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11月,天陡然降了好幾度,薄外套已經不管用了,得裹着件夾棉襖才成。天才蒙蒙亮,蘇成鋼已經去田裡繞了一圈,小麥和油菜東一片西一片,稀稀拉拉得泛着綠。
往年這時候都成片片得冒着嫩綠,看不着一點兒泥土色。今年東一塊西一塊的,就跟大地得了癞痢頭似的,看的人心發慌。
還這樣,後面得潑農家肥了。
蘇家
一夥兒早起吃着飯。
前天晚上吃了頓好的,這兩天夥食幾乎沒有一點油水。
“媽,你這面餅也太硬了,刮嗓子呀。”蘇焱真拿她媽沒辦法。
真是一山還比一山高,搞半天在這兒等着她。
真是說不出來的吃虧。
聽了這話,柳彩霞給蘇焱倒了碗水,随意道:“放開水裡泡泡。”
上回閨女帶的熟食,那油水至少能抵一個月。
蘇垚都想哭了,他求道:“媽,你放一滴油也是好的哇。”說着他拿餅子敲桌給親媽看,又道:“媽,你聽,邦邦響,比石頭還硬嘞。”
“敲你媽頭。”柳彩霞作勢就要揍人,愣是把家裡一幹反對聲給壓制住了。
吃罷早飯,剛收妥家務,村裡的破銅鑼又铛铛铛響了起來。以往沒個要緊事是不敲鑼的,如今這玩意兒一天三遍響。
上工了,吃飯了,下工了。
“敲敲敲,催命的玩意兒。”
人一累,脾氣就不好。聽了銅鑼急促得響聲,不免煩躁得罵罵咧咧兩句。等路上遇着熟人,一搭話,就又有說有笑了。
“聽講了沒,蘇焱那丫頭成縣裡一級工了。”
“你聽誰說的?一級工,那不得拿好錢?”
“彩霞今早捶衣裳的時候親口講得,那還有假?”
“哎呦,這閨女真成器,一閨女頂人十男的。”
“十個?咱全村男的加起來都沒她厲害。”
現如今說着蘇焱,都誇她厲害有本事,再沒人嘴她将二十了還嫁不出去。
嫁人?那蘇焱的工資豈不便宜了夫家?
......
因挖水庫忙,村裡的兩頭老牛早被征用了,如今去鎮上隻能靠兩腳丫子。好在今日去辦理人事手續,輕裝簡行,倒也不累。
縣工程隊是百分百國營,裡面不少機械工程設備。因蘇焱入職,市裡又劃了一輛挖掘機過來,故而蘇焱人還未到,卻早成了傳說中的人物。
她前腳剛進大門,後腳門衛就往裡頭傳遞了消息,語氣誇張道:“天啊,這位蘇工太與衆不同了。”
旁人問他哪裡與衆不同,門衛卻不肯說了,神秘兮兮道:“你們待會兒就曉得了。”
接待蘇焱的領導是位中年女性,讓稱呼為郝主任,可能長期窩在男人堆裡,人瞧着也帶了幾分鋼性,嗓門極大。
“去去去,都回去幹活,有你們什麼事兒?”
将嬉笑湊熱鬧的人群攆走後,她對着嬌嫩嫩的蘇焱有些傻眼了。這麼個大美人放工程隊裡,這,這怎麼安排?
白龍水庫就在她家門口,倒也好安排。
可往後怎麼弄?真跟一幫大老爺們全國各地跑?這哪裡放心?
實在不行,後面隻能安排她帶徒弟了。
郝主任一邊發愁,一邊給蘇焱拿勞保用品,同時嘴裡還說道:
“如今工程還沒開始,你先在家裡住兩天休息休息。”
“每月十号發工資,外出的話可由家人代領。”
“這是今年冬季的衣服和鞋子,你一起帶回去。”
此外還發了水瓶,毛巾,勞保鞋以及喝水的茶缸子。這些東西一拎回去,可将柳彩霞樂着了。
不愧是縣裡的單位,福利就是好。
就這水瓶,以後閨女結婚了做陪嫁也體面。
一周後,工程機械全部下了鄉,每一個上面都挂了朵大紅花。鎮上安排水庫停工一天,組織人手一路敲鑼打鼓歡迎下鄉。
上一回這般熱鬧,還是華國解放嘞。
蘇焱開着挖掘機,好似古時候狀元騎馬遊街,她爸媽稀罕得跟了一路,逢人就誇是她閨女。
牛記者也刻意下鄉拍照采集素材。
關于蘇焱那篇報道的文章已經撰寫好了,得到上下一緻的好評。如今還需要一些照片充實版面。
牛記者深信,若是添上蘇焱的照片,其造成的影響和轟動肯定比單純的文字要好的多。
所以,沒到最後一刻她是不會放棄的。
蘇焱不同意,她就動員了柳彩霞和蘇成鋼。柳彩霞想法簡單,聽到牛記者說要采訪蘇焱,還想給她拍張照,咧着嘴哈哈笑着就答應了。
柳彩霞覺得,一生中沒有哪一日有今天這般風光。
認識她的,不認識她的,都走過來和她握手,誇她贊她。人一生所有的虛榮心在這一刻得到了空前絕大的滿足。
她的女兒成了女性的榜樣,而她則是所有媽媽的榜樣。
郭大妞也在人群中,她瞅着開着挖掘機的蘇焱,心裡想法動了又動,當晚就去找了姚老太談相親的事兒。
蘇焱到底沒能推拒拍照,首先大合照就推拒不了。縣領導和一幹同事那般高興積極,她也做不來掃人興緻的事。再一個,牛記者一句給他們拍全家照,又樂壞了爸媽,對于家人,蘇焱更不舍得掃興了。
得嘞,拍拍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