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绮羅咽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跟我解釋:“這個都說‘好女不穿嫁時衣’。奴婢進府這許久,還與娘家拿銀子,這個貝勒爺雖說不介意,但經不起不知内情的人胡亂傳說。所以奴婢,奴婢準備把這些銀子都退回去。”
誰說爺不介意?爺介意的很,好吧!
爺一個皇子,養不起媳婦,需要使奴才的錢?
難得绮羅能想到爺的面子,爺必是得允。
“嗯,”我贊同,随口問绮羅:“隻是似你這般,年賞賞人人參切片,這話傳言出去,爺便就很有臉面嗎?”
俗話說“家有金子外有秤”。绮禮送绮羅的節禮雖說都裝在箱子裡,但這銀錢的分量吧,跟綢緞、皮毛、核桃等物都不相同,加上金婆子、徐婆子出手全是黃澄澄的新錢,銀亮亮的新锞子,一來二去地,二門上的小厮無不知道绮禮給绮羅送銀錢,且很不少,有幾百兩、大幾百兩之巨。連帶地對其他五隻箱子也充滿了好奇:“這個節绮三爺到底送了绮主子多少銀錢東西”?
總之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甚至于跟秦栓兒、秦鎖兒打聽,套金婆子、徐婆子的話,比婦人都呱噪。
若僅是如此,倒也罷了。
橫豎绮禮待绮羅親厚,舍得花錢,全北京城都知道。再添幾句也不算什麼。
門上萬不該挑揀绮羅的節賞人參切片。
門上的職責原就是跑腿傳話。門上每月當差,爺都按時發給錢米,年節加賞。绮羅使他們買個瓜子鹵味啥的,就該盡心盡力,而不是看绮羅有錢各種拖延推诿,變着方兒的索要賞錢。更别提年節索要節賞了——绮羅賞是绮羅仁義,不賞也無可厚非,輪得到他們挑肥揀瘦?
說句實在話,若不是有绮羅這些後院婦人在,爺需要他們進府當差?
他們合該恭敬绮羅,年節孝敬绮羅才是!
真的是拎不清自己!
打冬節绮羅拿人參切片當節賞,門上就開始懈怠绮羅院裡的差事,直到臘月被爺撞上一回,才有所收斂。
前兒绮羅發了過年節賞,這門上的牢騷就又多了,甚至于當金婆子、徐婆子的面陰陽绮羅摳門,有錢不花。
當然金婆子、徐婆子也不是吃素的,張口閉口“這人參原是貝勒爺賞主子的養生靈藥,主子就是看你們平日孝敬,才特特地賞給你們過年。如此正月裡炖肉炖雞都加兩片,親戚們見了,才合你們在貝勒府當差的體面”,有恃無恐。
回頭金婆子、徐婆子隻當笑話學給绮羅春花聽,又罵門上黑心,貪得無厭,妄想再多賺一筆人參買賣的跑腿錢。她們甯可往上房告假,自己跑腿,也不給他們一文錢。
總之,一點不怵。
爺也以為兩個婆子幹得漂亮。
绮羅日常得爺寵愛。這撥奴才尚如此挑揀,對于後院其他婦人,還有來請安的門人,還不定怎麼敲詐勒索。
爺早就想收拾他們了,巴不得他們再鬧大點,撞爺手裡,正好殺雞駭猴。
若不是明兒就是過年。接下來正月吃年酒,我不能讓绮羅到我兄弟府邸也拿人參切片賞人,招人議論 ,爺還不想管!
……
“貝勒爺,”聞言绮羅立刻跟我叫屈:“奴婢也不是沒想過換銀子,隻是買辦上的人太過黑心。奴婢氣不過,這才生出人參切片的主意。貝勒爺,您要替奴婢做主啊!”
呵!眼見绮羅毫不猶豫地将一切錯全推給府邸買辦不算,甚至于還跟戲台唱戲似的拖着哭腔求爺給主持公道,我再繃不住,笑出了聲。
先爺告誡绮羅不許給琴雅管家添亂,绮羅就找秀英告假,剛爺告誡绮羅不許給秀英管家添亂,绮羅這就改尋府邸買辦。绮羅這個搗蛋,真不是一般地會抓爺話空子!
不過绮羅再是任性,也不至于尋隙無辜奴才。府裡各處,绮羅誰都不挑,單挑買辦,自然是買辦盤剝太過,绮羅忍無可忍。
自古買辦兩頭吃,吃完東家吃商家,原是府邸油水最豐厚的差事——爺府邸上下四百餘人,僅每天的柴米油鹽,就是一筆不菲的支出。
似绮羅家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打首飾不置衣裳,吃用都是公中,就買點子花生瓜子的零嘴,月例尚且都不夠使,需要绮禮補貼。
琴雅、玉婷、秀英宮裡宮外交際來往的排場擺在那兒,又沒有绮禮這樣的财神兄弟,還得跟娘家人情往來,布施僧道,救濟孤寡啥的,開銷多出绮羅幾倍去。
月錢不夠使就得生法子弄錢。沒得绮羅畫畫賣錢的本事,就隻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從手裡管的家務裡出——爺府邸買辦全都是琴雅、玉婷、秀英心腹。
要不怎麼人人都想伸手管家呢?自然是有大利益。
爺早知府邸買辦的弊端,且有心革除。
爺賞罰分明,琴雅、玉婷、秀英替爺應酬管家,爺願意論功行賞,供給美食華服,人前顯貴——這不比明争暗鬥,貪污受賄強?
再争來鬥去,還不都是爺的銀子?
所以幹什麼不擺到明面上來,大家好看?
比如绮羅,家常将她院裡的支出都交她兩個婆子管。她倆個婆子雖說愛錢好酒貪便宜,變着花兒的跟绮羅要東要西,但有一點好,忠心,從不貪污,也不報虛賬假賬,總之事無不可對人言,正大光明。
《大清律》明文規定:監守盜四十兩絞。按這個标準琴雅、玉婷、秀英每個月都得絞上幾回,院裡的奴才不說全軍覆滅,也大差不差!
我不想我府邸藏污納垢,嫡庶福晉作奸犯科,我想改變,這便需要一個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