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绡姬擡眸望向她們,道:“我甯可相信是師妹,是水月為一己私欲,做出這等大逆之事,也不願意相信師父她和倭寇有所勾連……”
巫山雖在偏北之境,甚至與北部接壤,但逍遙津包括許白師在内,絕大多數是齊人。若極樂仙子當真勾結倭寇東侵,那就是背家棄國,大逆不道。一旦兵鋒到處,必将使生靈塗炭,蒼生受難,這實是山高海深的罪孽。
雁妃晚思路明晰,當即一針見血道:“明白啦,你之所以還待在這裡,就是想要拖延時間?”
霧绡姬微微颔首。
玲珑盯着鏡花,“但是有個問題還無法解釋。從韓玄在席間對巫山的試探來看,他似乎完全不知道極樂仙子有意結盟的事?你沒有告訴他,所以他不知道,這點我可以理解。不過,這也就表示,巫山是主動想要參與進來的,不是嗎?”
霧绡姬颔首,“你說的沒錯,目前是這樣的。”
舒綠喬還沒聽明白,雁妃晚說道:“這就是說,本來西進東南,攻取虎台的計劃,就隻有倭寇和潛龍幫這兩股勢力勾結謀劃,或許,還可以算上已經在川北行動起來的白骨旗?”
見霧绡姬聞言,神情若有所思,雁妃晚繼續說道:“這三股勢力野心勃勃,虎視東南之地久矣,而且早有謀劃和行動,本來也不用巫山參與。一旦天臨軍進攻虎台,潛龍幫攻擊定關和鹿門,白骨旗可以牽制英雄台。這裡應外合之下,要打徐敬簾三軍措手不及還是可以的。”
舒綠喬望着雁妃晚,神情怔忪。
玲珑那種看透一切事物的因果,真相都盡在掌握之中的模樣,讓她心生向往。
“姐姐,你是什麼時候奉命來的九龍湖?”
鏡花回道:“大約在兩個月前。”
雁妃晚略微思量,就已經漸漸的,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聯系起來。
“看來,變故就在三個月前的徐敬簾遇刺案。今元家的刺客聲東擊西,一邊刺殺徐敬簾,一邊将攻取虎台關鍵的‘鑰匙’盜出,卻在回東海途中,在川北的小蘆花村遺失。而且很有可能落到那個叫‘小龍王’的孩子手上……”
“這就是官府各路密探還有潛龍幫、白骨旗,以及東瀛倭寇都在找她的原因。今元義雄也因此不惜犯險潛進中原。”
“對呀!”舒綠喬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雁妃晚道:“但是這把鑰匙就像人間蒸發那樣,縱使他們掘地三尺也還是杳無蹤迹,眼看起事的時間在即,機不可失,于是潛龍幫和倭寇終于決定拉攏巫山入局,促成第二個計劃。”
“或者說,巫山許白師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這才讓你來主動和潛龍幫和天臨軍會盟,意圖四分東南。”
霧绡姬聽到這裡,心中已經對她佩服的五體投地。僅憑那麼點線索,就能将事情的經過猜的分毫無差,當真恐怖如斯。
鏡花颔首,拊掌道:“厲害,可以說不差分毫。正如你所說,三個月前,今元的天臨軍将三十名刺客派往虎台,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行刺徐敬簾為虛,盜取秘寶是實。當然,若是能趁此機會殺掉他們的心腹大患,那更是求之不得。”
舒綠喬急忙問:“那結果呢?”
霧绡道:“徐敬簾是否重傷這一點還無法考證,行刺的三十名刺客中有二十四人大約已然事敗自絕,隻有六人帶着秘寶逃出虎台。”
雁妃晚疑惑,“你怎麼知道,東西已經落到他們手裡?”
霧绡姬冷笑着回道:“東瀛派出去的忍是死士,要是沒有完成任務是不會活着回去的。既然他們返回東海,那就必然是計劃成功,回去複命的。”
舒綠喬忽然問道:“我曾經聽劍心妹妹說起過,這些東瀛死士身手極其矯健,而且速度奇快,居然能在她的手裡跑脫,顯然他們的本事不弱,又怎麼會死在個普通的小村落裡?這裡面恐怕另有蹊跷。霧绡師姐,你知道這些忍是被誰殺的嗎?”
霧绡姬輕搖螓首,回道:“這個我倒是不知道。聽潛龍幫說,他們已經将那個村子一百餘口全部屠殺殆盡,裡面沒發現一個武林高手。就走脫那個叫‘小龍王’的姑娘。現在知道真相的,世間恐怕就唯有她一人而已。潛龍幫和白骨旗将東南攪的天翻地覆,就是為了要找到她。”
玲珑眸色凝重,正色道:“那麼,最後的問題。潛龍幫攻取虎台的關鍵,也是所有事件發生的起源,你所說的那件‘東西’,東瀛人盜取的那把‘鑰匙’,究竟是什麼?”
“我不知道。”霧绡姬不假思索,坦然回道。
見玲珑鳴鳳面露失望,鏡花續道:“稍安勿躁。我雖然不清楚那件‘東西’到底是什麼,但是我的耳目卻聽到某些傳聞……”
玲珑鳴鳳登時神情舒緩,望着她,滿眼期待的洗耳恭聽。霧绡姬輕笑道:“他們雖然能幽禁我,但沒辦法控制所有巫山弟子,我的耳目總算聽到些風聲。”
鏡花也沒想着在她們面前賣弄,索性直言道:“那件東西,他們雖然叫‘鑰匙’,其實那并不是什麼真正的鑰匙。”
“那是什麼?”舒綠喬愈發好奇起來。
霧绡神情凝重,“是一幅畫。”
“一幅畫?”
饒是玲珑素來處變不驚,此時聽到答案,也不禁露出驚異的神色,“他們如此興師動衆,大費周章,口口聲聲說關乎東南命運的‘鑰匙’就是一幅畫?”
舒綠喬同樣覺得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什麼樣的畫能價值連城?不,這都不能說是價值連城,恐怕已經關連着東南的半壁江山啊,簡直是荒謬!”
“妹妹你們别急,先聽我說。”
霧绡姬可以理解舒綠喬的愕然,對着她們将那幅畫的來曆娓娓道來。
“據說那幅畫是本朝山水大家顧祯先生的傳世真迹,名叫《東南形勝圖》。”
“顧祯?”
舒綠喬不由驚呼出聲來,“就是那位号稱是,點墨萬金,一畫連城的顧修儒顧大家?他不是已經死去兩百多年了嗎?”
她雖不通文墨,但顧祯的大名也還是如雷貫耳。
“論山水的造詣,前朝本朝皆無人能出其右。就連當今備受推崇的大家,也多有受其遺風熏陶者。甚至市井書齋,拿他的名号坑蒙拐騙的也不計其數。”
玲珑凝眉道:“這位大家的妙染多是宮廷珍品,流出市坊者屈指可數,确實能當萬金之譽。但要說能關乎東南半壁江山,未免有些言過其實吧?”
霧绡姬悠悠歎道:“世人隻知顧祯是本朝巨匠,卻鮮有人知其父乃是前朝宮廷畫師,為至順帝駕前禦用。”
“當年先朝施暴,太祖起兵伐楚,發兵三月,兵至中京。就在大勢所趨,江山既倒之下,至順帝和宮人往東南讨遷避禍。雖說是逃命,據說當時移駕的聲勢也極其浩蕩,宮廷的歌舞伶人,俱都随駕而行。甚至吩咐禁軍将國庫中的财寶全部帶走,舉半城而往。”
“後楚氣數已盡,至順在東海之濱自刎身亡,當時攜帶的寶藏也不知其蹤……”
“你是說……”聽到這裡,舒綠喬哪裡能不驚?“你是說,那位顧家的先人……”
霧绡含笑點頭,“顧祯之父曾随至順帝流亡,而傳說顧家人更是得到某個不傳之秘,顧祯就将這個驚天秘密藏進一幅《東南形勝圖》中。據說那個秘密,就關乎前朝至順帝的寶藏……”
雁妃晚和舒綠喬心驚愕然。
倘若《東南形勝圖》收藏的寶藏是真的,其中當真有通天之富,以其作為軍資,收買天下豪強之士,一舉奪得半壁江山也并非沒有可能。
玲珑還有不解的疑惑。
“那這幅畫是怎麼到徐敬簾的手裡的?”
霧绡道:“顧祯的後人現在在徐敬簾手下述職,擔任地官司徒。他将這幅畫獻給上官,希望能取出寶藏,以供東南軍資所用。據說顧家後人和虎台的衆多奇人異士殚精竭智,皆不能參詳出其中的奧妙,因而這幅畫就被鎖進虎台的神機樓中。”
舒綠喬道:“既然連虎台也不能參透其中秘密,那倭寇将它盜出來又有什麼用?莫非他們有足夠的把握能夠參破其中的秘密,找到寶藏不成?”
霧绡姬也覺得有些古怪,道:“我想确有可能,否則他們這樣興師動衆的去盜取一幅前途未蔔的寶圖,就為一個真假難辨的傳說?恐怕,其中必有蹊跷。”
思量半晌,無果,雁妃晚先說。
“這件事我們暫且不提。前朝寶藏未知真假,如今既然寶圖已失,再糾纏不清也沒有意義。”
“現在将寶藏的問題擱置,我們來談談巫山。”
玲珑道:“霧绡姐姐在這裡斡旋不是長久之計。你奉命會盟,久無消息,許境主必然生疑。而東南這邊,沒有得到你的意向,肯定會開始派出使者去接觸巫山。你現在還能左右逢源,若是潛龍幫和許境主那邊接觸,到時你再想脫身,就難如登天。”
霧绡姬心中有數,她說道:“因此,為防萬一,我早在陵河兩岸,水陸兩道和雲湖附近部置好殺手。一旦發現潛龍幫北上的信使,格殺勿論!”
鏡花笑容明豔,勾魂奪魄,說出來的話卻暗藏殺機,字字驚心。這個妖娆美麗的女人,更有心狠如鬼的面目。
霧绡姬繼續道:“到時師父那邊若是究罪問責,我就推說是潛龍幫沒有合作的誠意,更擄劫我巫山姐妹,犯我在前,弟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雁妃晚看向霧绡,深深感慨:“你還回的去嗎?任你巧舌如簧,終是違逆師命,還壞她三方會盟的大計。她就是再寵愛你,這次也不可能輕易饒恕你。你其實也早有預感,否則就不會将你全部的勢力都帶出巫山。”
霧绡姬神容憐憫,哀道:“她們大多都是齊人。是孤苦伶仃,無家可歸的可憐姑娘……”
“巫山雖分兩派,其實馮靜媛的合歡道獨大,而我這支無情道勢力衰微,本來就是仗着師父寵愛,才得以存留。”
武林中人都道巫山俱是放蕩淫邪之徒,卻不知其中也有清白自愛的姑娘。這些女人不願逢迎賣笑,委身他人,也不願修習歡喜禅功,去練那采陽補陰之術。她們全數投在霧绡這派,倚仗着鏡花的庇護。
霧绡道:“弱質女流,也不能稱什麼巾帼風骨。但是要我帶着她們為這些人貪婪的雄圖霸業枉送性命,我于心何忍呢?”
“所以你就帶着她們逃?”
舒綠喬心有戚戚,“然後被幽禁在九龍湖裡?”
霧绡姬抿茶,幽幽苦道:“不過明哲保身而已。現在我能做的就是緩兵之計。要是讓他們看出破綻來,或是巫山的信使到訪,那我也沒辦法。”
雁妃晚看着眼前妖娆魅惑的面容,她的一颦一笑足以勾魂攝魄,說是傾國傾城半分不差,稱她是世間絕色也不為過。
正如風劍心說過的,正道之中未必全是浩氣英雄,邪道當中也有俠義之輩。霧绡姬若隻是想保全巫山無情道的人,就此隐遁山林也罷,又何必以身入局,深入虎穴來牽制這些東南的魁首巨惡呢?
一念及此,芥蒂全消。
玲珑這時才露出對霧绡真心善意的微笑。
“姐姐大義,讓妹妹汗顔。待你我脫身之後,我會為你們找到個好去處。”
舒綠喬眸光清亮,喜道:“真的?”
霧绡姬本欲好言相拒,卻聽到雁妃晚打趣笑道:“玲珑滿口謊言,但是在霧绡姐姐面前還不敢信口開河。”
知她真心誠意,霧绡姬感激稱謝,暫時将她的承諾記在心裡。
話題轉過,雁妃晚又問起來,“東瀛的倭寇,今元的天臨軍勢,姐姐知道多少他們的底細嗎?”
霧绡姬眸光倏沉,冷道:“東瀛倭寇劫掠東南,無惡不作,早已是臭名昭著。但是,要說親眼見到他們,也就是在這座九龍島上。我來此不過月餘,有些事情也是道聽途說,不知真僞。”
“姐姐但說無妨。”
玲珑既然稱鏡花作姐姐,鳴鳳當然從善如流的改換稱呼。
霧绡姬說道:“東南邊患之禍,本來由來已久。雖患在倭寇,其實禍在朝廷。倭寇是由被海外驅逐的東瀛浪人組成,他們結黨聚衆,本來不足為患。但因臨海州府勢弱,倭寇氣勢愈甚,越發的猖獗妄性。見倭寇勢強,海盜水匪趁勢而起,糾結東南無以為計的流民,裹挾盤結,終成東南大害,大齊心腹之患。”
倭寇,其實是官府對東南臨海各處匪寇的統稱,實際各路匪寇當中,真正的東瀛人甚少,其中大齊的流民和海盜占據多數。
流民因貧為寇,落難成賊,此中黑暗,不能為外人道哉。
本來就是群烏合之衆,縱是數量甚巨,原也不足為慮。徐敬簾統領三軍,虎台兵精将廣,七次征伐,屢屢大捷,使海寇聞風遠遁,不敢直撄其鋒。
霧绡道:“本來東南群寇再難成器。但五年前,一支名叫‘天臨軍勢’的東瀛賊軍出現在東南沿海。這些人自稱是東瀛的天皇貴胄,扶桑正統,奉命西進,攻伐中原。這支突然到來的軍勢與原先的賊寇和流民有天壤之别。他們船堅炮利,且裝備精良,兵士骁勇善戰。其首領今元義直尊号‘天臨之君’,号稱戰無不勝。賊勢所到之處,州府望之怯戰,龜縮自庇。倭軍号稱有六萬之衆,聲勢非常浩大,揚言要雄據東南之地,開國建城……”
“等等,天臨軍有六萬衆?”
舒綠喬疑惑,“但今天在聚龍閣,那東瀛人,不是号稱有倭軍三萬,賊寇五萬衆嗎?”
霧绡姬輕揺腦袋,輕蔑冷笑着道:“虛張聲勢。這是他們慣常的技倆,按我的計算,他們現在掌握的倭軍,最多都不到兩萬。”
“為什麼?”
霧绡姬神情有瞬間的凝滞,随後回答舒綠喬道:“據說,今元義直的天臨軍勢,在跨越東海時,險些全軍覆沒……”
“全軍覆沒?怎麼會?”
玲珑和鳴鳳感到驚訝。
霧绡姬回道:“也是他們作惡多端,該有此報。是他們自尋死路,居然在跨越東海時,惹到滄海的人……”
“滄海?”
玲珑鳴鳳聞之色變,“又是滄海?”
她們今天已經是第二次聽到滄海的名字。
鏡花怪道:“你們也聽說過滄海?”
雁妃晚說道:“百年之前三道大戰的禍首元兇。雖然已經年月久遠,但滄海的兇名,江湖遺事之中偶有風傳,至今仍是令人聞之不寒而栗。”
舒綠喬道:“實不相瞞,我們來找霧绡姐姐前,就已經從韓玄那裡聽過滄海的名号。據說東瀛人和潛龍幫都在滄海手裡吃過大虧。你剛剛說,今元家的天臨軍勢遇到滄海險些全軍覆沒,難道是因為……”
她的猜測太過匪夷所思,甚至沒敢明說,雁妃晚心底生寒,已經領會到她想表達的意思。
霧绡姬在她們驚疑的目光中颔首回道:“沒錯,據說今元帶來的半數天臨軍都被滄海所滅……”
“這怎麼可能?”
舒綠喬險些驚叫出聲,眼神難以置信的看着霧绡,期望從她那裡看出些許玩笑的痕迹。
江湖豪傑并起,門派林立,以勢力如日中天的劍宗來說,七星頂駐留的弟子近六千衆,要是加之西南三省投靠的諸多門派,估計也不過一萬餘人。這已經是讓武林絕大多數門派望塵莫及的數量。除去弘揚教義的佛道二宗和傳播西域的真理教,還有弟子遍布三教九流的問道賢居外,可以稱為天下第一大宗。
“倭寇遠渡中原,意圖西進,可謂厲兵秣馬,來勢洶洶,怎麼會被滄海滅去半數?能做得到這種程度的力量,可以說是聞所未聞。”
霧绡姬道:“你們也不必太過在意。我也說過,這些流言不過是我從潛龍幫那裡道聽途說,真假與否,還未可知。”
雁妃晚正色道:“姐姐聽到的傳說是怎麼樣的?據說滄海孤懸海外,隐世而居,多年來履足中原者不過二三人而已。皆是些驚才絕豔之輩,素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到過那座世外孤島,天外之境。也聽說但凡到過那裡的人,沒有能活着回來的,天臨軍是怎麼樣跟滄海遭遇的呢?”
鏡花道:“據說,今元的天臨軍跨海橫渡之時,被風暴帶離原本的航路,旗艦的羅盤也接連發生故障。結果他們陰差陽錯撞進茫茫雲海當中。賊軍在雲霧和峽谷之中迷失方向,分不清日夜,船隊也無故離散。等到他們不知過去多少時候,穿過層疊的峽谷逃出來後,今元整合船隊之時,發現殘存的船隻已經僅剩半數。他們既不敢再度涉險,也不甘心舍棄士兵,在雲海外邊足足等待半個月也沒有等來失蹤的戰船。而倭軍之間卻開始風傳,說他們能在雲海之中聽到峽谷裡面連綿不斷的哀嚎慘叫聲,他們懷疑是峽谷海妖作祟,勾走那些倭軍的魂魄。”
“這麼邪門?”
“半個月後,他們最後也沒等到失蹤的倭寇,等來的卻是絡繹不絕,漂浮出雲海外的殘破旗幡和近萬具天臨軍的屍體……”
“嘶——”
舒綠喬倒抽涼氣,雁妃晚雖然沒有表現出驚惶失措,玉靥也是蒼白如紙,神情凝重。
霧绡姬冷笑,透着快意,“近萬的倭寇死去,屍體漂浮在海面,就像數不清的浮萍那樣,讓倭寇的戰船都寸步難行。倭寇的鮮血将整片海域都染成豔麗的紅。站在船上,四處都彌漫着殘肢斷臂的腐敗惡臭,可謂是觸目驚心。倒黴的這群惡賊,還沒見到中原一山一水,就徒然葬送近萬的親軍,當真是蒼天有眼。”
玲珑鳴鳳神情緩和,眼睛灼灼有光。
“據說,那今元老賊當場就被氣得吐血三升,差點倒斃身亡。後來僅僅是清理海上的屍體就耗費他們半月的功夫。荒島上焚屍的大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死人的骨灰連一座島都放不下。”
說到這裡,霧绡姬的神情似乎有些快意,甚至隐隐還有些許驕傲。“這些就是我知道的全部。有關東瀛天臨軍勢的所有消息,多半是從潛龍幫那裡聽來的。雖然還沒求證過,但是看到今元義雄對滄海諱莫如深的态度,想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舒綠喬回過神,發現背脊居然驚出冷汗。她張着嘴,唇瓣翕動,“好……”
聲音有些許嘶啞,她強作鎮定,說起話來卻還是微顫,“好可怕的手段。世間難道真的有人能辦到這樣的事嗎?那些倭寇遇到的會不會是傳說中的海妖鬼怪?”
她知道這樣的想法無疑是異想天開,但是要讓她相信近萬人在雲霧中全軍覆沒,那更是無稽之談。
霧绡道:“滄海深居海外孤島秘境,隐世不出。除鬼王和魔君外,江湖隻聞其名,未見其人。雖然沒有人知道滄海的确切位置,但是武林中卻流傳着這樣的話。六道峽,九重天,雲山霧海一線牽。據說,這句話裡就有去滄海的方法。而除滄海外,估計也沒有人有這樣的力量,能夠不費吹灰之力的,屠殺東瀛近萬水軍。”
玲珑道:“難怪辛節說今元義直不過喪家之犬,已經被滄海駭破膽。他們父子這是敗軍之将,若敢返回東瀛,必會被東瀛的皇帝碎屍萬段。他們不敢回去,故而糾集東南臨海的船賊匪寇,犯境中原,肆行殺掠,就是想另起爐竈。天臨軍不敢回去,他們恨極滄海,卻也怕極滄海。”
霧绡姬這時卻搖首,玲珑鳴鳳感到驚奇,難道雁妃晚這話說的不對?
鏡花說道:“畏懼滄海的人不止今元的天臨軍,潛龍幫對他們也是心驚膽寒,猶若驚弓之鳥。”
“什麼?”舒綠喬驚訝,“難道潛龍幫的人也去過滄海?”
霧绡道:“潛龍幫有沒有到過滄海,我不清楚。但是據說龍六子常進的左手就是被滄海的人斷掉的。”
這件事今天她們在聚龍閣時,也聽韓玄提起過,想來霧绡所言非虛。
“知道他遇到的是誰嗎?”
鏡花還是搖首道:“常進的左手是半年前丢的,據說當時跟随常進出海的那船人最後回來的還不到十之二三。提到這件事時,那些僥幸生還的人還是驚恐萬狀,心有餘悸,甚至還說襲擊他們的根本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什麼?”
“他們說那是海裡的‘妖魔鬼怪’,是‘霧妖’,東瀛人更說他們那時候碰到的妖怪就是傳說中的‘煙煙羅’……”
“等等,你說東瀛和潛龍幫碰到的是同樣的妖怪?”
“至少,潛龍幫和倭寇他們就是這樣認為的。據說當時他們其實什麼也沒看見,就看到一陣青色的煙霧飄過來,他們連煙霧裡面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常進就已經發出慘叫,丢掉整條手臂和大半人馬倉惶的逃離那片濃霧。”
玲珑和鳴鳳心中惶惶,這種神奇詭異的殺人手法,她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霧绡這時壓低聲音抛出更加驚人的消息。
“我聽說,九頭龍隐敖延欽當時也在那條船,還被那陣詭異的青霧打成重傷,而且同樣毫無還手之力,最終還是常進拼死護送,這才能讓他平安回到驚波壇,韓玄用盡仙丹妙藥才勉強保住他的性命,至今他仍然苟延殘喘,閉關不出。”
“難怪我們沒有見到敖延欽……”
雁妃晚和舒綠喬感到震撼。她們從霧绡姬這裡聽到太多匪夷所思的消息,甚至已經超乎她們的想象。
“常進的武功不容小觑,敖延欽三十年潛修,武功更是深不可測。但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在滄海手裡一個照面就已經一敗塗地。他們甚至連敵人的真面目都沒有看清,說來當真不寒而栗。”
雁妃晚說話的音調還有些微顫抖,她擡起星眸,眼中卻有些許好奇,些許躍躍欲試,“東隐滄海,就這麼厲害嗎?”
霧绡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下第一,不過坐井觀天而已。我未見劍心妹妹之前,也不敢相信這世間還有這等驚才絕豔的人。”
舒綠喬深以為然,微微颔首,緩出口氣,笑道,“擊殺倭寇,重創潛龍,這樣看來,東隐滄海似乎沒有想要襄助奸賊逆黨的意思?這樣就好。”
雁妃晚卻沒有她想的那麼樂觀,不以為然道:“但是滄海屢屢出手,說不好,有卷土重來,重返中原的意思。”
霧绡手中的瓷杯微微顫動,絕色的容顔忽然凝重端肅起來。舒綠喬急道:“那我們該如何是好?滄海的一鱗半爪就足以震動東南,若是他們真要傾巢而出,别說東南,就是中原武林又該如何抵擋呢?”
雁妃晚神情稍緩,“這件事情我們不能不防,但事有輕重緩急,滄海是否重返中原還是未知之數,當今之要,是要從九龍湖全身而退。”
舒綠喬乍驚乍喜,立刻捉住玲珑的手腕,問:“你有辦法?哈哈,我就知道,這世上的事就沒有能難倒你的。”
霧绡聞言也神色微動,問:“需要我做什麼?”
雁妃晚望過來,笑容嫣然明豔,眸若滿天星河,笑如三月春花,說出來的話,更像是春寒料峭。
“殺人。”
那邊巧捷萬端,欲脫龍潭虎穴,這邊刀光劍影,再論當世英雄。
長明府臨末城位居川北之東,與東海海域也不過是一府之隔。六十年前,東南匪寇橫行,内有強賊作亂,外有海盜侵襲,百姓不堪其苦,民生無以為計。
當時的東南武林門派林立,但明哲保身者居多,一心争名奪利,其實鼠目寸光。
其時的東陽王四公子東方澈穎悟絕倫,廣交善結,頗有仁義之名。東方澈心懷東南,不忍蒼生受難,百姓遭災,遂遍訪世家豪族,廣邀豪俠義士齊聚臨末,以三年之功,創立意氣盟,設總部于虛山,名之英雄台。
其後因意氣盟勢大,東方澈奉诏入京一去不返,由虛山怪隐司飛雄接掌總盟主尊位,曆二十年傳至謝令如這代,分支四方四盟,統轄東南一百三十七門派并遊俠浪客數萬之衆,已是風光無限,是名副其實的川北正道第一宗!
遠望臨末,高大巍峨的城牆似與前番所見城池無異,禦馬近前,隐見一股暮霭沉沉的森嚴陰重之氣。
七月初二的臨末城,此時到來四名騎士。
她們一路禦馬入城,至街道方歇。若是尋常人物也罷,偏偏這三女一男氣質非凡,一眼就知絕非普通人物。
但見當先那人紅衣勝火,放肆張揚;其後一人衣着素雅,端靜如蘭;一人仙姿玉貌,風骨清絕,就說這般容貌,東南已是絕豔,尤其以後二者為甚。
這四人四騎不是别人,正是趕赴虛山英雄大會的風劍心、洛清依和溫婷這對主仆。
身處城中街市,心憂蕭千花的安危。遠目北望,正見虛山之巨影,心中憂思惶惶更甚。
洛清依輕拍她的手背安慰,牽馬在街道之中行走,不經意的環視,心裡頓生驚疑。
臨末雖然距離海外相隔不過一府,但因意氣盟之故,可以說是倭寇和強盜們的死禁之地,此時該是一派太平繁華之象。
然而現在不然,但見滿街的奇人異士,遍地的斧钺鈎叉,人人皆是劍拔弩張之色,個個望來更是虎視眈眈。行走路人避如蛇蠍,兩旁店鋪閉門謝客,偶有開門迎客者,也是低聲細語,不敢喧嘩。完全沒有鬧市的盛景。
先不說風劍心、洛清依容貌出塵絕俗,溫婷的相貌也是張揚明豔。但是路過的這些江湖豪客眼中雖有豔羨之意,更多的卻是忌憚與審視。
混江湖的,除開單純安身立命的那些,無非是為名為利,為權為色。在江湖中,美麗的女人往往伴随着緻命的微笑。就像是帶刺的花,是劇毒的蝴蝶,是見血封喉的毒藥,越是美貌就越危險,越緻命。
通常美麗的女人要是光有美貌,沒有自保的能力,那就隻能淪為英雄們争搶的物品和勝利的象征。
那是莫大的悲哀。
但那也意味着,敢在這時候踏入臨末城,能夠安全走到這裡的,美麗的女人,必然擁有異常厲害的本事,也代表着她們絕不好惹。
反之,在現在這個時間,還遊走在臨末城的江湖豪客,他們的本領想必有限。
意氣盟以四方令遍邀川北名流大宗參會,有能之人恐怕早已擊退各路英豪,大步踏進英雄台坐到上賓的高座。在這個時候還滞留城中的,多半就是抱着鹬蚌相争,漁人得利的心思,想在群雄紛争的亂局當中,趁虛而入的投機取巧之徒。
溫婷銳利的視線掃過衆人蠢蠢欲動的試探的目光,她的眼眸愈發淩厲,與她眸光一觸,那些兇神惡煞的江湖豪客竟豆不敢直視,移目他顧。
這名少女年紀輕輕,容貌姣好,氣勢卻非常張揚跋扈,居然能讓他們這些刀頭舔血,殺人如麻的兇神惡煞都要矮三分。
溫婷唇角微彎,輕蔑之意更是分明,她忽的一抖手裡的金棘軟鞭,長鞭發出暴烈的呼嘯,在這寂靜到詭異的街市中猶如平地起驚雷,驚得各路英雄好漢虎軀顫顫,連忙收回視線。
溫婷冷哼道:“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三教九流,敢在虛山放肆,敢把主意打到姑奶奶的頭上,真是不知死活。”
說罷,火玫瑰牽馬在前,昂首闊步,氣焰異常嚣張。風劍心和洛清依對視,頗有幾分莫可奈何。這姑娘的性情風風火火的,嚣張跋扈,她們對此也是心知肚明。
溫婷一馬當先,找到一家酒樓,原本送往迎來的大堂現在卻沒有客人,安靜的詭異。
見她們進樓,樓外的各路江湖人士紛紛将視線投射過來,面露驚恐,像是在看什麼怪物。
他們像是對這座酒樓非常畏懼,像是敬而遠之,隻敢在遠處觀望,因此對膽敢走進酒樓的她們心生敬畏,更有些幸災樂禍。
溫婷心思敏銳,見到安靜的酒樓和酒樓外的動靜,就知道這裡必有蹊跷。
招呼客人的堂倌就躲在大門後,模樣鬼鬼祟祟的,不時往堂中看兩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溫婷露出饒有興味的笑,她吩咐随從先去栓馬,自己已經一腳踏進樓中,三個夥計連忙過來攔她,“姑娘,萬萬不……”
倏忽見到三人風姿綽約,有些恍然失神。等他們再見到溫婷冷冽的眸光和腰間彷如毒蛇纏繞的軟鞭時,就知道她們不是簡單的人物。
到底還是身家性命為重,夥計們忙不疊退出大堂,躲到門外去。
等溫婷她們走進大堂,就知道這裡的人對這家酒樓敬而遠之的原因。
但見大堂左右,兩桌人正在遙遙對峙,本來賓客盈門的酒樓大堂此刻卻安靜得詭異,在這種劍拔弩張的重壓中,仿佛連屋檐都要矮三分。
左邊那桌坐着個人,濃眉俊眼的面目,藏着青年人的年輕氣盛,咄咄逼人。桌上放着一柄寶刀,刀鞘隐隐透出寒光。
他的身後站定四人,以其衣着氣度來看,顯然是他的随從心腹。
再看右邊這桌,坐着一男一女。男的須發灰白仍是精神矍铄,目隐神光。女的年輕貌美,卻是畏畏縮縮的,垂着臉不敢直視旁人,瑟瑟發抖的倚着老人的臂膀涓然欲泣般。
觀他們的形貌和親密的态度,應該是父女無疑。
這對父女身後也站着四人,垂垂老矣,滿臉衰頹之氣,和左邊那四人相差甚遠,就好似來濫竽充數的。
這兩撥人馬擺開架勢,劍拔弩張。青年男人心高氣傲,氣勢如日中天,花甲之年的男人雖勉力支撐,實已顯露出日薄西山之相。
溫婷就好似一團烈火,不管不顧的闖進這堂沸水當中。左邊那撥人厲喝道:“江陰金鈴刀辦事,閑雜人等速速回避!”
溫婷素來張揚跋扈,往日隻有她讓别人退避三舍,避如蛇蠍的時候,有誰敢讓她滾蛋?火玫瑰毫無懼意,踏步就往堂中走去。
青年男人側目看過來,見來人是名美麗的少女,眸光微微閃動,再看到少女身後的風劍心和洛清依,眼中更是現出驚豔之色。
年輕的女人向這邊投來怯怯的目光,似是驚慌,似是忐忑,顯得異常不安。花甲之年的老人觑過來,面色凝重陰沉。
溫婷直接選好位置入座,正好跟那兩桌形成三角之勢,風劍心和洛清依跟着落座,火玫瑰完全沒将這些人放在眼裡,态度倨傲又跋扈,“你們辦你們的事,姑奶奶吃姑奶奶的飯,井水不犯河水,關你們什麼事!”
被她這麼沖撞,金鈴刀會的衆人登時向前踏步,就要發作,青年人擡手攔住,喝道:“都慢着!不得無禮!”
衆人聞言,忿忿不平的退回來。
普通的江湖人聽到江陰金鈴刀的大名,恐怕早就望風而逃,膽敢如此倨傲,視如無物的,若非初出江湖的後生小輩,就是有不俗背景的名門俊秀。
現在的臨末城正值多事之秋,對方的來曆不明,貿然行事對他們沒有好處。
本來針鋒相對的兩撥人馬,因着溫婷三人的到來,立刻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當然,這是這兩撥人的看法,溫婷根本滿不在乎。在這川北,能讓她叫的出名号的,無一不是威震東南的名門大派,這些人既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的,想來也不過爾爾。
“夥計!夥計!”
堂倌還躲在門外,不敢進來。
少女索性直接叫道:“掌櫃!掌櫃的!”
掌櫃連忙從櫃台之後探出身來,他唯唯諾諾的,對着三人拱手道:“姑,姑奶奶們,不,不不,姑娘們有什麼吩咐?”
這些江湖豪客,就沒個好惹的,一言不合拆他的店倒是小事,就怕刀劍無眼,在他這店裡殺人害命,那他就完了。
溫婷嗤道:“我還道你死了呢,把你店裡最好,最拿手的菜都給我端上來,姑奶奶我要給我兩位好妹妹簡單的接個風,洗個塵,快去。”
掌櫃的猶猶豫豫,支支吾吾的連看那邊好幾眼,戰戰兢兢的沒敢立刻答應。
“姑,姑娘,您看這……本店今日不好營業,您怕是……”
溫婷豎眉冷眼道:“你說什麼?少給姑娘搪塞!難道他們那邊能打個你死我活,我手裡這條鞭就不殺人嗎?還不快去侍候着?”
掌櫃的長軀猛抖,知道這姑奶奶也是個不好惹的,連聲稱是,擠眉弄眼的招呼回來門外的夥計,一行人逃也似的擠到後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