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秦栓兒秦鎖兒送晚飯進來，看到一個荷葉封口的五升酒壇，我不免驚訝：“福壽全?”

“貝勒爺明鑒，”绮羅眨着杏眼告訴：“奴婢昨兒瞧貝勒爺愛吃，就想今兒再做一壇。早起奴婢找高管家要酒壇，高管家說府邸廚房現沒有多餘的紹興大酒壇，隻有這種小酒壇子，又說這小酒壇子裝的是二十年陳，比大酒壇子的五年陳年份多，更好。奴婢就使奶娘試做了一壇，實際味道如何，還得貝勒爺點評！”

廚房的大酒壇子多半是要留着初五請客用。小酒壇說起來小，其實不小，能裝十斤酒，拿來煮福壽全，也足夠一席人吃了！

“嗯！”我點頭。

绮羅拆開荷葉封口，瞬間滿屋飄香。绮羅使勁抽了抽鼻子，笑道：“别說這酒香好像确似比昨兒大壇濃郁！”

绮羅說得随意，笑得無辜，兩隻杏眼清澈透亮，黑白分明。我想起前人“胸前瑞雪燈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之句不免遺憾：绮羅身患心疾，不能喝酒，少了多少醉人風情？

……

眼見绮羅替我系好中衣衣帶，我淡然吩咐：“绮羅，将爺外衣拿來！”

連日來我擔心绮羅，都宿她院子。如今風波過去，南巡在即，我還是得顧及下後院平衡，不能偏頗太過。

绮羅着實愣怔了一下，方應了我一個是，拿來衣裳，服侍我穿戴。

“貝勒爺，好了！”替我挂上荷包，绮羅躬身側退。

我摸摸绮羅的臉，告訴：“早點歇吧，别送了，外頭風大！”

出屋才知道下雪了，鵝毛大的雪片子卷天席地，地面已積了一層。高無庸抱着雪褂子候在廊下，看我出來，立刻抖開，替我披上。

石青色的羽紗緞面不僅溫暖擋風，觸手升溫，且水沾不濕，是最好的雨衣材料。绮羅現穿的兩件羽紗面褂子都是绮禮給的。今冬，我想我得給绮羅做兩件好衣裳，不能再穿绮禮的。

……

出院回書房。秦保兒、秦福兒提着燈籠替我開路，高無庸擎着黃油傘，身後跟着傅鼐、高福、李英等一溜的侍衛管家長随，聲勢浩大，無可忽視。

這許多人披星戴月地跟着我，我歎一口氣：所圖莫不是一個建功立業的前程。而這個前程的頂端，就是我嶽父費揚古平定邊疆，斬将奪旗，加官進爵，聯姻宗室。

我娶琴雅從來不是因為琴雅這個人，而是她阿瑪費揚古長年征戰出生入死攢下的功勳，是國之大計，我滿洲八旗立國之本。

皇阿瑪信任費揚古，任命他出任步軍統領，掌京師安防。亦器重我，未來半年，由我和十三弟統領禦前侍衛、前鋒營、火器營、善撲營等禦林軍護駕南巡。我不想辜負皇阿瑪的期望，除了當好差，還應檢點言行，避免非議，以彰聖德。

……

早起乾清宮請安，胤祥悄聲告訴我：“四哥，昨兒内務府奏報說連日大雪，通州運河冰凍未化，皇阿瑪南巡得推遲。”

運河不開，船隻無法通行，是時氣使然，我隻點頭表示知道了也就罷了。

跟皇阿瑪來甯壽宮給皇阿瑪問安，看到琴雅、玉婷和秀英都在，獨沒有绮羅。

如果琴雅隻是忌憚绮羅姓氏出身，勢大抗禮，我想：往後叫绮羅待在院裡，安靜過活，也未嘗不可。橫豎绮羅目下無塵，懶與人交，身患心疾，不宜勞碌；宮裡母妃不喜绮羅，绮霞、董鄂、舒舒覺羅又不懷好意；老九、十四相思成災，于绮羅已是困擾。

越想我越以為绮羅在家，兩全其美。

……

乾清宮出來，看到胤祯一溜煙地跑去找老十，相約一起去給阿靈阿拜年，我有些無奈：阿靈阿一樣是我姨丈，但佟家算我舅家，我得先去佟家拜年。

“四哥，”胤祥悄聲告訴我：“昨兒初二，十四弟聽從舒舒覺羅建議，先去烏雅家拜年，午後才去舒舒覺羅娘家。”

我……

舒舒覺羅勸導胤祯恭敬烏雅家即是孝敬母妃，沒什麼不對。就是如此一來，我很尴尬——似乎我不及胤祯孝順，琴雅、玉婷、秀英三個摞一塊也比不了舒舒覺羅賢德。

“四哥，”胤祥提醒我：“您看我去年，還有一會兒都要去外家拜年，母妃封妃多年，有些想法也是自然。”

我當然明白。

康熙二十年皇阿瑪大封後宮，和母妃一同封妃的惠宜榮三妃：宜妃母親尚在，每逢年節，進宮省親，連帶地老五、老九都跟郭絡羅家來往頻繁，绮霞、绮雲打小養育宮中，郭絡羅家聲威赫赫；惠妃、榮妃雖說父母亡故，但族裡有明珠、圖海這樣的能臣幹吏，胤褆、胤祉跟外家關系不斷；惟隻有母妃，父母不在，兄弟族人無能，女眷沒有進宮朝賀皇太後的機會，難得相見——别說我打小由孝懿皇後撫養，十五歲前都隻認佟佳氏一個外家，即便胤祯由母妃撫養，都沒怎麼見過烏雅家人。

照理，惟隻皇後的父兄，才能當我兄弟一聲外祖舅舅。不然這京裡得多少國丈國舅？

胤褆、胤祉、胤祺、胤禟所為其實都不合規矩——似明珠和索額圖的黨争可不就是胤褆與明珠來往過密所起？

母妃一貫敬慎，過去十幾年絕口不提讓我兄弟跟烏雅家來往的話，現在心思活動，自然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見不得老八、十三弟跟外家走動，衛家、章佳家聲勢漸長，她娘家烏雅氏無聲無息。

母妃想我和胤祯提攜烏雅家。

“那四哥，咱們要去嗎？”胤祥問我主意。

畢竟胤祥現跟我一樣養在母妃名下。

“去不去？”我沉吟：“如果走這一趟能讓母妃高興，也無不可。就是過去十幾二十年都沒來往，今兒因為十四弟去了就趕着過去，未免助漲舒舒覺氣焰。”

我真地很煩這個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