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有人說他也是五中的。”沈憐風說:“但是翻不着是哪屆的,你記得這麼個人嗎?學長還是學弟?”
秋少關想都沒想,就說:“不記得。”
要是他高中時候真遇着過蘇乞白,不可能不記得,那張臉那個秉性,實在讓人難忘。
沈憐風也頗為差異地說:“這人居然是哈五中的,真不應該啊,他現在都成知名歌手了,高中時候唱歌保準也牛逼哄哄的,你們五中老師不一向都是物盡其用嗎,沒道理那幾年沒在聯校歌唱比賽名單上看見這個名啊,他看着跟咱也不可能差出去三歲往上啊。”
沈憐風問:“我失憶了不成?”
秋少關淡淡說:“網上的消息能有幾個真的,之前網上還有人說我高中時候在帝都最出名的夜總會當鴨子,勤工儉學,好不心酸,但勝在會察言觀色,富婆們都喜歡給我點果盤吃。”
沈憐風暴笑如雷,整個人靠在酒台上,笑得腰直發酸,“笑死我了,得落魄成啥樣啊,都去忍辱負重當鴨子了,完了别人賞的是小費,你賞得是果盤,哈哈哈哈哈,也是邊熬夜哄富婆,邊吃水果補維c了,這幫人可真敢說啊。”
秋少關無奈地笑了笑,從酒台上拿過來杯酒,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說:“說不準網上那幫人還要要給我倆編個同校情深才一起作詞的戲碼,這戲的結局說不準還是落入情網、難以自拔。”
沈憐風說:“還真就說不準,大家都挺有想象力的。”
有幾個男生從舞池裡走過來,直奔着兩個人。
一人将胳膊搭到沈憐風肩膀上,身子也拼命往沈憐風身上貼着,他問:“你們聊什麼呢?”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秋少關看。
另外兩個也湊到沈憐風身邊,七嘴八舌道:“沈憐風,回去跳舞啊,我們等着給你錄視頻呢,新來了幾個喝酒的客人,我們還跟他吹噓你的舞姿呢。”
沈憐風瞧了秋少關一眼,問:“走不走?”
秋少關擺擺手,他從來不是愛在舞池裡和别人貼着身子擠來擠去的性格,那樣不僅空流了一身汗,黏糊糊的不舒服,而且和别人貼的太近讓他沒有安全感,他可不想再搞出個一夜情來。
秋少關說:“你們去吧。”
沈憐風幹脆利落地一手摟着一個下了舞池,還不停左右調笑。
剩下一個男孩就坐在沈憐風的位置上去,他就是方才在舞池裡跳的最嗨的那個男生,沈憐風口中說話都是疊詞的那個。
男孩笑着把手摸上秋少關的大腿,動作很輕,手停在一個位置沒再動過,仿佛就是借此來給自己的手找個支撐點,再沒其他多餘的想法了。
他說:“秋少關,和我喝幾杯?”
秋少關給他遞過去杯shot。
男孩抿嘴笑,對着杯沿喝了一口,才說:“我聽過很多White Crayon的歌,裡邊我最喜歡的就是你了,沒想到有一天還能見到你本人。”
秋少關和誰講話時都顯得遊刃有餘,他笑了聲,才說:“謝謝你了,但我在樂隊裡邊算是挺一般的那個,難得你能注意到我。”
男孩又問:“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我,以前你上高中的時候,我就在隔壁初中念書,我總是能碰着你。”
這茬秋少關還真沒料到,他怔了下。
那男孩毫不意外地笑了笑,介紹了遍:“我叫楊笙,楊樹的楊,笙箫的笙,你不記得我也正常,那時候太多人都喜歡你了,有一陣你每天都規規矩矩地等放學,準時出現在校門口的時候,我們初中好多人放學之後都等在那兒,就為了看你一眼。”
頓了頓,楊笙又說:“我還記得那時候你身後總跟着個很瘦弱的男生,那時候比起我們,他看起來更像是個初中生。”
一句話将秋少關從觥籌交錯、燈光忽明忽暗的酒吧裡快速果決地拉回了夏蟬喧嚣、時序輪替的那年小巷口。
“跟着我幹什麼?”秋少關駕輕就熟地從巷這頭繞到巷子那頭,把身後跟着他的那個人徹底堵死在巷子中央處,秋少關的校服外套沒穿着,而是松松散散地挂在肩膀上,他走路的時候,校服拉鍊就在空中慢悠悠地晃蕩着。他不疾不徐地走到那瘦弱且下意識馱着背的少年面前,看着他胸前别着的校牌,一字一頓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李、遲、明。”
李遲明的校服領口洗得發白,他始終低垂着眼看地面,像是打算從自己那雙運動鞋的鞋尖上看出個花來。
秋少關沒了耐心,他扔了句:“當時沒想救你,單純是那些人嘴欠,該打,而且你應該也不需要我救,那警車來得比我沒晚多少,要不是我跑得快,我現在都吃上鐵飯碗了。”
他和李遲明擦肩而過。
卻又在之後幾天連連撞上了這個人。
或者是在走廊裡。
或者是在操場上。
或者是在那幾個經常出事的小巷子裡。
更甚至,秋少關還在他家樓底下碰見這人了。
今天曹平海難得給他放了個假。
也不算給他放,聽說是曹平海最近在相親,晚上約了那個女人一起去看電影,也算是見色忘錢了,約個會跟毛頭小子一樣,隻顧着挑電影院的情侶場了,卻忘了那個點兒自己還要上班賺錢呢。
曹平海本來打算讓秋少關這小子頂替自己去酒台裡邊給别人調酒,後來想想,秋少關那小子調酒總愛加料,不影響味道的前提下,替代酒能用多高度數就用多高度數的,加上秋少關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店裡幾個打工的小孩還在今天請了假,也不知道今天是個什麼日子,各種buff疊全了,曹平海幹脆就一揮手給大家都放假,給店關門了,挂上個牌牌免得顧客空跑,寫着:休息一天。
但顧客都能看見這牌了,不已經白跑一趟了嗎。當然,這不在曹平海的考慮範圍内,他隻需要想晚上約會的時候穿哪件衣服、噴什麼香水,該怎麼想方設法給對方展示一下自己不凡的調酒能力就行了。
從店裡回家,他剛走到自家前面那棟單元樓,就瞧見他家單元門口正站着個瘦削佝偻着的身影,秋少關早就把這背影印在腦子裡了,五中這麼大,李遲明是他見過最瘦的小孩兒,活像是讓人虐待了一樣。
但又不像,要是真讓人虐待了,李遲明在被人堵在巷子裡扒掉上衣的時候,他就該看見他身上青紫成片的淤青了,但沒有,他身上格外幹淨,除了有些營養不良的皮膚泛黃外,沒别的顔色添綴着了。
秋少關從花壇裡邊摸了個不大的石子拿着,頗有準頭地扔到李遲明的腳邊。
小石子翻滾幾圈,最終正正好好停在李遲明的腳尖處。
秋少關想,他那麼樂意盯着腳尖看,總不至于看不着吧。
果不其然。
李遲明扭頭朝着他的方向看了眼。
李遲明很瘦,臉頰是凹進去的,眼皮也是薄薄一層,稍微一擡眼,他那雙眼皮的褶皺就能被擠壓出第三層來,偏生兩邊還不對稱,一邊是三眼皮,一邊是雙眼皮,且他那雙眸子裡淡淡的,像是沒什麼情緒的冷漠,又像是情緒反複堆疊積壓出來的麻木,顯得他整個人由内而外幹癟着,沉悶悶的,不大好看。
那雙眼睛看着自己的時候,秋少關甚至都要以為看見個留守兒童可憐巴巴等着他過去,這錯覺簡直讓他想笑。
秋少關走過去,問:“你總跟着我幹什麼。”
李遲明盯他一秒,又快速垂下眼,不說話。
秋少關真是覺得這人奇怪得很,他幹脆蹲下來,遷就着李遲明看東西的角度,從下往上去抓他的視線,問:“你是怕再被欺負,所以才跟在我後面想讓我以後還能像上次一樣是嗎?”
李遲明沒回答,像是沒聽見他說話一樣。
秋少關耐着性子等,還引導了句:“你說吧,說什麼我都不生氣,我就想知道你為什麼跟着我,你說了,以後跟着我我也不會攔你,不管你是什麼理由。”
李遲明終于有了反應——他把眼睛擡起來,視線轉移到面前破舊的單元門上。
秋少關說:“你回我一句不行?”
像是想到什麼,秋少關錯愕地問了句:“你不能是不會說話吧?”
李遲明的視線如同蹒跚學步的孩童般,磕磕絆絆地移動回秋少關的臉上,他搖搖頭,但還是沒說話。
秋少關沒轍,隻好說:“你在别的地方跟着我行,你在這兒跟着我幹什麼?跟我回家?我家的床可住不下兩個人。”
李遲明終于開口,但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聲音極低極啞,落在耳朵裡像是斷了弦卻還在被人硬拉着的木琴一般,嘔啞難聽,不堪入耳,聽在耳朵裡隻覺得像是被尖銳的沙礫磨了一遭。他說:“我住這兒。”
說完。
李遲明擡腿就走,進了那單元樓裡。
而秋少關還傻愣愣地蹲在原地,好半晌,有幾個看見他的小孩跑過來撲到他身上,好巧不巧直接就撞到他身上的各處淤青傷痕,火辣辣的疼痛感蔓延全身,他才回過神,下意識地伸手去接那幾個小孩兒,免得他們又哪下不小心就摔在了地上。
“少關哥哥!!”
“哥哥我們在摘花,花壇裡的花特别漂亮,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摘啊!”
“對呀對呀!好多花呢,紅的,黃的,紫的,綠的,還有好多叫不出來的顔色!”
“而且花花好香哦哥哥。”
秋少關彎着眼看他們在自己面前圍了個圈兒出來,但還沒待他開口,就聽見耳邊那刺耳尖銳的聲音喊着——
“乖寶!我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要撲到人家身上,很髒的知不知道!?”
秋少關臉上的笑沉下來些許,嘴角隻剩下微不可見的一個弧度,他側頭瞥了眼遠處跑過來的幾個家長,都是和他一棟樓的鄰裡,平時沒少見他打完架回來滿身是傷髒兮兮的模樣。
前面那個女人直接把話喊出來,後面那幾個雖說沒開口,但臉上也明顯帶着針對秋少關的刻薄。
秋少關慢慢收回目光,低聲對着幾個小孩說了句:“去吧,找你們家長去,别跟在我身邊了。”
說罷,他便站起身徑直進了單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