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妃晚還沒作出回答,廊外人影蹁跹而至,聲音婉轉溫和,“什麼刺客?”
風劍心還穿着夜行衣,就這麼向三人執禮問候,“三師姐,舒姐姐,”最後向洛清依露出微笑,眸轉流光,“師姐。”
且說紀飄萍替換風劍心,天衣回到鹿角,正聽到房中有人提及什麼刺客和什麼殺身之禍,情知此事非同小可,當即就問:“三師姐說什麼刺客?還有小龍王又有什麼殺身之禍?”
雁妃晚見她夜探嘲風壇回來,此時神态雖還奕奕,衣衫形容卻有些憔悴,故而勸道:“七師妹,你無需擔憂,我們說的是在虎台的刺客,雖然可能和小龍王有些許牽涉,目前卻還無礙。”
風劍心憂道:“究竟是什麼?竟有殺身之禍?”
洛清依知她憂心,也勸道:“你就聽三師妹的,快去沐浴更衣吧。你穿着這身衣裳辛苦一夜,對姑娘家可不太好。”
風劍心登覺窘迫,她夜裡潛入伏出,清晨風濕露重,她甚至還隐隐覺得這時還能聞出自己身上的半點酸味來。
她深居幽谷四年,修心養性,氣質與遺世獨立,清絕出塵的上官逢相比,缺少三分的淡漠疏離,多出三分溫和風雅。
此時在心上人面前如此不修邊幅,确是難以忍受,遂匆匆告辭,先去洗漱沐浴。
“姐姐們等會定要與我說個明白。”
洛清依似乎略微思量想,索性也跟過去。
舒綠喬與雁妃晚相視一眼,俱是莫可奈何的笑。這對小情人兒,當真是如膠似漆,片刻也不舍分離。
這邊風劍心和洛清依前腳剛走,有人已到房外,就聽那人輕輕叩響房門,“各位師妹,是我。”
雁妃晚明眸微亮,“是金師兄,進來吧。”
聽他言語輕快,當有佳訊。
舒綠喬過去開門,金虞先招呼一聲“舒姑娘”,舒綠喬回,“金兄”,話音落地,這才發現金虞的身後還跟着一個人。
舒綠喬凝眸看去,就見那人衣衫褴褛,形容邋遢,頭頂還有癞瘡,身上一股異味,不禁秀眉緊蹙。
金虞這是從哪裡撿來的花子?
若不要看這人年紀比金虞還要大一輪,舒綠喬都以為他也要撿個花子當徒弟呢?
那花子模樣的男人眼睛卻像是定在舒綠喬的身上,當真是看直眼睛。他面色漲紅,忽覺口幹舌燥,暗道:乖乖,這兩日不知大爺在走什麼桃花運,盡是看到些漂亮姑娘?
昨日也是,今天也有,莫非是合該老子時來運轉哩?
若是風劍心在這裡,她當場就能認出,這個癞頭乞丐就是昨日被她一掌拍出禹王殿的花子頭目,癞頭阿三。
舒綠喬惱他無禮,柳眉蹙起,正要發怒,金虞先将那人一把扯過來,罵道:“看什麼看?莫怪小爺沒知會你,管住自己的眼睛!否則,掙不着銀子也就算了,擔心小爺剜掉你的狗眼!”
那人渾身顫抖,滿腹心思登時煙消雲散。看這些人的氣質衣着,就算不是達官貴人,也是武林俠客。誰不知道這些人喜怒無常,視人命猶如草芥,隻怕一不順他們的心當場就要沒命!
舒綠喬掩住房門,徑直撥開紗簾,走到雁妃晚身側落座。
玲珑先問道:“金師兄,他是什麼人?”
金虞開門見山,“他有關于那個人的消息。”
玲珑鳴鳳盡皆色變,雁妃晚沉聲道:“說!”
金虞滿眼威嚴的盯着那人,從袖中露出半截銀票來,“阿三,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說出來,答應你的賞錢,小爺半分不會少你。但你要是敢耍什麼心眼,哼哼……”
金虞素來待人和善,但随師父久經江湖,常年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知道這些人欺軟怕硬,要對付他們,就要比他們兇狠百倍!是以現在恩威并用,好叫他吐露實情。
那人身軀又是一抖,盯着銀票兩眼放光,連聲稱道:“是是是,小人知無不盡,言無不實,不敢騙人,不敢騙人!”
舒綠喬颔首,“你說吧,事情真僞我等自會分辨。”
那流民阿三咽口唾沫,強作鎮定道:“小,小人其實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什麼?”
舒綠喬拍案怒道:“不知道你來說什麼?”
阿三忙道:“不不不,小人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但是如果你們要找的是城東老黃陵廟的算卦先生和裘小哥的話,那個我認識啊!”
玲珑鳴鳳對視一眼,确然聽風劍心說起,小龍王化作裘姓,栖身在老廟之中,與一名黑衣老者相依為命,想來他說的沒錯。
賴漢見她們沉默,唯恐她們不信,“這是真的!那時老……裘老伯和裘小哥……流落到老廟裡來,還是我接濟的他們哩。”
“别說廢話,”雁妃晚截住他的話,道:“你說,你知道她們現在在哪裡,是嗎?”
“是是是,”癞頭眼珠亂轉,“我知道我知道。”
他看着金虞的衣袖,垂涎欲滴,其意不言而喻。青年夾出一張銀票,賴漢兩眼放光,捏住銀票一角,貪婪道:“可惜你們來晚啦,前天傍晚有位仙子般的姑娘,将裘老爺他們接走啦。”
話音未落,一人推門而入。
面容清麗,氣質風雅,此時卻俏目生寒,出言如冰,“你說的那個人,是我嗎?”
正是風劍心和洛清依回來。
這無賴認出來人,登時兩股戰戰,顫聲叫道:“是,是是,是你?”
風劍心眼神冷厲,寒聲道:“這無賴滿口謊言,胡說八道,就煩師兄打斷他的雙腿,将他打發出去吧。”
金虞微訝。暗道,這人雖然可惡,倒也不用真的這般心狠手辣吧?
他還在猶疑,那無賴登時磕頭如搗蒜,泣涕漣漣,求饒道:“女俠饒命女俠饒命,我真的知道,我真的知道啊!”
風劍心冷道:“說!這次你要是還敢信口雌黃,可沒有第二次機會。”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我說,我說……”
沉默思量片刻,癞頭阿三道:“是前天的事情。就是仙子您來的那天。你還記得嗎?當時仙子神通蓋世,将,将我等打出廟去。”
磕磕絆絆的說着,膽怯的擡眼去看天衣,見她還沒發怒,這才繼續說道:“當時我和幾個弟兄,就躲在廟外的小樹林裡,估摸着仙子大駕大約是走了,這才敢出來的。弟兄們裡有那不怕死,糊塗的,聽其他人說,仙子您往西邊去,那老……啊……不不不,裘老爺跟小少爺走到東邊去。一聽說仙子跟那兩位分道揚镳,哥幾個越想越氣不過,越想越氣,那壞心腸的老四一撺掇,就……我們就……”
阿三但覺頭頂氣壓凜冽,少女的眼眸直如冰刃,插進他的心裡,直教頭皮發麻,身子哆哆嗦嗦的跪着,不敢起來。
舒綠喬怒道:“所以,你就帶人去把她們截住,将人殺啦?”
癞頭心中發抖,顫聲道:“不不不不不,小的,小的哪有這個本事?”急道:“我,我也就想給他兩拳,教訓這小子一頓,哪敢鬧出人命?但誰曾想啊,仙子的高足是個有本事的,我們,我們三五個大漢,愣不是他的對手!他三拳兩腳,三拳兩腳的……”
“怎麼樣?”
癞頭膽怯的看她,迅速垂着臉,支吾道:“他,他,她是個姑娘……”
衆女詫異,金虞更是心驚,“你說什麼?”
癞頭道:“她是個姑娘啊,小的混亂之中扯住,扯住……裘姑娘的帽子,這,這才發現她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然後呢……”
癞頭猶猶豫豫道,“然,然後我們沒打過她,就散啦……”
“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就……”
癞頭不敢再說話,額角汗如雨落,直至聽見利劍緩緩出鞘的聲音。濃烈的殺意,刺的他全身顫抖,險些要發狂。
再不說就要死,他清楚的意識到這個事實。
癞頭哪裡還敢猶豫,“我說!我說,小的們,一路向東奔逃,一路逃,一路罵,打不過她,我們就罵她,誰,誰知道這些話卻叫旁人聽見……”
“是誰?”
“小,小的也不認識他們,他們忽然迎過來,問我,問我,你們說的‘那個女扮男裝的小浪蹄子和瘸腿老東西’在什麼地方?我,我見他們手執兵刃,兇神惡煞的,就,就全招啦!”
原來是這樣……
風劍心确認道:“那些人你真的不認識?”
癞頭急道:“真不認識啊,小的不過一介草民,哪裡認得這些打打殺殺的綠林強盜啊?他們有拿刀的,用劍的,還有使槍用棍的呢,總之五花八門,樣樣都有啊!”
舒綠喬低聲道:“是投身嘲風壇的豪客嗎?”
嘲風壇屬衆皆着藏青服色,使口□□,但門下招攬的豪客卻出自各門各派,他們的武功各有所長。
顯然她們不會滿意這個回答。
“這些人的樣貌,你還說得上來嗎?”
癞頭猶疑着道:“這些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哦,還有個女人呢,聽他們的稱呼,都叫什麼什麼莊主啊,什麼什麼大俠啊,還有叫門主的,個個威風八面,地位都高得很呢。”
雁妃晚神情凝重,懷疑道:“要是真像他說的,嘲風壇的辛毅真能招攬這麼多首領人物,那可真是不容小觑啊?”
忽而眼中輝光閃動,雁妃晚問道:“你說門主?那個門主生的什麼模樣,使的什麼兵刃?”
癞頭認真思量,回答道:“那門主三十歲往上,模樣生的俊朗,眼睛卻像兩把刀子,穿着一身藍衣,使的是長劍。那些莊主大俠什麼的,對他恭敬得很哩,他們都稱呼他,‘溫大俠’‘溫門主’什麼的。哦,對啦,那個男人的眉角有道很淺很淺的傷疤……”
四女面面相觑,眼中俱是震驚。
雁妃晚讓金虞打賞銀票将人送走,臨走前還道:“今天的事,最好不要有第七個人知道,否則,他們一定會要你的命!”
癞頭奪過銀票,喜滋滋的連聲謝道:“是是是,小人省得,這樣的錢,小人哪裡還敢掙?”說罷,跌跌撞撞,三步并作兩步逃也似的跑走。
金虞怕他胡言亂語,也跟出去。
他們一走,雁妃晚就念道:“是他。”
風劍心悠悠說道:“英雄台,意氣盟。劍豪——溫灼甯。”
衆人聽聞此名,頓覺心中驟沉。也不知這小姑娘到底惹出什麼天大的禍事,居然連川北正道第一宗的意氣盟也要捉她?
其中隐藏的秘密,恐怕非同小可!
舒綠喬道:“依你們看,這厮說的是真是假?”
雁妃晚從紗簾後走出來,正色道:“一面之辭,但不妨一試,現在小龍王音訊全無,這是我們唯一掌握的線索。”
風劍心颔首,歎道:“也不知她到底是什麼人,竟連意氣盟的溫灼甯也要找她。”
門外青年接道:“為兄魯鈍,或許略知一二。”
卻是金虞将人送出去,回到這裡。衆人擡眼望向他。
金虞意味深長道:“這小姑娘的來曆非同尋常,如今可是東南武林炙手可熱的人物。”
風劍心道:“還請師兄道來。”
金虞沒落座,說道:“先前雁師妹讓我去打聽,這江湖中的正邪兩道,除開官府衙門和潛龍幫之外,到底還有哪路人馬在暗中追查這位‘小龍王’的消息。這一查探,當真是令我大吃一驚。這位姑娘身上,居然大有文章!”
衆人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金虞沒有再繼續賣關子,說道:“現在這遙東城裡,不,這東南武林,看似風平浪靜,實則風起雲湧,暗藏殺機。這些人興師動衆,布置天羅地網,就為要找到這位‘小姑奶奶’!”
“明面上,是官府衙門的公差發出海捕文書,禦刀府重金懸賞。暗地裡,正道的意氣盟和邪道的潛龍幫,盡皆聞風而動,不惜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擒住!非但如此,這其中,出人意料的還有另外的一股勢力,也是蠢蠢欲動,虎視眈眈。”
“是什麼人?”
金虞回道:“嘿嘿,這江津境内,有一股勢力,名叫黑旗門,門主姓陳,本來不過是個藉藉無名的小幫派,近年來異軍突起,在明沖府内很有些手段。事出反常,我師伯,也就是丹院長收買了内應,在幫中安插了眼線……”
舒綠喬笑:“丹先生看似文質彬彬,風流儒雅,想不到也有這種手段。”
金虞讪讪道:“問道賢居雖然從不自诩江津正道之首,但對為禍武林的邪門外道,也素來是絕不姑息!”
江湖險惡,波谲雲詭,稍有不慎,就會招來彌天大禍,滅頂之災。丹青仙雖不慕虛名,性逍遙自在,卻也是賢居書劍雙絕的掌門人。
身系正道安危,豈會真是百無一用的書生?
“哦?那這江津觀雲府的潛龍幫……”
舒綠喬原要出言嘲諷,雁妃晚觑她,“休要胡攪蠻纏。金師兄,願聞其詳。”
金虞遂繼續說道:“話說這黑旗門,行事詭秘,神通不小,丹院長安插在裡面的内密在短短半年的時間就五者存一,好在這最後一人,總算不負重望,耗費兩年功夫,已經打進敵勢内部,這樣才算是窺到這神秘勢力崛起的冰山一角。”
“嘿,你們猜怎麼着?這小小黑旗門的背後,可是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也是全仗此人暗中扶持,黑旗門步步坐大,甘為爪牙,任憑驅策!”
舒綠喬聽到這裡,啞然無言。
她的鳳梧山莊也正是憑借逍遙津之勢,才能東山再起,立足西南。龍圖山莊則有潛龍幫在暗中扶持,龍騰鳳鳴,與這黑旗門何其相似?
江湖門派,概莫如是。
若非本身的實力極其雄勁,想要在那些名宗大派的勢力傾軋之間夾縫求存是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小幫小會選擇依附名流大宗,獨行俠士會挂靠幫會世家,不斷的吞并,聯盟,強大的宗門會以這種方式開枝散葉,蓬勃發展。最終成為蒂固根深的龐然大物。
這就是江湖勢力足以左右中原格局,就連朝堂也對他們忌憚三分的原因。
洛清依秀眉微蹙,問:“是什麼人?”
金虞沉聲緩緩吐出某個名字,“鈎腸。”
四女面面相觑,還以為他要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名号,這鈎腸又是誰?
金虞不知者不怪,解釋道:“師妹們久居西南,不知此賊的惡名。這人近年來銷聲匿迹,你們沒有聽過他的名号,也是正常的。這惡鬼當年的盛名,不在如今的劍豪溫灼甯之下。可以說令群雄聞風喪膽,能止東南小兒夜啼!”
“所謂:青魈赤魅魍魉鬼,白骨如山人不回。他是,鬼厭峰的人!”
雁妃晚星眸倏亮,驚聲呼道:“白骨旗?是他?神憎鬼厭的五大惡人?”
金虞也感到吃驚,“師妹當真是無所不知。”
衆人望過來,玲珑道:“川北邪魔外道的領袖,号稱東南第一邪道的白骨旗。其原名陰煞會,隻因這幫會的标志是一面黑底的骷髅旗,故江湖中人以白骨旗稱之。久而久之,白骨旗就成為陰煞會的名号。”
“這個川北邪道最強幫會深處落霞地鬼厭峰,那裡常年濃霧萦繞不散,方圓百裡,可謂寸草不生,禽獸難活。鬼厭峰下更是屍骸遍地,積骨成山,正如其名,是神憎鬼厭之地。”
風劍心問道:“那這白骨旗的五大惡人是?”
金虞解釋道:“白骨旗玉森羅座下有五大惡人,分别是鈎腸,食心,吸髓,飲血,割首。”
好怪異的名字……
風劍心道:“這是他們的名号?”
金虞看着她颔首,陰沉顫聲道:“這也是他們,殺人的手段……”
饒是四女身在江湖,數次對敵,也不禁感到肌骨生寒,汗毛倒豎,這種殺人的方法,莫說見過,就是想一想,也令人不寒而栗。
金虞道:“不僅如此,傳說白骨旗旗下的門衆,食人肉,寝人皮,還會以人骨作為裝飾,炫耀他們殺人的功績……”
見各位姑娘臉色難看,就此截住,又轉而道:“這五大惡人是玉森羅手下最倚重的得力幹将,算是得到旗主的真傳,論武功和地位,當與意氣盟的四方盟主相及,甚至對旗主更為忠誠。五鬼兇名昭著,殺人如麻,手段極其殘忍,偏偏武功又高得出奇,江湖中多少英雄豪傑都折在他們的手中,俱是死無全屍。據說五人聯手合力,就算是意氣盟謝大盟主親至,也奈何他們不得,是以東南武林聽到他們的名字,俱是望風而逃,幾乎無人敢與一戰。”
金虞悲呼哀哉。偌大東南,竟無人敢與這五隻惡鬼一戰,實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所幸,自二十年前玉森羅英雄台一役之後,這五隻惡鬼就随白骨旗主躲進落霞地,從此龜縮不出,而落霞地鬼厭峰俨然已成東南武林禁地。”
“難道,東南武林,就沒人敵得過白骨旗的這幹邪道妖魔嗎?”舒綠喬憤憤道。
“有的,天魔手就曾經勝過玉森羅。”金虞道:“如今的白骨旗主是‘玉森羅’祝元放,此人的來曆師承,一概不詳。江湖傳聞,他不知從哪裡得到四百年前‘八荒十魔’之一,鬼魔的屍魔功全本,自此以生人的骨血修煉,進境一日千裡。後來祝元放擊殺原陰煞會會主,取而代之,川北邪道蜂擁而投,白骨旗一脈獨尊。”
舒綠喬恨道:“以活人骨血修煉,當真是喪心病狂!”
金虞續道:“傳說他早已練成不老不死的邪功。三十年前,祝元放和當時的盟主,川北第一的豪傑虛山怪隐摘星老人在英雄台大戰三天三夜,最終他輸半招,含恨敗退,摘星老人雖然險勝,最終還是力竭而亡。二十年前,玉森羅這老魔重出江湖,橫掃川北群豪,東南無可與敵,卻在初出江湖的天魔手謝令如手下折了同樣半招,自此隐遁不出,潛心修煉,如今已近二十載,據說這個魔頭如今武功之高,早已今非昔比,距離先天之境也不過半步之遙,甚至魔功圓滿,也未可知。”
衆人齊齊倒抽涼氣,踏入先天境界和後天大圓滿不可同日而語,正如天下四絕之于諸門各派的掌門宗主,二者交鋒,後者幾無可勝之機。
若是天下武林真出了這麼一位邪道魔頭,東南幾乎無人可敵,如此則東南危矣,中原危矣!
衆人聞言惴惴,心中微沉,洛清依看向風劍心,感慨道:“這小龍王究竟是何方神聖?潛龍幫,意氣盟,白骨旗如此煞費苦心,到底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
金虞猶疑,試探着問:“各位師妹,我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說?”
雁妃晚回道:“你我雖非同門,卻有同道之誼,既以師兄妹相稱,又何必如此生分?師兄但說無妨。”
“這個神秘的小龍王和各位師妹有什麼關系?何以對她如此關切?”
風劍心道:“實不相瞞師兄,我和她一見如故,已經将她收在門下。”
“什麼?”
金虞叫道,面色古怪起來,“這,這,師妹,你,你将她收作徒弟啦?”
衆人不解他為何有這般激烈的反應。金虞師承半部天機蘇不言,性情肆意灑脫,當不會拘泥這種出身門第,何以這般神情突變?
青年人神色痛心疾首,沉歎道:“唉!風師妹,你有所不知,我賢居安插在黑旗門的内密傳來消息,說鬼厭峰已經向旗下諸門傳達了密令,要在東南境内緝拿一個小姑娘,名字就叫小龍王。她是玉森羅的關門弟子,隻因盜走邪道秘典《屍魔經》,旗主這才下令捉她,而且,要生擒活捉!”
“什麼?”
這一驚無異晴天霹靂,風劍心神情恍惚,道:“她,她是白骨旗祝元放的弟子?她是邪道的人?”
舒綠喬同樣不敢置信:“難道,東南武林異動,就是因為這本邪道秘笈《屍魔經》?”
金虞說道:“江湖中人,向來以武功強者為尊,對神兵和秘笈更是趨之若鹜,舍生忘死,為了一招半式的精妙招式都能滅人滿門,更不要說是這等法不二傳的邪道秘典。”
風劍心俏臉煞白,莫非她真是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間?小龍王真是狡猾奸詐,滿口謊言的小妖女?
雁妃晚冷靜道:“若真如此,倒也能若合符節。潛龍幫白骨旗聞風而動,想要搶奪秘笈,意氣盟謝令如和祝元放素有仇怨,想要生擒小龍王,以此逼迫玉森羅現身也算是合情合理。”
潛龍幫,白骨旗想要邪典秘笈,而意氣盟想要的,是祝元放的命!
風劍心心中發涼,洛清依見她神情頹喪,不由心疼起來,纖手撫上她微涼的手背,柔聲寬慰道:“這些不過是邪道妖人的一面之辭,不足為信,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除非是小龍王親口承認,我們親眼所見,否則怎麼能因為江湖流言就對她心生嫌隙呢?”
風劍心倏忽回過神來,想起那小姑娘的一言一行,她拜師時,眼中閃爍着的明亮的輝光,是那樣真摯熱烈,這是絕無虛假的。
稍定心神,風劍心向雁妃晚執禮道:“三師姐,此事還不能就此定論,若非她親口承認,我不認為蕭兒是那樣的邪道妖女,所以……”
“所以,你想去英雄台?找她問個究竟?”
風劍心粉唇輕啟,最終仍是道:“是。”
雁妃晚道:“論武功地位,七師妹猶在我之上,這個我可做不了主。”
風劍心心領神會,轉而向洛清依道:“大師姐,我……”
洛清依看着她,眼神柔和道:“你是一峰首座,那孩子既然已對你行過拜師之禮,就算是你天樞峰的弟子。我們劍宗的人,若真是勾連邪道,傷人害命,你理當清理門戶,絕不姑息,但若她是清白的,劍宗也絕不會允許有人冤枉她,你身為人師,當然不能置身事外。”
風劍心知道師姐這麼說,就是準允她,不由胸膛滾熱,俏目生輝。
雁妃晚見她們之間情熱,生怕被金虞看出她們的私情來,忙道:“事不宜遲,大師姐,七師妹,你們不妨即刻動身。”
“這麼急?”
舒綠喬驚訝,“風妹妹剛回來不久,都還沒休息過。”
風劍心更是驚訝,“大師姐要跟我同去?”
雁妃晚對她說道:“鹿角城東之外,就是桢江。桢江北上,即到川北。虛山英雄台地處臨末,還需三日的路程,夜長夢多,若是等溫灼甯回到英雄台,小龍王落到謝令如手裡,你再想要人就要麻煩得多。況且,小龍王被溫灼甯捉住的消息恐怕不出三日,潛龍幫和白骨旗都會知曉,邪道妖人虎視眈眈,來勢洶洶,溫灼甯未必守得住。我們不得不防。再者劍豪此人嫉惡如仇,難保他不會玉石俱焚,先對小龍王下手。”
風劍心暗忖,夜長夢多,三師姐确是言之有理,“可是大師姐……”
洛清依不悅道:“怎麼?你是怕我給你惹麻煩,變成你的累贅?”
風劍心哪敢這般想,登時無措道:“心兒不敢,隻是此行兇險,恐怕不會那麼平安順遂……”
洛清依道:“身在江湖,從沒有什麼平安順遂,高枕無憂的說法?我是劍宗少主,可不是養在籠裡的金絲雀。”
風劍心聞此,默然無言。雁妃晚道:“七師妹,你去英雄台後,我們也會動身離開遙東城,大師姐跟着你,遠比跟着我們更安全些。況且,正如師姐所說,她是劍宗的少主,未來的宗主,不是需要活在你我庇護下的雛鳥。”
風劍心微怔。
洛清依是未來的劍宗宗主,玲珑文治,天衣武功,二者是大師姐登位的輔佐,而不是扶持一具一無是處的傀儡……
明白這點,天衣沒再猶疑,當即向雁妃晚和舒綠喬等人辭行道,“三師姐,舒姐姐,金師兄,請多保重,我和師姐告辭了。”
雁妃晚道:“事情結束之後,你我虎台再見。”
風劍心和洛清依告退,回房收拾行李,随後徑直往城東去。
等她們一走,舒綠喬就對雁妃晚說道:“晚兒,你迫不及待的将她們支往虛山,意欲何為?”
金虞驚訝,“什麼?你說雁師妹是有意把她們……”
雁妃晚神情淡然說道:“邪道魁首,英雄豪傑,齊聚虛山,除非有七師妹驚世駭俗的武藝,否則要從英雄台上搶人,談何容易?她和那小姑娘有師徒名分,做起事來也算名正言順,出師有名。”
舒綠喬笑道:“這麼說來,你并不相信小龍王,蕭千花是祝元放的徒弟?”
“若真如此,連州府屠村慘案又是何人所為?那位姑娘若不是血海深仇,怎會甘冒奇險來拜門投師呢?如果《屍魔經》真的在她的手裡,為什麼不藏匿起來,潛心修煉,還要冒險去拜辛毅和溫灼甯為師?”
金虞聽得仔細,總算恍然道:“雁師妹的意思?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是他們掩人耳目的技倆。”
雁妃晚冷笑。
“據薛格說,小姑娘隐藏着半壁東南的秘密。敖延欽和祝元放對她都是勢在必得,現在還有意氣盟的介入,想要救人,就要萬無一失。”
現在劍宗之中,就以天衣的武功最高,若說有誰能在三大宗門手中将人劫走,那當然是非風劍心莫屬。
“況且,白骨旗的妖魔茹毛飲血,手段兇殘,令人發指,我避而不戰,不也是情有可原嗎?”
金虞微微發怔,舒綠喬卻笑道:“你少來唬我,斷情塢七殺閣,金宮玉殿你都能三進三出,難道還會怕區區的玉森羅?”
雁妃晚默然輕笑,舒綠喬道:“若我所料不錯,你這麼着急将她們派去虛山,想必是因為,你留給自己的任務比英雄台更兇險,對嗎?”
雁妃晚笑贊:“聰明。”
她神色從容,風輕雲淡,全無孤身犯險的焦慮和恐懼。
再向金虞說道:“現在的形勢危急,刻不容緩,煩請師兄再為小妹查一件事。”
金虞收斂倦容,振作道:“雁師妹但說無妨。”
雁妃晚執筆揮毫,寥寥數字,金虞取過,疑道:“這?”
雁妃晚道:“今天日落之前,必要回訊。不然,遲則生變。”
金虞不敢有誤,轉身即出門去,舒綠喬還來不及高興,雁妃晚就對她道:“你速往遙東嘲風壇,将小師叔和二師兄召回來,告訴他們,那邊已經不用盯梢,讓他們回來,有要事相商。”
舒綠喬奇道:“什麼要事?”
雁妃晚看着她,意味深長一笑:“集結鹿角渡,明日等東風。”
再說風劍心和洛清依這邊,她們迅速趕往城東,直奔桢江。這條大河是鹿河的支流,下接映蘇,上達川北,乃是從江津北去川北最為便利的河流之一。
風劍心擡眼望向天空,但見陰雲密布,天色昏沉,江風潮濕清涼,吹的蘆葦蕩起伏搖晃,直如碧波綠浪。
洛清依忍不住倒抽涼氣,輕輕嘶聲,裹緊那身輕薄的衣裳。風劍心耳聰目明,見狀連忙牽起她的手,暗暗輸送真氣,也将她擋在風後。
洛清依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失神。
天衣身材窈窕纖細,原是遮不住那四面八方過來的涼風,但是此刻心兒站在她的身前,卻似是她的整個天地,替她抵擋所有傷害,使她無懼任何惡意與茫然。
洛清依的心底有暖流經過,她暗暗的想,就這樣吧,我這一生都不會願意與她分離。和她在一起的憧憬,勝過她對未來的恐懼。讓她能夠堅定前進的勇氣。
永遠和她在一起……
這次北行之後,就帶着她去見老祖宗,告訴他們,自己這個決定。
風劍心這時卻感到憂心焦慮,大師姐的身體弱,絕不能經受這樣的風雨,但願她們能有好的運氣,現在桢江還有渡河的船。
等她們趕到桢江時,就看到老舊的棧橋還有茫茫江面上,一隻篷船泊在岸邊。
她們走近看去,見那條篷船用的是楠木的材質,桐油漆的船身,四方頂,青紗簾,雖然不能說豪華,但也算雅緻,顯然不是擺渡的船,應該是私人的遊船。
篷船一首一尾處,各盤坐着一個人。船首那個,身形矮壯,戴青笠蓑衣,雖看不清容貌,但露出的灰白的頭發也顯示出那人是名長者。他手執一根釣竿,悠然自得。
船尾那位,身材高瘦,鬥笠罩住他半截的面孔,露出蒼蒼白發,他的年紀似乎比船首那位還要長些。他手握竹篙,悠然擺渡,對着這風雨欲來的漫天烏雲熟視無睹。
他們的動作神态泰然自若,頗有隐世高人的風範。
風劍心雖然疑惑,卻沒多言。須知天下能人異士,怪客隐者甚多,尤其這種老人最是深藏不露。但現在風雨将至,她們想辦法渡江才是當務之急。
風劍心對着江面執禮,溫聲喊道:“老人家。”
那兩個艄公模樣的人似是已經聽見,卻不置可否,風劍心感覺到他們的視線轉向這邊。
風劍心見他們有反應,禮貌請求道:“老人家,您的船能行個方便,能載我們渡江嗎?”
船首的老者撥動他的那頂鬥笠,視線慢慢落向她們這邊。眼中忽的寒芒閃爍,見她們是兩名姿容絕秀的少女,眼神又遲疑起來。直到他看見風劍心和洛清依手裡的寶劍時,他忽然沉着臉轉過去,沉默不言。
見船家反應如此冷淡,風劍心沒急沒惱。她退後半步,将洛清依護在身後。江邊的雨霧陰冷厚重,她已經有帶着師姐先去避雨的打算。
忽然聽到艙内傳來一道輕聲細語的女聲,若非天衣五感超絕,普通人在這種風聲和浪聲中絕難聽見。
天衣暗道,原來船主就在艙裡,既然不好相擾,那就先和師姐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