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爺的話,主子賞奴才和秦鎖兒一人二兩銀子。”
隻一個月的月銀,倒還罷了!
不過酒,我心裡一動:秦栓兒、秦鎖兒兩個人才賞一壇?這可不合绮羅擡手一個金镯子、翡翠镯子賞人的脾性。怎麼,高福酒買少了?不夠绮羅賞人?
“你主子打南邊帶回來的酒除了你和秦鎖兒都還賞了誰?”
“回爺的話,主子還賞了金嬷嬷、徐嬷嬷和春花姐姐,都是紹興花雕、惠山泉各兩壇。春花姐姐将四壇酒都捎回了家,金嬷嬷、徐嬷嬷則是給家捎了兩壇,留了兩壇!”
這才是绮羅賞人的氣度。我點頭,冒壞水賞秦栓兒、秦鎖兒酒的多半是春花。
至于兩個婆子留下兩壇,不用問,肯定是自喝。關外嚴寒,我滿人不分男女,都好酒。為免奴才醉酒鬧事,我方規定内院仆婦當差不許喝酒。
绮羅兩個婆子家常深居簡出,交際來往就幾個看園子佛堂的粗使婆子。
但凡兩個婆子隻在绮羅院子裡安靜喝酒,不跑到人前撒酒瘋,爺也沒必要明察秋毫——金婆子是绮羅的奶娘,且最會給绮羅搬是弄非。绮羅早為我卸她體面存了一肚子的怨恨,沒得再為奴才喝酒這點小事跟我生隙。
橫豎她主仆偷嘴早已人盡皆知,甚至于在皇阿瑪駕前都過了明路。
我點頭:“即是你們主子賞你們的,你們閑時喝些無妨,隻别耽誤了差事!”
“奴才謝爺恩典!”秦栓兒、秦鎖兒雙雙磕頭。
想想又問:“你主子送東西給绮三太太,绮三太太都回了什麼?”
玉容身份敏感,我不能不查。
“爺明鑒。主子沒給绮三太太送東西!”
“沒有?”我驚詫。不是都分揀好了嗎?
“嗻,徐嬷嬷悄悄問春花姐姐主意,春花姐姐說不用送了,徐嬷嬷就隻送了何姨娘。”
绮羅這是要斷了跟玉容的來往嗎?我沉吟:因為周姨娘。
這事一般人做不出來,但绮羅任性,非比常人,绮羅連她家老太太、老爺太太都能抛棄腦後,厭棄玉容,自斷聯系,不是沒可能。如此倒是減了我的麻煩,對我有利……
“那何姨娘說什麼了?”
“回爺的話,何姨娘現在西山白衣庵齋戒,替周姨娘和她未出世的胎兒念經超度。何姨娘托徐徐嬷嬷帶話給主子,請主子少傷心,多保重。不要惦記她。她今生别無所求,就祈盼主子平安喜樂,長命百歲!”
不是,我聽糊塗了。何姨娘的兒子不是绮禮嗎?怎麼聽着绮羅才是她親生的似的?
轉瞬想起春花早前的話,我了悟:何姨娘也以為绮羅若是死了,绮禮就不能活了。绮羅活得不好,绮禮也無可能好。
绮羅為绮禮跟我低頭,绮禮則以身家性命擡舉绮羅,她兄妹,我怔愣半日,一聲歎息:手足情深。反是爺這個丈夫,名存實亡,沒一點存在。
自古女子出嫁從夫,夫貴妻榮,母憑子貴。偏無論绮羅,還是绮禮、何姨娘對我都不做此想。
聖人雲: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绮羅說她早已認命,根本就是死心的意思。似早前的尋死覓活,無所事事,還有現在的喝酒打牌,聚衆賭博,都是自暴自棄,得過且過。而我想绮羅對我生情,對我動心,必然是要投其所好,讓她生出企盼……
“秦栓兒,打水!”
聽到春花叫水的聲音,我知道绮羅午睡起了。不為所動地,我繼續手裡的功課。
沒得绮羅的天賦,又不想被她,還有她的丫頭春花鄙視,我惟有踏實用功。
直等完了一天的功課,我方來上房。
绮羅坐在炕上吃酥餅。看我進屋,绮羅下炕與我請安,我扶起她,告訴:“你吃你的。”
能吃是好事,代表绮羅安順,不尋死覓活。
炕上落座,看到炕頭架子上的紅玫瑰插瓶,我暗暗點頭:這玫瑰花又紅又香,無人不愛,偏跟刺猬似的一身的刺,跟绮羅真是絕配。
高福差當得不錯。
拿起旁邊久違的繡棚子,入目上面的繡樣兩隻蝴蝶,我告訴自己:既往已矣不可追,現打頭來,亦未為不可。
“這是早晌繡的?”我問绮羅。
绮羅抿着嘴裡的餅跟我點頭。
“那《兩隻蝴蝶》曲子可想起來了?”
我學兩個婆子,寸步不讓地跟绮羅追賬。
掃一眼窗戶外的戲蝶,绮羅飛快咽下口裡的餅,回我:“回貝勒爺,今兒天好,風和日麗的,蝴蝶也多,奴婢回想起開頭山青水秀,百花齊放,彩蝶飛舞的一段。”
這就有了一段?
望着绮羅努力瞪大以示誠懇的杏眼,我乘勝追擊:“那就彈給爺評評。”
“是!”绮羅抱來琵琶,高無庸擺上酒菜,我自斟自飲,心裡贊歎:這招好使!
……
噼噼啪啪一段彈奏,绮羅住了手,讪讪告罪:“貝勒爺恕罪,奴婢才就想到這麼多。”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瘦哉?
绮羅的杏眼又大又圓,黑白分明,當下卻躲我躲得快斜出眼框了,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不過不到兩刻鐘的曲子,绮羅再拖延又能拖到哪兒去?以一日三分鐘算,也就是十天的事,而绮羅卻要擔驚受怕地跟爺扯十回謊,還無濟于結果。爺又何必上趕着當惡人,招她怨怼?
“不錯,”我誇贊:“開頭這段不錯。接下來的部分,你明兒繼續想。現換首其他的曲子彈給爺聽聽。”
但凡绮羅能好好說話,即便是撒謊,爺也可擔待——總歸比早前一問三不知,爺一個人唱獨角戲強。
“嗻!”绮羅撥了撥弦,轉彈《西洲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