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時杯碎酒灑,将這厮澆個滿面。
霧绡内功深厚,這杯酒就好似一塊方磚拍在他的面門,鐵山被拍得頭暈眼花,腳步踉跄,險些栽倒。
震地犼搖晃腦袋,強運内功,總算換回七八分清醒,腳底堪堪站定,耳邊迷迷糊糊聽到疾風破空的鳴響,腦袋下的頸脖倏忽收緊,好似被四面八方的刀刃架在頸上,使人無法呼吸。
霧绡姬的相思繞已經纏住鐵山的脖子,鋒銳的銀線在慢慢勒緊他的皮肉,刺破他的皮膚,在震地犼肥大的頸項上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線。
現在,霧绡姬隻需手腕微微一抖,鐵山那顆圓潤醜陋的腦袋就會當場滾落掉地。
鐵山已經快要不能呼吸,本能讓他想要橫沖直撞,韓玄恐他牽動絲線會立刻血濺當場,當即厲聲喝道:“老四!别動!”
轉向霧绡姬求情道:“仙子手下留情。”
說時遲,那時快。變故來的太突然。
就在衆人還手忙腳亂時,聽到韓玄暴喝,登時止住腳步,哪裡還敢輕舉妄動?
他們看着鐵山,目露戒懼之色。再看看霧绡姬,更唯恐她手腕抖動,震地犼立時當場喪命。
霧绡姬笑意不減,皓腕微轉,左手伸出指尖挑動金絲銀線,絲線開始收緊,鐵山隻覺頸間傳來劇痛,像是窒息,有種腦袋要跟他頸脖分離的感覺。他兩眼漸漸翻白,已經快要昏死過去。
鏡花手指勾動緻命的銀線,鐵山當即承受不住,腳步跌撞踉跄,被強迫着跪倒在霧绡面前。
霧绡姬媚眼含笑,眼神陰戾,“四爺你說說,誰是小賤人?誰是蕩婦?現在誰是魚肉?誰又是刀俎啊?嗯?”
鐵山被她相思繞勒住頸脖。那根銀線極其霸道,一觸就能穿皮破肉,切筋斷骨,鐵山連呼吸都異常困難,哪裡還能說出半句話來?
求生的本能讓他吭吭哧哧,不住的眨着眼睛告饒。
韓玄見他這副貪生怕死的模樣,當真丢盡他們潛龍九子的顔面,恨不能當場祭出九龍連星珠打碎他的腦袋!
但也隻能這麼想想。
畢竟是手足兄弟,如今還有強敵在側,貴賓坐望,要是真的手足相殘,豈不是白白讓人看笑話去?
他臉色陰沉,向霧绡道:“三方會盟非同小可,霧绡仙子未有師命就敢對我潛龍幫痛下殺手?如此同道相殘,大傷和氣,在令師面前,恐怕不好交代吧?”
“哈哈哈……”
霧绡姬冷笑道:“原來韓先生要找我師父告狀?難道潛龍幫恃強淩弱,強留我巫山弟子就是待客之道,對小女子口出惡言便是和氣融融?好,尊駕盡管去尋我師父就是,逍遙津送往迎來,無有拒之門外之理。不過我師父她來去無蹤,歸期不定。巫山共有八百八十八個山頭,你潛龍幫人多勢衆,費個三五月的功夫,何愁見不到?”
衆人心中倏緊,這時别說三五個月,就是十天八天也是要緊得很。
驚波壇和巫山素無交誼,非但如此,往日還因水路問題多有龃龉,潛龍幫雖然強兇霸道,但許白師與京中權貴交善,能量非比尋常,即使有那位的關系,能否達成三方會盟仍是未知之數。
正因如此,韓玄才會對霧绡姬一忍再忍,一讓再讓,否則以他的脾性,豈能讓鏡花在幫中如此放肆?
韓玄暗咬槽牙,隻道大事未竟,小不忍則亂大謀。
怒海神龍左手一抖,九龍珠收入袖中,向霧绡執禮作揖,道:“是四弟他爛醉如泥,出言無狀,冒犯仙子。韓某代他賠禮謝罪,還請仙子大人大量,恕罪則個。”
九頭龍隐敖延欽閉關不出,韓玄身為潛龍第一子權掌潛龍,以他之尊肯低頭賠罪已是将姿态放的極低。
衆壇主連忙勸道:“大哥!萬萬不可!”
“怎麼能向這妖女低頭?”
“住口!”
韓玄厲聲喝止,他何嘗不是恨不能将霧绡當場擒拿,剝皮拆骨,以洩心頭之恨!但如今,他不能。
他壓抑滿腔怒意,卻仍道,“還請仙子饒我四弟。”
霧绡姬知他的忍耐已到極限,明眸掃過衆壇主一張張龇牙咧嘴,眦目噴火的面容,眼中毫無懼色,望着鐵山笑道:“既然如此,就饒過你這回,四爺煩請記在心上,日後莫要再口無遮攔,當心禍從口出。”
“滾吧!”
相思繞如電收回腕中,震地犼噗通倒地,已經開始手腳抽搐,意識迷沉。
“既然如此,小女子不勝酒力,先請告退。”
鏡花直将這滿堂枭雄匪寇視如無物,步步生蓮般,妖娆妩媚的走出聚龍閣,臨去之時,卻還回眸一笑,滿是驕矜傲慢,不屑輕蔑。
今元義雄見她背影灑脫肆意,也不顧潛龍九子鐵青的臉色,将一屠蘇的酒一飲而盡,而後哈哈大笑起來,似乎覺得這件事非常有趣。
說罷,一摔屠蘇,揚長而去。
譯者還忙着火上澆油,“殿下說,很有意思,很有趣。”
這句話無異于是對他們的嘲諷恥笑,潛龍幫各壇主更是氣得額角青筋暴起,胸膛怒火焚心。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裴亨忍無可忍,掄起鎮天尺往桌案劈去,隻聽破風聲起,桌案當場應聲碎成兩瓣,酒食散落在地,地面劈出觸目驚心的裂痕。
睚眦費戰面色陰沉,雙目含兇淬毒,手中玉杯應聲而碎,“大哥若是有言,我必将霧绡這賤人碎屍萬段……”
韓玄擡手止住,袖中巨掌緊攥成拳,身體微抖,猶如一頭暴怒的雄獅,一身真氣沸騰,險些就要壓制不住,看着地上鐵山的矮壯身軀,終是收斂狂躁的内息,擺手恨聲道:“先将老四擡下去,好生照看。”
衆人齊道:“大哥!”
韓玄擡手,道:“老三,老九留下,其餘人等,居島待命,不得妄動!”
“大哥!”
韓玄喝道:“下去!”
幫主禦龍真君閉關不出,潛龍幫以囚牛韓玄為大,威嚴甚重,不可違逆。
成帆裴亨一左一右架起昏迷不醒的鐵山,沉聲歎氣,衆人悻悻而去。唯龍三子辛節,龍九子申遠留在閣中。
韓玄轉過身來,看着座首那把盤龍銀座,負手歎息道:“我潛龍幫縱橫東南三十年,雄霸一方,今日竟被兩個黃毛小兒羞辱……”
他暗抽涼氣,恨恨怒道:“這事若讓義父知曉,韓玄羞愧難當!”
辛節陰恻恻道:“霧绡姬這賤人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為,等到事情結果,必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元家那小子目中無人,咱們敬他聲“殿下”,他真當自己是東瀛的王孫貴胄?不過是條喪家之犬,也敢在我們面前這樣裝腔作勢,耀武揚威!簡直是欺人太甚!”
韓玄低聲喝道:“老三,言而自重……”
斷江龍辛節猶是怒意難平,輕蔑冷笑道:“哼!從來隻有我們潛龍幫橫行東南的份,什麼時候受過這等奇恥大辱?簡直是氣煞我也!什麼狗屁今元大家,天臨軍勢,不過是群無膽鼠輩,海外蠻夷。他們要真像吹噓的那樣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也不至于被滄海打得差點全軍覆沒,現在有家難回……”
聚龍閣頂的玲珑鳴鳳眸光驟縮,暗暗心驚道:滄海?他們說的是滄海?難道就是傳說中那個在百年前掀起三道大戰的世外大宗,魔道滄海?
今元家的天臨軍勢居然去過那座傳說中海外魔城嗎?
申遠乍聽此名,内心深處的恐懼仍是令他虎軀顫顫,背脊生寒。半晌,喟歎道:“雲起吞日月,彈指天下傾。滄海魔道勢力之大,實力之強,中原正邪兩道無有出其右者,豈是區區的東瀛倭寇能比?若是能與滄海結盟,東南之地如同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韓玄豎眉,沉聲道:“老九!休要再胡言亂語!你忘記真君……你忘記你六哥那條手臂是怎麼丢的嗎?”
申遠臉色惶恐,回道:“小弟沒忘,也不敢忘。當年義父帶着六哥出海,要不是碰上霧妖,也不會……我們潛龍幫,跟滄海,勢不兩立!”
潛龍三子說起巫山霧绡姬和東瀛倭寇時,俱是義憤填膺,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之勢。但一提到滄海卻都似諱莫如深,異常畏懼。
若是他們所說的滄海,真是傳說中那個差點滅掉中原武林的滄海,那麼這些人的恐懼也在情理之中。
這的确是個會讓人肝膽俱裂的名字,這是中原武林,正邪兩道都揮之不去,聞之心寒的黑暗夢魇。
百年前攻進中原,以區區一派之力挑戰正邪兩道,武林無人可擋,若非最後昆侖出世,他們甚至能覆滅中原。
傳說中的東隐滄海,确實遠非潛龍幫勢力可及。
二十七年前,橫掃武林,無人能敵的鬼王易狂吾是何等的殺伐肆意?十七年前縱橫江湖,七星頂一戰成名的魔君季涯深是怎樣的意氣風發?
尋常江湖中人雖久聞四絕蓋世神通之名,卻鮮有人知,鬼王和魔君,二者皆出滄海門下。
雲起吞日月,彈指天下傾。
江湖謂之滄海魔道,其勢力之強可見一斑。
“事不宜遲。”韓玄終決心道:“時間拖得越久,對我們就越是不利。”他轉過身來,望着辛節說,“三弟,你即刻傳訊東南三省境内各州各府分部的所有勢力,出動全部人馬,掘地三尺也要将這個小龍王找出來!她手裡掌握的東西,關乎我們舉事的成敗,關系到東南大計!”
“是!”
辛節領命,還有些猶疑道:“但這樣興師動衆,徐敬簾那邊若是察覺到蛛絲馬迹……”
韓玄擺袖道:“而今形格勢禁,管不得這許多,你以為我們繼續按兵不動,他就會永遠一無所知嗎?夜長夢多,何況你我卧榻之側,還睡着一頭猛虎呢。”
辛節領命,正要退出。
“且慢!”韓玄叫住他,“你派人聯絡祝元放,讓他出動魑魅魍魉,嚴查川北境内可疑的人。”
“遵令。”斷江龍領命退去。
韓玄向申遠道:“依本來之計,今元去破虎台,我潛龍幫在江津響應,兩軍并起,也犯不着把巫山牽扯進去。但如今形勢有變,我這才不得不考慮三方聯盟的可能性。”
“剛剛在席間我有意試探巫山對結盟的意願,霧绡姬居然立刻拒絕,可見她根本沒有考慮過聯盟之事。但和巫山聯盟本也不在計劃之内,我擔心的是,許白師袖手旁觀就罷,就怕她巫山從陵河順流直下,橫插一手,我等謀劃恐怕要功虧一篑。”
韓玄銳眼精芒閃動,眼神森冷陰毒。
“與其繼續再靜觀其變,不如我們主動出擊。霧绡姬既然如此不識擡舉,那就休怪韓某不擇手段!我看那今元對她似乎很有興趣,老九,他用點手段,把她送過去。也正好藉機試探天臨軍和巫山的意思。逍遙津的道我要,逍遙津的人,我也要!”
申遠當即心領神會,拱手道:“遵令!”
鸱尾行禮告退。韓玄的目光落到座首的那張銀龍寶座上,巨掌撫摸着龍頭,細細摩挲,眼中顯露出貪婪欲望的光。
“逆我者生,擋我者死!”
玲珑鳴鳳見他完全陶醉在那張寶座上,這裡已經沒有監視的價值,悄然從聚龍閣重檐之下撤出去。她們避過望樓的耳目,依原路折返,落在廊下。
二人身披鬥篷,并肩而行。
舒綠喬憂心忡忡,悄聲問計:“現在可以确定,潛龍幫勾結倭寇,意圖分裂東南,近十萬反賊集結蓄勢,箭在弦上。我們絕不能坐以待斃,否則東南淪陷,則天下大亂。”
雁妃晚斂眉問她:“那你想怎麼樣?”
舒綠喬稍加思忖,道:“唯今之計,最上之策,就是要将這裡的情報送去虎台,先發制人。我們要先從九龍湖逃出去!”
雁妃晚觑向她,意味深長道:“那麼依你之見,我們要怎樣從守備森嚴的湖中孤島逃之夭夭呢?”
舒綠喬腳步微頓,苦思冥想,半晌,卻還是一籌莫展。要潛入九龍湖的驚波壇已是不易,要想從四面環水,遍布巡船的孤島脫身更是難如登天!
雁妃晚繼續道:“再者說,縱然你真能逃出去,找到虎台,你能不能見到徐敬簾倒還兩說,現在我們一無人證,二無實據,就憑你一面之辭,徐敬簾會相信你嗎?”
舒綠喬懊惱的敲敲腦袋,火急火燎道:“哎呀!那你要我怎麼辦嘛?讓我去打架倒還幹脆,要我動這腦筋那是真難為我啦。我這腦袋啊,就沒好使過!哎呀!哎呀!”
雁妃晚忍着笑,伸指彈她的腦袋。
啵——
“難得,你總算也知道自己腦袋笨。算了吧,你還是别敲啦,要是當真敲成個癡兒,我可不管你咯。”
舒綠喬見她神情從容,還有心思來打趣,眼睛清亮,當即抓住她手道:“你已經有主意是不是?你肯定是想到辦法了。是了,你是誰呀,你可是江湖人稱千機百策,神機妙算的玲珑啊,我就知道,沒有你辦不到的事。好晚兒,你就跟我說說嘛,咱們接着該怎麼辦?”
玲珑扒開她的手,沒好氣道:“别吵吵嚷嚷的,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誰是不是?先松手。”
舒綠喬這才強自鎮靜,環顧左右,見無人注目,将手收進鬥篷底下,不急不緩的信步行走。
雁妃晚的聲音從兜帽裡低低傳來,竊竊私語般,“我們先回南房,去找霧绡姬。”
舒綠喬聞言,腳步微頓,訝然道:“你不是說,若非萬不得已絕不輕易涉險嗎?何況你們劍宗自诩正道,巫山份屬邪道,你就不怕你那些太師父們惱你結交奸邪,斥你善惡不分嗎?”
雁妃晚看她,笑着說道:“你想的倒還挺多的。不過,就連你這勾連巫山的大小姐我也護了,就算是逍遙津的鏡花又有何妨?況且,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我們和她處境相類,利害相關,要想從這龍潭虎穴脫身,我們還需她助一臂之力。至于正邪之分,門戶之見,隻能暫且放下啦。”
回到南房不難,要找到霧绡姬的房間位置也不難。顯然,這南房内外,巫山弟子守備最為森嚴之處,料想必是鏡花所在。
二人身着巫山夜燕,順利通過院外守備,卻在霧绡姬的房外被看門的弟子攔住。
“報上名号,所為何來?”
雁妃晚不慌不忙,回答道:“我們是巫山弟子,有要事求見霧绡師姐。”
守衛弟子颦眉道:“你叫什麼名字?拜見之前,要先揭開兜帽,現出本來面目,這件事沒人教過你嗎?”
巫山不愧是邪道大宗,想要見到霧绡,果然沒那麼容易。
守備見她們形迹可疑,登時警惕起來,撫劍質問道:“說!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舒綠喬和雁妃晚互換眼色,她道:“師姐噤聲,我是奉境主之命,從巫山遠來,事關機密,不能顯露真容。煩請入内通報霧绡師姐,就說久别的故人舒綠喬求見,看師姐她願不願意見我。”
守備弟子聽她從巫山來的,立時不信,但她既然報出名諱,還如此信誓旦旦,雖然是半信半疑,卻也沒敢怠慢。
她讓人全神戒備,随即返身進房。
未多時,通傳的弟子出來,将玲珑和鳴鳳放進去,自己和同伴則撤到院外看守。
雁妃晚和舒綠喬進到房中,将房門掩住。
但見房中爐煙袅袅升起,四周飄散着若有似無的暖香,甜膩魅惑的,就像是生出無數隻綿軟的手,要将人拖進那纏綿悱恻的溫柔鄉裡去。
身着紅衣的霧绡姬以手托腮,柔若無骨,慵懶妩媚的倚在桌上,望着這處,媚眼如絲的眼眸落在她們這裡,紅唇勾起,帶着淡淡的興味和狡黠的笑意。
活色生香……
二人不禁暗歎,巫山霧绡姬不愧是邪道第一美人。這等世間尤物,别說男人,就是女人也未必不會傾心動情。
雁妃晚暗生警惕,察覺到這陣袅袅煙霧絕不簡單,她隻稍稍吸進半縷,就覺内息凝滞,身體發沉。當時就屏住呼吸,暗向舒綠喬傳音,“這煙有古怪,你要小心。”
舒綠喬如夢初醒,登時凝神靜氣,目視着霧绡姬,撥開兜帽,道:“多日不見,師姐别來無恙。久别重逢,你就這樣招呼我嗎?”
兜帽揭開,露出舒綠喬清秀的臉。雖然被刻意遮掩本來的容貌,仍能看出内裡無法掩藏的美麗面容。
霧绡姬認出舒綠喬的模樣,眸光微滞,随後紅唇輕啟,“真的是你?”
鏡花坐正嬌身,紅袖揮擺,那陣妖娆的爐煙登時散去,“這煙名喚醉生夢死,行走江湖,不得不妨。”
“七星頂時,舒大小姐不是已經棄暗投明,跟我邪道恩斷義絕了嗎?現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霧绡姬審視的眼神落到舒綠喬身邊的女人那裡,疑惑問道:“這位又是誰?”
她當然不會認為舒綠喬帶來的,會是普通的客人。能夠跟鳴鳳并肩而立,此人的氣質,絕非庸俗之輩。
那人輕擡玉臂,伸出纖指,揭開兜帽。
雖然畫着刻意粗陋的妝容,也難掩其出塵絕俗的仙姿玉貌。出現在霧绡姬眼前的是似曾相識的面容。
女孩望着她,眸光璀璨靈慧,笑:“霧绡仙子,你還記得我嗎?”
話音落地,鏡花如水的眸瞳倏忽震蕩,訝然道:“你,你是……玲珑?”
雁妃晚揚唇道:“四年前,你我有過一面之緣。誰知再見之時,七星頂上我們各為其主,未曾深交。如今與仙子重逢此處,不知别來無恙否?”
霧绡姬望着她,見她明媚含笑,并無半分敵意,緩和容色,“你們怎麼會到這裡來?”
沒等玲珑回答她的問題,霧绡心念電轉,訝然答道:“是這樣啊。劍宗擊破龍圖山莊不過半月,現在你們竟然能順着申遠的蹤迹摸到這九龍湖驚波壇來,還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九龍島上……”
舒綠喬驚訝,“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雖然潛龍幫對申遠在西南的失敗諱莫如深,但是我想要知道,也沒那麼難。”
鏡花多情豔麗的媚眼望着玲珑,眸中清波蕩漾,不由驚歎道:“你真厲害啊。雁姑娘七竅玲珑,百巧千機之譽,當真是名不虛傳。”
玲珑含笑,回道:“仙子過譽。”
霧绡姬眸色微凜,收斂起那身妖媚慵懶的姿态,“那麼,你們到這裡所為何來?”
忽然眼神有瞬間的遲疑,霧绡姬有些期待道:“那位天衣,也跟着你們來了嗎?”
玲珑道:“不怕仙子知道,師妹還有别的去處,到這驚波壇來的就隻有我和舒大小姐,至于我們為什麼而來,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如今的當務之急,是我們合作,助仙子化險為夷,讓巫山可以金蟬脫殼。”
霧绡姬聽說風劍心沒來這裡,心中不免微感失望,又聽玲珑說話的口吻,暗忖她果然知道自己和風劍心的私交。也不知是贊這位玲珑聰慧靈敏,還是歎她那位“劍心妹妹”心思純善。
鏡花心中雖然知道雁妃晚可能已經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但還不敢貿然信任她。
“雁姑娘說的哪裡話?我們是承韓先生之邀,來九龍島來做客,潛龍幫倒屣相迎,巫山來去自如,何來化險為夷,金蟬脫殼之說?”
雁妃晚知道霧绡姬行事謹慎,還沒有輕易信她。
舒綠喬直接道:“我就看不慣你們這欺來瞞去,謹小慎微的。霧绡師姐,你就如實相告吧。我和晚兒看得清清楚楚,潛龍幫和東瀛那些腌臜龌蹉之徒,對你這般放肆無禮又豈是待客之道?我知道你因為姐妹們受制于人不能輕易脫身,這才和他們虛以為蛇。但你知道嗎?現在那些無恥歹毒之徒,現在想要害你呢。”
霧绡姬玉靥微沉,雙眸斂起,“你說什麼?”
舒綠喬看向玲珑,見她并無勸阻之意,遂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潛龍幫現在舉事在即,不得不發。你擋着他們的道,又不肯跟他們合作,韓玄這老賊已經失去耐性,申謀遠那老賊要來害你!”
霧绡姬聞言沉吟不語,鳴鳳近前兩步來,急道:“霧绡師姐,我雖和巫山劃清界線,互不往來。可當年若非師姐相救,綠喬早已埋骨巫山,救命之恩不能不報,你就信我這次吧。”
鏡花擡眸望她,面色略有松動,“你們真的,有辦法從這龍潭虎穴出去?”
舒綠喬見她還有猶疑,索性指着雁妃晚,道:“你别看她這樣正經,心眼可是又多又壞,還愛作弄人……”
“喂,你胡說什麼呢?”
“但她是真的很聰明。”舒綠喬話鋒突轉,道:“現在咱們是一條繩系着的螞蚱,不過我心裡一點兒也不怕,有她在,我們肯定能平平安安的逃出去。”
說罷,鳴鳳眼中泛着清濯的神采。
鏡花微笑颔首,“玲珑之能,名滿江湖。七星頂上,我也是見過的。”顯然已經被她說動。
雁妃晚笑着對舒綠喬說道:“你就這麼相信我?我可還什麼都沒說呢。”
舒綠喬轉身嗔道:“你就說你行不行吧?”
雁妃晚對她無可奈何,望着霧绡姬時,卻慎重正色道:“可以。”
鏡花見她們如此從容自若,稍定心神,莞爾笑道:“好吧,我也信你。說吧,我們要怎麼做?”
舒綠喬面露喜色,雁妃晚走上前去,二人相繼落座。
雁妃晚先望向霧绡姬,說:“我們是初來乍到,對現在的情形還不太了解,所謂欲破局者,先索其情。現在的形勢如何,還請霧绡姐姐你不吝賜教。”
鏡花微訝,随後她笑靥如花,笑的更是千嬌百媚,“你叫我姐姐?你們劍宗自诩名門正派,難道不禁弟子結交奸邪嗎?”
雁妃晚道:“正道之中也未必就全是謙謙君子,邪道中人也不乏英雄義士,姐姐是性情中人,小師妹既然願意和你以姐妹相稱,我對鏡花仙子也神往久矣,叫你這聲姐姐也不過分。”
霧绡姬聽她說出風劍心這層關系,遂心領神會,微微颔首,一邊為她們斟茶,一邊回道:“好,這樣的話,姐姐就卻之不恭啦。玲珑妹妹有什麼疑惑,盡管問我就是。”
玲珑拈過茶杯,卻沒喝,她直視霧绡姬,問道:“霧绡姐姐為什麼會在潛龍幫?”
巫山逍遙津和江津潛龍幫素來不睦,為武林所共知,究竟有什麼目的,會讓鏡花霧绡姬以身犯險,到這龍潭虎穴來?
似是早知她會有此一問,霧绡抿着溫茶,不急不緩道:“一個月前,邪道七星頂一役功敗垂成,之後七宗分道揚镳。逍遙津在回返巫山途中,我發現我管轄的一名弟子無故失蹤,音訊全無。”
玲珑鳴鳳齊齊露出奇異之色。
玲珑道:“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找到她了嗎?”
霧绡姬眼眸黯淡,歎道:“沒有。她名叫伴蝶,是侍奉我多年的近身侍女,雖以主仆相稱,實有姐妹之誼。”
二人聞言,心中略沉,不無擔憂之色。
舒綠喬不解,“那這跟潛龍幫又有什麼幹系?”話音未落,鳴鳳倏忽恍然道:“難道,這件事就是潛龍幫做的?”
她忽然想起來,她們在遙東發現的那艘西來寶船,還有被擄掠的百名美女……
這些人裡,難道就有巫山的人?
鏡花颔首道:“就是因為探知到潛龍幫的作為,知道他們最近在到處搜羅年輕女人,我懷疑伴蝶就是被他們捉去。這才帶着巫山弟子延着陵河順流南行。誰知找到觀雲府附近時,就跟辛節和常進狹路相逢,我還沒問起伴蝶的下落,就被他們請到九龍湖中幽禁起來。得知押送人的寶船還沒到,我索性靜觀其變。因為潛龍九子和東海倭寇勾連成奸,想要借道巫山,是以現在還不敢輕易迫我就範。”
舒綠喬暗道,原來如此。
雁妃晚眸光卻蓦地冷冽,望着霧绡姬發出冷笑。
“仙子若這般謊言相欺,你我還談什麼信任?如何從長計議?”
舒綠喬表示詫異,霧绡姬同樣驚訝,随即露出淺淡的笑容。
“晚兒,你這是什麼意思?”
雁妃晚璀璨明眸盯着無比從容的霧绡姬,那雙眼睛仿佛擁有能看透人心的神異,她冷笑着道:“我是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巫山弟子,能讓身為極樂仙子座下最心腹的鏡花率領數百人衆乘紅袖親至鹿河。如此興師動衆,大張旗鼓的陣勢,怎麼也不像是要找什麼不知所蹤的巫山弟子吧?”
霧绡姬淡然道:“那你說,我是為什麼?”
雁妃晚緩緩道:“鏡花傾巢而出,要麼是進攻,要麼,就是出逃。”
舒綠喬還在雲裡霧裡,霧绡姬沉默半晌,倏忽長舒一口氣,苦笑道:“難怪申遠那老兒一出手,就大敗而回,在玲珑的面前,就連一言半語都遮掩不過去。”
她道:“沒錯。侍女失蹤是真,但紅袖到鹿河,也确實并非全是為她。”
舒綠喬道:“那是為什麼?”
鏡花深深望向她們,終是回道,“為逃命。”
“逃命?”舒綠喬心中驚疑更甚,“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害你?”
霧绡姬這時看向雁妃晚,眼神意味深長的笑道:“素聞玲珑神機妙算,不知能否猜到?”
說着,舉杯将熱茶湊到唇邊,抿一口茶,茶杯還沒放回桌面,雁妃晚就道出名字來,“水月,馮靜媛……”
鏡花拈着杯的玉指一頓,看着玲珑的眼神眸光閃動,似是難以置信,半晌,她歎,“你真的很聰明,聰明到不像是個人。你像一把刀子,會把人的心紮透,讓人看着就心生畏懼。”
舒綠喬聽到她這麼說,就知道雁妃晚猜的沒錯。她又驚又喜道:“你怎麼知道的?”
雁妃晚淡然回答她,“邪道七宗剛铩羽而歸,還不至于在此時大動幹戈。若是其他正道門派來尋釁報複,霧绡姐姐要逃命大可藏進巫山。就像她說的,巫山共有八百八十八座山頭,若要她有意隐蹤匿迹,恐怕無人能找到她。既然如此,讓霧绡姬不能回到巫山的理由,恐怕就隻有巫山中人了吧?江湖中早有傳言,鏡花水月,分掌巫山兩脈,素有龃龉,沒想到居然已經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鏡花稱許颔首,“你說的沒錯。”
鳴鳳道:“不對呀!既然如此,水月同門相殘,霧绡師姐為什麼不去揭穿她的詭計,讓極樂仙子将她掃地出門?許境主不是一向都偏疼你的嗎?”
鏡花莫可奈何,玲珑看着她搖搖腦袋,鳴鳳感覺受到某種羞辱,正要氣惱發作,雁妃晚蔥白玉指點向她的額角,“這麼簡單的事你沒想到?因為這次,許白師選擇站在馮靜媛那邊啊。”
“什麼?”
霧绡姬娓娓道來。
“從七星頂失敗後,我就跟随師父回到巫山。就在那時,我發現二師妹的人正在清理黑峽谷水道的淤泥和暗礁。”霧绡苦澀輕笑,“這數十年來,巫山坐擁黑峽谷天險地利,長久的戢鱗潛翼,休養生息,才有雄踞北方河道之勢。如今竟然想要自毀根基,我當時就意識到這件事非比尋常,猜測其中必有蹊跷。”
“黑峽谷是水路要隘,内通陵河,外接東海,疏通河道當然不可能是為行漁商之便,倒是如果打通黑峽谷險地,極有可能會讓肆虐海外的倭寇趁虛而入。”
雁妃晚神情凝重起來,她道:“此事事關重大,甚至牽系大齊國運和蒼生的安危,水月馮靜媛縱然膽大包天,也絕不敢私通倭寇,塗炭生靈。”
霧绡姬聲色略沉,“但若是師父的命令……”
“等等,等等,”舒綠喬急忙截住,左顧右盼,她開始感到驚惶無措,“你,你們的意思是,許白師要,她想謀反?”
雁妃晚沉默着,沒說話。
霧绡姬露出苦澀,哀憫的笑,“其實,我到這裡,本來就是為三方會盟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