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我不接茬,朱紅笑道:“绮主子皮膚白,竟似雪堆出來的一個玉人兒,主子的梅花更是繪得出彩,這黃花朱蕊的,”朱紅拿着尺比量着绮羅的乳調笑:“若非今兒伺候主子畫,奴婢白活這麼大,竟不知這金盞臘梅的花蕊竟是紅色的呢!”
臘梅原有檀心,素心之分。素心是指花蕊花心跟花瓣一樣都是黃色,一朵花沒有雜色。檀心,顧名思義,花瓣黃色,花蕊花心泛紫,近似紫檀。壓根就沒有花蕊紅色的臘梅。
何況绮羅院子的金盞臘梅,不是檀心臘梅,而是素心臘梅,花心花蕊都是黃色。
再就是朱紅吹捧琴雅過了頭,一句“奴婢白活這麼大”自暴了琴雅早前沒畫過臘梅,今兒第一次畫臘梅的怯。
由此可見,無論琴雅還是朱紅都不喜歡臘梅、不認識臘梅,更不懂畫臘梅,真不知哪兒來的臉要爺誇好?
這個臘梅花,仔細看,很拙劣,剛爺一時失态,主要還是因為绮羅身段太好,再就是紅黃白配色搶眼——似琴雅賞绮羅那件衣裳就該将綠花統統換成紅花才叫好看!
爺早前選黃綠白配色花瓶是因為琴雅生辰在初夏,草長莺飛時候。
現在蕭瑟冬季,似宮女丫頭都要換穿紫色,琴雅還做白底黃綠花衣裳,真的是不合時宜,可惜了繡娘的繡藝工夫。
提到刺繡,我不免想到爺使高福替琴雅做一個蘇繡肚兜,緊趕慢趕都得十天,琴雅做這一件冬衣,最少得一個月吧?
現在臘月中,一個月前,就是十一月中,那時候绮羅因為受涼感冒發燒,在院子裡養病——玉容還沒上門,绮羅還沒拿臘梅花賭銅錢,琴雅為什麼會想着參照花瓶給绮羅做衣裳?
還是說那時候,甚至于更早,早在十月二十绮羅回府當天,還沒出月的琴雅迫不及待地拿《大樂賦》給我時就想立绮羅妾侍規矩?
就是當晚,我随即想到:我批評绮羅顔色淡了,又說以她闖的禍論該将她交給琴雅受教訓,且先記着帳,年前若養不回來,這年就别過了!
眼望着绮羅胸口的臘梅花,我自覺掉到了琴雅的陷阱裡:先我批評顔色淡,現琴雅就給繪了顔色;我說年前養不回來,這年就别過了,剛我一來就批評绮羅身段兒不及花瓶,又在臘月十三我生辰那天答應琴雅教導規矩,将绮羅交給琴雅!
一切都似是我言出必行,天衣無縫!
琴雅離間我和绮羅。琴雅着意誤導绮羅相信她跟我夫妻一體,無話不說,過去兩日她所為都是得我授意,是我主使,她根本不怕我知道。
似去歲八月為江湖人刀架脖子上的時候,绮羅尚都跟我對過眼;今秋圍場舞踏歌,更是對我眉目傳情;今兒打我來绮羅愣是沒瞧我一眼,顯見得已信了琴雅朱紅的鬼話,對我生了隔閡!
我現在要怎麼辦?我飛快思索……
“可不是,”藍靛折一小支臘梅插入绮羅乳間,跟着附和:“爺隻瞧主子繪的梅花與這真花兒可有兩樣?”
藍靛折的這一支臘梅是磬口紫心臘梅,因其花開時花瓣還是半張半合,形似佛堂所用“罄”口而得名。花形大,花香濃郁又名“檀香梅”。
爺信佛,開府時書房、花園佛堂、以及琴雅上房、玉婷側院栽的都是檀香梅。後來秀英收拾院子,栽的也是一色的檀香梅。
绮羅院子的臘梅是高福後來栽的,金盞臘梅雖說也是名品,但花形小,尚不及檀香梅的一半大。
一瞬間我恍然大悟:绮□□什麼跟院子裡的臘梅花過不去了:美人圖少不了花鳥翎毛的點綴,绮羅識梅,嫌棄金盞臘梅不及檀香梅花大色豔,高福擺臉上欺負她!
進而我想到丁香的品種也多,先春花砍丁香,我沉吟:該不是也是嫌棄品種不夠好,看着生氣?
绮羅、春花折騰這兩樣花樹,都是不早不晚,花苞初綻時候。
原來绮羅不甘的背後是因為氣不平。我想绮羅平氣就得秉正公平。
一面是嫡庶大義,一面是秉正公平,當下這個局,我要怎麼解?
……
绮羅赤裸着上身站在原地,似去歲八月被江湖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一樣,一動不動。我穿着貂鼠皮袍坐在主座上,脖子也似為人掐住了一樣,一聲不出。
我府邸一向都是主子不問,奴才不許出聲的規矩。
我和琴雅說話,绮羅尚且不敢出聲,我不知道朱紅一個丫頭怎麼敢接口?更别提張口還都是錯。
另一個丫頭藍靛跟着瞎附和不算,還拿绮羅當花瓶,往她乳間插花,也不知道她當自己是誰?
我不得不反省我近來是不是擡舉琴雅太過,縱得她的丫頭一個比一個膽肥:先翠喜——提到翠喜,我幡然醒悟:朱紅、藍靛跟翠喜打小一起伺候琴雅,情同手足。過去兩日及當下,都是琴雅、朱紅、藍靛公報私仇,故意地折辱绮羅。
明明責翠喜闆子的是爺,绮羅壓根什麼都不知道。琴雅,還有朱紅、藍靛這麼做,根本是認同翠喜,不服爺懲翠喜家法闆子,又沒膽跟爺論理,拿绮羅出氣。
弘晖十月二十八滿月,是夜翠喜自盡,今兒臘月十五,整一個半月的時間,琴雅、朱紅、藍靛都在籌謀——跟做那件唐三彩色蘇繡冬衣的時間完全對上了!
想必衣裳做好已是十一月、臘月初,爺的生辰就成了發難契機——枉爺昨兒還曾自省是否冷落了琴雅,沒想壓根就是爺自作多情。
琴雅忙着替翠喜報仇呢,哪兒還有心思替爺慶祝生辰?當然更不在意爺生辰是否高興,幹脆地将绮羅拘在上房一夜。
是夜琴雅以教導侍寝規矩為由對绮羅大加羞辱,逼绮羅自盡。
當然绮羅不能死在上房。但回院子,白日人多,绮羅想死也死不了,還讓春花等人有了防範。再爺也可能去瞧绮羅,绮羅一準跟爺告狀。所以臘月十四,整一個白日绮羅都被琴雅已睡覺的名義留在上房。
每天晚飯後爺都會去上房看弘晖。為免上房直接撞面,琴雅在掌燈時候放回绮羅,又賞她蘇繡貂鼠皮袍——我想到了,皮袍緞面的白底就是孝衣。琴雅有意讓绮羅替翠喜戴孝,但礙着爺,又不能真賞她白衣,就揀了绮羅不喜歡的黃綠花色。
跟玉婷一樣,琴雅故意地以勢壓人,按頭绮羅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