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雖然心中早有端倪,但此刻由雁妃晚親口說出來,仍是教人心驚膽戰,難以置信。一時衆人怔坐當場,靜默無言。
倘若南疆九族九部反叛,西南三省必将烽火連天,兵禍連城,屆時生靈塗炭,百姓遭殃,黎民何以為計?
對戰争的印象,劍宗諸人知之甚少,紀飄萍出身北地青寮,可謂是刻骨銘心,而金虞随蘇不言浪迹江湖,邊城百姓連年飽受戰火之苦,凄凄慘慘,也是曆曆在目。
金虞憤憤道:“蠻族異人,也敢犯□□威儀?”
但轉念一想,也正因當今朝堂軟弱,各方蠻夷才敢屢犯天威,東海倭寇尚且如此,何況是久有不臣之心的南疆?
紀飄萍性情沉穩冷靜,出言問道:“師侄所言,可有憑證?”
“南疆九部雖稱是我朝蕃屬,實則鞭長莫及。南安王府權使西南之時,南疆九族九部尚且年年納貢,歲歲來朝。後經‘七王之亂’後,王府勢弱,朝廷對南疆的掌控就已經名存實亡。”
“就像我先前說的,南疆蠻王皆由九部所出,号稱兵主,統轄南疆所有軍政要務。而巴特就是九部中專司軍器後勤的一族,此次與龍圖山莊有如此巨額的交易,想來是奉兵主之命行事。”
舒綠喬卻有不同的想法,她道:“我看未必吧?有沒有可能是巴特族中的不法之徒,和申謀遠勾連沆瀣,牟取暴利呢?”
雁妃晚笑道:“你有沒有想過?那些南疆蠻族,為什麼沒有将那班工匠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衆人微怔,紀飄萍思量過後,颔首道:“沒錯,這樣做确是死無對證。”
雁妃晚轉向風劍心問道:“小師妹,你來說吧。既然殺人滅口是最好的方法,申謀遠,南疆和西域的人為什麼都沒有這麼做?不但如此,巴特族的人返回南疆的時候,甚至還要冒險帶走他們?”
天衣聰慧,稍加提點,立時領悟,道:“因為,工匠比打造出來的兵器更重要!”
雁妃晚贊許的點了點頭,她道:“你說的沒錯。南方銅鐵礦物稀缺,産量極少,但是比鐵器更缺乏的,是能夠鑄兵鍛器的工匠。”
自中原對南疆施行嚴兵禁武以來,朝廷官軍三度進軍南疆,收繳各部異族的刀兵鐵器,溶金鑄像。更嚴格管制在冊的各種匠師南遷和銅鐵買賣,鑄鐵鍛造的技藝,在中原俯拾皆是,但在南疆卻幾成絕技!
“精通鑄造兵鐵的工匠遠比兵鐵本身更值錢。所以南疆異族才會甘冒奇險,将人押送回去。”
雁妃晚道:“若我所料不錯,先前孫鐵匠所說,那些完工返鄉的工匠,恐怕早已被南疆異族秘密綁回了南疆九部,強迫他們為異族效力。”
衆人驚訝,沒想到這些南疆異族遠比她們想象的還要喪心病狂。雁妃晚繼續說道:“你們想想,不說需要數百名工匠日夜趕造的兵器數量會有多麼龐大,就說這些工匠的安置問題,若沒有蠻王的授意,就算是巴特族的族長也絕不敢如此肆意妄為。何況這裡面還有土木匠人,這些可都是修建城寨的好手。修城鑄器,勾連外族,除了陰謀造反之外,還會有第二種解釋嗎?”
衆人啞然,心情愈發沉重起來。
想起在定儀堂中發生的事情,紀飄萍醒悟過來,“難怪那胡姬要殺人滅口,毀屍滅迹。”
雁妃晚挑眉不屑道:“這樣做不過是欲蓋彌彰,掩耳盜鈴罷了。孫家父女在我們這裡,孫鐵匠可是知道後山工場蹊跷的關鍵人物。馬辔蹄鐵,□□短刀,這些可都是行軍兵備,這樣我們還猜不到他們想做什麼嗎?再者,小師叔跟我說過,這些南疆人在抵抗時使用過粗淺的陣法,除非是還在訓練中的軍士,沒人對上江湖中人還會用軍中戰陣的。南疆異族這是自作聰明,将在戰場使用的陣法用到西南叢林當中,畫虎類犬,效果當然大打折扣。還有,你們看這個……”
玲珑從袖中取出一件物事,在衆人面前将紙張展開,衆人甚覺眼熟,稍稍回想,立刻就想起來這正是先前孫鐵匠根據記憶描摹出來的南疆銘文。
雁妃晚見衆人疑惑,解釋道:“這是南疆銘文,你們知道這兩個字的意思嗎?”
衆人都說不知,雁妃晚向衆人道:“這兩個字,意為‘天兵’……”
“天兵?”
玲珑說道:“南蠻之王号稱‘兵主’,意為戰神,因此其部号稱天兵。因此從那時起我就知道,龍圖山莊交易的對象就是南疆九族九部的人。”
衆人聞言佩服,金虞贊道:“雁師妹見微知著,明察秋毫,愚兄遠不及你十分之一的智慧。更令人佩服的是,師妹對南疆之事竟也了如指掌,見識之廣博,就算我這常年走南闖北,浪迹江湖的人也遠遠不如啊。”
雁妃晚謙虛道:“師兄過譽,我不過久在西南,道聽途說而已,哪敢在賢居面前賣弄?”
紀飄萍道:“那些黑袍人的身份既已無所遁形,為免這些人落到我們手裡,真理教索性來個死無對證……”
洛清依道:“工匠們并不清楚兵鐵交易的内幕。現在申謀遠遁逃,就憑孫鐵匠的一面之詞和八師叔截獲的兩三百件兵器,即使老祖宗可以親自觐見南安王,想要在他面前定南疆勾連邪道,陰謀造反的罪名,怕也不容易。”
風劍心也歎道:“那胡姬心狠手辣,殺伐決斷,确實是不好對付。”
紀飄萍緊斂劍眉,沉吟道:“我心中還有疑惑,依師侄所說的,上百名鐵匠日月勞作,連續大半月的時間,絕不可能隻有這二三百件的短刀和尖矛,那麼剩下的那些兵器到底在什麼地方?”
雁妃晚道:“我已經讓熊炎呂奇搜索山莊内外,不要放過任何可疑之處,但目前還沒有線索。現在莊中管事和門客抓的抓,逃的逃。申謀遠的三個兒子早已不知所蹤,後院就剩下些不知事的女眷,對兵器之類的情況毫不知情。”
洛清依道:“如此看來,昨夜在我們離開之後,申謀遠那老狐狸就已經開始未雨綢缪,連夜将南疆人和工匠送走,又命申家三子立刻離莊逃亡?”
金虞恨道:“可惡!還是棋差一着嗎?”
雁妃晚斂眉沉思,似有遺憾,還若有所指道:“就算申謀遠聞風而遁,但兵器甲仗運載緩慢,豈會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風劍心忽然問道:“三師姐,熊堂主和呂幫主,他們真的已經将山莊裡裡外外都搜查過啦?”見衆人望過去,天衣的聲音有些沒底氣,“就沒有遺漏什麼地方……”
但她話剛說完,就覺多此一問,玲珑算無遺策,又怎麼會有疏忽大意的地方?
誰知雁妃晚卻看着她露出饒有興味的神情說道:“七師妹你想到的是什麼地方?不妨直說。”
衆人見她循循善誘,再想她先前對風劍心的諸般關照,意識到雁妃晚像是有意鍛煉風劍心的思考能力,都不由感到驚奇。
風劍心受到她的鼓舞,也沒再猶疑,緩聲說道:“像是,天水閣……”
衆人心驚,全數看向雁妃晚。
玲珑笑道:“天水閣?你認為它有問題?”
舒綠喬忽然想起先前在後山工場,娜希塔就曾經說過,天水閣隐藏着某項秘密,那裡有她們想要知道的答案。
她剛要張嘴,卻被雁妃晚擡掌止住。
雁妃晚的星眸晶瑩剔透,暗含鼓舞,風劍心遂道:“請恕我無禮無狀,以我之見,真理教若真想取二師兄的性命,當真是易如反掌,又何必将他擒住之後,再縱火焚毀天水閣呢?”
金虞說道:“我聽說那座天水閣裡面機關重重,許是那胡姬想要以你師兄作餌,引你們劍宗的人前赴後繼,死傷在其中呢?”
天衣不以為然,“先不論誰會闖這刀山火海?什麼樣的機關能在烈火當中還安然無恙呢?如果我們沒有選擇強闖天水閣,那麼縱火焚樓的舉動實在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殺一個輕易就能殺死的人卻要賠掉整座樓閣,這其中的意義何在?”
金虞道:“天水閣是龍圖山莊的情報消息所在,他們會不會就是想要毀掉這些情報?”
“情報消息?”風劍心輕揺螓首,“情報消息最重要是人,其次是記錄彙總的内容,而這些是可以被帶走的。申家三子既然能逃出去,兵器甲仗既然能帶走,那麼怎麼可能會帶不走那些消息情報呢?”
金虞終是被她說服,“好,那依風師妹看來,這是什麼原因呢?”
風劍心沉聲道:“我認為……這是欲蓋彌彰。”
在座衆人暗暗驚奇,然而他們都是同輩中的翹楚,轉念思量,俱都恍然大悟起來,金虞沉聲道:“這麼說來,殺人是虛,焚樓是實?這天水閣中必然有他們不想讓我們發現的秘密?”
洛清依欣慰的望向風劍心,提議道:“既如此,我們定要去天水閣一探究竟。”
在座衆人颔首稱是,俱附此議。
既然發現線索,探查天水閣也勢在必行,衆人都開始着手準備。洛清依小心問過風劍心和舒綠喬目前的情況,鳳鳴不過是被人打暈過去,現在已經醒轉,天衣先前真靈耗損,好在神玉的回複速度極其驚人,如今休憩半日,已然無恙。
一行六人來到天水閣前,眼見昨日還是東湖絕景的水上樓閣如今滿目破敗,搖搖欲墜,心中暗歎,不勝唏噓。
劍宗弟子守在閣前,見衆人過來,連忙恭敬迎過去,“弟子見過紀師叔,見過三位師姐,呃,見過……”
劍宗的人不認識金虞和舒綠喬,不知怎麼稱呼,略微猶疑,還是稱道:“見過師兄,師姐。”
舒綠喬坦然答應,金虞也沒客氣。
正道十二宗同氣連枝,彼此以師兄弟相稱也無不可,況且賢居和清源流這種貌合神離,明争暗鬥的門派相異,他們素與劍宗交好,這聲師兄當然是卻之不恭。
紀飄萍問道:“焚樓之後,有人進過此閣嗎?”
那名弟子拱手道:“禀紀師叔,此閣機關重重,暗藏殺機,今早相救允師兄時,不少弟子被裡面的暗器所傷……”
洛清依關切道:“傷勢怎麼樣?”
那弟子頭顱更低,不敢直視洛清依,他回道:“有勞大小姐挂礙,所幸這裡面的機關已經被烈火毀去七八,師兄弟們受的都是些皮外之傷,不足挂齒。”
洛清依稍稍安心,“沒事就好。”
那名弟子道:“弟子們武功低微,又沒有上命,因而現在駐守閣前,不敢輕舉妄動。”
少年小心翼翼的觑向淡紫衣裳的姑娘,視線在看到少女紫線白底的軟靴時就已經頓住,不敢再看。他強忍内心的激動和振奮,卻掩藏不住他通紅的耳廓和滿眼的崇敬與惶然。
他意識到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這名少女,就是當今名動江湖的天衣。是那位七星頂上,單掌斃黃風,一劍敗七魔,是現在的天樞峰首座,當之無愧的劍聖之下第一人!
他雖然強行保持鎮定,但那種目光隐晦而灼烈,先不說五感六識超絕的風劍心,敏感銳利的洛清依與目光如炬的雁妃晚,就是直爽率性的金虞也能察覺到他對風劍心的感覺非比尋常,那無關少年慕艾,那是純粹的敬畏和膜拜。
風劍心就算能看懂,也不可能明白那種狂熱的憧憬從何而來,洛清依她們卻是知道的,任何人,但凡是親眼見過風劍心淩風踏浪,有如神助的奇迹之後,很難不會對她敬若神明。
天衣之名,正是若合符節。
洛清依思緒紛雜,龍圖山莊後,想必天衣的名号會更加響亮,猶如錦上添花般,她會迅速崛起,成為武林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她一方面憂慮風劍心無法被遮蓋的鋒芒,一方面又為她的出類拔萃感到與有榮焉。
屏退左右,衆人站在閣前,奇怪的是,今早娜希塔縱火焚樓,現在二層外面早已是殘敗不堪之象,但一層樓閣從外表看雖然有被烈火吞噬的的險象,卻還完好無損。就連閣外那塊高懸的小葉紫楠的匾額都還剩半副殘軀。
衆人暗中留意着這些奇怪景象,一邊推門而入。這第一層的布置又是一奇。
尋常樓閣專供遊賞之用,通常是内中空,外設回廊,六面開窗,供望山觀海之用。這天水閣的六面卻都是橫平豎直,整齊排列着鱗次栉比的巨大書架,除入門的那面,五面皆如書山壁壘那般。
但更令人稱奇道怪的是,海松木制的書架上所刻的名目,那些名号五花八門,雁妃晚粗略看過,已是暗暗咋舌。
舒綠喬一眼望去,嘴裡喃喃道:“聞通雙龍洞,須慶伏虎寨,揭宜運河三幫……這些都是西南赫赫有名的幫派,還有這邊……珉州肖通,徐峽陸楊,這些,這些都是縱橫三省的豪強俠士!”
她看向雁妃晚,眼神驚疑,“這些,難道真的是……”
這五座書架早就被搜刮一空,唯有零星幾頁紙張散落在地,在漆黑的地闆上尤為突兀。這些應該是慌亂轉移中來不及帶走的殘留之物,紙頁已經被烈火的高溫烤的焦黃酥脆。
雁妃晚将其中一張紙撿起來,凝眸看去,念道:“畢州郎嚴慶,陳離縣郎家堡人氏,生于顯康十一年,師從其父郎俊平,絕技家傳琅嬛百刀,十七歲平王堡,弱冠年報父仇,滅盡仇敵滿門二十三口……”
念道此處,她的聲音停住。随即又從地面拾起一頁紙,粗略看過,發現紙張的内容與手中這頁相差仿佛。都是記載着某位西南豪傑的生平來曆,江湖名号和武功絕技,玲珑歎道:“果然如此,包家兄弟所言不虛,這些名冊殘頁記錄的是分别西南武林各幫各人的來曆生平,研習武藝,看來這天水閣果然就是龍圖山莊的情報機密所在。他們将各路耳目散布到江湖各處,刺探回來的情報就彙總到天水閣中,由申家三公子管理。”
金虞環顧六面,不由驚歎道:“這裡五排書架,那得有多少情報啊?難道,這就是他們放火燒樓的原因?”
玲珑默然不語,風劍心道:“金師兄此言差矣,你看,這裡所有的密檔已經轉移,此處已然人去樓空,再縱火難道不是多此一舉嗎?再者……”
她擡眼環視左右,道:“這層基本是完好無損,就連擺放密檔的木架都沒有燒毀,火勢應該是從二層燒起來的。如果他們真要毀掉這些痕迹,為什麼不先從底層燒起呢?”
金虞聰慧,一點即透,笑道:“師妹所言極是,是師兄魯鈍,讓各位見笑啦。”
雁妃晚道:“這座天水閣沒有那麼簡單。試想,天水閣關系到西南群豪的隐秘消息,怎麼可能将密檔堂而皇之的擺放在最容易進入的底層?這和拱手相送又有何異?申謀遠這個人謹慎多疑,怎麼會做出這樣的蠢事?依我之見,這裡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假象,想要追根求底,我們還要再往上走。”
天水閣六面牆,五面都是陳列的木架,通往二層的入口就在那唯一一面留白的黑牆處,那裡敞開着一道方正的暗門。
雁妃晚移步走去,衆人跟在她後,走不到十步,雁妃晚忽而止步,擡眼望向四方。舒綠喬道:“怎麼啦?”
玲珑環顧六面,視線最終落在六面牆的六盞壁燈上。但見燭火葳蕤,照見各方,雁妃晚疑道:“這裡沒有開窗……”
衆人聞言看去,果然發現這裡六面高牆密不透風,若沒有壁燈燭火,恐怕入目所及,伸手都不見五指。
金虞喃喃道:“難怪我進來的時候就覺得奇怪,原來這裡連個窗戶都沒有,就跟坐牢似的,讓人心裡悶得慌。”
玲珑星眸倏亮,她踱步走向閣樓中央,雪名劍鞘輕輕磕着木質地面,發出“嗒、嗒嗒”的聲音,直到耳中忽然傳來沉悶厚重的響動。
衆人臉色突變。尋常的木質地闆,縱然材質堅實,也絕不可能發出這種沉重的聲響。
這裡有詐!
舒綠喬走上前去,利劍出鞘,一劍往地面刺去,劍尖穿透木闆五分有餘,直到傳來“叮”的金鐵碰撞的聲音。
“咦?這是……”
舒綠喬輕聲叫道,說着用劍将鋪設的木闆挑起,露出隐藏在地底的漆黑鐵塊。
金虞驚道:“這是什麼?”
雁妃晚沉默不語,走到那些書架面前,她伸掌摸到書架側面,随即單手灌注内力,竟将一座沉重的書架硬生生移開。
就算是風劍心也不由啧啧稱奇,這樣的内功和氣力,着實是非同小可。
雁妃晚推開書架,忽然運起内勁,雪名劍出鞘,劃出道道寒光,劍光劈在牆面,锵——的發出尖銳的厲響,牆皮掉落,露出牆體裡面烏黑的鐵壁!
“這是怎麼回事?”
紀飄萍驚道,他依壺畫瓢,一掌推開另一座的書架,接着用潛隐劍破開牆皮,同樣的露出其中的黑鐵烏壁。
衆人驚疑道:“這,這是什麼?”
雁妃晚神情淡靜自若,肯定道:“這裡是牢。”
“什麼?”金虞驚訝,“你說這,這裡是囚牢?”
雁妃晚颔首回道:“六面皆是鐵壁,又無開窗,隻要來人觸動機簧,兩處的鐵閘一落,可謂是插翅難逃的死地。”
衆人聽玲珑如此說道,不禁暗暗咋舌,環顧六面,更是陣陣心悸,銅牆鐵壁,固若金湯,要是沒有風劍心那樣驚世駭俗的劍術,确是無計可施!
“那啟動這銅牆鐵壁的機關消息又在哪裡?”
金虞好奇,舉步走向一面的書架,哪知腳底忽然沉落,他正踩在地面的某塊方磚裡,就聽到咔咔作響的聲音,一層入口和二層入口處以及五面閣樓的夾層轟然掉落兩道鐵閘,正将她們的來處和去路封死。
衆人意識震撼,沒想到這下竟當真成了甕中之鼈!
金虞神情讪讪,後悔不疊,“我,對不住啦,各位……”
雁妃晚擡手直道無妨,看向二層階梯處,輕聲笑道:“我倒想要看看,申謀遠恃重的殺人機關,到底是怎樣厲害?”
舒綠喬心有餘悸,感慨道:“晚兒你說的沒錯,這天水閣中當真是機關重重,九死一生,單單這層的鐵牢就已經讓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說罷,舒綠喬恨恨道:“申老賊真是老奸巨猾,用心歹毒!”
鐵閘厚重堅實,要麼找到其中機關消息,要麼就是擁有蓋世神力與精絕劍術,否則輕易不能破之。
這樣的人物可謂萬中無一,偏偏天衣雖然年紀輕輕,卻已是當世最頂尖的高手之一,這裡理所當然需要她出手破局。
洛清依心憂她體能還未完全回複,擔憂的望着她,風劍心輕輕拍着她的柔荑,示意自己現在無礙。
雁妃晚囑咐她道:“七師妹你可要手下留情啊,要是一劍将這座樓閣都劈成兩半,叫咱們都葬身此地,那可就不美咯。”
這話說起來看似玩笑,但轉念一想,以風劍心的劍法造詣和先天絕頂的境界,将這座銅牆鐵壁打造的監牢削作兩半也不無可能。
風劍心仙姿玉立,凝神站定,将真氣灌注到右手,右掌緊握霜翎,就連空氣都為之坍縮。
天衣就是站在那裡,衆人面前就猶如橫亘着千波絕海,使人望洋興歎,矗立起萬仞孤峰,令人高山仰止。
但見這瞬間寒光暴漲,劍鳴铮铮,霜翎劍出如虹,随之驟然巨響,地面猛然震顫,厚重的鐵閘被劈作兩半,轟然倒地!
直到風劍心收劍合鞘,衆人依然怔怔。
金虞倒抽涼氣,啧啧驚歎道:“無論什麼時候,風師妹這手通神劍術還是讓人瞠目結舌,思之不寒而栗啊!”
傳說武功臻至先天之境者,武功造詣就已非凡人所能度測。一劍起而山河裂,神通摧而天地崩,此言雖然驚世駭俗,危言聳聽,卻也未必就是空穴來風。
天衣能夠逐波踏浪,禦水淩風,摧毀區區一道鐵閘當然是易如反掌。但即使如此,她這樣輕描淡寫之間就能削鐵如泥,這等武功實在不能不讓人驚懼。
二層的封門轟然倒地,紀飄萍一馬當先走在前方。聽說天水閣内機關重重,極其兇險,現在這裡除金虞和他是男性,其餘都是些姑娘家。就算這些姑娘們的本事遠遠超過他們,但他們又怎麼能讓小姑娘們在前面涉險?
雁妃晚随之跟住,舒綠喬搶在她的身前,也沒說什麼,就是小心的将她護在身後。
玲珑見此,也隻能無可奈何的微笑,算是默許她的保護。
風劍心和洛清依兩情相悅,心有靈犀,天衣的武功遠在大小姐之上,洛清依默契的沒和她争搶保護者的位置,任憑心兒牽着她的手,讓她緊随在後。
金虞在最末殿後,作為隊伍唯二的男性,這是理所應當的。但看着面前姑娘們十指緊扣,攜手共進的模樣,也不由感歎少女間的姐妹情深。
二層往上俱是殺機重重的機關暗箭。每層樓閣的空間并不寬闊,但其中的各式機關陷阱卻是應有盡有。翻闆鋼刺,暗道伏火,冷刀飛箭這些歹毒的殺人利器竟是五花八門,當真稱得上是步步殺機。
也幸好真理教的胡姬縱火焚樓,火勢從二樓燒起,烈焰漫漫,兇火滔天,這裡面的機關消息都已經焚毀過半,她們這才有驚無險,直達第六層。
饒是如此,一路所見,各式各樣,殘缺損毀的機關暗器,仍是令她們感到心驚膽戰,若是這些機關完好之時,不知已經奪去多少人的性命。
一劍毀去突然滾動過來的刀車,五層的機關總算清理完畢,舒綠喬啐聲,“整整四層的殺人機關,申謀遠真是喪心病狂!”
金虞更附和着唾棄道:“招招兇險,步步殺機!當真是讓人觸目驚心。幸好先前我沒逞一時之勇強闖天水閣,否則就是不死也要脫層皮!這老狐狸!我卻小看了他,沒想到這老賊居然精通機關木甲之術……”
雁妃晚笑道:“龍圖山莊既和七殺閣狼狽為奸,他能得到火煞祁燒的火雷珠,那麼請藤老二為他設計護閣的機關又有何難?”
金虞暗驚,随之釋然道:“我倒忘記還有這茬,這武林中若論木甲機關之術,除傳說中的鬼谷奇術和公輸神機,當世就隻有木煞藤索有這樣的絕技。”
風劍心聽的雲裡霧裡,完全不知道什麼是鬼谷和公輸,更别說什麼木煞藤索。洛清依就湊到她耳邊輕聲解釋,佳人吐氣如蘭,惹的天衣登時面紅耳赤,恍恍惚惚。
“鬼谷傳人和公輸家,都是傳說中專精工器,擅長奇術的隐世名門,而木煞藤索在七殺魔星中排行第二,同樣擅于機關暗器,非常陰險。”
天水閣的六層卻是座囚牢。
同樣是囚禁之地,和最底層的銅牆鐵壁卻大相徑庭。這裡設置的并非是書架和鐵壁,而是精鐵所鑄的巨大囚籠!
烈火燒裂牆皮,使之露出其中精鐵烏色的壁壘,這種囚籠一看就知道這是關押俘虜的所在。
申謀遠的算計極深,他早就意料到,就是有僥幸闖過五層機關的敵人,等到第六層時隻怕不死也要半殘,到這裡方然就隻能束手就擒。
“你們看!”
紀飄萍忽然出聲指道。
就見樓閣當中撐起巨型的銅柱,銅柱上還纏繞層層鎖鍊,面前是三張長台,台上擺設着各式各樣的刑具。
鐵鍊紅烙,彎鈎尖刺,銅錘棘鞭,這些兇器林林總總,觸目驚心。各種刑具殘留着發黑的血迹,台底還散落着已成白骨的殘肢斷指,見之使人心驚膽寒。
難怪允天遊逃出閣後就死也不肯再過來,如此這般恐怖的景象确是令人作嘔。
想起這些人生前遭遇的慘無人道的折磨,金虞憤憤捶桌,痛心疾首道:“這些喪盡天良的畜生!也不知道在這裡害死過多少江湖豪士?唉!”
衆人神情郁郁,不由感到陣陣心哀。随後收拾情緒,開始登往天水閣的最高處,第七層。
熊熊烈火燒到第六層,因為燃物太少,火勢已經開始減弱,因此這第七層還算保存得比較完善。
衆人來到第七層,又是出乎意料。
當時風劍心禦使水幕時就刻意避開七層,因此這裡除地面有層洇濕的水漬,基本沒有太大損傷。
這裡跟底層的擺設相似,共有四面書架,當間擺設着一桌一椅,案上放置筆墨紙硯各一,案角是一鼎香爐,左右兩座立杆燈台,閣頂高懸一副匾聯,上書“天一生水”四字,蒼勁遒麗。
閣樓東南方向是兩道玉石山水屏風,屏風後設一榻,塌邊一方小窗,金虞引頸望去,正将龍圖山莊的景象一覽無餘。
“這天水閣頂層,竟是座書房?這怎麼可能?”
紀飄萍頗感驚奇,此事說來雖是合情合理卻叫人難以置信,“龍圖山莊勞師動衆,耗費财銀,建造出這東湖一絕的天水樓閣,總不能僅僅是為虛張聲勢,引君入甕吧?”
衆人互換眼神,已是心領神會,立即分散各處找尋消息機括,相信其中必有玄機。然而翻遍床榻,勘過屏風,甚至将書架都摸索透徹,卻還是一無所獲,紀飄萍甚至想要将這裡的藏書全數帶走,以期能找到半點蛛絲馬迹。
雁妃晚璀璨星眸落在那張書案上,斂眉凝神不語,舒綠喬看見,走到她身邊道:“你覺得這張書案有蹊跷?”
說罷,正要湊過去仔細翻找查看,玲珑連忙按住她的手,又開始打量四面書架,疑惑沉吟道:“奇怪,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雁妃晚俨然已是衆人的大腦和智囊,聽她疑惑,衆人俱都圍過來,問道:“哪裡奇怪?”
雁妃晚目視案桌,伸指道:“你們看這張書案,硯中墨迹未幹,案上紙筆淩亂,鎮尺還掉落在地上。”玲珑又将目光移向那四面書架,“再看書架,藏書疊砌的有條不紊,基本沒有人為移動過的痕迹。”
金虞奇道:“那又怎麼樣?”
風劍心一點就透,她試着回道:“這書案狼藉,就說明主人行色匆匆,而書架完好,即是說,書架上的書對他們而言,根本沒有什麼價值。”
玲珑颔首微笑,靈動慧黠的眼睛,落在書案後的那張椅上。她的手搭在椅子邊沿處,試着輕輕去推,座椅居然紋絲不動,雁妃晚立刻意識到這張椅子定是與地闆相接鑄死的。
她的眼中輝光更甚,唇角微彎,輕輕淺笑道:“原來是在這裡。”
衆人面露驚喜,連忙過來。
但見那張紫檀木椅,做工精緻,材質名貴自不必說,奇的是兩側扶手雕繪之物實為罕見。那非是祥雲,也非瑞獸,那物件似龍非龍,卷頭縮尾,背插寶劍,甚是稀奇。
舒綠喬瞪着它怪道:“這是什麼啊?似龍非龍,好像還似曾相識。”
洛清依淡然笑道:“舒姐姐,這東西十分尋常,你應當是見過的。”
舒綠喬更是迷惑,“我見過?什麼時候?”
金虞奇怪道:“哦?這麼說,洛師妹你認得?”
洛清依回道:“我閑居小築時,看過不少雜書,若我看的沒錯,此物名喚螭吻,又名鸱尾,常在房屋脊檐封固瓦壟之用,取其噴浪降雨,厭辟火災之瑞意。”
衆人恍然,金虞嘲諷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水閣最後還是付之一炬,看來這鎮宅辟災的鸱尾倒真是名不符實。”
這左右扶手的兩隻鸱尾看似如出一轍,别無二緻,但仔細看時,就能發現右手邊那隻鸱尾脊背油亮光滑,顯然是被人手多次摩挲所緻。
金虞眼神清亮,躍躍欲試,“嘿嘿,這想必就是機關所在吧?申老賊藏得好生隐秘。”說罷,伸手按住鸱尾扭動,就聽咔咔的聲響,那木雕果然翻轉過來,緊接着四面書架發出低沉悶響,腳底的地面也開始輕微抖動,書架彷如帷幕升起,露出内層的壁櫥!
果然這四面書架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把戲,背後當真另有玄機!
眼見真相大白,衆人不禁面露喜色,唯有風劍心和雁妃晚陡然色變,齊聲叫:“不好!”
玲珑直覺敏銳,天衣五感超然。就在書架堪堪升起,内裡壁櫥顯現出來的瞬間,無數支短箭如萬千星點從四面疾射而出,四面八方竟是滴水不漏!
縱然是武功再高的人,也斷無可能在這狂風暴雨般的四方箭雨中全身而退!
申謀遠算計之深,用心之毒,實在是令人發指!
萬箭發在頃刻,衆人命在旦夕。雁妃晚雪名堪堪出鞘,短箭已至身前,眼見她們就要被射成蜂窩,天衣右手往前探去,運轉全身内勁,她身前的空氣都陡然坍縮。
衆人心跳倏然凝滞,但見風劍心掌心凝聚的真氣開始瘋狂旋轉,瞬間形成漩渦,霎時間,這房中的所有光,空氣和風,甚至是人都開始向她的掌心會聚,像是被那眼漩渦吞噬,要被拉進深不見底的深淵裡!
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的短箭,鋼針,銳刺和毒镖都被這股恐怖的吸力撕扯,猶如陣陣急雨,脫離原本的軌道,紛紛被吸進那眼漩渦中。
直到天衣撤去神通,漩渦消失,她右手往地面一揮,漫天星點般的毒镖箭雨,全數嵌進地闆中,零落滿地,觸目驚心。
等到暗器落地,衆人還是驚魂未定,心有餘悸。望着面前的天衣,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三分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七分卻是對天衣深不可測的恐懼……
她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這次龍圖山莊之行,至少讓她們深刻的認識到某種事實,恐怕當日七星頂一役,她們這位小師妹展現出來的武功,不過隻是她那高深造詣的一鱗半爪吧?
天衣武功之高,怕是遠在她們想象之上……
當今武林勢分正邪兩道,其中正道以十二宗為尊,邪道以十三門為首,這二十五派是當今武林最頂尖的勢力。
而在他們之上,唯有四絕。四絕之能,天下皆知。
此刻的金虞和紀飄萍卻在想,四絕的武功到底達到什麼地步他們無法估測,但是當今之世真的有人能勝得過天衣嗎?
那是,他們無法想象的事情。
紀飄萍回過神來,卻望着風劍心喃喃失聲道:“這,這是鬼王的血魂刹邪功……”
“什麼?”
衆人臉色驟變,天衣神情呆怔,眼神閃爍。
她修煉的《玄都秘要》是武林至高秘典,共分四部,她已經開始修煉三部,目前缺少的正是滄海伐部的鎮部《修羅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