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淙淙清泉撞擊玉石,溫柔清冽的聲音傳到我耳畔。
“阿滿,我想要那些過去堂堂正正的活着。”
“我們也要好好活下去。”
揭開傷疤,流血犧牲,在所不惜。
活着,從來不止是隻為自己。
我又想到那個春天。
父親和祁叔叔喝酒投壺,外公和祁老太爺躺在搖椅裡曬太陽,母親忙着研究哪件布料做衣服更好看,哪盒胭脂成色最好。
對了,還有皇上。
他忙着給我父親和祁叔叔記分,輸的那個人得陪他夜裡批奏折。
皇後娘娘在翻我娘的首飾盒,我記得好像是順走了一支點翠钗。
也是那天,皇後娘娘問我,谖谖,以後做我兒媳婦好不好。
我好像是點頭了,我已經記不太清了。
——
天元十三年,十月廿九,我返京到家。
母親一早就在門前迎我,那般焦急的模樣我還是很少見到。
她拉着我的手同我說備了我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和鲫魚湯。
“此去辛苦,看着消瘦了不少。”母親握着我的手,喃喃自語,“難為你了。”
我握着她的手,笑說給她帶了好幾頂琉璃冠,那樣式,劉巡撫的夫人滿帝京都尋不到。
母親卻歎了口氣,說劉巡撫前些日子被革了職,還不知日後會如何。
父親上朝回來得比以往都要遲,臉上倒是帶着豪邁的笑。
他踏進門的那一瞬,我們全家的心才落地,賈叔也不等他開口,就從庫房搬出珍藏的竹葉青來。
後來跟着父親進家門的,是一道聖旨。
朝元帝令:
趙敬桓,作風不正,行止不端。
念其舊日功勳,暫罷其首輔一職,以觀後效。
父親說冬天适合去泡溫泉,不然明日就啟程,母親納着鞋底沒理他。
父親又對外公說冬天太冷,在家陪外公下下棋也不錯,外公喝着茶沒理他。
父親隻好作罷,自己飲了一口冷酒。
隻是今日在朝中的事情,父親隻字不提。
但我相信,帝京的小道消息永遠不會缺席。
比如我隻要在院子裡等,就一定能等到宋淑芸扔進來的磚頭。
“我弟弟升職了!你爹爹罷職了!這就叫做風水輪流轉。”她氣喘籲籲道。
我站在廊下,看着漸漸昏暗下去的天:“嚴謹一點,是暫免。”
“差不太多,我是沒見過免職還能官複原職的。”
她應該在嗑瓜子,聲音含糊不清。
“劉巡撫你知道吧,他兒子去如意樓和人發生口角,也被罷職了。”
“為了什麼?”我也順手拿了顆冬棗放進嘴裡。
“不知道。”宋淑芸顯然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二皇子又被冊賞了,戶部尚書李耀和他兒子李淵也是。”
“皇長子養病養了好些日子,他是真不怕儲君之位落到别人手裡。”她伸了個懶腰,尾音拖得極長,“你怎麼不說話啊?瑜溯長公主的行宮裡可有好玩的?”
“說了你也見不着,還不如不說。”我故意杵着她講話。
她果真急了,接連丢了數十塊磚頭過來。
我滿意地笑笑,随後對着漸暗的天空發呆。
如意樓就像是一團霧,裡頭所有的消息都是那麼的千篇一律,難以究其根本。
那麼我也該親自去趟如意樓。
——
今年下雪下得特别早,在我歸來的第三日夜。
醒來就見門前青松白茫茫,屋檐也白茫茫。
半開的窗戶不時迸濺進幾片飛雪,院角的臘梅也開了幾朵,和着白雪倒也看不真切。
我捧着暖爐撥弄幾根燒得通紅的銀絲炭,擾得火星四處飛濺。
秋南從衣櫥裡捧出一件去年做的白狐裘:“今年雪下得這般早,都還沒來得及拿出來曬曬。”
我同她說:“這才剛下雪,應該沒那麼冷。”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謝昭。
許是他今日穿的是淡青色窄袖長衫的緣故,整個人比上次見要柔和很多。
他左手食指挑着一隻鈴铛,時而發出一陣脆響。
“趙小姐,好久不見。”
他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站定,鈴铛被他攏進袖子裡。
“問二皇子安。”我微微颔首,這裡不比江南,自然要規矩些。
“趙小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微眯起眼睛,學作我在江南客棧時那樣,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我突然想起來,當時我在江南已改換容貌,他和我初見竟也能一眼就辨認出。
果不其然,他對我早有研究。
他接着往前走了一步,腳踩在雪地裡,嘎吱一響。
我亦識相地後退一步,和他始終保持着三步距離。
他鼻腔裡發出一聲輕笑,清了清嗓子,也不怕引人注目,開口道:“那鄙人請小姐喝杯溫酒,暖暖身子。”
我下意識地剛想要拒絕,沒想到他搶先開了口,“不知道如意樓的百花釀,姑娘喝不喝得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