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绮羅忽然搖頭歎息,我睜眼瞧她,隻看到她頭頂黑亮的發髻和細膩的白玉發簪。
按耐住擡手愛撫的欲望,我強迫自己繼續掐珠。
萬事開頭難。能讓绮羅糾結猶豫了三天的認錯必然是個大妥協。我不能功虧一篑。
唉——,绮羅瞟我一眼後,又歎一口氣,面露惆怅……
我直覺绮羅現想的事跟我有關,但我卻不能問……
唉——
俗話說“事不過三”,再一次聽到绮羅歎氣,玉婷憋這麼久沒說話,終于憋不住了,出聲詢問:“绮妹妹,平白無故的怎麼突然歎起氣來?”
我也很想知道。
“李姐姐,”绮羅擡起頭,慌張解釋:“奴婢聽說這江甯建業寺有一僧廚,素菜烹調技藝精湛,号稱‘一瓜可做數十肴,一菜可變數十味’。倒是這雞鳴寺,卻從未曾聽得有如此人才。”
建業寺?
戴铎替我搜集整理了江甯所有寺廟,其中并沒有建業寺。
不過古人詩雲:“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南朝時,金陵曾有四百八十個寺廟,隻是屢經戰火,如今十不存一。
建業原是三國吳國對金陵的稱呼。三國後期即是魏晉,如此南北朝,有寺名建業也未可知。
似今兒要去的雞鳴寺就是南北朝梁武帝舍身的寺廟。
現在我們坐船去“南朝第一寺”雞鳴寺,绮羅忽然提起疑似四百八十寺中的建業寺,剛绮羅該不是在回想雞鳴寺的故典吧?
似早前孔府赴宴,绮羅跟春花從孔府大門對子起就開始聊孔氏轶聞,而剛剛的碼頭,就是雞鳴寺的山門。
所以绮羅剛沖我笑,是想起雞鳴寺的什麼故事來了?搖頭呢?
真想绮羅能跟我似跟春花一樣談古論今,考據玩笑啊!
而不是現在這般悶聲不響,各自思想。
“绮妹妹,”玉婷以手帕捂嘴做遮掩,掃了我一眼:“今兒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建業寺,下次吧,今兒去的雞鳴寺,” 玉婷不無得意地告訴:“昨兒皇上剛剛遊過,還為寺廟禦題了‘古雞鳴寺’的門匾。”
我聽得尴尬。玉婷淺薄,即便昨晚我為她講解了半日,她于雞鳴寺的印象也隻是皇阿瑪題了塊匾。
绮羅彎了彎嘴角,沒出一聲,以實際行動告訴玉婷什麼叫“話不投機半句多”。
雞鳴寺依山而建,殿堂樓閣、亭台房宇巍巍疊疊,莊嚴淨土。
雞鳴寺又稱“觀音閣”,一尊倒座觀音像,坐北朝南,再一幅對聯“問菩薩為何倒坐,歎衆生不肯回頭”,勸諷世人“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方丈燃香捧與我,我叩三個頭,念着三皈依次插于香爐中。
玉婷如法效仿,一樣敬了三柱香。
“绮福晉,”方丈跟着燃了三支香與绮羅。
绮羅收回仰望佛龛楹聯的臉,低頭看到,并不接,望向菩薩金身問:“念佛是誰?”
這就是話頭禅機了。
而雞鳴寺是達摩祖師東來後的駐錫寺院,原是禅宗道場——绮羅果然是知道雞鳴寺典故的!
方丈的白眉擡了起來,眼裡一片清光,低頭合掌:“南無觀世音菩薩。”
绮羅手指觀音又問:“大和尚念觀音,觀音掐珠又念誰?”
方丈依舊合掌:“南無觀世音菩薩。”
绮羅輕笑:“這可是菩薩教誨世人‘求人莫若求己’?”
方丈念頌:“南無觀世音菩薩”,将香敬入香爐。
绮羅冷眼看着,恍若無事。
禅宗講究明心見性,見性成佛,可不燒香、不拜佛,不誦經,破所有相,無相修行。
但這是高僧的修行。不是随便一個人随便看兩段公案就能明悟的。一般人還是要禮敬三寶,修戒定慧。
绮羅這行徑,就是典型的貢高我慢。我看着生氣:既是求人莫若求己,你绮羅今兒為何又來求爺?
轉念又生擔心——绮羅該不是後悔改主意了吧?
思及绮羅的過往,似乎好像确是從不求人。
早年月例不夠就自己賣畫掙,入我府後唯一一次所求,我心裡歎氣——去歲二月選秀時绮羅還是燒香禮佛求簽的。
過去一年绮羅過的不順心,氣無所出,竟是連與她上簽的佛菩薩都責怪上了!
绮羅這睚眦必報的,簡直聞所未聞。
……
“大師,”玉婷與方丈恭敬行禮:“我家爺想做個水陸道場的功德。”
绮羅當即一個白眼翻上了天。
我知道绮羅的意思,以為我進錯了廟,雞鳴寺是禅宗道場,提做法事會為方丈打出去。
常理是這樣沒錯。但雞鳴寺不是一般的禅院。雞鳴寺在南北朝時就是皇家寺院,甚至于前朝也是。
皇家寺院哪有不做法事的?更别是現存法事儀軌都是梁武帝修訂。
我大清的國教雖是黃教,但這無礙雞鳴寺想重回前朝輝煌,成為江南青廟之首。
“四貝勒放心,”方丈慈悲笑道:“小寺乃千年古刹,别說一千零八十人的水陸道場,即便十萬八千僧尼的大佛事,史上也曾有過。”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