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幫驚波壇依山而建,聚島成居。
其中延綿的宮殿樓閣高企若雲,亭台水榭栉比如鱗。地勢複雜,建築磅礴,俨然是座森嚴的湖中孤城。
雁妃晚早在來時就已經開始暗暗留意。她發現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但巫山衆人不在東西廂房為客,卻在南房和島中女眷比鄰而居。
這也是雁妃晚認為霧绡姬并沒有跟潛龍幫以及倭寇狼狽為奸,陰圖不軌的原因之一。
既然巫山近在旁側,當然不需舍近求遠,南房别院的門外有幫衆巡視,雁妃晚就和舒綠喬從窗戶處隐遁出來。
以玲珑和鳴鳳的武功造詣,想要避人耳目并非難事,而摸到巫山等人的居室也是易如反掌。
她們找到某間現在無人的房間,小心謹慎潛入其中,果然如雁妃晚所料。牆上還挂着數件帶着兜帽的長身鬥篷。
巫山皆是年輕姑娘,整日以這服夜燕的黑鬥篷示人。女性多半喜淨,當然不可能隻有這麼一身鬥篷。
雁妃晚和舒綠喬就雙雙罩起鬥篷,将美麗的容顔和曼妙的身姿盡數斂藏其中,這樣就能若無其事行走在潛龍幫諸殿之間,實在是非常便利的藏身之物。
她們走出房門,索性就在潛龍幫幫衆的眼皮底下行走。
巫山弟子畢竟遠來是客,除卻限制她們随意登船,并沒有具體的禁足命令,所以,潛龍幫雖然防備,她們卻還能在此間暢通無阻。
舒綠喬是對雁妃晚更是敬服到五體投地。
這樣一來,聚龍閣各處的暗哨就會失去用武之地,誰能想到陰潛進九龍湖的人沒有選擇飛檐走壁,高來高去,而是堂而皇之的在他們驚波壇來去自如呢?
潛龍幫甚至對她們的存在一無所察,對她們的行動也毫不知情。
驚波壇九曲八彎,地勢複雜。雖然知道聚龍閣的大緻方位,但要精确的找到它的位置所在仍是不易。
所幸她們在回廊處遇到一群花枝招展,正作舞女歌姬裝扮的年輕女人。這些人裡,懷抱琵琶者有之,環捧瑤琴者有之,着霓裳者也有之,身後則跟着群侍女,手裡捧着果品點心。
雁妃晚星眸驟然亮起,連忙拉着舒綠喬緊随其後,不遠不近的跟着舞女的隊伍。
之前就聽成帆裴亨說起過,潛龍幫九子現在正在聚龍閣大宴賓客,不僅有東瀛的貴賓,還有巫山的稀客,看她們這架勢,料想就是往聚龍閣去的無疑。
驚波壇内守備森嚴,十步一衛,時有幫衆巡視,比之大内皇宮也不遑多讓。
近來壇中有衆多巫山弟子到訪,幫中早有令示,除壇中禁地,或者擅自出島,巫山弟子在九龍島都能來去自如。
但即使如此,也絕非待客之道。
因此,潛龍幫衆見到兩名巫山弟子開始向聚龍閣靠近,也沒有認真盤查,就算有人問起,“兩位姑娘到哪裡去?”
雁妃晚也鎮靜自若的回複。
“有要事回禀霧绡師姐。”
話到這裡,也就不再回答。
聚龍閣近在眼前,舒綠喬擡腳要進,卻在回廊轉角被雁妃晚抓住,把她拉到假山後面。
舒綠喬道:“聚龍閣在前面,你這是做什麼?”
雁妃晚觑她,“我當然知道裡面是龍潭虎穴,但是平白無故忽然多出兩個陌生人,你真當敖延欽和他那九個幹兒子眼瞎不成?”
舒綠喬不以為然,“我們可以扮作巫山的人,盡管到霧绡師姐身邊就是。”
雁妃晚苦笑道:“你想讓鏡花替我們打掩護?”
“嗯。”舒綠喬颔首,“師姐心善,想來不會拒絕我們。”
玲珑不認同她的想法,道:“但她要是拒絕呢?倘若她反手就出賣我們,轉頭将我們獻給敖延欽那老兒呢?我們這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羅網嗎?”
舒綠喬噤聲,也生出猶疑來,稍加思忖,更驚出一身冷汗。雁妃晚繼續道:“盲目的相信别人,把自己命運的主動權交給别人,授人以柄,自曝其短,是很愚蠢的決定。哪怕,我有七成的把握認為霧绡姬會幫助我們,我也不會這樣做。”
“為什麼?”
雁妃晚看着她,忽而莞爾。
“我開始相信你真的是許白師安插的傀儡了。不然,我都無法想象你這麼天真是怎麼活到現在的?但凡有一成的風險就要三思而後行,有兩成的風險更要慎之又慎,但凡有三成的風險,除非萬不得已,就需要考慮别的方法,尤其,這三成的可能性會讓我們丢掉性命。”
舒綠喬聞言沒說話,或者是無言以對,随後低聲喃喃:“難怪你能屢次從邪道的手下全身而退,似你這般算無遺策,确實令人無計可施。那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入不了聚龍閣,光在閣外又有什麼用?”
雁妃晚意味深長的擡頭挑眉,“你不是想要飛檐走壁嗎?現在正是時候。”
“你剛剛不是說,聚龍閣頂就是島中望樓嗎?”
“是啊。”雁妃晚道,“所以,望樓之下的重檐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從東北面上去,那裡是望樓看不見的死角。”
若是普通人這麼說,舒綠喬會将信将疑,但若是雁妃晚這樣說,鳴鳳當然唯命是從。
雁妃晚帶着舒綠喬繞到聚龍閣的東北面,舒綠喬擡眼望去,這才知道東北角為什麼會是望樓的死角。
居高望遠,聚龍閣的望樓修建得甚高,遠可瞭望島外九龍湖上的往來船隻,近能将驚波壇的宮殿樓台盡收眼底,但偏偏對它眼底的聚龍閣卻是個睜眼瞎子,完全不能見一物!
玲珑鳴鳳輕身疾縱,直如黑燕掠影無聲。她們貼着望樓行走,避過樓上幫衆的監視,一左一右隐藏進聚龍閣的重檐之下,正對着閣中天窗。
未見其中景象,一陣繁弦急管的靡靡之音傳進耳中。定神往閣中看去,但見聚龍閣大廳内燈火通明,一眼望見場中舞女正在身姿曼妙,水袖翻飛的翩翩起舞,歌姬引喉,瞬間清越婉轉的歌聲傳來,餘音繞梁,真是仙樂妙音。還有絲竹管弦,伯埙仲篪,嘈嘈切切,如泣如訴,端的是莺歌燕舞,不知此中年歲。
廳中四下刀兵林立,守備重重,與這一派醉生夢死之象偏是風格迥異,雲泥之别。
這當中最為惹人矚目的卻是大廳當中圍坐的一衆英豪,是這座島上真正的主人,也是橫霸鹿河兩岸的枭雄魁首。
但見上首兩張座椅,俱是白銀打造。一張雕龍嵌寶,氣勢尊崇華貴。神龍穿雲入海,威凜桀骜,騰雲駕霧,欲上九天,其中蘊含的雄心壯志已是昭然若揭。潛龍幫内能坐得此座者,除九頭龍隐敖延欽之外,不作他人之想。
如今這張銀制的龍椅空懸在上,座上無人。
另一張卻是銀制的虎椅,猛虎嘯風,威震山林,仿有飛沙走石般,端的是八面威風。
這張寶座和龍椅并設,能和敖延欽并駕齊驅者,想來是島中貴客才有資格入座。
而現在這張虎椅上,竟也是空無一人。
龍虎寶座之下,共設十一張座椅,視線投望過去。左首第一人是一名中年男子,生得面目端正,威凜昂然,雙眉如刀鋒銳利,薄唇似一杆橫槍,如今半閡雙目,點點寒光從隙中透出,猶如隐隐出鞘的刀鋒。最令人稱奇的是他那雙異于常人的巨掌,大如蒲扇,骨節分明,左手撚動把玩着三個拳頭大小的盤龍鐵球,三枚實心鐵球相互摩擦,正咯咯作響。右手指尖若有似無的敲擊着面前的方案,似是沉溺樂聲當中,已然是怡然自得,神遊物外。
此人安坐如山,一身渾厚内力沉實内斂,端的非同凡響。
舒綠喬心中倏沉,低聲咋舌道:“敖延欽不在,那左邊坐第一把交椅的,莫非就是……”
雁妃晚眸光微縮,沉聲應道:“九頭老兒不在,還有誰能坐到首座?看他形貌和掌中的鐵球,該是潛龍第一子,号稱怒海神龍的囚牛,韓玄。”
舒綠喬聞言暗抽涼氣,低語驚道:“這麼說來,他手裡的就是九龍連星珠?這奇兵号稱潛龍九子第一功,使出來無迹可尋,無法可避,每一顆俱有開山裂石之威,九星連珠更是威力無窮!”
雁妃晚神色凝重,沒有說話,舒綠喬移目望去,韓玄對面,右邊第一座坐着的卻是個身着異服的年輕男人。
那人頭戴卷纓冠,身着黑底白紋狩衣,雙袖寬大,下着表袴。面目雖然生得方正,眼神卻輕浮的望着場中舞女歌姬心醉神迷,手裡舉着一杯酒水,癡癡相望。
看他裝束,絕非大齊人氏,應該就是成帆和裴亨說的那位東瀛貴客無疑。
韓玄之下坐着一人,形貌與囚牛迥異,是個貌陋陰翳的男人。那人生得黑瘦,眉發焦枯,鈎鼻圓耳,面相兇神惡煞,細眼殊無迎客之意,滿是嗜殺的兇光。
舒綠喬一眼看去,被他凜冽的殺氣所激,頓時渾身汗毛倒豎,心驚膽顫不已。再見他腰間那排飛刀短匕,略微思量,終于想起這人來。
首座是龍一子囚牛的話,這第二張交椅坐着的,必是那人無疑。
“那就是龍二子‘睚眦’,号稱‘翻天蛟’的費戰。此人心狠手辣,暴戾乖張,而且極為好戰,是潛龍幫第一員戰将。”
右座第二人,卻是一名女子。但見她一襲紅衣如火焰熱烈癡纏,襯得白膩肌膚欺脂勝雪。她眉目如畫,比之江南的山水更多嬌妩媚,天生萬種風情,不需一颦一笑,便能将這滿堂的莺莺燕燕壓得黯淡無光。
若笑時,就是百花齊放也失去顔色。
若蹙眉,便是滿天星辰也黯淡無光。
素來明眸善睐,多情愛笑的她此時卻眉眼輕淡,吝啬歡顔,惹得在座衆人都心尖發緊,暗生憐意。
如此絕色不是别人,正是玲珑和鳴鳳要找的舊識,号稱當今邪道第一美人的鏡花霧绡姬!
費戰之下坐着一人,生的白面短須,濃眉俊眼,眉宇間和辛毅有七分相似,但比之托塔手卻更為沉穩持重,更為精明擅算,此人鎮守遙東之時,扼守兩岸要隘,一夫當關,任意操縱鹿河行船來往,橫絕東南水道交通。此人正是嘲風壇壇主,号稱斷江龍的辛節。
辛節對面一人,頭上沒有一根毛發,生就一雙豆般的賊眼,身材矮壯,使的卻是一個巨大的流星錘!身後的巨錘立起來比孩童還高,常人兩雙臂膀環繞還抱不住,在他手中卻似木球般,這一錘砸下去,饒是金剛羅漢也落個千瘡百孔,筋糜骨爛,斷斷沒有活着的道理。此人正是龍四子蒲牢,号稱震地犼的鐵山。
辛節左手邊是個雙臂持盾,背後還有一面獅獸盾的魁梧男人,三面盾牌劈風斬浪,有萬夫莫敵之勇,正是龍五子——三頭獅薛格。
薛格對面坐着的男人,兩眼精光閃爍,雙眉斜飛入鬓,鬓邊兩绺白發,唇邊細胡翹起,顯出狡黠,精于算計的面目。更為奇特的是,此人左手齊腕而斷,斷腕處接着一支鋒刃金鈎。看着極是駭人,這人就是龍六子赑屃。
早年一對□□使得出神入化,威震東南。他就是号稱雙龍鬼的常進,卻不知何時他居然丢掉半條胳膊,但如今一手使□□銀刺,一手有金鈎鐵劃,武功非但沒弱,招式奇詭多變,更加不可小觑。
薛格之下就是龍七子,探雲龍成帆。成帆對座是龍八子,鎮天尺裴亨。
還有最末一人,面相生得臉如重棗,濃眉大眼,看似慈眉善目,實則暗藏冷光。一眼見到此人,玲珑鳴鳳暗暗驚詫,轉念又在情理之中,因為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龍圖山莊的大莊主,顯赫西南的九節飛龍,如今換回本來身份,應當叫他一聲龍九子的鸱吻,申遠。如今正敬陪末座。
說是擺酒設宴,尋歡作樂,場中衆人俱都面容肅穆。霧绡姬容色冷淡,置身事外,怒海神龍韓玄神情鎮靜,從容不迫,就連那名東瀛貴客都沒有絲毫緊迫之感,眼神進被場中歌舞迷醉。秀色可餐,悠然快哉。
費戰的表情凝重。雖然他那張黑瘦的面龐素來就很陰沉,但現在的他,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其餘兄弟還不時向他遞來眼神,眼神示意高居首位仍然不動如山的囚牛,又看向醉生夢死的東瀛男人,眼神已經有許多不滿。就算是美酒佳肴和眼前的嬌姬美女都食之無味,賞之無趣。
一曲罷,舞女歌姬少歇,頃刻時候,樂聲又起,切換到下一支曲目。
潛龍九子當中,以震地犼鐵山的性情最為暴躁,見兄長安然自若,無動于衷,恨恨将杯中美酒一飲而盡,随即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拍。
歌姬舞女嬌軀抖顫,歌樂舞姿俱都頓止,呆立一團,神色惶惶,瑟瑟發抖。
鐵山怒罵道:“他娘的!跳什麼跳?唱什麼唱?看得老子頭暈眼花,直是煩人!都給老子滾!”
震地犼無愧是震地犼,當真是内功深厚,出聲如雷,震得這座聚龍閣都嗡鳴作響,就連閣頂的雁妃晚和舒綠喬都覺耳鳴不止。
但那名東瀛客人面上卻還置若罔聞,笑意不改。韓玄指尖微頓,幽邃的眉眼緩緩睜開,漫不經心的看向鐵山,滿是威嚴和震懾。
鐵山那顆圓秃秃的腦袋漲的通紅,居然不敢直視,别過臉去。
廳中有片刻的靜默,直到韓玄衣袖一擺,沉聲道:“都下去吧。”
歌舞樂師登時如蒙大赦,戰戰兢兢的退出閣去。
韓玄環視左右,道:“該下去的都下去吧。”
聚龍閣中守備頃刻之間撤得幹淨,就連霧绡姬身後随侍的巫山弟子也是一個沒留,而東瀛客人帶來的武士都盡數撤走,就剩個漢人模樣的年輕人充當翻譯。
本來還鸾歌鳳舞的聚龍閣中,頃刻間就隻剩這十二人。
等到衆人退出去,韓玄開始不緩不慢的為自己斟酒,随即舉杯向東瀛男人敬酒道:“不知殿下,這些日子在敝幫過的還滿意嗎?”
被稱作殿下的人,正是東海倭寇天臨軍勢大首領的獨子,兼東瀛中務卿的今元義雄。
許是身為東瀛人,不通漢語,身邊男子将韓玄所說的話翻譯成東洋的語言,叽裡呱啦的,就像是烏鴉叫那樣難聽。
今元義雄聽到譯者的翻譯後,連忙捧杯向韓玄回敬,看他的表情,似乎還是挺滿意的,說完後,還頗為暧昧的向霧绡姬舉杯邀敬,眼神流露出貪婪眷戀之色。
紅衣女郎不為所動,佯作不見。
年輕譯者的面色略有為難,最後還是面帶笑容對韓玄說道:“殿下非常感謝韓先生的熱情款待,這裡的歌舞非常優美,佳人更别具風情。”
随即又向霧绡姬道:“霧绡姑娘更是天姿國色,令人……令人神往。”
霧绡姬聽到他的稱贊,鳳眸微斂,俏顔面色倏寒,她望着今元忽然笑的暧昧起來,嘴裡卻吐字如冰,譏諷道:“呵,東夷之寇,不知死活!”
這句譯者哪敢翻譯?遂含含糊糊向今元說兩句客套話,就此遮瞞過去。今元見美人嬌豔,顧盼生姿,聽譯者說出吹捧的話來,登時就眉開眼笑,喜不自勝。
韓玄俊眉挑起,目露銳光,他眼神示意辛節出來說話。
領會到他的意思,辛節含笑說道:“殿下謬贊,我們想問的是,而今寶船的金珠玉石,南院中的如花美人都已然備置妥當,殿下也皆已經驗看完畢,那這聯盟之事,有何高見呢?”
譯者如實翻譯,今元義雄連連颔首,又叽裡呱啦的回複,譯者道:“殿下對财寶美人非常滿意。他說,等到他回東海之後,定會帶回去觐獻給今元将軍。”
韓玄聽他所言,三番五次避重就輕,面色已然不太好看。
薛格道:“殿下的意思是,财寶美人盡皆笑納,那結盟之事該當如何?我潛龍幫何時起事?你東瀛水軍如何響應?這行動的大小事宜如何拟定?”
别看今元那副貪戀酒色的模樣,大事當前卻決不含糊,半點不為他聲勢所懾,施施然繼續回複。
譯者道:“殿下說,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
鐵山性情暴烈,當即拍案而起,怒目圓瞪罵道:“去你娘的!少廢話!從長計議個屁!哼哼哼,合着你們不想費半點力氣,就想要東南這天大的好處,敢莫是跟你爺爺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戲?”
今元見他粗蠻無禮,神色無驚無喜,眼神卻已經不太高興。譯者連忙說道:“請這位四爺息怒,此事關乎天臨軍和潛龍幫的興衰存亡,更關乎東南的半壁江山,所以不得不慎之又慎。用你們中土的話說,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如今這東風不到,今元殿下也無可奈何啊。”
裴亨觑他,沉聲道:“這麼說,要是東風不到,貴軍是打算一直按兵不動,置身事外咯?”
今元回複後,譯者道:“各位豪傑好漢知道嗎?你們大齊的皇帝雖然昏聩無能,但是鎮守虎台的徐敬簾手握三軍,兵精将廣,号稱東南鐵壁!一直都是天臨軍的心腹之患。要是虎台不破,我們就算攻關破城,東南幅員遼闊,州府兵馬要是聯合起來,我們的水師來到陸地之後,想要橫掃千軍,勢如破竹,談何容易啊?”
潛龍幫衆人面色發沉,不言一語。
他們當然知道。各州府的兵馬雖然軟弱,任由倭軍肆虐橫行,都是明哲保身,但不代表他們能夠坐視倭寇大舉進犯。
襲擾邊境尚可息事甯人,攻城破關卻隻有死戰!
當今天子沉溺聲色不假,朝廷暗弱是真,但大齊國勢雖暗,卻也遠勝東瀛彈丸之地,鎮守四方的将帥俱是人中英傑,絕難對付。
正因此故,縱使朝堂昏聩,大齊的根基正在慢慢腐壞,四海之内,仍呈太平之世。
今元收斂起那副浪蕩不羁的模樣,肅正顔色時,也能見到不輸其父的精明謀斷,“在下來時,将軍就已吩咐,先破虎台,再進東南,這個順序絕不能亂。虎台如果失敗,東南各地的遊兵散勇立刻就會潰不成軍,再也不足為慮。”
今元環顧衆人,說道:“而想要擊破虎台防禦,打開東南門戶的‘鑰匙’就至關重要。”
玲珑鳴鳳在檐上聽的心驚不已。雖然早有預感,但親耳聽到潛龍幫勾結倭寇,裡應外合,意圖舉事造反的事實還是讓她們心情激蕩。
還有,這今元義雄說的那把“鑰匙”又是何物?看到聽到這件事的在座衆人面容平靜,想來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今元談及他們的陰謀,對所謂的“鑰匙”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今元義雄繼續說道:“我等聯盟之時酒已說定,貴幫以寶船和美人相贈,兩方聯盟,換我天臨軍從東海西進,我們東瀛恪守誠信,絕不食言!本來就等鑰匙一到,我們今元家即率親軍三萬并水軍五萬傾巢而出,兵臨虎台!現在重要的鑰匙遲遲不到,我們當然要三思而行。”
聽他責備,成帆反擊道:“說到底,潛入虎台,盜取鑰匙是由你們天臨軍負責的,要怪就怪你的人辦事不力,竟然讓至關重要的信物落到一個小丫頭手裡,貴軍的能力實在令人汗顔!”
譯者如實翻譯,今元義雄執杯的手微頓,道:“七爺也許不知道,要潛入重重守備的虎台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就算我們事先買通官吏,裡應外合,想要将鑰匙從裡面盜出也需要精密謀劃。”
他毫不忌諱的将一杯酒灑在案上,表示出祭奠死者的意思,“我今元家派出最精銳的三十名死士潛入虎台,最後能活着逃出來的,還不到六個人。而這最後的六人,還莫名其妙的死在連州的禹南。你知道要培養一名這樣的高手,需要耗費多少财力和人力嗎?”
鐵山面帶不屑,哼道:“我管你耗費多少心血,這樣成事不足的廢物,也能叫高手嗎?我看,真是死有餘辜!看來号稱隐天遁地,無所不能的東瀛忍者也不過如此嘛。”
韓玄臉色倏忽陰沉,喝斥道:“老四!你醉了,休要胡言亂語。”
今元義雄聽到譯者的翻譯,也沒惱怒,還在笑道:“這就是我對和貴幫的合作不甚合意的地方,我的人莫名其妙死在禹南城的一個小村落裡,貴幫對此竟然一無所知?說是合作聯盟,你們坐享其成也罷,我的人出事,你們既找不到兇手,也找不回鑰匙,甚至連一個逃跑的小丫頭你們也捉不到!隻能拿一些鄉野小民的賤命敷衍我們,未免令人發笑。”
玲珑鳴鳳心中一震,沒想到小蘆花村的屠村慘案居然在這裡真相大白?屠殺小龍王她們村落一百二十三口人命的兇手竟然就是潛龍幫?
男人擡眼看向韓玄,囚牛久居高位,今元義雄這年輕人的氣勢竟也絲毫沒落下風,“韓先生,貴幫号稱東南第一大幫,勢力橫行三省,如今傾盡全力竟找不到一個小姑娘?看來,在下和将軍或許需要重新評估貴幫的能力了。”
潛龍九子聞言,面色俱都陰沉。韓玄心中不悅,表面卻不着痕迹,他目視嘲風,辛節雙眉緊蹙,道:“我已經吩咐三省九壇境内所有分部去查,一個人隻要還活在世上,就斷沒有消失的無影無蹤的道理,相信很快就會有眉目。”
“三個月……”
今元義雄道:“我今元家的忍者死了三個月了,在下來到貴幫也有兩個多月,諸君,你們認為我還要繼續相信下去嗎?”
潛龍九子無言以對。
霧绡姬坐視這些妖魔鬼怪針鋒相對,唇角微彎,暗暗冷笑。
今元道:“在下時刻謹記諸君所說的夜長夢多,事不宜遲之言,各位也時時催促我向将軍請命發兵。不過現在看來,諸位如此安坐如山,巍然不動,似乎也沒那麼急迫。”
他環視在座衆人,悠然笑道:“我是無所謂的,天臨軍遠在海外,你們大齊向不主動出擊。在下每日和諸位大人飲酒作樂,又有美人作伴,當真是非常快活逍遙,别說三月五月,就是三年五年也能繼續住下去。”
說罷,還意味深長的望向霧绡姬。
韓玄将他這一眼看的清楚,心中了然。
這世上能對着霧绡這樣的美人仍能無動于衷的男人是不存在的,莫說今元義雄這樣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子,就算是号稱不近女色的韓玄和在座這些年過天命的潛龍幫魁首們,也不能說對她絕無非分之想。
今元家的天臨軍潛居海外,大齊軍勢鞭長莫及。但潛龍幫地處江津,謀劃已久,怎麼能真的功虧一篑?再者說,徐敬簾知謀善斷,手下能人衆多,潛龍幫的意圖難免不會敗露,時間拖得越久,形勢越是不利。
薛格見韓玄面露難色,遂道:“此事事關生死,不可遷延,今元殿下宜勸将軍盡早發兵。到時天臨軍兵臨虎台,我等從鹿河北上,接連攻取其後的定關,鹿門,裡應外合,兩面夾擊。徐敬簾腹背受敵,顧此失彼,虎台未必不能一戰而破。”
今元聞言,不以為然,否道:“虎台内接鹿河,外連東海,駐守的水師是東南最強的精銳,且船多兵廣,更有遊擊,城防兩軍随時策應。我們現在連他們的兵力分布和關口要隘都一概不知。就這樣貿然行事,不是明智之舉。”
說到底,無論是東海外的倭寇還是鹿河内的潛龍幫都不願意先動手。
薛格不知是酒性所緻,還是被他說的話羞到面紅耳赤,一時無言,不敢直視。
譯者替今元翻譯說道:“先破虎台,再進東南,這件事的順序不可不能輕易變更。所以,拿到打開東南鐵壁的鑰匙,就至關重要。”
韓玄沉吟半晌,最後歎息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與其再等一件去向不明的東西,不如另尋他法,再作圖謀。”
說罷,潛龍九子衆人的目光紛紛落在霧绡身上,就連今元義雄也向她這邊看來,眼中饒有興味般。
這些目光雖未亵渎冒犯到她,也讓鏡花心生厭惡,她秀眉微斂,暗道,真是賊心不死。玉靥沉靜如水,不為所動。
韓玄客氣道:“霧绡姑娘也在這裡聽了這麼久,不知有何高見啊?”
鏡花神色冷然道:“小女子不過應韓先生所請,在此羁留做客,你們潛龍幫想要勾結倭寇,窺望東南,與我何幹?”
她聲調婉轉悅耳,就連嘲諷譏笑的話語也說的妩媚動聽,實在讓人不能當場發出怒來。
鐵山面色鐵青,直直的盯着她,就像頭伺機而動的黑豹。費戰從頭到尾不發一語,這時,陰翳的眼睛轉向她,咧着嘴,露出森冷的白牙,眼睛裡泛起殘暴的光。
最後是敬陪末座的申遠說話,他義正言辭道:“霧绡仙子此言差矣,你我份屬邪道,往日雖有嫌隙,但也不值一提。而今南齊朝廷軟弱無能,東方皇室氣數将盡,逍遙津何不趁勢而起,亂世争雄呢?”
鏡花看着他,意味深長道:“那申先生的意思是?”
申遠好言勸道:“逍遙津财勢雄厚,巨船甚多,巫山女子更是巾帼不讓須眉,東南往北的水道勢力盡歸你手。巫山道出陵河,陵河順流而下就是丘垣,丘垣距離戍安不過一城之隔。倘若巫山和我幫還有天臨軍聯手,今元将軍攻虎台,我潛龍幫取定關,巫山則藉機偷襲戍安,徐敬簾縱有三頭六臂,也管教他首尾難顧。”他得計的撫須笑道:“到那時,虎台頃刻可破,東南唾手可得。”
雁妃晚、舒綠喬暗驚道:這狗賊好毒的算計!
倘若巫山真的襄助潛龍幫和東瀛,三路并舉齊下,則虎台危矣。
霧绡姬鴉羽般的秀眉微斂,掩袖一笑,随即嬌聲道:“此計雖好,霧绡恕難從命。”
衆人似是早知如此,毫無異色。
申遠笑臉僵硬,“為什麼?”
鏡花明媚的眼眸掃過衆人,悠然道:“為什麼?巫山遠在北地,深居幽谷,你們東南之間的戰事與我逍遙津何幹?我們憑什麼罔顧性命,耗費錢糧為你們的狼子野心沖鋒陷陣?韓先生莫不是以為巫山皆是女流之輩,所以可欺可騙不成?”
韓玄面色微沉,手中鐵球微頓,随即再次轉動起來,他道:“鏡花莫非就不想為巫山揚名立萬,為逍遙津雄據一方嗎?到時功成名就,你我三家三分東南如何?”
衆人聞言,登時驚聲嘩然。
本來東瀛和潛龍幫聯合,目的就是平分鹿河兩岸三省,如今再加個逍遙津,兩分東南平白變成和巫山三足鼎立?
這怎麼可能?
東瀛的今元聽到譯者的翻譯,也露出驚訝的神情,但他卻打算靜觀其變,沒有斷然拒絕這種提議。
衆人卻坐不住,連聲勸道:“大哥!萬萬不可!真君他老人家是斷不會……”
韓玄擡手力排衆議,說:“如今義父閉關不出,萬事有我擔待!”又向霧绡姬道:“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鏡花嬌聲笑道:“韓先生擡愛,霧绡愧不敢當。我巫山皆是弱質女流,偏安一隅尚可,要說與中原豪傑争雄卻是萬萬不敢,還請各位壇主另尋他處吧?小女子願在巫山靜候佳音,祝各位旗開得勝。”
“你!”
鐵山氣急敗壞,衆人聞言也是面色鐵青。韓玄手中鐵球攥得咯吱作響,巨掌青筋暴起,咽喉滾動,好不容易咽下這口濁氣,隐忍道:“好,好,好。”
滿腔怒氣火到嘴邊,也隻剩三個好字。
“鏡花仙子明哲保身,如此甚好。”
他盯着霧绡姬,眼神裡的惡意都恨不能化為利刃,刺穿她的心髒。
等到韓玄阖眸再睜開時,已然斂去鋒芒。
“仙子既然選擇置身事外,韓某也不再強求。這樣如何,韓某有一議,你們逍遙津不需費一兵一卒,事成之後,我仍保你巫山逍遙世外,太平無事。”
“何議?”
“韓某隻向巫山借一件事物。”
霧绡姬秀眉挑起,“何物?”
“借道。”
霧绡姬倏忽綻開美麗的笑顔。猶如春風照拂過楊柳,桃李次第花開。
“各位要借道巫山?”
韓玄回道:“不錯。”
霧绡姬笑吟吟道:“這樣。東瀛倭寇兵分兩路,一路佯攻虎台,一路從巫山過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奇襲戍安,韓先生妙計,妙計啊。”
她直接稱呼東瀛人叫倭寇,也不怕今元義雄發難,也許是料定譯者不敢如實相告。果然,今元聽到譯者的話,居然露出贊許的笑容,不住颔首稱是。
韓玄道:“仙子以為如何?”
霧绡姬居然露出欣喜的笑容,道:“自然是好。我巫山感念衆位的深情厚誼,萬分感激。到時諸位要是路過巫山,還請務必撥冗而至,霧绡必要一盡地主之誼。”
衆人沒想到她答應的如此幹脆,還以為要多費口舌,見她答應,皆是大感意外,不由面面相觑,暗道:其中莫非有詐?
韓玄卻無喜色,蹙眉道:“姑娘這是答應?”
霧绡姬巧笑倩兮,道:“先生說的這是哪裡話?巫山雖在北地,還是大齊境内,黑峽谷是大齊王土,非我巫山私有,大齊百姓人人能走,問我逍遙津作甚?”
轉而,貌似恍然大悟道:“哎呀,看我糊塗的。這位今元殿下好像不是我們齊人吧?這要從巫山過境,恐怕就需要官府開具的文書或是官憑路引了吧?”
常進沉着臉色,道:“霧绡姬,你少來裝糊塗!巫山水路,你到底讓不讓過?”
鏡花眼眸白他一眼,笑道:“常六爺要過就過,問小女子做什麼?”
韓玄道:“巫山的黑峽谷洶潮浪湧,遍布暗礁,若無經驗老道的引水掌握渡水之法,船隊根本無法正常通行。據我所知,這些水鬼都在你們逍遙津掌控之内,不知這個忙,仙子幫是不幫?”
霧绡姬道:“就像韓先生說的,你我份屬邪道,雖稱不上同氣連枝,念在潛龍幫待我的恩義,小女子也當略盡綿薄之力。”
韓玄知道霧绡姬異常狡黠,因此沒有感到絲毫喜悅,果然聽霧绡姬施施然道:“韓先生這樣吧,你挑幾個聰明好學的水手随我返回巫山,由我來負責調教,隻需三年五載,管教他閉着眼睛也能遊過黑峽谷,韓先生你意下如何啊?”
三年五載這等托辭自然當不得真。潛龍幫各位壇主哪裡還不知霧绡姬這是在戲耍他們?
鐵山拍案而起,勃然怒道:“霧绡姬,小賤人!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大哥他看你年輕識淺,這才讓你三分,你當真以為非你不可嗎?”
費戰也在陰恻恻道:“姑娘未免有些自視甚高,太過不識擡舉了吧?”
申遠也助威附和,“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姑娘難道還看不出來,現在是爾為魚肉,吾為刀俎嗎?”
霧绡姬眼眸含笑,不置可否。
鐵山性情最是暴烈,見她幾次三番戲弄潛龍幫,更沒将他們這些人放在眼裡,登時就怒火中燒,酒性沖湧。他一把掀飛桌案,掄圓臂膀就要過來拿她。
“賤人!憑你這蕩婦也敢在爺爺面前耍威風?看四爺我今天如何整治你!”
說罷,矮壯身軀直朝霧绡撲将過去。
鏡花毫無驚異之色,秀眉蹙起,沉聲喝斥道:“嘴碎,找死!”玉指輕彈,将桌案酒杯直擊出去。
霧绡武功卓越,鐵山現在又有五分酒醉,這一酒杯去勢迅猛,猶如飛電,鐵山眼花耳熱,身軀沉笨,居然不及躲避,酒杯砰的一聲,正中鐵山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