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依笑着給他遞過來竹筷,風劍心便坐到她身邊的位置,“正是小兄弟,你快快吃吧。”
落魄的少年兩眼透亮,眼神掃過滿桌的美味佳肴。席間五味俱全,菜香萦繞,早已令她食指大動,垂涎欲滴。此時再也按捺不住,就要大快朵頤。慌慌張張拿起竹筷,舉到半空卻又倏忽收住,他擡頭看向風劍心,眼中有莫名的神采。
少年停住筷,将筷子放在碗上,忽然站起身來。衆人還在感到疑惑,他忽的抱過風劍心倚桌放置的霜翎。
舒綠喬驚道:“你做什麼?”
霜翎本是當今搖花隐醫聖南宮浮的佩劍,由魔君季涯深以神劍天悲易換所得,後來贈與風劍心,作為她出師的禮物,這其中内情衆人知之不詳,但那南海珊瑚金所制的劍鞘就已是極為珍貴罕見,更不必說寶劍透鞘而出的寒鋒銳氣,但凡識貨的一看就知道,這劍絕非凡品!
難道這小子動起貪念,想要将這劍奪走?
落魄少年直将霜翎抱在懷裡,抓起衣袖就開始擦拭劍鞘,一邊擦拭,一邊說道:“我不是乞丐,我也沒有在要飯,現在我能做的隻能這麼多,但你們的恩情,我以後一定會還的。”
衆人心中了然,見這少年頗有風骨,不肯平白生受别人的恩惠,不禁對他更高看些。那少年将劍鞘擦拭過後,正要拔出寶劍擦抹劍刃。霜翎鋒銳,削鐵如泥,風劍心恐其為劍鋒所傷,連忙将他手背按住,“好啦,已經足夠幹淨了,先吃飯吧,再晚些菜可就要涼啦,總不能讓各位姐姐久等吧?”
少年這才止住,恭恭敬敬的奉還寶劍,坐回座位,兩眼放光的看着飯菜咽唾沫。他其實早已饑腸辘辘,此時再受不住,向衆人行禮之後,登時起筷如飛,一陣狼吞虎咽,吃得滿嘴流油。
衆人看的目瞪口呆,知道他是餓的狠極。
一時不慎噎住,風劍心還為他撫背順氣,等到他咽下滿腮的飯菜,這才有時間連聲稱謝。見各位姐姐都是小口慢咽,舉止風雅,少年心懷歉意,有意放緩吃飯的速度,忙向衆人道“對不起”。
衆人也隻道無妨,因那少年饑餓,席間并無問話,倒是一如既往為情人布菜,與平時無異。
等到一桌飯食掃蕩殆盡,少年大飽口福,吃得是懷滿腹圓,才算罷休。
少年吃的撐腸拄腹,舒綠喬還壞心的挑起一塊糕點放到他面前的小碟之中。少年頓覺無禮失态,雖然腼腆卻還尴尬着道:“我……我能,再打包一隻燒雞嗎?”
衆人失笑,舒綠喬打趣道:“怎麼啦?你這是,沒吃飽還得兜着走啊?”
少年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家中還有一位老伯,他腿腳不便,不能來這城裡,現在廟中已經幾天都沒吃過飽飯了,所,所以……”
他羞恥的擡眼張望,内心惶惶。要怨就怨他饑腸辘辘,一見美味佳肴就将老伯抛之腦後,如今這樣得寸進尺,隻怕要讓人心生厭煩。
舒綠喬卻豪邁道:“你别跟我客氣,區區燒雞,待會隻管吩咐小二打包就是,這頓算我請的。一隻怕是有些不夠,兩隻!”
少年喜出望外,忽然想起什麼,猶豫着說道:“我,我還能要一壇好酒嗎?老伯他……”
“沒問題。”
少年當即熱淚盈眶,對衆人感恩戴德。
“小子謝各位姑娘一飯之恩,惜我身無長物,無以為報,就先給姑娘們磕個頭吧。”說罷,少年屈膝就跪。
風劍心站得最近,忙将他扶住,“不必如此,左右不過是多個人吃飯罷了,算不得什麼大恩大義,有你陪我們,倒是熱鬧得緊。”
這落魄的少年頗有風骨,先前絕計不肯向人乞讨,上樓之後也不願平白無故受人恩惠,但在受到恩惠後就毫不猶豫的屈膝而跪,其心不可謂不善,其意不可謂不誠。
風劍心讓他坐回座位,少年拱手稱謝,忽然想起什麼,尴尬問道:“瞧我這後知後覺的,光想着填飽肚子,還沒請教過各位姑娘的芳名,我現在雖還沒辦法辦法你們,但也必定會捧土為爐,折草成香,為菩薩娘娘們祈福祝願。”
舒綠喬道:“倒是個知恩不忘的小……小公子,也不枉費姑娘的一番好意。”
雁妃晚向少年說道:“你有這般已經非常難得,區區小事,何足挂齒?我在姐妹七人之中排行第三,”接着介紹洛清依和風劍心道,“這位是家中長姐和七妹……”
少年恭敬行禮,真誠稱呼道:“原來是大姑娘,和三姑娘還有七姑娘,小子向姑娘們行禮啦。”
說罷,起身環拜。
中原禮儀之邦,大齊教化極深,縱是江湖兒女也多賢儒隐士,但他這落魄的布衣少年,卻還能知禮數,識恩惠,當真使人刮目相看。
洛清依還是頭遭被人叫作大姑娘,頗感有些啼笑皆非,她道:“我姓洛,洛水之洛,家中行一,你也不必這麼拘謹多禮,若是願意,叫我洛姐姐就行。”
少年慌忙拒道:“這怎麼使得?小子窮酸落魄,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怎麼敢高攀衆位姑娘?使不得,使不得。”
風劍心道:“你若真有心示好,就别這般見外。你我相逢即是有緣,稱聲姐姐又有何妨?”
少年低垂眉眼,沉吟不語。
衆人見他默然,也不欲強人所難,正要出言圓場,那少年忽的擡起臉來,眼眶微紅,隐有熱意,“姑娘們既然不嫌棄我,隻當是我得寸進尺,不知天高地厚啦。拜見,各位姐姐。”說罷,向衆人深執大禮,環拜稱道:“洛姐姐好,三姐姐好,七姐姐好……”
等拜到舒綠喬時,少女狡黠笑道:“不必見外,你叫我三姐夫就好。”
少年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三姐夫有禮。”
說罷,深色微怔,“嗯?三,三姐夫?”
舒綠喬诶的應聲,眉眼俱是笑意。雁妃晚唇角抽動,眼眸微冷,強顔笑道:“别聽她胡說八道,她姓舒,與我洛家人何幹?你叫她舒小姐就是。”
少年聽的雲裡霧裡,好在從善如流,“舒……舒姐姐好?”
舒綠喬眸綻蓮花,笑着應承,“嗯,真乖。”
少年身體僵住,頓覺哭笑不得。他現在自诩堂堂男子漢,雖然還未到舞象之年,身量眉眼還不顯,但也不能稱這個“乖”字吧?
這位姐姐當真是壞心眼得很。
雁妃晚見他神情猶豫,數次三番擡起臉,似乎是有些欲言又止,躊躇不定。玲珑卻還不緊不慢的悠然品茗,等待對方的行動。
稍過半晌,少年鼓起膽氣,“小子不識好歹,有事情想要請教各位姐姐……”
衆人聞言波瀾不驚,完全就在意料之中。雁妃晚道:“不妨說來聽聽。”
少年道:“敢問各位姐姐,可是江湖人士?”
雁妃晚眉間微攏,不動聲色放落茶杯,“嗯?小公子為何如此相問?”
少年眼神堅定道:“我看各位姐姐不凡的氣度,絕非普通的閨閣小姐。而且身攜寶劍,又這樣仗義相助,慷慨豪邁,想來必是位江湖俠女啦?”
洛清依輕描淡寫:“若是如此,又當如何?”
少年眼中微光熾亮,懇切道:“請恕小子鬥膽,敢問各位姐姐,你們可有認得哪位俠客,可知道哪路高手?”
衆人聞言,神色微訝,不解這落魄少年,要找什麼俠客高手作甚?
“你找那些武林高手做什麼?”
少年聽雁妃晚并未當場回絕,隻道這事還有門路,登時喜出望外,“姐姐們你們果然知道?”
洛清依和雁妃晚以及舒綠喬三人默然,目光不約而同的望向風劍心。别說什麼武林高手,這孩子哪裡知道?他的面前就坐着一位當世公認最驚才絕豔的天才!
風劍心年僅十七歲,已修煉至先天之境,當今武林之中,恐怕除四絕之外,當世再無敵手!
以她的武功,若是不能稱為高手,那當世就沒人能承當此譽。
少年眼神透亮,道:“實不相瞞,我橫渡桢江,流離江津,遍尋高人隐士,就為能投身門下,拜師學藝!”
雁妃晚星眸意味深長,“哦?那這樣的人,你找到了嗎?”
少年眼神微黯,歎息苦笑道:“哪有這麼容易?我從川北太胥一路走到這遙東城來,已經花光身上的所有盤纏,走爛三雙鞋子,跪破衣衫,好不容易見到過幾位英雄好漢的面。可惜,他們不是讓人将我趕出府去,就是一頓好打……沒人,沒人願意收我為徒。”
舒綠喬心直口快道:“你這模樣,想拜師學藝,确是千難萬難。”
少年眼神黯淡,哀聲歎道:“舒姐姐所言甚是,我這樣的小子,一沒錢财,二沒出身,三沒根骨天賦,哪能拜到好山門啊?”
雁妃晚了然,說道:“這麼說來,你到這酒樓,想來是要找那位辛五爺拜師學藝咯?”
少年坦然回道:“三姐姐聰明,說的半點不錯。我這一路風餐露宿,走到這裡來時,聽城西老黃陵廟的花子們說,這遙東城裡最有本事的就是這位辛五爺。寶塔天王的名号在這鹿河兩岸,黑白兩道那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可惜,我還沒和他說上話,就叫他的随從打出門去……讓姐姐們見笑啦……”
風劍心聽他處境,心有觸動。她們其實出身相類,同樣幼年孤苦,受盡世人冷眼,若非當年日月雙劍對她的恩澤,就憑她的出身和天賦,又怎麼可能拜到劍宗門下?
少年離座起身,在四人面前屈膝跪地,言辭懇切,“小子厚顔無恥,請各位姐姐,成全!”
洛清依和舒綠喬沉默,風劍心品性良善,溫和婉約,以她如今天樞首座的身份,想要保薦某人去劍宗學技應當不難。
她正要張口應承,雁妃晚擡手将她止住。玲珑望着那少年,漫不經心道:“想要我們幫你也不是不行。”
少年登時喜形于色,正要朝她跪謝。
“以誠感人者,人亦誠而應。我想要聽實話,你能知無不盡嗎?”
少年神情猶疑,“不知姐姐想問什麼?小子,定如實相告。”
玲珑眸色微沉,璀璨星眸裡,似有看透人心的靈光。這讓少年心生寒意,但聽雁妃晚沉聲道:“好,我想知道的是,你拜師練武的目的是什麼?還有,你女扮男裝,又是何故?”
少年面色驟變,本來髒污卻嬌嫩的臉龐如今居然顯出蒼白的病色。他驚訝的望着衆人,甚至透出某種非比尋常的恐懼。
其他三人的臉色沒有變化,像是早就對他的事情心知肚明。
“你們……你們知道?”
雁妃晚若無其事道:“你的江湖經驗太少太淺,但凡是有心的人着意你的容貌和舉止,步态和聲音,要看出你是個小嬌娘卻也不難。”
她們的江湖經驗雖然不夠老道,但這小姑娘更是初出茅廬。想要女扮男裝,需要在眉眼,咽喉,體态舉止以及聲音這些方面僞裝,絕無可能靠弄髒臉龐,再穿件寬大衣衫就能瞞天過海的。
就是女扮男裝太過費時費勁,四人即使會因為容貌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也不想這麼做。
也就是因為看出這“少年”僞裝拙劣的女兒身,風劍心她們才會對“她”特殊照顧。
要知道中原素奉禮樂,男女七歲不同席,她們四個女子又怎麼可能會主動跟個少年同食呢?
“少年”從震驚之中平靜過來,眸光倏然黯淡,登時心灰意冷,她說道:“沒錯,姐姐們明察秋毫,我确實,不是男孩子……”
“那麼,現在能告訴我們嗎?”雁妃晚問,“你為什麼喬裝改扮的理由?”
少年——此時應該稱為少女的小姑娘。她道:“沒辦法,想要拜山進門,當然是男子更佳,我要是作這身姑娘打扮,沒人會願意收我的……”
衆人啞然,這番話并無明顯的錯漏。行走江湖,确是女扮男裝更為便利。
洛清依出身名門,雁妃晚師從玉衡,舒綠喬更是直接掌管的家業,她們從來沒有拜師學藝的煩惱。
但這天下武林終究以男子勢衆,普通的小姑娘想要投師學武确然不易,有些迂腐的家族宗派甚至有傳男不傳女,甯傳女婿不傳女兒的規定。
雁妃晚颔首,道:“原來如此,那你遍訪名山,投靠宗門,如此執着的想要拜師習武,到底想做什麼?”
少女倏然洇紅眼睛,她緊咬着唇,從齒縫裡迸出字來,“報,仇!我要報仇!”她忽站起身來,退後三步,再次屈膝跪地,哀哀切切,眼神悲恸道:“我本是川北太胥人士,父母早亡,家無叔伯,也無兄弟,唯有跟兩位姐姐相依為命。我一家三口清貧度日,相互扶持,生活雖然艱難,也算和和美美……”
說到此處,少女眼淚潸然而下,衆人心底微涼,已有不好的預感。就聽那少女咬牙切齒說道:“哪知四個月前,不知從哪座山頭下來一夥強盜,裝作進山買藥的商販,留宿村中,我白日裡領着他們進山采藥,誰知……”
說到此處,少女眼眸綻出心有餘悸和仇恨的冷光,悲痛道:“哪知這些強盜人面獸心,一進山,就,就原形畢露,想要……想要……若非我自幼長在深山,熟知地形,藏匿進山洞中這才躲過一劫。可是,可是……”
少女緊握雙拳,咬破嘴唇,一絲血迹從她的嘴角溢出,體若篩糠,顫顫巍巍,悲不自勝。
“等我再趕回村時,我那兩位可憐的姐姐們,和村中二十三口,都被強盜殺害,變成火海中一具……一具具……”
焦黑的屍體……
風劍心屈膝,手掌輕撫着少女的背,柔聲道:“好啦,别說了,别說了。”
少女本能的将她抱住,在她懷中嗚咽。風劍心悲天憫人,聞此噩耗,不禁心房悶痛,悄然歎息。
縱然她武功再高,也無法讓人死而複生,更不能回到過去,救人水火。
舒綠喬性情激烈,拍案怒道:“這是哪路畜生?竟做出這等禽獸不如的行徑,小妹,你還認得那夥強盜嗎?他們現在在哪裡?”
少女從風劍心的懷中擡起臉來,已是哭得梨花帶雨,滿臉淚痕,她搖晃着腦袋道:“我不認得,我從小長在山中,哪裡見過什麼綠林強盜?更不知道他們是哪裡來的賊人。我,我就記得那個為首的惡賊,是,是個疤臉大漢……”
“疤臉大漢?”
雁妃晚蹙眉,“江湖中的綠林強盜多如牛毛,臉上帶疤的少說也有百八十人,這如何查起?你還知道其他特征嗎?”
少女搖頭,道:“我告到官府,衙門官家卻說,村莊已經被燒成廢墟,死無對證,行兇的定是慣匪流寇,如今早已離開曲徑地界,這件案子怕是無從查起。我幾次三番去擊鼓鳴冤,最後縣官索性不耐煩,将我重責二十杖,扔出衙門。全靠老伯悉心照顧,我将養半月,這才撿回這條小命。”
衆人心生不忍。這少女不過及笄之年,身材瘦弱,如何受得起衙役二十杖的重刑?
雁妃晚道:“所以,你知道求告公家無濟于事,這才女扮男裝,拜師學藝,以報這血海深仇?”
少女咬着牙紅着眼道:“不錯,既然沒人幫我,我就自己報仇!這天下雖大,但我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有朝一日……我定能找到那些仇家,為我兩位姐姐,報仇雪恨!”
雁妃晚沉默着,似是在揣測她話中真僞。風劍心已經将她扶起來,洛清依溫柔的替她拭去眼淚。半晌,玲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微怔,恍惚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報上過姓名,她道:“我叫蕭……蕭……我叫蕭千花……”
舒綠喬怪道:“嗯?這可不像普通人家會起的名字。”
蕭千花道:“蕭是祖姓,我兩位姐姐,一名葉,一名草,我,就叫花。”
衆人釋然,舒綠喬看向雁妃晚,問:“這麼說,晚兒你是願意幫助她咯?”
玲珑笑容極淺。
“總不能讓這位千花小姑娘這聲三姐姐白叫,我玉衡收下一名弟子卻也不難,隻是……”
她的視線落到風劍心身上,道:“若是七師妹,願意親自為她引薦,必然要比我有用的多……”
風劍心是現在的天樞峰峰主,要引薦一人去劍宗,當然要比雁妃晚更有份量。風劍心心地良善,義不容辭,正要慨然答應,就聽見隔壁雅間傳來一聲慘叫,這聲音由近到遠,自上而下,然後就聽到椅倒桌翻,杯盤狼藉的聲音,還有斷斷續續的痛苦哀嚎,接着響起大堂賓客的驚聲疾呼和嘈雜喧鬧之聲。
四女心神凜然,連忙執劍走出房外,俯視樓下。但見一個小二模樣的男人正躺倒在一堆桌椅的殘骸當中痛苦的悲鳴哀叫。看那形貌裝扮,可不就是先前招呼她們的夥計嗎?
瞧這動靜,顯然是被人從二樓扔下去的,如今口吐鮮血,臉色蒼白,顯然受傷不輕。
兩名魁偉的壯漢正昂首叉腰站在二樓雅間的回廊外,滿臉得意傲慢,端的不可一世。這兩條惡漢正是先前将蕭千花扔出客店的辛府打手!
四女出到雅間外,惡漢們擡眼看去,但見面前四位少女各具風情,當真是千嬌百媚,一時叫他們神魂颠倒,意亂心迷。全然沒注意到姑娘們陰沉的怒容,就覺粉面含煞,也别有風情。
風劍心性情溫婉,對可憐無辜的人都有悲天憫人的心腸。見小二哥傷重,登時翩跹降落,輕輕落到傷者身邊,運指疾點,為他護住心脈,以防内傷加劇。轉頭向藏在櫃台後的掌櫃先生叫道:“快把他送去附近的醫館,還能保住他的性命。”
掌櫃的和那些個夥計見她卻如見煞星,聞言更是縮進櫃台後瑟瑟發抖,不敢言語。
風劍心還要叫人,就聽樓上的惡漢蠻橫叫道:“我看誰敢?我們五爺要扔出去的人,誰敢擡走?這遙東城裡,又有哪個大夫敢救他?”
兩條惡漢回過神來,見她輕身的功夫雖然俊俏,但也隻能算是尋常的江湖子弟,也就沒把這小姑娘放在眼裡。
雁妃晚星眸沉凝,冷聲說道:“好霸道的人家,不知這位小哥哪裡冒犯到尊駕,竟遭如此橫禍?”
“他敢得罪我們五爺,”惡漢趾高氣昂道:“在這鹿河兩岸,還沒有得罪五爺還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的。哪怕來的是三幫四派的掌門,五莊八寨的主子,今天不留下兩根指頭,都别想從這裡爬出去!現在要他這條小命,已經夠便宜他的!”
好霸道的惡奴!但在場沒有人敢質疑,敢反對他的話,他們知道,遙東城的辛五爺就是這麼霸道,五爺更有這麼霸道的資格!
“不知道,他是怎麼得罪的那位五爺?”
“就是因為,他!”惡漢突然伸手指向蕭千花,“我們五爺扔出去的東西,還沒人敢撿回來的,他敢撿回來,就是打我們五爺的臉。在這鹿河,還沒人敢打我們五爺的臉。他算個什麼東西?也敢跟五爺作對?所以,我們要他這條賤命,也是他罪有應得!”
蕭千花沒想到小二哥被打,竟全是因她的緣故,一時驚慌愧疚,她道:“五爺姓辛,我自姓蕭,一非辛府的家奴,二非他的門徒,與你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怎麼能算他的東西?”
惡漢跋扈大笑,“哈哈哈哈!臭小子真是蠢,從你踏上這遙東城地界開始,那就是我們五爺的東西,生死買賣都由不得你!”
四女暗怒,直道好霸道的賊人!隻因忤逆他意,就要傷人性命?但凡踏進這地界便歸他辛家所有?再看看這堂中衆人瑟縮的反應,顯然這遙東辛府在這裡極有勢力,淫威甚重!
落魄小姑娘蕭千花挺身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得罪你們的人是我,跟這幾位姐……跟幾位姑娘無關,你們有什麼沖我來吧。”
惡漢陰恻恻的冷笑道:“小叫花子你還不明白?但凡踏進這遙東城半步,不管是活物死物,男人女人,那都是我們五爺的東西。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這幾個女人,也歸我們五爺所有……”
舒綠喬柳眉微颦,冷冷笑道:“什麼混賬五爺?有這麼大的臉?人是我們請上樓來的,我倒想見識見識,那位五爺要怎麼發落我們?”
雁妃晚也道:“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有什麼通天的手段!”雁妃晚和舒綠喬不動聲色得将蕭千花和洛清依護在身後,眸中閃現寒意,吐字如冰,“他憑什麼如此跋扈……”
惡漢将下巴高高擡起,鼻孔對人,揚聲應道:“憑什麼?哼哼,憑的是寶塔天王的名号!憑的是嘲風壇的威風!”
洛清依和風劍心不解,舒綠喬雁妃晚卻聞聲色變,齊聲驚道:“潛龍幫的嘲風壇?”
風劍心和洛清依也明白過來,“潛龍幫?”
那二條惡漢見她們神情驟變,心中鄙夷,暗道不過爾爾。還以為她們有什麼倚仗,原來都是在裝腔作勢。心中甚為得意,他們行走江湖,就憑“潛龍幫”這三字,已不知吓退多少草莽英豪。
不管他們之前表現的再怎麼英雄俠義,正氣凜然,在他們聽到潛龍幫的名号後,無不心驚膽駭,屁滾尿流的逃之夭夭。
惡漢們得意起來,“不錯,是潛龍幫嘲風壇。在這鹿河兩岸,潛龍幫就是這東南水路的王,我家五爺的意思就是這遙東城裡的王法,江津重浣無不唯命是從,怎麼樣,聽明白了嗎?”
衆女心中暗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們本來就要想辦法打探敵情,想不到此時竟天降良機!
心中暗喜,面色卻為難起來,雁妃晚故作愁态,道:“你家主人貴姓辛?難道是嘲風壇的壇主,斷江龍辛節?”
九頭龍隐敖延欽座下有九子,其第三子就賜名為嘲風,喚作辛節,江湖人稱斷江龍!
傳聞此人天生神力,内功雄渾霸烈,有萬夫不當之勇!敖延欽命他鎮守鹿河要隘,南來北往不知多少豪傑強手,二十年來竟也未曾聽過有人能破關闖壇。此人之能,可見一斑!
兩條惡漢互使眼色,忽然心生一計,“嘿嘿,既然知道我們主子是誰,還想要命的,就随我們走這遭去,否則,立刻就叫你們追悔莫及!”
雁妃晚和風劍心交換眼神,心領神會。心中打定主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也罷,就随他走這遭,看看他們到底有些什麼手段!她們正愁找不到去潛龍幫驚波壇的法門,沒想到今日卻有意外之喜,索性随他們前往,去見見這位嘲風壇的壇主,再見機行事。
心中計定,四人索性擺出心灰意冷,束手就擒的模樣。風劍心自投羅網,走上樓去,大有生死不棄的架勢。
兩條惡漢沒想到這麼輕而易舉就制服四個傾城絕色的美人,若是将她們獻給五爺,必能得到非常豐厚的獎賞,要是他們能見到那位“鐵四爺”,榮華富貴更是唾手可得啊……
“倒還識相。”
說罷,魁偉壯漢就要過來鎖人。
就在這時,“你們住手!”
身邊勁風陡起,一道灰影從雁妃晚和舒綠喬之間穿行而過,去勢迅疾。左右兩掌拍出,惡漢們反應不及,腹中各中一掌,腳底沒站住,居然踉跄跌出三步。
“什麼人?”
惡漢們定睛去看,但見面前站着個少年,身量瘦削,眼神冷峻的盯着他們,像是要吃人的小獸。不是那個小叫花子是誰?
“姐姐們全因我牽累,要殺要剮沖我來就是,不要找她們的麻煩!”
少女攥緊雙拳,寸步不讓,眼神之中充斥着堅毅的勇氣。
此舉大出所有人的意料,惡漢道:“嘿嘿!好,算是大爺看走眼,沒瞧出來,你這小叫花子還有三分本事。”
“可惜學藝不精,拳腳沒勁,這三腳貓功夫,是跟你師娘學的吧?也敢在老子面前顯本事?爺爺斃了你!”
說罷,搶身近前,出手就是一招“大開碑手”!這種功夫在橫練功夫中極其霸道,大成後,掌可開碑裂石,招出後,巨力難擋。
這惡漢的狂妄确是有些倚仗。
這掌來勢雄渾霸道,女子力弱,少女如今雖然體能充沛,到底不敢硬接。就在掌風撲到面門時,腳步微錯,身體旋轉,将将躲閃過去。
雁妃晚和舒綠喬眼眸倏亮。
這是?
那惡漢自負武藝高強,現在對上個小叫花子居然一擊不中,頓覺顔面盡失。他怒眼圓睜,兩條臂膀撒開攻來,渾似兩條鐵鞭掃蕩。
蕭千花眼前忽花,所見之處盡是掌影。她不敢大意,更将腳步身法運用到極緻,在方寸之内閃轉騰挪。那惡漢一連打出三十二掌俱都無功而返,反是勁力消耗極快,出掌越來越慢。
少女見他打出三輪掌法後,現在招式已然使老,見他露出一點破綻,當時一拳打向他面門。
嘭——
那惡漢登時口鼻流血,眼冒金星。少女反唇相譏道:“嘿,我看你這四腳貓的功夫也不怎麼樣,也敢來笑我?”
如若不是她修煉内功的時日尚短,剛剛一拳就能将人打暈過去。
惡漢怒向同伴叫道:“混人,還不來助我?”
兩條惡漢同時圍攻過來,一人使掌,一人使腿,左右夾擊,長短結合,攻守兼備,少女登時就感覺壓力陡增。
這兩條惡漢慣用聯手合擊之術,他們兩人出手,極有默契,招式威力要絕非相加那麼簡單。
少女的身形大受限制,已經不如初時靈活多變,雖然偶爾能反擊出一拳半掌,奈何她内功造詣太淺,拳掌力道不足,打在兩個男人魁偉的身軀上,最多就像小錘般。
舒綠喬悄然湊近雁妃晚,道:“怎麼樣?”
玲珑心領神會,道:“問道賢居的‘自在乾坤’身法……”
舒綠喬颔首,“似是而非。”
“這小姑娘的來曆沒那麼簡單。”
蕭千花終究是以一敵二,身法雖有優勢,内功和體能到底落在下風。再戰十合後就已是捉襟見肘,顯出敗象。
舒綠喬暗暗踏出前步,就等她再退三步,自己就會強破戰圈,接管戰局。
突的一道嗚嘯聲響起,猶如惡鬼嚎叫,萬蛇吐信,使人毛骨悚然。
一座玲珑寶塔破窗而出,旋轉着直奔蕭千花的面門!
此物勢若雷霆,馳卷疾風,觸之就可令人粉身碎骨。一看就知道,這遠非少女所能抵擋。
眼見蕭千花嬌俏的臉龐就要被這寶塔砸個稀巴爛。
“小心!”
舒綠喬身形後動,後動而先至。她立刻将蕭千花護在身後,合鞘以劍去抵擋寶塔的撞勢。
但聽巨響,舒綠喬感覺劍鞘之上一股巨力轟至,直如破城之槌,落地雷霆,心中詫異。此人内功修為之高,當世也屬罕見!
舒綠喬掌中暗勁傾吐,将那寶塔擊回。她有意示弱,因而退後三步有餘,正好被身後的雁妃晚接住。
玲珑明知故問,“是誰?”
“哈哈哈哈!”
一聲長笑響起,回蕩在酒樓之中,當真如雷貫耳。蕭千花登時眼花耳脹,心跳滞悶,呼吸紊亂,險些暈将過去,正讓風劍心扶住。
洛清依不适的颦眉低眼,天衣輕攏住她的耳朵,讓她倚靠在自己肩窩,順便給蕭千花暗輸真氣,助她抵禦魔音。
來人明顯是有意顯擺内功。
但這樣的下馬威讓風劍心極為不悅。她内功之高當世罕有,這在旁人看來的震耳發聩之聲在她這裡直如泥牛入海,古井無波。
她倒無所謂,但若是讓洛清依有個什麼胸悶氣短的好歹,那就别怪她不顧什麼大局,将來人一掌拍飛出去才是正經。
隻見兩扇房門破碎崩出,猶如紙糊般,一人從廂房當中昂首踏步出來。
那人身量不高,形貌尋常,濃眉短須,衣着華貴,手托一座銀光寶塔,雙眼精光閃爍,直如兩點飛刀,一見就知其狠厲陰毒。
“潛龍幫嘲風壇托塔手辛毅在此!哪個敢在我的面前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