别人不知道嗎?”
舒綠喬恍然大悟,颔首稱是,“原來是這樣,難怪我總覺得這座山莊有古怪,”随即半開玩笑的說道:“也許是申老兒對他山莊的守備極有自信,自诩能夠萬無一失呢?”
雁妃晚稱贊道:“鳴鳳真知灼見,一語中的。”
“啊?”
雁妃晚見她這副意外的模樣,就知道她先前不過信口所言,也沒揭破,反而道:“正如你所說,他之所以明目張膽的将天水閣放在莊外,理由不外乎就是他對天水閣的守備極有自信。那麼,這種自信又來自哪裡呢?總不可能是他招募來的這些巡夜的莊屬吧?那麼,他為什麼有恃無恐呢?”
舒綠喬腦海靈光乍現,當即叫道:“我知道啦!這天水閣内定然機關重重,貿然闖進的話,怕是有去無回!”
雁妃晚颔首道:“一點即透,總算不是太笨。”
舒綠喬皺眉撇嘴,正要與她拌兩句嘴,忽覺她們現在相處起來比之先前略有不同,似乎是更加舒适自然了些,念及此處,舒綠喬就沒再和她頂嘴,問道:“那依你之見,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玲珑心計早定,“潛入後山,救出工場匠人,到時人贓并獲,申家坐實謀反之名,其餘衆屬獲罪,我們就能光明正大的搜索天水閣,它就在那裡,總歸是跑不掉的。”
二人遂放過湖中樓閣,繞過山莊正殿,潛往後山的青竹林。
雁妃晚循着昨夜紀飄萍所遺的标記行進。那特殊标記并不明顯,若非如雁妃晚那般心細如發或是像允天遊這樣早已得到提醒的,是斷難發現其中的特殊差異的。
玲珑和鳴鳳一路追蹤過來,沿途還發現允天遊若有若無的蹤迹。她們跟蹤允天遊,穿過青竹林,發現痕迹徑直延伸到一處山洞。
那洞門高大,左右無人守衛,就連兩座火台的碳火都早已熄滅,似是已經遭人廢棄。洞口遍布細密淩亂的足印,足迹很新,像是剛剛撤出去不久。
舒綠喬暗暗心驚,疑心難道這座山穴早已人去樓空?她們終究是棋差一招,工匠和兵甲已經連夜轉移了嗎?這樣的話,她們豈不是要無功而返?
她們當時再不猶疑,輕身潛進山穴當中。
一路行來,處處可見人迹,卻沒看到半個人影,心中的預感愈加強烈,等到她們來到巨大的洞穴中央,看到這裡架設的數座熔爐和陳列在工台的器具,想來這裡即是工匠作業之所。
可惜這裡現在熔爐黯淡,火台熄滅,洞穴陰暗深邃,僅憑頭頂山穴縫隙透出的半點天光,勉強目能見物,頗有荒廢之感。
雁妃晚手指輕輕抹過爐壁和鐵砧,失望說道:“爐火尚有少許餘溫,鐵砧上面沒有灰塵,想來是昨天夜裡停工撤走的。”
少女們心中暗道不好,左右凝望,卻沒看見允天遊的蹤影,雁妃晚行事謹慎,此時不敢高聲呼喝。
舒綠喬走到工台面前,随手揀起一塊還未成形的鐵條,台面還有一堆殘缺的碎料,不由罵道:“可惡!這些人撤的好快!”
“申家早有準備,我們這次怕是功虧一篑啦。”
雁妃晚凝眉思索,歎道:“到底是我小觑了他,九節飛龍倒還真有些本事。”
舒綠喬問道:“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無憑無據,若是那老賊倒打一耙,劍宗雖是名門正派,我們出師無名,擅闖山門,百口莫辯呐!”
雁妃晚鎮定道:“先尋師兄,再從長計議……”
話音未落,破風之聲驟起,雁妃晚隐見半點微光,身前忽覺刺骨的寒意,“小心!”
就在那瞬息之間,雁妃晚将舒綠喬推開,随即足尖輕點,身體淩空向後傾倒,雪名劍出,金鐵交擊的铮鳴響徹山穴。
來人宛若一道黑電襲來,出刀勢大力沉,雁妃晚倉促間将來人的兵刃擋住,但身體向後的去勢仍是不止。
玲珑的眼睛瞥見黑暗中一抹幽光攻向她的腰腹,雁妃晚暗驚,立刻意識到,這是雙刀!
好快!
刹那之時,雁妃晚将雪名按壓,堪堪格住另一把兵鋒,不料忽覺有巨力沖擊過來,雁妃晚被這一刀劈飛,徑直撞向岩壁!
來者不善,而且還是雁妃晚鮮見的高手!
此人武功之高,隻怕不在申謀遠之下!
好在玲珑應變如電,半空中纖腰擰轉,足尖點在岩壁,膝蓋微屈,緩解去勢,正想要借勢蹬足彈射出去,一道勁風直撲她面門而來。
那人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猶如勢不可擋的天災星火撲殺過來!
轟隆爆響。
舒綠喬霎時花容失色,驚聲叫道:“晚兒!”
那岩壁竟教黑影撞出巨大的稀碎窟窿!
一時餘聲陣陣,石屑滾滾,可見這一擊的威力,足以令人粉身碎骨!
舒綠喬的心高高懸起,心驚膽顫,一時半會之間,就連出氣也無。
直至身邊衣袂輕響,她聽見熟悉的呼息,輕柔端麗的聲音說道:“我沒事……”
舒綠喬心思終定,轉過身來,差點就要忍不住去抱她。
這時,前方黑影站處,傳來聲音道:“沒想到,你居然能從我手裡跑脫,你逃得好快啊。”
依據此人的音色判斷,該是女子無疑,就是她的發音略顯生硬,好似帶着些許驚奇,些許興味,還有漫不經心的語調,既慵懶又魅惑。
舒綠喬擡手拔劍出鞘,出離憤怒的舉劍指道:“什麼人?藏頭露尾,暗箭傷人!”
那人輕笑出聲來,嬌聲軟語的,仿佛讓整座山穴都漾起多情的暧昧。忽然黑暗中一簇火苗燃起,玲珑鳴鳳定睛看去,那簇火苗卻像是生在那人的掌心裡,葳蕤的火光照亮女人纖柔妩媚的倩影。
那簇火緩緩升起,驟然爆稱星火,六點星火好似生着眼睛般的,落到工場的六處火架中,登時篝火重燃,此間被照的敞亮光明,似是落日黃昏般。
雁妃晚和舒綠喬凝眸望去,岩壁的角落,陰影深處,俏生生站着一名女郎。那名女郎容貌極美,卻是生的胡人的妖媚模樣。褐色曲發,琥珀眼睛,輕紗裹着火熱的嬌軀,裙衩半露,顯出修長瑩白的玉腿,額間搖曳着黃金璎珞,玉手握執着兩柄彎刀,一刀守禦在前,一刀反執腰後,舉重若輕,好似無物。
工場周圍,胡姬左右,不知何時居然站滿敵人,俱是異族打扮。女子多作西域胡女裝扮,男人卻是披着一襲肅殺的銀線黑袍,覆紗蒙面,露出深陷的眼窩和異色的眸瞳,就憑這些和他們普遍高過齊人的身量,這些人的身份就已經昭然若揭。
“果然是你!”
舒綠喬雖然沒有見過那名叫烏瑪的胡姬的真面目,但就這身段和那對巧笑倩兮的眉眼,不是那個水榭舞姬還能是誰?
形勢可謂是糟糕已極。
本來是調虎離山,趁虛而入的妙策,沒想到這次的突襲居然盡在他人掌握之中,非但可能無功而返,能否全身而退現在還是未知之數。
舒綠喬心中思量,不動聲色的将雁妃晚護在身後。就算隻有她逃出去也好,絕不能讓晚兒被這些人擒住。
名叫烏瑪的胡姬眼底微亮,琥珀色的眸掠過饒有興味的光,“哦……倒還真是,姐妹情深呐。”
雁妃晚按住舒綠喬的手腕,将她護在身前的長劍壓住,輕移玉步,走近前來,問女人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在這裡截殺我們?”
那胡姬看着她,嬌聲笑靥,忽而搖頭歎息道:“素聞小娘子有七竅玲珑心,非常的聰明,今日見到,好像也沒有妾想象的那樣聰明,我是什麼來曆,你不妨猜一猜?”
舒綠喬心中凜然,暗道:果真是胡姬。
七星頂役前,她曾經和改扮前來的胡人商旅有過幾次照面,胡人用齊人的語言稱呼年輕女子時,就是叫的“小娘子”……
雁妃晚身陷重圍,卻殊無懼色,她冷聲嗤笑:“或許,我也沒有你想象的那樣愚笨,”玲珑神情肅穆,悠悠道出她們的來曆,“天啟傳真義,刀光鎮西荒。你是西域真理教的人。對嗎?烏瑪……”
那胡姬聞言不驚不亂,呵呵直笑:“嗯,很好。看來你真的從那兩個沒骨氣的齊人嘴裡撬出了點秘密,順便問問,那兩個男人,小娘子如何處置啦?”
雁妃晚冷笑,“既然這對惡賊落到我的手裡,就斷然沒有讓他們活着的道理。”
烏瑪作恍然悟狀,卻無痛惜之色:“看不出來,小娘子這副柔情慈悲的模樣,殺起人來居然也會這麼毫不心慈手軟,倒是省去妾的辛苦。”
“我也有問題要向尊駕請教。”
烏瑪似是成竹在胸,神定氣閑道:“你問吧。”
玲珑垂首歎息,笑顔雖還是如花般嬌豔,終是苦澀蒙塵,“我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失敗,究竟是哪裡露出的破綻?”
烏瑪見她如此模樣,還道她心灰意冷,認命服輸,也不禁驕傲道:“道理很簡單。第一,沒有人能從天衣的手裡将人劫走還能全身而退,那兩個蠢貨絕沒有這樣的本事。因此我料定昨夜縱火定是你在計劃着什麼。第二,你不該打草驚蛇,叫人藉機夜闖後山,探聽虛實,這樣做隻會暴露你的意圖……”
雁妃晚喟歎,“原來是這樣,你知道我們必會折返回來,故而連夜将工匠和兵甲轉移,你們則以逸待勞,在這裡設計捉我們?”
烏瑪笑道:“事實證明,這确實非常有效,不是嗎?”
玲珑不慌不懼,保持着雲淡風輕的模樣,似是愈到緊要關頭她就愈是沉穩鎮靜,“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那些良工匠人現在何處?”
烏瑪聞言嬌聲媚笑,“小娘子倒是非常良善,你都要被我們抓住啦,還為别人的命運擔憂。你就安心吧,那些人已經走去他們該去的路,你現在去,或者還來得及……”
舒綠喬驚怒道:“你把他們都殺了?”
烏瑪笑顔如花,不置可否。
雁妃晚神情仍然從容自若,她道:“如此看來,我那位可憐的師兄想必也落到你們手裡啦?他現在還活着嗎?”
胡姬看着她,眼神像是挑釁,像是在嘲諷道:“當然還活着。我還以為你們劍宗的人都有正派的骨氣,能夠坐懷不亂,誰知道和尋常的男人也沒什麼兩樣,見到我們西域的女人也照樣被迷的暈頭轉向,束手就擒。”
烏瑪暗地裡察言觀色,見雁妃晚聞言殊無憂怒之色,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更是興味索然,她道:“你放心,他現在在很安全的地方,而且……我看你的模樣,也不是真的在意他的死活……”
雖然不合時宜,但舒綠喬聽到這句話真的感到有些舒服熨帖。但轉念又想,她連青梅竹馬的師兄都不在意,自己真的能占據一席之地嗎?
眼神落到雁妃晚這裡。那副糾結哀怨,黯然神傷的模樣被胡姬盡數看在眼裡,琥珀色的眼睛亮起意味深長的幽光,“啊啊,原來是這樣……還真是有趣哩……”
雁妃晚聽的清楚分明,“有趣?”
烏瑪的眼睛落到她這裡,笑容暧昧,“嘿嘿,玲珑确是生的非常漂亮的模樣,也難怪無論男人女人都為你丟魂落魄的,現在就連我,也有點喜歡你啦。”
舒綠喬眼神顫動,看向雁妃晚。玲珑蹙眉抿唇,璀璨星眸裡透出刺骨的殺意來。
烏瑪沒想到這句話會激怒她,唇邊仍挂着妖媚的笑容,暗裡卻握緊雙刀,謹慎戒備着她,嘴裡還不饒人道:“我看你那位師兄對你目光很關心,對你非常的殷勤,還以為你和他是一對,本來還想拿他來威脅你加入我們聖教,沒想到,他原來是自作多情啦,嘿嘿……”烏瑪的彎刀指向舒綠喬道,“看來,我抓住她,會比那個人有用的多,對嗎?”
舒綠喬被人這樣看輕,當時就惱怒道:“妖女!你别拿我威脅她,要來就來,你以為我怕你嗎?”
雁妃晚未發一言,神色沉靜,擡起劍,緩緩指向胡姬的眉心。舒綠喬見過這樣的招式,這是劍宗“玉女神織”的起手式,縮地成寸在瞬息之時,殺人取命在刹那之間!
當日風劍心就在七星頂上,用這招挫敗過巫山和金宮的兩大邪道宗師,可見這招劍法的強悍之處。
烏瑪感知到少女的殺氣如有實質,竟連她這般殺人如麻的邪道中人也不由肌骨生寒,心驚膽戰。她不敢大意,将左手反執的彎刀回轉,兩把刀交錯護在身前,已是呈現出完完全全的守勢。
雁妃晚冷聲說道:“現在誰是魚肉,誰為刀俎,還是未知之數,你就這樣自信,認為勝負已分?”
烏瑪聞言微怔,忽然笑起來,道:“哈哈哈哈,我還以為你有什麼脫身的妙計,原來也隻會虛張聲勢。我不是申謀遠那種蠢貨,你的法子對我不管用……”
雁妃晚搖頭歎息,“你之所以會失敗的原因,就是你不如你想象的那樣聰明……”
話音未落,場中風暴驟起,雁妃晚當時身形如電,衣如殘影,随即金鐵交鳴之聲響徹岩窟。
好快的劍!好狠的人!
雁妃晚雪名劍直刺胡姬的心口,疾如奔雷頃至,要不是烏瑪早已橫刀作出守勢,恐怕這一劍就能要她性命!饒是如此,烏瑪雖然在緊要關頭用刀身護住胸前要害,這一劍的威力之強仍是将她擊飛出去,撞進她先前絞碎的碎石窟窿裡。
山穴陡震,揚起滾滾石屑。真理教衆紛紛低聲驚呼。烏瑪在教中的地位超然,武功也算是屈指可數的,現在一合就被人擊退,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
胡姬輕身躍出,如同燕子穿雲落在場中。她衣發淩亂,形容狼狽,和先前勝利在握,氣定神閑的她實在相差甚遠。
到現在才知道,她們到底小看了對手,玲珑雁妃晚,絕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容易對付!
烏瑪凝神靜氣,兩把彎刀一刀在左,一刀在右,一刀在前,一刀在後,擺出改守為攻之勢。
烏瑪顯然是動真格的。
舒綠喬心憂雁妃晚,也暗暗警惕着真理教那些教衆,提防他們插手這場決鬥。
胡姬終于動起來。
她猶如一團隕石星火,禦風騰雲而來。要論速度,比“玉女神織”略有不及,但雙刀殺傷之大,又遠在雪名劍之上。
雁妃晚當時就知道,先前在黑暗之中,胡姬撲殺過來的,想必就是這招,她若一招不慎,當場就要被刀鋒絞成肉泥!
這一招來勢洶洶,避無可避!
但玲珑居然不閃不避,徑直撞将過去。
舒綠喬險些驚的魂飛魄散,就怕她頃刻之間就要死于非命。
叮——
金鐵交鳴之聲震響,勁風陡起,吹得四壁篝火搖曳,晦暗晦明。
雙刀來勢洶湧,崩山裂石,卻被雁妃晚以劍格擋,兩刀一劍相抵,寸步不讓,竟然戰個旗鼓相當!
胡姬心底微訝,不意玲珑武功這樣高強。立時翻轉手腕,改劈斬為橫削,意在直取玲珑的項上人頭!
雁妃晚後仰身體讓過刀鋒,寒光從她的下颌擦過,咽喉頓感寒涼,身形還未站穩,一刀從上而下,挾力劈山海之勢,将她斬落。
雁妃晚雪名劍尖點地,擰轉身體,在千鈞一發之際險險讓過,生死就在毫厘之間!
随後刀鋒如影随形,斬擊或橫或縱,完全滴水不漏,鋪天蓋地而來。
火光搖曳之中,紅衫妃衣,分合交錯,激起怒号的狂風,刀芒劍氣,蕩得岩壁震顫發抖。
舒綠喬暗暗心驚,沒想到雁妃晚的武功居然這樣出類拔萃,遠遠超出她的想象。那胡姬身法詭谲,刀法更是臻至巅峰,已經遠遠超過尋的常江湖刀客,但雁妃晚居然能與她平分秋色,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哈哈哈哈……玲珑雁妃晚,你真的很厲害!能躲過我們聖教的耶羅拜月,摩多禦風的殺招!”
胡姬嘴裡稱贊,手中卻不含糊,刀鋒的攻勢越來越快,招式也越來越險,“他們都說你非常狡猾聰明,但是沒人告訴我,你的武功也這麼好。”
确實,比起雁妃晚的武功,她的聰明和智計要有名得多,所以傳說會先入為主的認為,她的武功并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
但是屢屢挫敗七殺閣和金宮這等邪道大宗還能全身而退的人,又怎麼會徒有智策,武功平平呢?
事實上,要不是有天衣風劍心這種逆天的異數,玲珑雁妃晚才應該是劍宗年輕一代中最強的弟子,甚至不會在紀飄萍之下。
“摩多禦風?耶羅拜月?”
玲珑和胡姬刀來劍往,疾影參錯,看似從容自若,實則拆招換式俱在險象環生,命懸一線之間!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們西荒真理教的《天授神刀啟示錄》嗎?”
胡姬聞言身形稍稍滞澀,雁妃晚就抓住這個空隙,轉守為攻。雪名铮鳴,劍光凜冽,三尺兵鋒暴漲,幻出漫天劍氣,沛然如雨,徑直撞向胡姬的雙刀,一時之間竟殺的烏瑪連連敗退!
但這胡姬畢竟是真理教中的翹楚,三合之後她已然穩住頹勢,立時反轉敗象,二人又殺的難分難解。
“哎呀呀?你身在中原,我們聖教遠在西域,你竟然也知道我們聖教神授天啟的名号?”
胡姬嘴裡問話,手中的攻勢卻愈發的兇猛淩厲起來,真氣遊逸體外,刀芒霸烈如風,旁人莫能近身!
真正令人驚異的卻是玲珑雁妃晚。烏瑪雙刀奇詭莫測,兇險至極,但她竟還能從這重重殺機中尋到生機,回出話來。
“傳說西荒城的真理教乃是西域真正的主人,教主身孚重望,承天授命,其位之尊崇,還在西域三十六國的國主之上。”
烏瑪雙刀縱橫交錯,現絞殺之勢,冷然笑道:“不錯,你還知道些什麼?”
雁妃晚不退反進,雪名劍鋒卡在雙刀交彙之處,這裡就是她這招的破綻。
“真理教教衆擅常使用雙手彎刀的刀法,号稱《天授神命啟示錄》,這叫做天啟刀法,是曆代教主大限将至,在油盡燈枯之前,在神殿中,蒙天榮召,彌留之際以最後一絲清明記錄下來,俱是平生所悟集大成境界之妙法,因而皆以先教主尊号為名,摩多和耶羅,都是真理教先代教主的名諱。”
胡姬道:“所言不錯……”
忽然她的身形微頓,玲珑的雪名劍已經将她刺個對穿!雁妃晚心驚斂眉,因為她察覺到劍上沒有半點重量,心知那必是她的殘影幻象。
耳邊聽到舒綠喬驚聲示警:“小心!”
腰間突然傳來刺骨的陰寒,激得她登時汗毛倒豎,刹那之間,不容有失。雁妃晚反執雪名豎起抵擋來自身後的攻擊。
雙刀的兇猛攻勢要遠遠超過她倉促間格擋的力量,雁妃晚當時就被雙刀撞飛出去。這一擊的力道之強,震得她雪名險些脫手。這胡姬越戰越強,現在雙刀的力量和速度,比起最開始交手的時候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半空中身形折轉起落,玲珑堪堪将身體緩速穩住,一道綠影飄落在她身前,橫劍玉立,将她護在身後,正是鳴鳳舒綠喬。
胡姬的眼睛掠過綠衣少女,盯着雁妃晚,彎着眼笑道:“怎麼樣?這天啟第七刀,‘安梵死祭’的滋味如何啊?”
玲珑走過來,掠過舒綠喬時說道:“護好自己,别擔心我。”
“也不怎麼樣,許是你的啟示錄還不夠火候?不知道你們的前代教主檀奴又有何妙法遺傳?”
烏瑪聞言,瞳孔驟縮,笑顔頓消,居然動起真怒來,“我本來還想手下留情的,想将你收歸己用,這才一再對你寬厚以禮,沒想到你說話這樣刻薄,用你們中原人的話講,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舒綠喬氣極反笑,“哦?原來你們西域人的規矩,刀刀緻命就是手下留情,無恥威脅就是寬厚以禮咯?胡人就是胡人,魔教就是魔教!茹毛飲血之徒,也敢談論我們中原的禮數?”
烏瑪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她目視雁妃晚,冷笑道:“這也是你的意思?”
“貴教人才濟濟,既有你這等算無遺策之才,還要‘不夠聰明’的我做什麼?”
話鋒忽轉,雁妃晚冷笑着回擊道:“再者而言,萬俟蓮弑父殺兄,承位不正,你做她的屬下,難道不會因為附逆謀亂,弑主奪位而夜不能寐,膽戰心驚嗎?”
烏瑪豔麗的容顔陰沉,如觸逆鱗,勃然怒道:“住口!你敢對娜迦無禮?我殺了你!”
腳尖點地,縮地成寸,使出一招“耶羅拜月”,徑直斬落,想要将舒綠喬一刀劈開,再直取雁妃晚!
玲珑移星步瞬息變換,擋在舒綠喬身前,雪名劍出,将烏瑪的單刀擋住。這刀力劈山海,勢大力沉,刀劍相撞,狂風驟起,險些要将舒綠喬吹飛出去。
受這一刀的力量,玲珑腳下岩石踏碎,塵土揚灰。雁妃晚毫無懼色,擡眸之時,眼裡依然有譏诮之色,“原來如此,想來你也是附逆萬俟蓮的人吧?不知道你是教主座下的哪一位?是聖子還是聖女?或者是五明聖使?還是三十六部堂主?”
胡姬的力量越來越強,彎刀的刀鋒已經開始向玲珑的左肩傾斜,她的目光冷峻,言語如鋒。
“你記住,吾名娜希塔,是娜迦聖主座下的淨水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