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地上幹什麼。”秋少關手裡端着盤切好的蘋果,站在小沙發側邊,順着扶手的弧度把另一隻手搭上去,他的面前,李遲明正半彎着脊背躺在地闆上,雙腿蜷縮。
聽見聲音,李遲明才投給他個視線,眼睫顫了下,李遲明的指節在地闆上輕叩了兩下,沉悶的聲響像是被拘禁的囚徒般,聲音輕得仿佛下一刻便會永遠消弭。
李遲明說:“樓下聽得到我敲地闆的聲音嗎。”
秋少關思忖數秒,走過去,盤坐在李遲明身旁,還不忘扯過來件自己的襯衣,似塞似鋪得掂在李遲明腰椎處,手忙嘴也忙,“聽得到,這棟樓裡,什麼聲響都藏不住,有時候我還能聽見隔壁那家小孩兒的哭聲,吵得人睡不好覺,你家樓上、隔壁不吵?”
李遲明坐起身,緘默片刻,眸底放空,像是在回憶自己在家時聽沒聽見過吵鬧聲,後來得到的結論是:“沒聽見過,我不怎麼在家裡。”
“不在家?那你去哪?”秋少關把蘋果盤遞過去,用盤沿不重不輕地怼了下李遲明的手指。
盤沿上沾着的涼水蹭在指腹,李遲明垂眼去看秋少關那幼稚的動作,搖搖頭,說:“我不吃……之前每天去市圖書館待到十一點鐘,才回家,也是在那兒碰見了那群人。”
“哪群人?”秋少關剛問完就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在小巷子裡欺負他的那群混混,又說:“他們就是群腦殘,下次遇見,先跑再報警。”
頓了頓,他又問:“你沒手機,上次用什麼報的警?”
李遲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地闆,“提前借同學的手機,他們跟我好幾天了。”
李遲明說這話時語氣平淡,像是陳述别人的故事,完全聽不出屬于他自己的情緒,害怕、惶恐,通通沒有。
秋少關陡然彎着眼睛,笑着往他這邊靠了靠,“想去看看他們嗎?”
李遲明盯着他,沒說話。
秋少關又說了遍:“看看他們現在在醫院裡是什麼糗樣。”
李遲明果斷搖頭拒絕,“不用,我不關心他們。”
“過去親口嘲笑一句還不行?”秋少關從盤子裡挑出來個塊頭比較小的蘋果瓣,扔到嘴裡,嘎嘣咬下去,果肉截斷的脆響陣陣起,“就像這樣,咬他們一口。”
他又從盤子裡挑出個塊頭最大的蘋果瓣,幾乎抵上四分之一個蘋果,遞到李遲明嘴邊,說:“咬上去。”
李遲明直勾勾地看着他,濃密而黑的眼睫像是打開的一扇窗,窗戶那頭是沉悶閣樓裡一隻被困了很久、饑腸辘辘的瘦貓。
窗戶這頭,是拿着蘋果的秋少關。
李遲明張開嘴,咬了一口。
蘋果很甜,微涼的汁水在口腔裡爆開。
李遲明發現,原來蘋果不都是酸的爛的。
原來蘋果很好吃。
特别好吃。
秋少關滿意地放下手,“下次有人欺負你,就像咬蘋果一樣,把他們咬爛,懂了嗎?”
“……..”
沉默地吃完蘋果,李遲明才回:“……知道了。”
那盤蘋果,全數落到了李遲明嘴裡。
李遲明剛吃完一塊,下一塊又緊跟着遞過來。
秋少關就像個沒感情的投喂機器一樣,而李遲明就是那個他想投喂得白白胖胖的流浪貓。
最後,李遲明撐得胃裡難受。秋少關又下樓給他買了盒健胃消食片。
這東西,秋少關有幾年沒吃過。
以前秋恒還在的時候,言煙在家裡做好飯菜,秋少關吃起來沒頭,每次都撐得受不了,後來秋恒就養出來個兩天就去藥店買盒健胃消食片的習慣。
秋少關幾乎是把那東西當磨牙的糖豆來吃。
後來言煙走了,秋恒死了,秋少關就沒再吃過。最初,他飯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更别說是吃撐到要吃藥的地步,再後來,他學會自己做飯,吃飯也不過是填飽肚子的程序,索然無味。
隻不過現在這道程序裡,多了個叫李遲明的。
藥片含在嘴裡,李遲明看了眼鐘表指針。
八點五十一分。
平常江婉和李年臨九點鐘左右回來,所以九點鐘就像是灰姑娘落荒而逃的節點,隻不過,李遲明的故事裡,沒有魔法師,沒有王子,有的隻有個會教他吉他的秋少關。
秋少關也注意到時間,他把藥闆塞回盒裡,“你是不是要回去了?”他把藥盒放到李遲明的掌心,又說:“你拿着吧。”
李遲明接過藥盒,仰着頭看他,就看見他已經把吉他抱起來。
秋少關說:“想聽什麼?”
李遲明說:“卡農。”
秋少關點點頭,“剛好,彈完估計就九點了。”
這就像是必須卡着節點的規定。
他比灰姑娘本身更害怕九點鐘的到來。
灰姑娘離開了他這個小房子,虛假且令人貪戀的短暫溫馨都将同海市蜃樓般一瞬消失。
他彈的很慢。
幾乎刻意壓緩了節奏。
每個音節間稍作停頓,也導緻這首童趣的歌曲讓人嘗出抹戀戀不舍的意味。
可惜李遲明的味覺很差。
他沒吃過好東西,冷不丁嘗到不一般的味道,隻會下意識地記住,而不是去詢問味道裡藏着的那些說不出的感覺。
九點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