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剛施展的是也不可能是《修羅典》中的秘法邪術血魂煞,而是《天物刃》中的“聚流勢”。
這聚流勢一旦施展,就能在掌中制造出牽引物體,吸食氣勁的亂流漩渦,所有接近她的物體都會被吸附到掌中,卷進那眼漩渦裡。此功大成時,能分光捉影,擒龍控鶴,可以說是世間一切陰毒暗器的克星!
滄海四部,同宗同源。也正因如此,雖然她施展的并非血魂煞,但也不免感到些許心虛。
“這怎麼可能?”
金虞本能的否認,随後轉念一想,天衣雖然出手極其迅捷,但那樣聚氣如流,化出漩渦,吞天噬地的詭絕功法正與當日七星頂上所見的鬼王血魂煞邪功相差仿佛!
難道風師妹真和那種魔道狂徒有所關系嗎?
一時間,衆人注目,眼神複雜莫名。既有難以置信的驚詫,也有追根問底的求知欲望。
風劍心站在當場,眉眼微垂,并沒有辯駁。
就在這時,纖纖玉手按住她的皓腕,天衣心尖微顫,擡起眼,望進洛清依柔情如水的眸裡。
洛清依對着她溫柔淺笑,“我相信你。”
小師妹心房暖熱,猶如拔雲見日,仿若寒雪消融,她輕聲回道:“嗯,我知道。”
雁妃晚适時解圍道:“小師叔您有些敏感了吧?天下功法成千上萬,萬法同源,難免形似。那日邪道中人就誣指七師妹剛柔兼濟的武功路數傳自十魔的陰陽二氣,難道這也是能信的?”
玲珑本是小輩,按理不該這樣說話,但小師妹被人誤解,這似乎讓她心有芥蒂,說話難得的失去分寸。
紀飄萍恍然醒悟過來,頓覺失言,也沒顧及長輩尊嚴,連忙向風劍心抱拳執禮,“是師叔出言無狀,晚兒師侄所言極是。世間武功千萬,本是同宗同源,師叔不該捕風捉影,請小師侄見諒。”
金虞也說道:“不錯,那鬼王的功法甚為邪惡,運功之時血氣極盛,形如妖魔,哪有風師妹這般正氣浩然?”
天衣見好就收,連忙将人扶起,“師叔言重,我和那易老賊有血海深仇,怎會與他勾結成奸?”
風劍心的師承來曆一直是衆人心中的不解之謎。任誰都知道,她這身驚世駭俗的武功修為絕不可能出自劍宗傳承。但武學師承從來就是江湖中的禁忌,除非天衣親口說出來,否則旁人是不能追問的,因而這篇算是翻過去,衆人也沒再糾纏。
舒綠喬走到那張紫檀木椅面前,這回她不敢再輕舉妄動,卻還斂眉罵道:“差點着那老賊的道!申謀遠這老兒真是陰險歹毒!”
金虞讪讪道:“怨我,都怪我,我對不住各位。剛剛幸虧風師妹出手解難,否則諸位師兄妹要是有什麼差錯,小子萬死難辭其咎!”
他平日裡雖然灑脫率性,此時人命關天,也收起那副潇灑不羁的模樣,對着衆人恭謹端正的屈身行禮。
紀飄萍連忙将人扶起來道:“金兄弟何必自責?本就是申老賊陰險毒辣,防不勝防。就是換作是我,也會忍不住這麼做的。”
雁妃晚走到案前,冷聲道:“也怪我反應不及。申謀遠行事缜密,如此多疑狡黠的人,又怎麼會留出這麼顯而易見的破綻呢?真是老奸巨猾!”
洛清依和風劍心攜手并肩走到壁櫥面前,忽然出聲叫道:“三師妹,你快過來看看。”
衆人聞言,連忙将目光落在那四面牆上。這裡擺設和底層收錄武林密檔的書架别無二緻,最上層的目錄之處卻分别镌刻着“七星頂劍宗”,“翠屏湖清源流”的字号,其中劍宗的密檔最多,獨占兩面暗櫥,而最後一面暗櫥,竟然刻着“南安王府”四字。
雁妃晚道:“如我所料,劍宗是西南正道領袖,本該首當其沖,龍圖山莊豈有置之罔顧之理?原來劍宗的密檔居然在這裡。”
衆人走到暗櫥面前,放眼看去,“劍宗”名下,各個暗格都镌刻着稱号和名姓,其中“潛隐紀飄萍”“金劍允天遊”“玲珑雁妃晚”三人赫然在列。七峰首座“星霜劍符靜慈”“撼雲霄方行明”等五人在列,除最新崛起的天衣風劍心和作為劍宗遺血的洛清依外,七峰有名的高手都在其中。
舒綠喬看見那方“玲珑”的暗格,伸手想去開,但有金虞的前車之鑒,她又猶疑起來,沒敢輕舉妄動。
雁妃晚忍不住好笑,舒綠喬見她如此輕快的模樣,就知裡面大概不會有什麼兇險。遂将暗格抽出,卻不禁大失所望。原來那方暗格裡空空如也,竟無一物。
雁妃晚早就心中有數,也沒感到驚奇,“意料之中。”
舒綠喬還不死心,接連抽出暗格,果然俱都一無所獲。那邊紀飄萍和金虞兩人也開始去查清源流和南安王府的兩座暗櫥,結果當然。
此時忽然聽洛清依喃喃道:“難道,是這樣?”
衆人移步走過去,見洛清依站在一方暗格面前,還以為她找到什麼,但舉目望去,發現那裡面同樣也是空無一物。等到洛清依将暗格推進去後,衆人終于看清楚那方暗格外刻着的名号,赫然是“安陽古振松”的名字。
“是他?”
紀飄萍訝然驚道,雁妃晚瞬息明悟,“師姐,你的意思是,邪道七宗正是通過龍圖山莊傳遞的消息,這才設計擒住古振松的獨子,以此來挾他就範,為虎作伥?”
洛清依聲音沉靜:“極有可能。”
風劍心輕揺螓首,颦眉呢喃道:“不對,這樣不對……”
衆人注目,洛清依問,“有什麼不對嗎?”
天衣疑道:“我以為真理教殺人是要掩人耳目,實為毀樓滅迹。但現在這裡所有的情報機密都已經被人盡數搜羅帶走,那麼西域胡人為什麼還要縱火焚樓呢?”
玲珑颔首,認同她的觀點,“師妹言之有理。既然七層的秘密已經人去樓空,那麼就是說,火燒天水閣的目的意不在此。”
金虞見衆人愁眉深鎖,道:“也許沒那麼複雜?會不會是那老賊有意在賣弄玄虛,故布疑陣?或者他們這麼做其實并無深意,又或者,就是真的有心要取允少俠的性命呢?”
舒綠喬白眼不屑道:“他允天遊的命這麼值錢?值得他們将天水閣付之一炬,燒成廢墟?”
金虞無言以對,倘若是天衣的性命,那當然是非比尋常,對邪道七宗來說,若能除去這樣的心腹之患,莫說區區這座樓閣,就是搭掉整個龍圖山莊也物超所值吧?
雁妃晚眸底倏然清亮,忽而擒住舒綠喬的皓腕,目光灼灼的道:“你說什麼?”
舒綠喬被她如此模樣怔住,讷讷道:“我說……允天遊的命這麼……”
“不對,下半句呢?”
舒綠喬略微思索,猶疑着說道:“是付之一炬?燒成廢墟?”
困擾在她心中的謎題豁然開朗,玲珑旋即眉歡眼笑,仿若桃李春風,“舒姑娘果然聰慧過人,一語中的。”
舒綠喬和衆人還在霧裡看花,雁妃晚卻已見微知著,成竹在胸。她沒有多言,轉身就疾步下樓,衆人雖然心有疑惑,仍緊步相随。
她們一路下到底層,玲珑已經站在當中,炫麗如星般的眼睛,審視着這層的六面牆壁,最後她的視線落在東南方的一盞壁燈上。
這層六面牆壁各有一盞壁燈,皆在約一丈三尺高處,尋常人伸手是夠不到的。要說起來這盞燈也沒有什麼與衆不同的地方,要說分别,就是其餘五盞還在燃油點亮着,唯有這盞燈已經沒有半點餘輝。
玲珑的心中已有七八分肯定的猜測,她走到那盞燈下,俯身屈膝,低眉審度一番,抿唇笑道:“果然如此,申老兒好深的算計。”
衆人附擁過去,但見那盞燈垂直對應的位置那裡還有一層薄薄的塵灰,約有碗口大小,金虞問道:“這是什麼?”
雁妃晚讓出位置,“金師兄不妨自己看看。”
金虞近前,仔細觀察那塵灰之下似有粘着之物,隐隐泛着油光,他伸手一抹,湊近一聞,道:“是馬油?”
毫不意外而理所當然的答案,雁妃晚也說道:“壁燈下的,當然是燃油。”
金虞聞言有些失望,擡眼望向玲珑,疑惑不解道:“那這馬油有何特别之處?”
雁妃晚緩步走到一層當中的位置,正踩在揭開的烏鐵地闆上,說道:“倘若天水閣被縱火燒毀,牆傾屋塌,這裡會變成什麼樣?”
舒綠喬猶疑回道:“這裡當然是變成一片廢墟。但這跟西域胡人的目的又有什麼關系?”玲珑笑道:“當然有關系,這就是他們要放火焚樓的目的。”
“什麼?”衆人驚訝,“這是為什麼?”
雁妃晚目光凝視腳底的鐵壁,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他們要殺人是假,焚樓是真。其目的不在機關重重的七層,而是銅牆鐵壁,已經一目了然的這裡!”
天衣忽然醒悟,她驚道:“對啊,焚毀天水閣,這層往上的樓層全部倒塌,變成廢墟,看似毀屍滅迹,實則是為這真正的要緊之處放落斷龍石!”
這底層看似是一座鐵壁囚牢,但在這烏鐵地闆底下的,才是真正要命的所在,也是他們真正想要掩藏起來的地方!
衆人恍然大悟,紀飄萍颔首稱是:“這麼說來,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西域胡人焚毀閣樓,就是為了将這底層下面的入口封在這廢墟之下!”
天衣想起,當初夜探鳳梧山莊時,坐落在湖面的亭台之下,其實另有玄機,這設計難道不是與天水閣如出一轍嗎?
原來竟是這樣?
衆人啧啧稱奇,暗歎申謀遠心機之深,若非有雁妃晚這等七竅玲珑的心思,豈能參透其中的奧秘?
“這老狐狸!”
舒綠喬拔劍出鞘,欲要挑開地闆鐵壁,雁妃晚伸手捉住她的手腕,無奈道:“這烏鐵非常厚重,還有機關,豈是區區人力就能開啟的?”又看向風劍心道:“當然,你要是有七師妹那樣的武學修為就另當别論啦。”
天衣的視線卻看向之前那盞壁燈,她緩步走過去,雁妃晚笑道:“看來,七師妹已經發現了?”
天衣說道:“五盞壁燈通明,唯有這一盞熄滅,燈下還傾瀉着大片燃油,這絕不是添油所緻,依我看來,那麼,原因就隻有一個。”
“有人扭轉過這盞壁燈。”
雁妃晚接過話,和風劍心的目光交彙,俱是心領神會,道:“這裡就是機簧所在。”
金虞一馬當先,示意衆人站定各處角落,以防申老兒又出毒計。壁燈不過一丈三尺高處,金虞甚至無需沉膝提縱,足下稍一發力,輕輕躍起将那壁燈扭轉,落地之時,就聽見閣中一陣低沉的轟鳴,宛如怒獸低吼,腳下不住顫動,地闆在緩緩開啟,露出一方陰沉的暗室。
衆人目睹其中玄妙,神情各異。驚異其精妙者有之,欣喜發現者有之,神情凝重者亦有之。
暗室入口呈現方形,層層階梯斜入其中,隐約能看見幽幽燈火,顯然階梯下面另有乾坤。
前方不知底細,衆人面面相觑,都望向雁妃晚,想要她拿主意。玲珑微笑,正想要走下階梯去,舒綠喬連忙攔在她身前,“我先去……”
誰知有人已先她一步,風劍心和洛清依已經走進暗室。
這裡以天衣的武功最高,又兼五感超絕,深入險境這種事,她當然是當仁不讓。
洛清依和她心意相通,自是共同進退,饒是如此,也是風劍心走在身前,洛清依在她身後。
天水閣坐落在燕子湖中,看似建造神工,實為掩人耳目。閣樓底部設置暗門,走下層層階梯之後,東湖之底,已是别有洞天。
與其說是暗室或是地窖,倒不如說這是座宏大的地宮。地宮牆壁都是堅實的壁壘,這裡密道縱橫,錯綜複雜,與鳳梧山莊的地宮如出一轍!
東湖龍騰,西山鳳鳴,竟然都不謀而合在水下修建地宮,此事如此蹊跷,這二者莫非不僅僅是齊名西南那樣簡單的關系?
風劍心眼角微睨,不動聲色的打量舒綠喬的神色,綠衣少女隐在玲珑的身後,面容詫異和凝重,似是真的毫不知情的模樣。
“心兒,你看。”
身邊的洛清依忽然輕扯她的衣袖,指向地面提醒道。風劍心收回視線,但見地面遍布淩亂各異的足迹,這些足迹都指向一條密道深處。
玲珑屈膝俯看,一眼就知,“鞋底紋路相同,應該是山莊的莊丁所穿的快靴,尺寸各不相同且層層覆蓋,有來有往,至少有二十人。能下此暗室的,大抵是申子義帶走的那批心腹。”
紀飄萍疑道:“這麼說,前面就是……”
雁妃晚淡然淺笑,已是心有成竹,“去看看。”
徇着足迹,走到盡頭,入眼處是這座地宮的大廳,内裡陰暗,沒有半點光火。風劍心五感超絕,夜能視物,立時驚道:“這是!竟然在這裡?”
衆人疑惑,皆極目望去。
這裡衆人的武功雖然不及天衣,到底都是江湖中風頭正勁的後起之秀,極目之時也能看出個大緻的輪廓,俱是又驚又喜。
舒綠喬從腰間取出火摺搖晃兩下,廳中才有星點豆光。雁妃晚接過火摺,素指輕彈,火星炸開,分向四處,落在壁燈處,登時燈火通明,地宮滿目昏黃。
這手彈指功夫竟能分毫不差,遊刃有餘,可見玲珑之能,不在那真理教的禦使之下,更在衆人想象之外。金虞就忍不住贊道:“好俊俏的功夫,雁師妹出手不凡呐。”
舒綠喬颦眉微惱,雁妃晚謙虛的笑道:“獻醜,不過雕蟲小技而已。”
視線轉回場中,紀飄萍圍着那堆事物,神情激動,“原來在這裡!竟然是在這裡!”
他目光灼灼,大喜道:“三師侄,你說的沒錯。要命的東西,果然還在這裡!這就是那些鐵匠們打造的,那不知所蹤的數千件兵鐵!”
但見廳中燈火昏昏,四面層疊堆砌着各類刀兵甲仗,近有山高,一眼望去,怕至少有三千之數!
雁妃晚目光掃視場中,這時總算是能輕舒口氣,“若我所料不錯的話,昨夜在我們離莊之後,申謀遠就有三分警覺,以防萬一,他讓申子義将閣中的情報密檔整理裝車,連夜帶走。卻因行事匆忙,故而在底層的壁燈下留下破綻。刀兵甲仗甚為沉重,不能走遠,隻能藏匿在天水閣下,東湖地宮裡。一面使西域真理教教衆埋伏後山,倘若能将我們誅殺殆盡當然是再好不過,倘是失敗就立刻焚樓滅迹,掩藏東湖地宮的秘密。等到風聲一過,再作圖謀。一面又讓那些巴特族人返回南疆,一來試探虛實,二來調虎離山。申謀遠這隻老狐狸,真是老奸巨猾!”
說到此處,雁妃晚歎道:“這步是我棋差一着,被申老賊瞞天過海,讓申子義白白遁走。”
舒綠喬不以為然道:“我不這麼認為,你看啊,到最後這東湖地宮還是被我們找到,刀兵甲仗也全部落在我們手裡,申老賊縱然一時精明,現在除他們父子的小命,什麼也沒保住。要我說,還是晚兒你更勝一籌。”
金虞附和道:“不錯,雁師妹你大可不必挂懷。這次咱們不費吹灰之力,一舉拔除龍圖山莊這顆邪道宗門埋伏在西南的楔子,不僅為枉死的少君姑娘報仇雪恨,更救無辜之人于水火之中。順便還破壞掉申老賊的無恥勾當,又明察到西域南疆與一莊二派的陰謀,可以說是是一石四鳥!師兄對你真是敬佩得緊呐,玲珑之名,名不虛傳啊!”
雁妃晚忙道過譽,信步走入地宮廳中,星眸妙目析微察異。衆人皆知她有貫微洞密之能,不敢輕易攪擾,隻是靜聲跟随着。
這地宮四面堆砌着刀兵甲仗,唯餘中央一條大道,盡頭處擺放着一張黃銅大椅,扶手處雕刻兩隻鸱尾,模樣與七層别無二緻,卻還更沉穩霸氣,望之令人森森。
此處應該就是龍圖山莊真正的核心人物聚會之地,上方正中的那張銅椅,大抵是莊主申謀遠的寶座。
雁妃晚走到座椅前,素手搭在鸱尾上,颦眉思索,金虞有前車之鑒,恐她一時不慎,重蹈覆轍,不由脫口道:“雁師妹小心。”
舒綠喬同樣神情惴惴,面露擔憂。
雁妃晚抿唇微笑,扭轉那隻鸱尾,就聽見機關開始轉動的聲響,衆人全神戒備,隻怕又是飛刀箭雨撲面而來。
但見椅後壁壘緩緩翻轉,顯出背面真容。衆人注目望去,見那壁上一片金光銀色,煞是璀璨奪目,險些要晃瞎人的眼睛。
“這是什麼?”
衆人驚異,極目望去。
那裡是一副雲海怒龍圖。黃金化龍,白銀作雲,翡翠為浪,雲海翻騰。天龍張牙舞爪,上達九霄,潛深四海,欲要破壁而出般,端的威儀棣棣,栩栩如生。
左右各一聯,也是龍飛鳳舞,跋扈張揚,金虞喃喃念出聲道:“龍行潛影風雷動,怒海驚波震九霄……”
話音剛落,衆人紛紛色變,面面相觑,齊聲驚道:“驚波壇,潛龍幫!”
竟然是他……
鹽鐵運輸,江河輪轉,水利海航向來是國家命脈,治政根基,無論朝代更疊,江海運轉皆為民生所系,國之重器。
從德宗顯康帝殡天後,孝成皇帝繼位執掌神器。東方氏剛愎自用,意忌信讒,聽信四海升平之言,為削蕃集權之私,旨谕下至鎮海諸濱,撤軍節流,充廪國庫。
自此臨海三省,映蘇,江津,川北三地軍士遵命解甲歸田,以緻沿海諸城再無可用之兵。海防虛空,宵小并立,為禍邊城,黎庶之衆或舉家避禍,或苦不堪言,一時民不聊生。
映蘇諸港盡歸江南世家大族所有,川北水師龜縮虎台,獨木難支,更有江津群賊并起,勢力犬牙交錯,江河之上,兵戈搶攘,血染三江。
其中鹿河諸港,有一支豪強勢力,名叫伏龍渡,其領袖英雄,本來名不經傳,卻在江津湖幫亂勢之中異軍突起,一鳴驚人。
此人有運籌帷幄,殺伐決斷之能。從出道起滅敵寇,鎖漕運,連官軍;以星火燎原之勢,形如破竹,肅清東海轉運,橫絕内河三江,江津水路河道盡歸其手,一時鼎盛,天下震驚。
武林皆傳,伏龍魁首,不過三十年紀,容貌方正,不怒自威,又傳他本是真龍托生,承天意降世救民于水火之中,因而從屬皆奉其為玉龍真君。
此君統管沿海各府水路要塞,勢蓋江津,外傾東海,但凡三江水上勢力,皆以其為号令,莫敢不從。
其後伏龍渡雄據九龍島,設總部驚波壇,改名為潛龍幫。玉龍真君也自此深藏功名,隐于幕後,其幫派要務一概由其座下九子統掌,故而如今世人稱其為“九頭龍隐”。
衆人聽金虞娓娓道來,俱是暗暗心驚,原來昔年的江河霸主,玉龍真君,竟然就是今日的邪道魁首,九頭龍隐敖延欽!
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盤踞東南久矣的潛龍幫,竟然會将手伸到這西南陸地來?
舒綠喬驚疑未定道:“九頭龍隐潛居不出多年,神龍見首不見尾。江湖上見過他廬山真面目的人是少之又少,難道這人就是申謀遠?”
金虞卻搖搖腦袋,否定這種猜想,“不可能。敖延欽名震江湖之時已在三十年前,那時他早過而立之年,如今少說都有六旬年紀,申謀遠都還不到知天命之年。”
舒綠喬還要争辯,“也許是申謀遠弄虛作假,其實他已是耳順之年?”
玲珑卻還是反駁道:“就算申老賊的年齡不實,但以敖延欽堂堂潛龍幫幫主之尊,又怎麼會委屈求全,陰潛西南作這個小小的莊主?申謀遠雖有上人之相,卻還不到萬人之尊的地步。”
舒綠喬當場被拆台,登時又羞又氣,索性道:“好,那你說,申謀遠到底是什麼人?”
玲珑不急不躁,緩步走到畫壁面前,氣定神閑道:“龍行潛影風雷動,怒海驚波震九霄……申老賊既然在地宮之中供奉此物,想來定是驚波壇潛龍幫的人了。”
舒綠喬笑道:“這還用說?”
纖纖玉指搭在座椅,撫過扶手,摩挲着那隻雕刻出來的奇獸,玲珑莞爾,“還記得七層的座椅也有如此奇獸的雕飾,和這裡别無二緻。這總不能是毫無意義的東西,大師姐,你說這是什麼?”
洛清依雖然疑惑,仍是回道:“這是鸱尾。”
玲珑再問道:“鸱尾是什麼?”
洛清依回道:“傳聞龍生九子……”
話音未落,已是戛然而止。衆人聽到這裡更是幡然醒悟,豁然開朗。
玲珑颔首道:“不錯,龍生九子,分别是囚牛,睚眦,嘲風,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負屃和螭吻,螭吻也作鸱尾。敖延欽以真龍自居,其麾下九子分别以龍生九子為名。”
金虞半信半疑,“那這申謀遠莫非就是……”
玲珑道:“龍有九子,其中八子執掌幫派要務,威名極盛,唯有第九子鸱尾,素來隻聞其名不見其人。傳說此子深得敖延欽的寵信,故而随侍左右,盡孝身前……”
雁妃晚冷笑:“如今看來,流言不過掩人耳目,瞞天過海罷了。鸱尾早已陰潛西南,建立根基。”
舒綠喬還有猶疑,“申謀遠就是潛龍幫老九,鸱尾?”
雁妃晚輕笑:“就算不中,亦不遠矣。”
說罷,斂眉沉思,神色凝重起來。
風劍心疑道:“三師姐?”
雁妃晚憂心忡忡道:“倘若申謀遠他真是鸱尾,那事情就麻煩拉。”
衆人聞言,同樣心頭倍感沉重。
金虞道:“師妹言之有理。本來龍圖山莊此行,我以為是來為無辜之人沉冤昭雪的,沒想越挖越深,越挖就越是令人膽戰心驚!這巨大的陰謀裡有南疆的九族九部,西域的真理教,斷情塢七殺閣,甯西逐花宮,現在竟然還有江津潛龍幫?這裡無論哪派的勢力,都是一方巨擘,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真要狼狽為奸,陰謀造反……”
金虞看向衆人,滿臉的沉郁之色,“到那時,别說正邪大戰一觸即發,恐怕整個天下都要亂起來!”
金虞這話雖然令人心驚膽寒,但也不無其道理。如今朝堂暗弱,江湖鼎盛,各門各派的勢力盤根錯節,空前壯大。江湖甚至能夠與東方氏的皇權相抗。強如正道十二宗和邪道十三門這種名門大派,那更是一手遮天,獨據一方的存在!
七星頂一役,邪道七宗圍攻正道諸門,最終事敗遁走,正道中人也沒借故發難,就是不願重蹈百年前正邪大戰的覆轍,有息事甯人之意。
諸門各派的領袖們心如明鏡,一旦重燃正邪交戰的烽火,除非能夠一擊緻命,短時間内覆滅對方,否則以如今江湖的勢力之巨,莫說對武林來說是滅頂之災,就是天下蒼生也會流血千裡!
此中關系重大,牽連甚廣,遠非他們這些小輩可以權衡決定的。衆人沉吟半晌,皆以為此事必要據實上禀宗門,以劍聖的身份名望,才能号召正道各大名門從長計議。
心中計定,一行人開始退出地宮。風劍心洞幽察微,見壁畫之側藏有暗門,問過玲珑後,遂推門而進,衆人魚貫相随。
在密道裡約行八十步,其間并沒發現什麼機關陷阱,衆人通行無阻,到盡處時居然沒見半點天光。
風劍心伸手慢推,厚重的石門緩緩開啟,門後撒進來通明光亮,風劍心才堪堪踏出,倏忽漫天劍幕突襲而至。
天衣的武功何等高絕?她五感到處,對外間的情況已是了若指掌。但見她輕揮一掌,勁風陡起,那片劍幕就仿佛被巨浪推開,持劍攻來的三四把劍都險些脫手。
“放肆!”
天衣斂眉低喝,外間衆弟子看清是她,皆是大驚失色,紛紛收劍入鞘,齊齊跪倒在地,“弟子們見過天樞首座!”
一人請罪道:“弟子們無禮無狀,望首座師姐,恕罪!”
衆人疑惑,從風劍心身後走出來,看到面前跪着滿地的劍宗弟子,大為驚奇,而劍宗衆人的臉色之怪,更在她們之上。
雁妃晚環顧左右,發現她們現在在某座舞榭歌台的側面,擡眼望,還能看到矗立在水上的天水閣。
“這裡是什麼地方?”
弟子們不敢起身,面面相觑。
“回師姐的話,這裡是在天水閣西側的歌台,也是山莊暗哨的眼睛。”
雖然早已一覽無餘,但衆人還是感到不可思議。沒想到這天水閣底部的地宮暗道居然通向西側的水榭歌台?
她們現在站的位置,原本應該是龍圖山莊的暗哨,現在已經被劍宗弟子占領把守。
雁妃晚明眸閃動清輝,冷笑道:“原來是這樣,申老賊奸猾似鬼,狡兔三窟啊。”
風劍心說道:“沒錯,縱然天水閣坍塌成廢墟,隻要地宮尚在,等我們一離莊,風聲過去後,他就能帶人從這條密道進去,将地宮裡的……”
雁妃晚微微擡掌,示意風劍心噤聲,天衣意會,玲珑向衆弟子說道:“記住,不可将今日在此間見到我們的事與他人言講,否則壞了大事,必拿爾等是問!”
衆弟子雖然疑惑,還是同聲道:“弟子遵令!”
“你們做的很好。”
還是紀飄萍左右逢源,他令衆人起身,詳細問過他們的名姓,還說必有嘉獎,又暗暗記住這四人的形貌,讓他們更是膽戰心驚。
嘉獎會有的,但這也是某種震懾。
雁妃晚轉身走回暗道之中,舒綠喬連忙緊随其後,疑惑不解,“你這是做什麼?”
雁妃晚但笑不語,洛清依看出她的心思,道:“三師妹這是打算将計就計,想守株待兔,甕中捉鼈?”
玲珑颔首:“知我者,大師姐。凡事有備無患。我想潛龍幫定然不會舍得這地宮裡的兵甲。我們佯裝一無所獲,垂頭喪氣的從天水閣走出去,兩日之後再将門人撤走,潛伏在暗處的龍圖山莊餘孽必定會前來将地宮之物轉走,到那時……”
她伸出右掌,張開五指,然後握成拳狀。
舒綠喬眼中戲谑,惡劣道:“一網打盡!哈哈,晚兒,你真是太壞哩!”
雁妃晚抿嘴沒說話,暗暗朝她翻白眼。
一行人從地宮回到天水閣,光明正大的從閣門走出去,表現出一無所獲的頹相。
不消半日,劍宗風劍心和雁妃晚聯手擊破九節飛龍申謀遠,覆滅東湖龍圖山莊的消息就已經傳遍西南各處。一時西南三省的武林門派人人自危,害怕這是劍宗打算一統西南武林的先兆,各門各派頓時戰戰兢兢,閉門不出。
次日,劍宗撤出在龍圖山莊的所有勢力,玲珑一行隐藏在幕後,坐等暗哨回報東湖的異動。
劍宗撤走之後,東湖附近的各個大小門派都開始虎視眈眈,蠢蠢欲動,最後也不知哪個門派牽的頭先下手,一時群豪聞風而動,短短三日就将龍圖山莊零敲碎打,洗劫一空。
但饒是如此,三日以來,光顧這裡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宵小之輩。她們想要等的,那些潛進地宮,觊觎兵甲的殘黨餘孽卻一個也沒有出現。
再等一日,雁妃晚就下令将地宮中所有的兵器甲仗全數取出,裝載上車,讓熊炎呂奇負責運往安陽的七星頂,并将龍圖山莊的情況和其中秘辛不分巨細的記錄呈報。
舒綠喬疑惑:“為什麼這麼急?不再等兩天?”
雁妃晚歎道:“此計敗露,他們不會來的。”
金虞忙問,“何以見得?”
雁妃晚道:“三日以來,宵小匪盜們趁火打劫,這是渾水摸魚的最好時機,申老賊這都能無動于衷,說明他不會再來了。”
紀飄萍神情陰郁凝重,“是誰洩密?難道……”
衆人心領神會,難道真是那天的四個人走漏的風聲?
紀飄萍眼眸含怒,眉宇間有隐隐的殺氣,當即就想要走出定儀堂,去找那四人過來盤問。
雁妃晚卻将他攔住,道:“此事不宜操之過急,以免打草驚蛇,更牽累無辜。”
紀飄萍颔首,“我自有分寸。”
“小師叔你真的有分寸?”
雁妃晚還不以為然,“糾察内奸,為時已晚,而且目前還無從入手。當務之急,我們要收拾細軟,離開啟程。”
舒綠喬恍然大悟,“是啊,險些忘了初衷啦。我們是要去北賀吧?”
雁妃晚搖首道:“不,”她秀眉輕颦,目光深遠:“我們要先去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