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衡将她的手放開,騰出手來為她整頓淩亂的鬓發,将發間钗環一一插戴齊整。他又想為她暫上手中的玉簪,想想确然不合儀制,便作罷。
王珠驚問:“音兒,你何時回來的?這、這是在做什麼?”好似擔心他一去不複返了一樣。
南衡無暇回答母親的話,門外官員的腳步聲已越發逼近,他聽見靴底踩進厚雪裡、又鈍重地提出來,咯吱作響,每一步,都像是要陷進去。
建康城許久未逢這般大雪了。
南衡理完南思的鬓發,又為她披上裘衣,仔細收緊系帶:“思兒,君子死而冠不免,思兒雖然不是男子,往後卻也不可輕賤了衣冠。”
南思茫然。
南衡握住她的禁步,壓在裙前,又将裘衣攏合:“無論身在何地,當規行矩步,心清身正,切記切記。”
屋門被無情撞開,官員夤夜宣旨:“罪臣南钰,陛下體其忠直,故将斬監候改為削爵繳俸,還其白身,逐出仕林。其人并其宗族子弟,百年間不得科舉入仕,以資懲戒。南钰之長子南衡,由太子少傅左遷同知樞密院事,長女南思,沒籍為奴,入教坊司為官伎,次子南衍,充軍流放。”
凜凜雪風,寂庭無聲,南思杏眸中隻有風嚣雪影。她松開南衡的手,“哥哥,原來……”話未說完,便被兩人一左一右押住,她嬌小的身軀立刻動彈不得,隻能任憑擺布。
眼見南衡站在冷徹的屋宇内,束手漠視。
……她的哥哥,已不再回護她。
南思哀然,聽見後堂偏廂裡南衍大呼小叫,器物粉碎之聲猶未蓋過鐐铐的森然嘩響,就歸于沉寂。
王珠從床榻上掙紮着起來,指着一屋的官員:“你們!是要做什麼!為什麼要帶走我的思兒?你們要造反嗎!”
她卻被自己的親生兒子按下,“母親。”
南思被官員挾走,王珠雙眼血紅,泣淚漣漣。
“母親。”南衡重又喚她一遍,十分平靜地坐在榻沿上對她說:“我随父親姓南,母親随舅父姓王,幸免于難非天恩澤被,而是權勢有所不及,母親能明白音兒的話嗎?”
王珠唯有泣涕,哪裡肯聽,南衡隻好把話說得更明白些:“廣廈将傾,事急從權,雖棄百人而保一族,音害母親受骨肉分離之痛。然隻要南氏尚在,椿萱尚安,哪怕隻餘音孤身一人,也承諾母親一定将他們全部帶回來。”
景辰二十八年冬,天大雪,前大司空南钰出獄削爵,自請卸去南氏家主之位。南衡于弱冠之年繼任南氏家主,掌族印,自此成為泱泱大族中唯一享宗室爵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