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采薇绶封成為合宜郡主的第二天,也是我趙家發喪的第五天。
我進了宮。
蘿筠殿内擺滿了盛開的牡丹,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次戚貴妃吃花的場景,打了個寒噤。
這些花難不成都用來當飯吃?
“趙谖,你真好大的膽子。”
戚貴妃掀簾而出,水晶珠簾噼裡啪啦響了好一陣才停歇。
她今日依舊穿着素色的長褂,胸前挂着一串成色極好的和田玉珠鍊。
我當然知道她在氣什麼。
一是我利用她,重提了十多年前的謀逆舊案,二是她好不容易才甩掉李耀這塊燙手山芋,而我又把李采薇和她綁在了一塊兒。
我神色如常地行禮:“貴妃娘娘,氣多傷身……”
她鼻間冷哼一聲,手裡的佛珠猛地摔在我身上,我立馬彎身去接,生怕落到地上。
宮裡的這兩位,都信佛。
佛口蛇心。
“聽說那位為了你,也闖了太和殿。”
她擡手矜持地攏了攏耳邊的發,“趙姑娘還真是有本事。”
我假裝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把手裡的佛珠捧上前去:“多謝娘娘擡愛。”
她慢條斯理地伸手來接,狹長的指甲劃過我的掌心,杠起一道紅痕。
她虛握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她身邊,唇色嬌豔比牡丹更甚,她湊到我耳邊,輕聲道:“我是真的很想殺了你。”
我斂下眼眸,沒有吭聲,等着她的下半句。
她松開我的手,用力鉗住我的下巴,逼着我擡頭去看她,她歎了口氣,有些惋惜,“但是又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是隻有我活着,他才能有軟肋。
人有軟肋,就會舉棋不定,拖泥帶水。
她盯着我的眼睛,眸中綻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狠戾。
“把她殺了。”
“謀害皇室宗親,是死罪。”
我沒覺得害怕,任由她捏着我的下巴,“破壞兩國和親,更是……”
“趙谖!”
她用力地把我往前一拽,指甲嵌進皮肉,像是烈火燒過的刺痛,
“我平生最讨厭被人掣肘,而你三番兩次試探我的底線,你當我和鳳栖宮的那位一樣,貪生怕死瑟縮不前嗎!”
她一把甩開我,嘩啦啦的碎裂聲砸裂在耳畔。
破碎的瓷片,潤濕的花泥,淩亂的殘枝花葉,我根本來不及細看,一片冰寒就抵住我的眼角。
殷紅的血滴落,滑進我的耳朵裡,濃厚的血腥氣味像是陰霾占據我的眼眶。
那不是我的血,是戚貴妃的血。
她不以為意,抓着瓷片的手又加重了幾分力道:“殺了她!”
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手覆上她的手:“娘娘,我做不到。”
“那是陛下親封的郡主,是金梧未來的皇妃,而我一介庶民,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監視之下。娘娘委我如此大任,我實在是承受不起。”
臉上的潤濕,帶來的徹骨冰寒麻痹着我的神經,她滿目猩紅,試圖用粗暴狠戾的舉動讓我對她俯首稱臣。
她在害怕,害怕李家脫離她的掌控,害怕陛下真的低頭,害怕……
害怕我,另有所圖。
“趙谖……”
她呢喃開口,伸出幾根手指蓋住我的眼睛,“殺了她。”
“否則我,就先殺了你父親。”
我心底冷笑一聲,卻還是裝作無奈惶恐惴惴不安,隻敢點頭應和。
因為害怕,所以想把我除之而後快;因為害怕,所以想把我牢牢抓在掌心以控他人。
戚貴妃是,陛下亦是。
他們都希望我活着,卻不希望我好好活着。
臉頰上的血迹被清洗幹淨,眼角下壓出的血痕微微刺痛,午間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領口的髒污更是讓我難以忍受。
我低頭快步走着,直到一雙寶藍團花紋繡鞋撞進我的眼簾。
“問甯妃娘娘安。”
我沒做太多思考,站在原地恭敬地行禮。
同色系的鎏金大褂,金玉串珍珠禁步垂至腳面,許久沒有動作。
“阿滿。”
我很久沒有聽到,這般帶着思念的聲音了。
這一瞬,天地間安靜的,隻剩我的心跳。
我捏着手,眼下的那處傷口隐隐作痛,連帶着眼眶都止不住的顫抖。
她向我走來,每走一步,禁步搖晃,都像是深秋寂寥的雨幕。
她的身上沒有熟悉的,玫瑰香膏的味道。
她的腕上也沒有粉晶琉璃手镯,而是一隻繁複的絞絲嵌花鎏金手镯。
她擡起手來摸我的頭。
“甯妃娘娘。”
我眼看着她的手懸在半空,我嘴角帶着疏離溫和的笑,對上她的眼,“我母親和您很像。”
她的手顫抖着,掙紮着依舊想要來摸我的頭,我也并沒有躲。
可她終究沒有勇氣,那隻手終究還是垂落在身側。
她逆光站着,周身淡淡的光暈模糊了她的輪廓。
“阿滿。”
她堅持喊我的名字,試圖通過這點親呢,哽咽着向我訴說她的思念。
可這裡是皇宮,她不會是我的母親。
眼睫顫動,最終還是我先避開她的目光:“甯妃娘娘,我得出宮去了。”
她側過身子,陽光直射過來,刺得我睜不開眼,我沒猶豫擡腿就往前走。
溫熱的手掌從我頭頂撫過,我卻也不敢停留。
她的聲音輕柔,像是清晨時分燃起的炊煙,落在碧色天空裡,成了點綴的一抹雲。
“别做傻事。”
“有我在,沒人能動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