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船首的老人忽然出聲問道:“敢問姑娘們,要往何處去?”原來是船中主人,在借老人之口相問。
風劍心直言道:“到江的對岸去。”
老人問:“敢問姑娘們到哪裡停船?是青牛渡,還是高石灘?”
“我們要到江津的玉華州,在高石灘靠岸。”
艙中女人暗歎“果然。”似有失望之色。
還沒等她傳話,船首老者嫌惡的道:“不渡!”
船尾的老人也附和,“請回吧!”
洛清依近前,正想問個究竟。
“船家,這是為什麼?”
話音未落,也沒等老者回話,風劍心和洛清依的身後傳來一聲長嘯:“老兒且慢!某來渡江!”
但聽衣袂獵獵之聲驟起,來人縱身淩空,向前空翻,随即翩翩落地,一尊魁偉的身影就落在少女們的面前。
來者提刀跨步,揚聲叫喊道:“船家快快過來!老子今天要渡江!”
那兩名艄公對待風洛她們的态度已經算是非常冷淡,對這名狂妄無禮的大漢更無好感,直是不動如山,視若無睹。
那狂人回過頭來,正想将姑娘們趕走。誰知就這麼一轉身,見到少女們清絕的姿容,登時怔在當場,大嘴微張,眼神恍惚起來。
風劍心秀眉微蹙,将洛清依護到身後。那大漢回過神來,将大刀插進渡頭棧橋中,搓手笑道:“二位,二位姑娘也要渡江?相逢即是有緣,老話說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這千年嘛……”
他滿臉堆笑,笑容猥瑣。天衣眼神肅穆,心中已是極為不悅。想着對方當真咄咄逼人,那她就一腳将他踢進江裡喂王八。
大漢倒也不是真想意圖不軌,見她們神情警惕,就知道不能逼人太甚,轉頭怒氣沖沖的對着篷船罵道:“老不死的!你聽到沒有?快把你這破船靠過岸來,将這兩位姑娘和某家一起送走。要是惹的老子性起,當心砍掉你的腦袋!”
那船家仍然置若罔聞,穩坐船首,依舊一聲不吭。
“嘿!他娘的!”大漢發作,要提刀飛身而起,突的,身後又有一人高喝道:“船家且慢——在下來也!”
來人疾行掠地,直奔棧橋,故意搶到大漢身前半步的位置。
那是名年輕的男人,相貌普通,手裡提着兩柄□□,“船家渡我!我有銀兩!斷斷不會虧你!”
預感到會發生什麼,風劍心和洛清依悄然退到三步外。
江湖中人,性情偏激,好勇鬥狠。
那大漢當真發起怒來,舉刀便砍:“他奶奶的!哪裡來的小子,乳臭未幹,也敢跟爺爺争搶,吃某一刀!”
說罷,兩手執刀,力貫千鈞,起手就是兇猛無比的橫劈。那年輕人身法迅捷,将身擰轉,使出鹞子翻身,躍出一丈之外。揚眉笑道:“老前輩,你一把年紀還如此學藝不精,就這手江湖賣藝的把式,還是不要去丢人現眼的好。”
那男人青筋暴起,“我呸!丢你奶奶個腿兒!某家今年還不到四十歲呢!你管老子學的藝精不精,好!好!好!去英雄台前,就先拿你這厮的腦袋開瓢!你瞧老子是不是學藝不精!”
一長一少,一言不合,當即就戰在一處。
兵鐵交擊之聲不絕于耳,聽的是膽顫心驚。
執刀狂人大漢膂力過人,年輕的槍客身法靈活,二人鬥在一處,一時難分軒轾。篷船老人趁機煽風點火,高聲道:“船艙狹小,隻許一人渡江,兩位英雄就看着辦吧!”
說罷,搖動雙橹,真将篷船駛向岸邊。
那兩條好漢看見,隻道是勝者登船,厮殺的愈加奮勇。
眼見天色漸暗,風劍心擔憂風雨将至,到時無瓦遮頭,她們要被淋成落湯雞。轉身就想和洛清依回去,剛轉身,就聽艄公揚聲道:“姑娘且慢,我家主人有請。”
少女們腳步頓止,洛清依握着小師妹的素腕心生疑惑,不知這篷船主人何以忽然示好,改變主意。眼底隐有不安,天衣與她心有靈犀,湊近她耳邊說道:“船主人是位姑娘。”
洛清依聞言,稍稍放下心來。篷船靠近,風劍心将人扶上篷船,挽起紗簾,先将洛清依讓進去。
篷船艙裡的空間不小,兩側各有長座,中間是一張矮桌,桌上有方小火爐,此時正在嗤嗤作響,一位白衣女郎,正靜坐在桌前煮茶。
那姑娘大約二十往上的年紀,生的是娥眉玉面,體态娴靜,溫婉動人。
那女人稍稍擡眸望向她們,眼中倏忽閃過驚豔之色,甚至一絲莫名的懊悔,白衣女郎微笑道:“原來是兩位天姿國色的姑娘,倒是我怠慢啦。”
洛清依先進,随後牽過風劍心的手,兩人并肩落座。洛清依執禮道:“多謝賢主人好意,小女子與舍妹謝過,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主人家回道:“無妨,風雨将至,我又怎麼忍心讓兩位姑娘受此磋磨?敝姓張,小字婉儀,瞧着要虛長您二位幾歲,還未請教?”
洛清依神情坦蕩,從容回道:“小妹名叫洛一,這位是舍妹,張姐姐管她叫小七就是。”
張婉儀的目光掃過她們的兵刃。
霜翎寒氣迫人,問情也非凡品,料想她們出身定然不凡,暗暗思量,道:“原諒姐姐孤陋寡聞,這東南武林之中,姓洛的名宗世家已經是鳳毛麟角,而門中有如此風華人物的,更是聞所未聞。”
洛清依再度執禮,道:“也不怪張姐姐不知道,我們不是什麼俠女,出身在這東南就更是籍籍無名。不過是家中長輩憐惜,贈這兩把寶劍以為防身之用,算不得名門世家。”
張婉儀似是恍然,奇道:“你們難道不是要往臨末城去嗎?”
洛清依都沒有提到過川北的臨末,她怎麼知道她們的去處?
“姐姐怎麼知道,我和小七要去臨末?”
張婉儀笑着回道:“在桢江對岸,有兩處渡口,一叫青牛渡,正在桢江下遊,直通江津州府,南往映蘇。一叫高石灘,在上遊,此入玉華州,取道北上,就往川北。你們既然要去高石灘,那當然是往川北去的。”
二人至此方恍然大悟,難怪這船家一聽她們要去高石灘立刻就臉色不虞,原來是知道她們要去川北。
但這又是為什麼?
張婉儀眸光微沉,唇角的笑意似有若無,意味深長道:“你們要往虛山?”
察覺到她陡然生出的敵意,洛清依故作懵懂不知道,“虛山?什麼虛山?”
張婉儀悄然收斂笑意,疑問道:“那兩位妹妹,去臨末做什麼?現在的臨末城風起雲湧,可不是個太平去處。”
張婉儀容貌溫婉,内裡錦繡心腸,顯然對洛清依的話并未盡信。她的視線落在從登船開始就沒有說過話的風劍心身上。若是尋常的姑娘,被她冷顔正色,難免要露出心怯來。但天衣武功高絕,又并非初出江湖,哪能被她随意詐出來?
風劍心故意裝出三分懵懂,三分膽怯和四分天真道:“張姐姐有所不知,我們家中還有個幺妹,年方十三,因着她年紀最小,頗受家人寵愛。是以生性頑劣,月前留書離家出走,這可急壞家裡的老祖宗。好在我們近來問到風聲,說是有人在遙東城裡見過她,又有人說,她在臨末城裡現過身。老祖宗無法放心,所以讓我們出來找人。”
她神情真摯,略帶些許俏皮,表現的心無城府。張婉儀見她們衣着華貴,舉止大方,确然有名門閨秀之風,對她們這番說辭也就信任三分。
“說來也是我們倒黴,等我和姐姐趕到江邊,這偌大的桢江,就剩姐姐這一條船啦。要不是張姐姐心善,隻怕我們兩個要慘咯。”
洛清依看着她那副語帶嬌俏,楚楚可憐的模樣,心底暗笑,沒想到心兒不僅武功高強,這演起戲來也是越發的爐火純青。
但一想到她這般嬌豔的模樣被人看去,心裡又不禁有些吃味。
“張姐姐,我們是初來乍到,不知其中緣由,怎麼這江面一條小船也沒有?難道船家們都歇業返家啦?”
張婉儀的視線透過紗簾,望向艙外。那兩個男人戰作一團,未分勝負,她諷笑道:“我說過的,近來的臨末城不太平,連帶着桢江這裡,也是刀來劍往,風險波惡。”
洛清依循她視線望去,登時心領神會,“姐姐是說,都是因為這些江湖中人好勇鬥狠,所以船主們不敢輕易載客過江?”
張婉儀無可奈何道:“這不是第一批,也不是最後一批。這些人發起性來,輕則大打出手,重則破船害命,這些時日以來,在這裡渡江的江湖豪客不知凡幾,累累傷人害命,現在哪個不要命的敢搭他們?”
見那兩人一時難分勝負,張婉儀已經想要離開這是非之地,忽然數聲嗒嗒的輕響,繼而綿密起來,江風細雨落在篷頂,稀疏有聲。
張婉儀命兩名艄公道:“莫要再管,開船吧。”
艄公們遵聲領命:“是,小姐。”
說罷,雙手搖橹,篷船開始遠離江岸。
使刀的大漢見到渡船要走,将年輕人的□□格住,喝道:“小子!先慢動手!那兩個小娘們兒要跑啦!”
青年人躍開兩步,回身去看,啐聲罵道:“呸!被那兩個老不死的耍了!”
說罷,揚聲叫罵:“老兒且慢!休走!”
這兩個人性情粗鄙,武功卻是不弱,身法更是不俗。忽然雙雙提身縱起,施展輕功,猶如飛燕襲來,徑直追向篷船。
他們淩波踏浪,忽然掠起,淩空翻身,一人落向船首,一人落往艙尾。
“嘿嘿——老兒找死!”
誰知那兩人身體還在半空,二位搖橹的老人卻還是氣定神閑,泰然自若。老人們随手取過釣竿,就勢抛甩,徑直點向二人的槍身和刀面。
那細長的魚竿此時卻似有千斤之力,竟将他們來勢洶洶的刀槍擋住,随手一掃,就将這兩名狂徒打落水中!
這釣竿原是精鐵所制,極為堅韌,但能一竿将人挑落水中的,兩位老者的這份巧勁韌力就非一般人所能擁有。
風劍心驚歎道:“兩位老伯伯,好生厲害!”
洛清依不動聲色,心中暗忖,那兩名渡船客的武功不弱,而這條船上搖橹的老家仆更是身懷絕技。看來這位張姐姐絕非尋常人物。
但轉念一想,尋常人家的閨秀,又怎麼敢在風險波惡之地孤舟遊船?
張婉儀将她們的神色情态看在眼裡,雖然有些膽色,不似尋常的閨閣小姐,但觀她們的言行舉止,更非奸猾僞作之人。
“不過雕蟲小技,讓兩位妹妹見笑爾。”
洛清依循序漸進,藉機疑問道:“先前姐姐說,那兩個人為什麼要争船渡江啊?似是這樣的英雄好漢,還有很多嗎?”
張婉儀勾唇,嘲諷道:“他們算什麼英雄好漢?左右不過是些想趁此時臨末城群豪争鬥日久,精疲神竭之際,想要鹬蚌相争,漁翁得利的小人罷了。”
風劍心眨眨眼睛,天真道:“臨末城?是川北,玉華州的臨末城嗎?那裡現在發生着什麼事?聽姐姐說的,敢莫是龍潭虎穴?”
火爐煮茶漸沸,茶壺在嗤嗤嘯響,張婉儀用濕帕撚起茶壺,小心的放到桌上,漫不經心說道:“二位妹妹,可曾聽說過英雄台,意氣盟嗎?”
風劍心和洛清依相視一眼,故作驚訝,風劍心好奇道:“意氣盟?就是川北的意氣盟嗎?”
張婉儀擡眼颔首,“嗯,看來你們知道?”
洛清依更是表現出推崇備至的神情,她說道:“我們姐妹雖然不算是江湖中人,但英雄台意氣盟的大名那也是如雷貫耳。衆位英雄的俠名更是威震武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洛清依一邊貌似由衷的奉承,一邊暗暗察言觀色。見張婉儀雖然勉強壓住上挑的秀眉,确止不住唇角的些微笑意。洛清依心道,看來這位張姐姐,和意氣盟恐怕有所關系吧?
洛清依繼續試探,“這臨末城和桢江的大亂,跟英雄台意氣盟又有什麼關系啊?”
張婉儀神色詭怪道:“你們既然都知道意氣盟,怎麼會不知道英雄台的據地就在臨末城北的虛山之上啊?”
見這對姐妹默然無語,似是知之不詳,這讓張婉儀對她們深閨小姐的身份更加信服。
張婉儀向她們說道:“再過五日就是七月初九,也是十年一度的虛山大會。到時川北各派,甚或東南武林的英雄豪傑都将齊聚英雄台。此乃東南武林一大盛事,但凡江湖中人,無不向往。”
風劍心和洛清依颔首,風劍心道:“既然這樣,大家一起前往就是,為什麼要大打出手呢?”
張婉儀莞爾,笑她天真,解釋道:“你知道嗎?東南武林英雄豪傑有如過江之鲫,而英雄帖不過區區四十八張,得帖赴會者俱是川北武林中聲名顯赫,威震江湖的人物。英雄台若廣開山門,來者不拒,隻怕整座虛山也未必站得住這麼多人。”
二女暗道原來如此。
當初七星頂劍聖設宴,廣邀天下英雄,得其帖者也不過三百人而已。東南豪傑衆多,已是數不勝數,放眼中原武林更是車載鬥量,豈能面面俱到?
張婉儀繼續道:“虛山向川北武林發出英雄帖,統共四十八枚精銅令牌,名叫四方令。七月初九那日,不論出身,不論武功,不論地位,但凡手持意氣盟四方令者,俱可參加虛山大會,上台比武,其餘人等雖可與會,卻不能上台。”
“上台?上什麼台?”
風劍心問道:“既然沒有令牌也能去參加大會,那他們到底是争什麼啊?”
“二位姑娘有所不知,意氣盟并非江湖門派,而是川北七府十三郡各門各派的聯盟。總盟主由川北各派領袖推舉武功最高,聲名最盛的豪傑擔任。總盟之下,分設東、南、西、北四盟,而四盟盟主,卻是由十年一度的虛山大會當中比武決出。手持令牌者,皆有資格一争,若無令牌,隻可與會,不能争雄。”
原來如此。
洛清依道:“難怪那些江湖豪客如此大打出手。十年一度,确是機不可失。”
謝令如的位置确實穩如泰山。但一方盟主号令一方門派萬餘人馬的權力,也是無上尊崇,地位超然的。
“習武之人,不外乎為揚名立萬,建功立業,莫怪乎川北武林趨之若鹜。”
風劍心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道:“可我聽說,前任的西盟盟主西風神劍餘老先生早在七年前就戰死滄州,那現在的西盟盟主又是……”
她刻意将話題引到劍豪身上,旁敲側擊,探聽虛實。
張婉儀臉色倏變,蹙眉道:“劍豪他是謝大……他是謝盟主親自舉薦的,算是臨危受命,暫代西盟盟主之職。也正因如此,是以群雄對溫灼甯盟主之位尚有異議,但願他這次能力壓群豪,坐穩尊位吧。”
七年前,餘東行在滄州身亡,謝令如一力舉薦當時名聲不顯的溫灼甯接任西盟盟主之位。原是順理成章之事,卻因天魔手和火玫瑰溫婷的流言蜚語,使劍豪得位不正之說近年來甚嚣塵上。
“那張姐姐……”
風劍心本來還想再問,但見張婉儀眼中似已有疑色,恐過之不及,會打草驚蛇,話鋒忽轉道:“既然川北意氣盟旨在統合武林正道,如今發出四方令,卻令群雄争鬥,導緻臨末亂局,這豈非事與願違,弄巧成拙嗎?”
張婉儀道:“江湖中人,意氣之争,好勇鬥狠,這些都是等閑之事。你以為沒有四方令,這些人就能和睦相處,與世無争嗎?”
洛清依想通此節,道:“對。四方令十年一出,群雄都在虛山大會一決雌雄,可謂養精蓄銳,厚積薄發。這樣一來,川北各派的英雄豪傑未免消耗過度,必然不想輕易與人為仇。江湖正道好歹能有十年太平。”
張婉儀微微颔首,“還是這位妹妹看得通透,江湖中人比武較技,再尋常沒有。”
約摸着壺中沸茶漸溫,她将茶案中的茶杯翻起來,倒上三杯香茗,舉杯邀請,道:“區區粗茶,二位妹妹權當解渴。”
篷船外雨聲連綿,小船搖曳而上,舟内茶香清冽,聽雨品茗,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風劍心故意作出乖巧模樣,取過茶杯,“多謝姐姐。”
說罷,仰首一飲而盡。
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無。天衣她是百毒不侵之體,是以不動聲色的将這口茶喝完,但覺身體沒有異樣,這才對洛清依露出絢爛笑容。
張婉儀隻道是她們姐妹情深,妹妹正與姐姐撒嬌。洛清依卻知她的用意,遂也領受好意,取杯飲茶,姿态端正優雅。
張婉儀見她儀态優雅,風骨天成,确是名門之姿,遂不疑有他。
洛清依問道:“對了,隻顧着問我二人的去處,還沒來得及向張姐姐請教,我和妹妹去臨末,不知姐姐何往?”
張婉儀抿嘴笑道:“當然是一起去,我也有親,家居臨末。”
風洛兩人微怔,不知她這是托辭,還是真的如此。張婉儀見她們懷疑神色,打趣道:“怎麼啦?難道你們去得,我卻去不得?”
洛清依連忙道:“當然不是,就算是龍潭虎穴,憑這二位老先生的本事,也能來去自如,全身而退。”
張婉儀聞言微微搖頭,說道:“東南豪傑輩出,強者如雲。福伯壽伯年事已高,怎忍勞動?”
風劍心眼神憧憬道:“張姐姐,你有沒有法子?能去虛山啊?”
劍豪溫灼甯擒去小龍王。他是西盟盟主,到時必然會出席虛山的英雄大會,若是能混進英雄台,說不定她能在群豪相争之際,悄無聲息的将人救出來。
張婉儀道:“怎麼?你對這虛山大會有興趣?”
“你們,也想争個盟主當當?”
洛清依道:“張姐姐真愛說笑,小妹武功低微,哪敢登台獻醜?因我那小妹貪玩愛鬧,在家時就時常聽江湖逸事,武林風傳?如此盛會,想來她必然不願錯過,我和妹妹想要尋她的蹤迹,隻怕還真非虛山不可。”
“原來如此。”
張婉儀續道:“因緣時會,你們既然不想比武,那虛山也不是去不得。到時,你們跟着我就是。”
風劍心洛清依面露喜色。虛山大會雖然不限與會人數,但也并非閑雜人等可以來去自如。張婉儀果然和意氣盟關系匪淺,否則豈能帶人去英雄台觀禮?
然而張婉儀高深莫測,似是不願多談。風劍心和洛清依也索性點到為止,沒再多問。
篷船之外,輕風細雨,綿綿切切。張婉儀抱過座旁的七弦寶琴,說道:“風雨綿綿,山水漫漫,姐姐不自量力,願撫琴音,聊以解乏如何?”
洛清依、風劍心略有喜色,洛清依更是請道:“願聽高山流水之音,實是求之不得。”
張婉儀莞爾,抱琴橫膝,素手一撥一攏,琴聲悠揚,潺潺而出,如清泉漱石,風過林松,曲調婉轉溫和,能甯心靜氣,引人入夢。
風劍心本來一夜未眠,驟聞淼淼之音,頓覺心神沉緩,呼息平和,輕輕的呵欠,到底沒能逃過洛清依的耳朵。
她的眼眸泛着柔光,輕淺含笑,擡臂打開右邊的身體,讓風劍心倚靠過來。
風劍心俏臉微紅,暗暗觑向張婉儀,撫琴女郎隻當她們姐妹情深,眼中并無異樣。
風劍心遂傾過嬌軀,輕輕緩緩的枕在洛清依的膝上,呼吸之間,盡是少女的暖香,像是馥郁的蘭,又似清冷的梅,一絲一縷,激蕩心神。
洛清依溫和的素手攏住她鬓邊的發,露出那張清雅絕麗的臉。風劍心也能感覺到,師姐熾熱溫柔的眼睛,在望着自己,初時她感到羞赫,漸漸的是心安,最後風劍心淺淺睡去。
就在這時,悠揚的琴音倏地轉折,江南的煙雨慢慢消散,換作連綿的雨後幽山。洛清依聽出這是她熟悉的西南小令。張婉儀的眼中有期許的笑意,洛清依沒忍住輕聲合道:
花村外,草店西,晚霞明雨收天霁。四圍山一竿殘照裡,錦屏風又添鋪翠。
她的聲音清淡卻非冷冽,正與琴聲中的清泉幽谷相合,悠揚婉轉,沁人心脾。
張婉儀眼中有喜悅之色,琴聲再轉,竟是如泣如訴的愁腸哀思,洛清依合道:
漁燈暗,客夢回,一聲聲滴人心碎。孤舟五更家萬裡,是離人幾行情淚。
一曲《潇湘夜雨》,道盡多少離人腸?
張婉儀心事重重,愁腸百結,洛清依似有所感,望着風劍心的容顔,一時怔怔。
她們相戀不倫,前途未蔔,誰也不知此生能不能相依相守?
孤舟漂浮江上,細雨綿綿,竟使洛清依生出天地浩渺,不知來處歸路之感。
張婉儀見她默然神哀,聽琴傷情,還道是她思慕情人,求之不得,與自己也是天涯淪落人?
不敢觸景傷情,遂罷琴而坐,揭簾看去,江上風雨初歇,但聞蕩橹行船之聲。
濕涼的水霧,籠罩着江面,看不清前路,但駛船的艄公是這條江上的老手,他見主人家揭簾出來,遂道:“小姐,前邊就快到高石灘哩,隻消小半個時辰咱們就到了。”
張婉儀道謝:“壽伯辛苦。”
艄公忙稱不敢,聽罷琴聲,艙内的洛清依看着少女美麗安靜的模樣,撫着風劍心的發,暗道:不管前路艱險,總歸你與我是在一起的,隻要我們能在一起,就沒什麼可怕的。
倏忽,風劍心睜開眼睛,洛清依柔情似水的眼神被她逮個正着,正自羞怯,卻聽風劍心輕聲正色道:“有人來了。”
天衣五感六識超絕,雖然淺眠,也沒有掉以輕心,但凡周近半裡之内的動靜,就絕難逃過她的耳目。
風劍心坐起身來,洛清依揭簾去看,此時江雨沉消,煙籠霧罩,三丈之外都看不清人影。側耳傾聽,半晌才聽見輕舟破浪之聲。可見天衣五感之敏銳,遠非尋常武人可比。
首尾兩個老艄公目光如炬,但見江面浮現一盞孤燈,一葉扁舟從重重霧幛中顯現船影。這兩人不發一言,隻暗生警惕,張婉儀處變不驚,面容淡然。
船首老翁高聲叫道:“來者何人,通上名來!”
聲如洪鐘,揚揚蕩出十裡之外,端的震人心魄,足見這老翁内力深厚,絕非等閑之輩。
那小船卻是置若罔聞,反是掉轉船頭,徑直朝她們這邊沖撞過來,顯然是來者不善!
灰白老翁見對方大有同歸于盡之勢,登時怒從心起,“大小姐請入艙中坐穩,這裡某來應付!”
說罷,雙足沉定,腳底如似生根,盯着前方船隻,握緊竹篙,陡生劍拔弩張之勢。
張婉儀聞言縮回艙中。洛清依問道:“張姐姐,發生什麼事啦?”
張婉儀表現的鎮靜沉穩,“妹妹們無需驚恐,一點小麻煩,不礙事的,且坐穩咯。”
那艘小船徑直朝她們的篷船沖撞過來,就在兩舟相撞,一觸即發之際,船首老翁突然舉起船篙,直往對方的船頭掼去!
他内功深厚,膂力過人,這一擊怕不是要将對方船首貫穿!
誰知對方船頭的艄公也是個高手,眼見長篙擊來,扯過船橹,直作一柄長刀,二人長篙船橹相擊,但聽砰然巨響,這二人竟在一合之中,拼個旗鼓相當。
一時僵持不下,勝負難分。
兩條船的二人都使出千斤墜的功夫,腳底巍然不動,船末卻脫力擺尾,險些要将人船中人甩出艙去。
船尾的白發老叟一個淩空翻躍,穩穩落在船頭,與同伴并肩,見兩方人馬相持鬥力,沉聲道:“朋友,我勸你還是收手吧。”
白發老叟進前一步,目光灼灼。
倏忽,對面艙内傳來一陣狂風呼嘯之聲,一道黑電似的長影從簾後蹿出來,一瞬之間竟将船首老翁手裡的長篙從中擊裂,老叟虎口震痛,竹篙險些脫手。
一道女聲斥道:“放肆!”
洛清依和風劍心隔着船簾,隐約看見一名紅衣女郎從對面艙中揭簾而出。
這名女郎身姿曼妙,紅衣鮮豔如火,面容姣好,可惜此時橫眉怒眼,手持長鞭,姿态極其傲慢驕矜。
張婉儀一見那道身影,當即蹙眉,似有不悅之色,唇齒間冷冷哼出低聲,那張溫婉賢淑的面容,此時竟也顯出輕慢不屑的神态來。
這兩人相識,而且看這陣勢,怕是不對付。
洛清依和風劍心互換眼神,已是心領神會。
紅衣女郎站在船頭,怒視着二人,厲聲喝道:“東江二叟,你們好大的膽子!”
風劍心和洛清依極少涉足東南,對于川北武林的英雄人物知之甚少,倘若是讓旁人聽見“東江二叟”的名号,恐怕當場就要驚呼出聲來。
這兩名艄公竟是當年縱橫桢江兩岸,川北赫赫有名的豪俠怪客?
二叟對視眼神,眸中殊無懼色,顯然早知來人身份,這時雙雙拱手敬拜道:“原來是溫大小姐,失敬失敬。”
紅衣女郎斥道:“你們也知道失敬?白翁鶴叟,我當你們眼裡早就沒有本姑娘了,怎麼,剛才舉篙破船,是想謀害于我嗎?”
灰白頭發老翁,就是白翁暗暗冷哼。此女胡攪蠻纏,颠倒黑白,實在可氣。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同在意氣盟,索性就想息事甯人,口中仍恭敬道:“溫姑娘請息怒,适才姑娘寶船失縱,徑直朝我等沖撞過來,我與鶴兄還道是哪路水寇毛賊要冒犯我家小姐,倉促出手,實在魯莽,還請溫姑娘恕罪則個,就此饒過。”
溫姑娘哪裡聽不懂他的諷刺嘲弄,當時俏目圓睜,手中長鞭一抖,怒道:“你這老兒竟敢罵我?找死!”
軟鞭猶如毒蛇出洞,騰空擊出,竟有摧木裂石之威。像是長鞭這種武器,一抽一掄之間,威力極大。紅衣女郎的長鞭裡更是暗藏金刺,霸道至極,但聽一聲肉響,那白翁動也沒動,小臂登時皮開肉綻,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潺潺而流!
白翁咬牙悶哼,仍是巍然不動,鶴叟将兄長扶住,目眦欲裂,登時咬牙切齒怒道:“你這妖女!好狠毒的心腸!我家兄長與你無冤無仇,你竟下此毒手?”
正要飛身躍船,隻進前一步,就被白翁按住肩頭,他額角冷汗直流,眉目跳動顫抖,“老二,不可。”
鶴叟意氣難平,“大哥,這妖女欺人太甚!”
“鶴老兒,你一口一個妖女,罵誰呢?”
紅衣女子提鞭長笑:“怎麼?就你們兩個家奴,還想與姑奶奶動手不成?”
“你說誰是家奴?”
張婉儀滿臉清霜,揭簾而出,眼見白翁小臂一道紅痕,血肉模糊,心中一痛,歉疚道:“福伯,快去給壽伯用藥,把他先扶下去吧。”
鶴叟點點頭,取出藥瓶,遞給白翁敷用,他卻站在船頭,瞪着紅衣女,将衆人擋在身後。
紅衣女郎絲毫不怵,盯着張婉儀冷笑,俏麗的面容透出陰寒的意味,“張大小姐,你終于舍得從你那龜殼裡鑽出來啦?真是讓妹妹好找啊。”
張婉儀眼角隐含着怒氣,冷顔厲色道:“溫婷,你我的恩怨,你盡管沖着我來就是,為何這般蠻橫無理,打傷我家兩位老人,意欲何為?”
風劍心心思浮動,暗道,溫婷這個名字,似曾相識。轉念回想,當日霧绡姬在青丘原诘問謝令如時,說的不正是這個名字嗎?
她是謝令如的紅顔知己,也是劍豪溫灼甯的妹妹。
火玫瑰溫婷柳眉上挑,“左右不過兩個老奴,居然敢意圖謀害主人,就是殺了也不為過,莫非我還打不得?”
張婉儀怒極反笑,道:“就憑你,算什麼主人?溫姑娘自姓溫,乃是西盟溫盟主的胞妹,我自姓張,份屬東盟,莫說你在西盟并無職權幹涉諸派會務,就是有,你西盟的人,還能管我東盟的事不成?我看在東西兩盟皆屬意氣盟統轄,還算有同門之誼,這才賣你兄長幾分薄面,不曾想,姑娘得寸進尺,目中無人,你真當我東盟無人嗎?”
火玫瑰性烈如火,因其在西盟地位頗高,衆星捧月,做事橫行霸道,與人争辯的口才倒是平平,此時被張婉儀三言兩語氣得胸膛起伏,叫道:“你,你,你……兩個你們張家的老奴,我想打就打,你能奈我何?少拿東江漁隐來壓我,你當我拿張子期沒辦法嗎?隻要,隻要我找謝大哥……哼,他向來對我寵愛有加,可什麼都願意依我。”
張婉儀聽到那人的名姓,總算緩和顔色,道:“我與你說過,我與謝大哥隻有知己之誼,并無兒女私情,你又何苦針鋒相對?”
“閉嘴!”
溫婷橫眉瞪眼,斥道:“我和謝大哥情投意合,若不是你從中作梗,迷惑他,他早就已經八擡大轎,迎我進門,都是你!都是你妖言惑衆,勾引了他!”
張婉儀面有愁色,苦苦勸道:“就算他沒有我,也不可能納你入門,盟主家中尚有三房妻子,江湖上還有衆多紅顔,他當年成親拜堂之時,以皇天後土立下重誓,此生不得再娶,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風劍心洛清依聽罷,将這前因後果和此番對話串聯起來,心中已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剖析的分明。原來竟然是謝令如的兩位紅顔知己,在這裡争風吃醋?
說起來,謝令如如今已是不惑之年,竟還能迷得兩位風華正茂的女子為他神魂颠倒,翻倒醋海,這風流倜傥之名,當真是名不虛傳。
一時間,對這位天魔手謝大盟主可謂好感全無,甚至有些不恥。
她們都是輕易不用情,用情必深的人,對拈花惹草的人難免心生厭惡。
張婉儀見她妙目绯紅,想來兩人也算是同病相憐,苦口婆心勸道:“溫姑娘,我憐你為情所困,一時莽撞,你今日所為,我暫且既往不咎,你好自為之吧。”
轉向鶴叟道:“福伯,您來擺渡,我們走吧。”
鶴叟恨恨瞪向紅衣女郎,強壓着怒氣,開始搖橹劃船。
溫婷的雙眼好似要噴出火光來,她恨恨罵道:“哪個要你可憐?哪個要你多管閑事?張婉儀,你少給姑奶奶惺惺作态的假慈悲,今天我偏要料理了你!”
說罷,長鞭擊出,直擊張婉儀面門。這金棘軟鞭極為狠辣,若是一擊抽中,能撕開張婉儀半個面頰!
鶴叟知她喜怒無常,早已暗中提防。但見軟鞭破空而來,老者取過精鐵釣竿就勢格擋,這支竿由精鐵熟銅打造,極韌極剛,與軟鞭相擊,二者糾纏在一起,一時竟是掙脫不能。
溫婷雖然名聲在外,武功卓越,慣來嬌縱橫行,但東江二老乃可是已經在川北成名數十載的武林名宿,功力深厚,遠非常人能及!
鶴叟惱她蠻橫無禮,出手傷人,此番用出八分功力,火玫瑰已然捉襟見肘,招架不住。她勉強支撐,卻連人帶船都要開始傾倒翻沒。
“溫姑娘既然如此無禮,屢次三番咄咄逼人,就休怪老朽心狠,溫大盟主若是怪罪下來,盡管尋我老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