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出來你們自己信嗎?
秦栓兒磕頭:“爺明鑒!”
好吧,我細問:“這具體是怎麼說的?”
“爺,此回绮三爺去江南輕車簡從,就帶了五輛馬車。行禮中,除了衣箱書箱,有一架包裹嚴密的紫檀屏風。”
“臨近巳正,绮三爺辭别衆人,啟程去江甯。但走了沒三裡,即投宿悅來客棧,特地使随從将此架屏風搬進客房。”
這麼說秦栓兒、秦鎖兒早在巳正前就到了長亭。我掃一眼高福,高福滿腦門的冷汗。
哼,我冷笑:敢矯言欺哄爺,回頭爺再跟你算賬!
“奴才和秦鎖兒從绮三爺和春柳姑娘的話中得知這架屏風為绮主子仿郭絡羅府老太太上房的四美炕屏所刺,整繡了三年!”
郭絡羅府老太太的上房我雖沒去過,但沖郭絡羅府的名頭,老太太上房炕屏一準是精品中的精品。
绮羅,果然是會針線的!
“屏風包裹得太過嚴密,且當着绮三爺,奴才實在不好查看。為預備爺查問,奴才和秦鎖兒兵分兩路,秦鎖兒往郭絡羅府上房瞧看屏風原樣。”
改秦鎖兒回:“回爺的話,郭絡羅府老太太上房确有一架四大美人雙面蘇繡屏風。”
能刺雙面蘇繡,還是大件的屏風,我想着绮羅那雙手,心裡歎息:這就不是一般的會針線了,必得是技藝精湛,不然一針刺錯,前功盡棄。
“正好绮三太太也在老太太跟前,提到绮三爺出門帶的東西,绮三太太雖沒提屏風的事。但家去後卻是立刻叫了绮三爺跟前一個叫莺哥兒的周姓姨娘來問。”
難怪回來這麼晚,竟是又跟去了绮禮家。
“奴才聽這位周姨娘回绮三太太說:绮三爺今兒帶走的屏風是绮主子早年在上房立規矩時瞧着上房炕屏,家去一針針仿出來的。從七歲到九歲,整仿了三年!”
七歲、雙面蘇繡!我苦笑:一般女孩兒,比如我的大格格純慧,七歲才學做手絹。不是有暗衛,我何能想到绮羅已經在刺雙面蘇繡,還是自學?
難怪金婆子說绮羅打小就喜畫畫——刺繡可不都得先描繡樣。
如果绮羅七歲就能仿仕女繡圖,我忽然想到:十一歲代筆绮禮賣畫也不是沒有可能。
绮禮賣畫就是打仿唐寅、仇英等名家名作始。
“绮三太太說沒想到绮主子的針線這麼好。又說绮三爺待绮主子比别的兄妹都不同,問周姨娘可知道是什麼緣故。”
原來玉容也瞧出不對來了!
“周姨娘說绮三爺跟绮主子是亦師亦友,患難之交。最開始是绮主子跟着绮三爺學認字、學文章,绮三爺對绮主子有半師之誼,後來绮三爺跟绮主子學作文、學琴、學書、學畫,绮主子于绮三爺亦有半師之分。如此師友相交,情分自然非常人所能比。”
“绮禮跟绮羅學作文、學琴、學書、學畫?”我聽糊塗了:“绮禮比你绮主子年長,且身為男兒,每天出門上學、交際,見多識廣;對比你绮主子,一個婦道,家常待在内宅,連個正經的識字師傅都沒有,哪兒來的作文學問?”
“爺,據周姨娘說這裡面有個緣故,早年绮三爺在郭絡羅氏的族學念書。族學師傅是個屢試不第的秀才。绮主子以為族學師傅的學問有限,绮三爺跟他念書沒前途,即将她在上房立規矩時聽八福晉、十側福晉,還有八爺,九爺、绮大爺、绮二爺等談論的詩書文章強記下來後搬給绮三爺聽,绮三爺再按圖索骥,尋了相關的經書筆記來細讀體悟。”
原來绮禮不同于郭絡羅家其他庶子的學問見識是這樣來的!
難為绮羅,能生出這樣積跬步以至千裡,積小流以成江海的主意。
僅以道聽途說成就绮禮的進士前程,绮羅這份德行比照《列女傳》的先賢可說一點不差。
不怪绮羅研墨研得那般圓滿淨透,她的本性果真是極好的。
偏進了爺府,卻是見天的跟爺置氣,尋死覓活,攪得爺頭疼……
“這是文章,那琴呢?”
“十側福晉六歲啟蒙,郭絡羅家太太為十側福晉請了琴棋書畫的先生。绮主子日常在郭絡羅太太跟前立規矩,郭絡羅太太為免為人議論偏心,特許绮主子旁聽。”
“你的意思是,你绮主子的音律琴藝都是旁聽來的?”
我下言不找:跟奴才伺候主子讀書一樣,連個座兒都沒有,更别提得先生指點了。
“回爺的話,周姨娘是這樣講的。說绮三爺學裡學了《鳳求凰》,回來彈給绮主子聽,绮主子一下子就聽出了錯,批評說沒一個音準,然後唱了一遍給绮三爺聽。”
學琴先學五音七階。若是天賦不行,基本的音階都辯不清,唱不準,這琴也就沒必要學了——純純浪費時間。
绮禮學琴幾年,學到《鳳求凰》都彈不準音,這個資質,都不能以平平形容。
或許,我忽然想到陶家莊,绮羅願意指點菊花、梅花琵琶,就是因為她兩個跟绮禮一般五音不全,音階不分。
“時绮主子還沒有琵琶,绮主子看绮三爺用的古琴,七根弦,就說她看郭絡羅太太考校十側福晉功課,都隻四根弦,她彈不來古琴。隔日绮三爺買了一把琵琶送給绮主子。绮主子上手就彈出了《鳳求凰》整首曲子,後來就一直是绮主子指點绮三爺彈琴。”
和學曲譜隻需要用心記不同,這琵琶必是得左右手相互配合,才能彈出正确的音階。
我想不出第一次觸碰琵琶的绮羅,在沒有師傅指點調音定調的情況下,是如何演奏整一首曲子的——但能奏準五音七階,就已是罕有的天才。
這大概,我琢磨:就是春花口中的天資聰慧吧?
绮羅理解不了春花春柳學得慢,我也難想象绮羅學琵琶可以這麼上手!
“書呢?”我不明白,似琴也罷了。各人資質不同,于音律的感觸不同。不可一概而論。
書可是讀書舉子的吃飯技藝。
“據周姨娘講绮主子說和音律必得多聽一樣,書法一道也得多見識字帖古碑。绮三爺是庶子,沒什麼好字帖。绮主子利用在上房立規矩的時間,将上房的一應文字都當繡品一樣臨摹下來,送給绮三爺當貼。出門拜客吃席,每看到新鮮好字也都強記下來,回來寫了,送給绮三爺。”
聞言我立想到除夕夜绮羅寫的那個福字,顯然是她在佛閣一眼瞥到覺得好,仿出來的。
绮羅這份臨摹技能實在是聞所未聞——如此不怪除夕夜绮羅當着皇阿瑪隻能含糊其辭,聽起來似撒謊欺君。但于绮禮卻是雪中送炭,恩同再造。
如此绮禮疼绮羅雖說越了常理,但也算是情有可原。
任誰有這麼一個得力妹妹,必是都得似绮禮一樣捧在手裡,挂在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