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羅,”我問懷裡人:“這次怎麼想起送擺件來了?”
還是落花所制。再是鮮妍燦爛,也不改落花本質,不夠吉祥。何況绮羅早知道琴雅送茶花不懷好意!
“貝勒爺,”绮羅溫柔回我:“奴婢雖不知花,但也知這金茶花是個罕物。奴婢便有心使其長長遠遠地保存下來。貝勒爺不喜歡這幅畫嗎?”
聽着沒毛病,但以绮羅的小性,這“長長遠遠地保存下來”,真不是将仇恨點滴記下,誓死不渝的意思?
“不是,隻是這花原是福晉與你的。”我随口批駁:“給我,可是送錯了門兒?”
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不是,“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這金茶花原是琴雅送的,這落花擺件绮羅不該回贈給琴雅嗎?
照理,绮羅也該給琴雅備份年禮才是。
“福晉跟前有耿姐姐。”提到秀英,绮羅的口氣不是一般的醋:“奴婢的東西遞不過去。”
遞不過去就不遞了?
琴雅是主子,绮羅是奴才,奴才孝敬主子天經地義,難不成因為其他奴才阻攔就不孝敬了?
绮羅就是恨琴雅,不願孝敬她年禮。又記恨秀英,十月底她打圍場回來往上房請安時,狐假虎威,給她吃閉門羹。
打從進府第一天,绮羅就試探出我擡舉秀英,壓她體面。平日绮羅都裝得跟沒事人似的,一字不提。現一改常态,自然是礙于琴雅嫡福晉權柄,不敢公然表露對琴雅不滿,不願送禮的意思,拿秀英頂缸,順帶再探探爺的态度——時至今日,爺心裡她跟秀英随輕誰重?
畢竟過去一年爺随扈出行都帶她不算,回京後也常宿她院子,十分寵愛,遠勝秀英。
绮羅又試探爺!
“剛見你本分些,不想今兒又露了狐狸尾巴!”我點绮羅鼻尖,問她:“秀英怎麼得罪你了?來,好好跟爺說說。”
绮羅膽小缜密,所有的試探,都是已生的信任。
我不介意绮羅試探我,特别是卧房炕頭,夫妻獨處時候。我巴不得绮羅跟我開誠布公,多說些心裡話。
先不提琴雅,是禮法大義,不能提,但秀英無礙!
“沒有,沒有的事兒!”绮羅骨碌着杏眼矢口否認。
“不實誠!”我抛磚引玉:“我聽說你要放秦栓兒秦鎖兒兩個月的假,被秀英給駁了,可有這事兒?”
也就在剛剛,我看到绮羅使喚秋花秋柳倒水,我方想起如果绮羅不懷疑秋花秋柳,那會懷疑誰這個問題——日常跟随绮羅出入上房的,除了春花,就是秦栓兒、秦鎖兒!
绮羅定是懷疑秦栓兒、秦鎖兒告密,才生出放他兩個長假,将其支開的主意。如此琴雅準了最好,不準也能挑撥秦栓兒、秦鎖兒對琴雅生些不滿牢騷——順水的人情都不做?
畢竟離家十餘年,誰還不想回家看看?
绮羅想的原沒有錯,就是秦栓兒、秦鎖兒是爺的暗衛,绮羅離間的是爺!
“奴婢,奴婢,想着這半年他們兩個東奔西跑的辛苦,便想使他們回家瞧瞧。”绮羅睜大杏眼,非常無辜。
我不為所動,呵斥:“胡鬧!皇上早有谕旨,太監不得輕易離京。你不知道嗎?”
朝廷給予食俸六年以上,家鄉三百裡以外官員的省親假就是兩個月!
绮羅給秦栓兒、秦鎖兒的假不多不少,完全契合朝廷請假制度。
可見绮羅深知朝廷典章。
如此绮羅即便不知道皇阿瑪不許太監離京的聖旨,也應該想到太監随意離京的惡果。
京裡乾清宮、甯壽宮、東宮、東西十二宮、阿哥所、内務府十三衙門,各大王府,幾千太監。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不提宮裡内務府那些四品五品的總管大太監,隻說秦栓兒、秦鎖兒兩個,爺府邸無品太監,且平日還算知道規矩,但誰能保證他在家鄉守規矩,他父母兄弟一般知道規矩,不狗仗人勢,橫行鄉裡?
即便再退一萬步,秦栓兒、秦鎖兒和他們的家人都是好的,那爺府邸其他太監呢?其他王公府邸宮裡内務府的幾千太監呢?
更别提宗室裡許多纨绔,超品的爵位俸祿都敗個精光,窮得連女兒都養不起。這部分人現都為祖宗家法圈在京,老實受窮。但凡給他們知道了太監回鄉這條路,一準地勾結地方,錢權交易,大肆斂财。
爺不能開這個頭!
“啊?”绮羅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個“不”字。我趁機數落:“秀英幫着福晉管家,上下這許多人,等着看她笑話的原也不少。你不管事也就罷了,可别再無事生非,與福晉她們添亂,啊?”
俗話說“有心算無心”。何況绮羅還不是一般的會算計——這不,今兒就挑出爺府邸内侍沒得探親假的理來,借皇阿瑪以孝治天下的名義大加發揮,連過往假期累積,未來假期預支這種寅吃卯糧的招兒都使出來了,糊弄得琴雅都以為得計,當面給秀英沒臉。
老話說的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爺不能聽憑绮羅這樣挑揀秀英,沒得就把秀英給繞了進去。
爺還指着秀英替爺管家制衡琴雅呢!
而秀英跟绮羅再是不睦,好歹知書達理,終歸比朱紅藍靛兩個無知無識的丫頭好吧?
绮羅隻看到秀英替琴雅管家,得琴雅擡舉,人前比她體面,殊不知琴雅對秀英也不是全然信任。绮羅實犯不着針對秀英,沒得稱了琴雅的心。
绮羅原就不忿我擡舉秀英,壓她位份。現見我為秀英訓斥她,绮羅除了應了兩個是外,再不肯出聲。
“好了,别再苦着臉了啊?”我安撫地拍了拍绮羅的腦袋:“你與他兩個的人參也很抵得過他倆夏天抓金蟬的辛苦了。”
秦栓兒、秦鎖兒是爺的人,绮羅很不必再胡亂猜疑,趕他倆個走。
绮羅沒想到我早知她今夏以年底放假為餌鼓舞兩個太監替她抓知了的故事,剛她借口替秦栓兒秦鎖兒告假的謊言被我當面戳穿,杏眼立刻透出心虛,小心地瞟着我,避重就輕地申辯:“奴婢屋裡沒什麼東西,也就是貝勒爺上次賞的人參還能拿出手。”
既然提到人參,那爺必是要問:“绮禮不是送銀子給你了嗎?”
為什麼不使?
而是拿人參賞人?
搞得府邸奴才紛紛議論爺到底賞了绮羅多少人參,才生出這切片賞人的主意?
先秦栓兒回的不算,爺要绮羅自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