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結束。
秋少關放下吉他,李遲明站起身。
一道門關,兩個世界,泾渭分明。
不大的房子裡,門直對着破舊的木頭餐桌,桌上放着兩個盤子,裡面盛着所剩無幾、幹硬生冷的剩菜,餐桌着上當對着盞搖搖晃晃的水晶吊墜燈,隻不過,水晶殘缺了部分,也導緻燈管暴露在空氣中大半,沒有外罩過度的白織燈色調冷得讓人牙顫。
李年臨正在廚房裡切蘋果,爛掉大半的蘋果上是刀削出來參差不齊的斷口。
他刀工差的離譜。
聽見“吱嘎”關門聲,李年臨眼皮擡都沒擡,就像是耳聾般,仍舊機械性地切着手裡的蘋果,直到切完,蘋果送到嘴裡,才有了李遲明進門後的第一道聲音。
微小的,牙齒壓着爛蘋果的沙沙聲。
李遲明走回房間。
他的房間沒有門。
空蕩蕩的門框像是一張吃人的嘴。
李遲明腳擡起那刻,整個人就被吞入腹中,不見天日。
窄小的木床幾乎隻容一人直躺,翻身都困難,但這張床也是房間裡唯一嶄新的東西,把書包放上去的時候,還有道吱呀的摩挲聲,隻不過被罩沒套、床單沒鋪,隻有個幹巴巴的被子棉芯躺在床上。
床緊貼着道牆,牆上牆皮脫落大半,如同平路上一個個極易忽視的淺坑。
而另一側牆上,懸釘着個小吊床,是個還算精細的嬰兒床,床裡随意松散着幾個小玩具。
原本,李遲明的床是個雙人床,雖然隻是家裡親手用條條木闆釘出來的,每晚輾轉翻身時吵得不行。但那是他聽到的最多的聲響了。
而如今,也換掉了。
李遲明扭頭去看門外,又低頭看了眼手裡的藥盒。
掐着藥盒的手逐漸用力。
直到藥盒表面凹下去道痕迹,他才堪堪卸力。
吊燈上的凹凸花紋将光線分割開,昏暗的光籠罩整個房間,如同張掙脫不開的網,而李遲明囿于其中,逃脫不開。
關上燈。
客廳拉長的燈影趴在房門口處,亮處尖端停留在床尾毫厘處,觸及不到床上的人兒。
倏地。
一陣吉他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李遲明方才緩緩閤上眼。
“李遲明。”一道女聲,悶悶的,聲音很低,甚至都壓蓋不住樓下傳來的吉他聲。
李遲明卻輕而易舉捕捉到,他睜開眼,看着被光映照在牆上的那道影子。過了數秒,他坐起來。
兩人對視着,誰也沒開口。
好半晌,江婉才說:“他明天過來。”
說完這話,她就放下手轉身走了。
腳步落在地闆上,沒有聲音。
這兒就像是個寂靜嶺,發出聲響是不被允許的,這幾乎是所有人默認的規矩。
可李遲明從來沒有投票決定權。
一雙腳落在地上。
李遲明下了床,他先是坐到窄床和嬰兒床之間狹小的過道裡,而後又緩慢地側躺在那兒,冰冷的溫度緊貼着皮膚。
他就像是被燙傷的人兒,終于在此刻有了些許慰藉。
江婉口中的那個“他”。
是李年臨和小三生的孩子。
顧忌着那層婚姻關系。
小三沒登門入室,但那個剛出生的孩子卻讓李年臨這個不合格的父親再次從頭擔負起了責任。
江婉大多數時候是沉默的,是順着水流在原地斡旋的小船,她不軟弱,她隻是以一種被動者的姿态接收着一切,就像當初這場婚姻就不是她主觀的選擇,而是所謂年紀到了,被一張張大手推嚷出來的結果。
而李遲明,也不過是顆逼迫出來的果實,他就是那顆爛掉的蘋果,酸澀的,不堪入口。
江婉生他那年,到了大家口中該花開蒂落的年紀,可是她還沒到學會養顆蘋果的年紀。
于是,當衆人認為她的社會責任完畢後,李遲明被困在小船上十七年。
“叩叩。”
李遲明的指節在地闆上敲叩。
吉他聲仍舊持續着,沒有絲毫停頓。
就像是大步流星的人兒從不為任何人停留。
月光碎散。
淚窩比小舟還要淺兩分。
李遲明說:“……騙人,分明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