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番外為平行世界,if 程觀強制脫離失敗,無系統,成為本世之人)
程觀再度睜眼時,是懵的。
内裡的精神海翻湧,原先若有若無的聯系徹底斷開,鈍痛蔓延。他像是被從十八樓扔下,渾身上下都碎過又重組一般。
他盯着眼前狹窄的車頂怔了片刻,剛動了下手臂,就聽旁邊傳來一個聲音,驚喜道:
“诶,你醒啦?”
一張沙漠典型的古銅色面孔闖入視線,那人頭戴軍用頭盔,脖子上挂着摘下的呼吸器,露着一口白牙,大咧咧的。
看起來是個alpha。
程觀想要坐起,肩上卻猛地一痛,嘶了聲,那人立馬扶住他:“你肩上有傷呢,放心啊,我們不是壞人……”
“對,”他旁邊的alpha點下頭,伸手揪他肩的布料:“看,肩章,我們是聯邦探險隊的人,來流沙舊址探查的。”
聯邦?流沙舊址?
程觀聽着,幾句話的信息沖得他滿頭霧水,也終于看清了身下環境。
他在一輛軍式裝甲車的車廂裡,車輛正在行進。
“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一個人在伊布遺迹附近?”那人問道。
“我叫程觀,又見觀,”程觀頓了頓,太陽穴突突地跳,“其他的,我不太記得了……”
他不是在綠洲研究院的實驗室嗎?李湖岚剝離了他的晶核之後,他應該死了才對。
那人見狀與同伴對視一眼,小聲猜測:“别是失憶了吧?”
另一個高個子摸摸下巴:“可能吧。嘶,怎麼感覺……”
這人的名字有點耳熟?
高個子又掃了擔架上的人兩眼,沒思出個結果。
“咳,那個我叫魏雲山,你好。”
開頭那人回頭,向程觀一一介紹道:“……他是于衡,他,還有前面開車的,我們隸屬聯邦探險隊031小隊,現在正打算返回中心城交任務。你是哪裡人,還記得嗎,有沒有家人?
說着,他目光落到眼前人明顯不同于他們的白皙皮膚,撓撓頭:“看你模樣,應該是原先綠洲本地人吧……”
綠洲。
程觀終于從這人話中捕捉到一個還算熟悉的字眼,确定自己沒有穿到什麼人生地不熟的奇怪地方。
他心裡松了口氣,點下頭,不太确定道:“家人…算有吧。”
“那就好。”魏雲山接着問道,“是哪裡的,叫什麼,到城裡我們幫你找找……”
“在綠洲,叫肖黎,你們認識嗎?”
程觀想着。綠洲執政官應該還是很好找的吧?
魏雲山駭住:“……”
等等,誰?
程觀見人愣住,那點笃定也消散,試探道:“那……杜水蘇?呃,還有張義勇城主……”
“……”
沉默繼續蔓延。
等到程觀開始暗暗自我懷疑時,于衡忽然一拍手,激動地抓住魏雲山的胳膊:“這……這不是那誰,那誰的名字!”
魏雲山還在維持着雷劈的表情,呆呆“啊?”一聲。
于衡把人拽過去,背着程觀說話,拍魏雲山腦袋瓜,壓着聲音:“你訓練的時候又走神了是不是?洛總隊帶我們的時候,總提曾經探險隊總隊長,憶往昔念今人的,那人不就是叫程觀!”
魏雲山揉揉被拍的腦袋,想起來了,又皺眉:“不對啊,這人不是死了嗎?”
于衡也想到,跟着擰眉。
的确,聽他們洛總隊講,曾經的程隊在異化生物災難爆發時犧牲了才對。
“或許隻是重名?”
可人要找的無不是當界大人物……
聯邦執政官,沙漠城城主,聯邦理事會主席。
魏雲山忽地冒出一個猜測,喃喃:“他剛剛說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兩人相視,默默埋下警惕的種子。
——這人大概率不是精神失常,就是想要冒名攀關系。
程觀見他們轉過去私下嘀咕,便開始打量車内,視線掃過幾個上鎖的箱子,緩緩落到一個電子時鐘上。
388年4月2日,14:38:45。
果然。
盡管已經對眼下異狀原因猜到七八分,但看到這個時間,程觀心還是微微一顫。
七年。
自異化生物災難爆發,已經過去了整整七年。
程觀按下心中怅然,暗暗深吸一口氣。
照剛剛那兩人對他口中人名的反應,這些人應該都還活着,甚至是很知名的人物。
那就好。
那邊兩人對完信息,轉過來,魏雲山開口道:
“這個,程先生啊,經過我們讨論,你的情況有些特殊——”
話音未落,車輛突然猛地一刹車,車内人登時被慣性拉扯,向一旁側去!
程觀抓住把手,穩住,扭頭看到車内兩人的神情嚴肅起來。
駕駛室的聲筒傳來聲音,報告道:“前方紮帶,有埋伏,前方西側九人,東側六人,後方有車隊,堵了路。”
魏雲山暗罵一聲:“這都快到境内了,還敢攔?”
于衡沉下臉,扛起槍。
前面駕駛室又道:“已經呼叫邊關軍防,大約十分鐘後到。”
外面炸起槍聲。車子轉向倒退,魏雲山叮囑程觀道:“你待在裡面,不要動。”
于衡戴好耳麥,拉住車門:“走。”
裝甲車悍然側到道路外,作勢撞入西側林中。
輪胎摩擦出尖銳爆鳴。
那九人不得不避讓,刹那間暴露蹤迹,與此同時,裝甲車後門霍地打開,魏于兩人跳下,利落在地上滾了一遭,趁其不備之勢,精神力鋪張開來,擡槍掃射!
軍用晶能槍經過七年疊代,威力早已不同往日。
眨眼間,槍口火花閃過,兩人配合默契,迅速解決對方五人。
“五死一傷,”于衡時刻報點,“九點鐘方向一個。”
魏雲山守住後方,精準射擊,嘿一聲:“三殺。”
“小心,對方車隊要圍過來了。”
裝甲車攔在車隊前,護住身後剛剛清理出的區域。車内程觀聽着外面動靜,精神力細絲無聲爬出車門外,探向不遠處,忽地皺起眉。
他站起,試探摸向這新型裝甲車壁一處,果然摸到了備用武器箱卡口,斷然一拉。
激烈的槍聲還在繼續。
魏雲山貼着樹幹,手上晶能槍發燙。
他利落打開槍匣,咔咔兩聲,換掉耗盡的晶核,旋身對槍。
砰。
一人倒下。
魏雲山餘光掃到裝甲車後方,瞳孔驟縮。
東側幾人不知何時摸了過來,一人抓上了裝甲車後門。
“于衡!”
于衡也看到了,但他被對方火力架着,沒法露頭。
僅憑他們兩人,還是沒法對抗對方壓倒性的人數。
魏雲山心懸起,握緊槍,正要咬牙頂風拼一把時——
砰!
摸上車門的那人兀然倒下,巨大沖擊頃刻轟爛了他的腦袋。
魏雲山動作一滞,瞪大了眼。
車廂内,程觀已然架起了一把重型晶能槍,秒殺一個,又趁着車門彈開之際,瞄到了遠處駛來的車輛。
砰!
晶能彈霎時閃至車輛輪胎底部,猛地炸開!
重型晶能槍威力的确大。
幾發接連的精準晶能彈,毀了他們前來的大半車輛。
于衡沒愣着,趁此空隙露頭,轉眼擊倒裝甲車後的另幾人。
魏雲山亦接着配合,徹底清理了林中埋伏的人,耳麥乍響他的短暫驚呼:
“這麼準?!”
如此情形,對面已蒙生退意。此時,空中直升機的聲音漸近。
“邊防來了!”
緊繃的兩人同步松了口氣。
邊防前來支援,火力登時碾壓對面,清肅現場。
片刻,為首軍車跳下一人。
魏于兩人已經重返裝甲車後面,程觀正在收槍。
他臉色有些蒼白。方才重型晶能槍的後座力全部壓到了他受傷的肩膀上,傷口又滲出血來。
“你你…程、程先生你,”魏雲山看着他熟練的收槍動作,震驚得無以複加,結巴半天憋出來句,“……你沒事吧?”
他腦子轉着一個瘋狂的念頭。
方才那幾槍的專業程度,别說普通人,連他都難做到。
于衡顯然也是這個想法,整個人身形僵直,見程觀搖搖頭,又問出句廢話:“你、呃,您會用槍?”
不對。
應該是不但會用槍,還對軍用裝甲車了如指掌,能找到武器暗箱,組裝起槍支散件,裝上彈藥。
“嗯,”程觀坦誠道,“這把有些不太熟悉。”
這七年軍備變化不小,這槍的威力準頭他險些沒抗住。
“程先生,你……”魏雲山咽口唾沫,“真是程先生啊?”
程觀:“……?”
于衡拍了把旁邊的人,讪笑:“他剛剛被槍響轟傻了,胡言亂語,不用理他。”
“程先生你……”
駕駛室的隊員走了過來,打斷道:“你們幹嘛呢不去跟邊防打招呼?”
魏雲山擺下手:“先等——”
咚!
身旁忽然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響。
在場人一側頭,便看到了神色怔愣的洛總隊。
他手還維持着提槍的姿勢,槍卻已經孤零零地躺在了地上,兩隻眼直直盯着車廂中的人。
“洛總隊,”駕駛員見狀吓一跳,“你這是?”
然而他話音未盡,就見他們洛總隊兩個大跨步越過地上的槍,閃至程觀眼前,眸色閃爍,聲音緊繃:“你……”
程觀卸好了槍,擡眼瞧見沖到眼前變化不小的人,也愣了愣。
他對洛平的記憶還停留在張城主的一句:洛平沒進關口。
如今,洛平較之前幹練了不少,眼角多了細紋,眼中沉着七年時間的閱曆。
他揚起淺淡的笑,安下心來,坦誠道:“……好久不見,洛平。”
“你、你!”洛平簡直要被震傻了,眼前人的模樣霎時同記憶重疊,絲毫未變,“程觀,你!——”
“你沒死?!”
可綠洲那小子的瘋樣作不了假,人明明死在了實驗室:“不對,不對……”
嘀咕了兩句,洛平忽地想起程觀在綠洲假死脫困的往事:
對了,這人又不是沒有過先例!
“關于這個……其實我也不太清楚,”程觀無奈,“我一睜眼就是現在這樣了。”
不過他這樣确實詭異得很。所以程觀貼心地補充一句:“需要我證明一下自己嗎?像是,你去前線支援的時候我給了你什麼——”
其實不必。
與他相熟數年的洛平又怎會看不出。洛平向前一步,攬住了程觀,狠狠拍他肩膀,眼眶濕熱:“你小子!好好,還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程觀被他拍得吃痛,嘶了聲。
洛平一把碰到濕潤肩頭的血,一驚,立刻後撤,緊張道,“你肩怎麼,受傷了?剛剛那幫人弄的?”
說着,就邊咬牙去拿槍邊罵,沖勁上頭:“靠,幾條殘留的臭蟲還到邊境附近耀武揚威來了,這次老子非要趕盡殺絕,殺穿他們——張隊長!”
眼見人就要揚聲喊人下令,程觀連忙拉住:“诶,不是,這傷早就有了……”
沒記憶的他解釋不清,沖旁邊呆着的兩人遞了個眼神,魏雲山啊一聲,收到信号,快速道:
“是的,洛總隊,程先生的傷在上車之前就有了,傷口應該是被遺址殘留的異化生物所傷。”
洛平頓住。
那邊張隊及時回聲,扛槍跑步過來:“怎麼了,洛隊?!”
洛平咳了聲,一揚手:“留下一隊清理現場,其餘人收隊。”
“是。”
洛平今日隻是恰巧在邊境來處理事務,本來已經打算回中心城,沒想到碰到緊急呼叫,正好來了這一趟。
襲擊裝甲車的人是七年前,礦場事件遺留下的極端分子,目标是裝甲車箱中來自遺址的異化生物樣本。
在實驗室得到程觀的晶核後,戰中晶能資源得以持續,人類将戰線逐步推回,包圍縮小,抵抗過數波異化生物浪潮,終于在兩年後,結束了這場曠日持久的戰争。
這兩年中,沙漠綠洲亦徹底聯合,成為這片土地的唯一政體,人類聯邦。
自此,流沙内部空間折疊完成,詭異的能量場基本消失,成為聯邦境外的一處獨特遺址。
遺址仍殘留異化生物,不過已不成威脅。甚至這些年起,黑市竟然開始以異化生物為噱頭,暗中流入其皮毛甲殼晶核等違禁品,哄上高價,借此斂财。
聯邦近日正在處理相關事宜。
程觀坐上車,曾經貧瘠幹涸的沙漠之地已大多被綠色覆蓋。
——聯邦研究院戰争結束後一年便開始利用曾經封存的流沙研究資料,着手解決沙漠化,成效顯著。
車輛跨越邊境叢林,穿梭關口,車窗倒映出沿路建築的光影。
他回到了曾經獨一無二的綠洲區域——如今的中心城。
*
“這是上個月财政報告……”
曼欣——現在聯邦的總秘書官,聽着耳邊人的彙報,揉了揉額角,擺擺手:“去吧。”
今天又是她要忙得頭暈眼花的日子。
自從七年起,每幾個月,都要有這麼幾天。
甚至這幾年,這樣的日子愈發多了。
alpha雖然生來具有較常人更強悍的身體和晶核,但他們也付出較常人更多的代價,痛苦不曾寬容他們。
更何況……那位還是沒有伴侶安撫的S級alpha。
她見過那一沓比聯邦年終财政報告還要厚的病曆本,其中精神類的處方更是大頭,各類副作用頗重,看得人頭皮發麻。
有時候,她都覺得,這樣還要堅持的人很可怕。
因為,活着似乎對他已經在自我折磨。而他……還在偏執地孤守一處,一處已成墳墓、隻餘鬼影的地方。
不是在等待。等待還有期望,可期望已經死了。
他隻是在守着而已。
七年前的那一天,前線災難洶湧,滅頂的恐懼籠罩這片土地上空,改變的希望誕生,所有人得以前行,來到新生未來,隻有一個人——被殘忍又悲憫地留在了原地。
曼欣歎息一聲。
此刻,她隻慶幸自己是個beta。
少了信息素的生理折磨,總歸好些。
她捏捏鼻梁,随手接了通訊,以為是财政部的回執:“喂,秘書處,說。”
“……”
卻不曾想,這通電話帶來的卻是一個驚天炸彈。
曼欣動作頓住,懷疑自己幻聽了:“……什麼?”
誰要找執政官?
曼欣看了眼桌子上電子時鐘——時間正确,不是381年。她在辦公桌前沉默良久。
難道她也忙瘋了,在做夢?
*
白樓住所。
空蕩的客廳中,一隻手環孤零零地躺在玻璃桌面上,伴随着嗡嗡震動,響了幾遍。
樓上,空了的抑制劑針管當啷一聲,被丢進了垃圾桶。
alpha身形高大,深色家居服勾勒出其寬闊脊背。
曾經淩厲逼人的面孔褪去青澀,在時間打磨下,愈發深邃,所有情緒積澱漆黑眼中,邊角風化,漸漸内斂,沉默更甚。
消毒棉潦草擦過臂上的針孔,帶過一道淺淡血迹,也被丢進了垃圾桶。
肖黎今天感覺還好。
滿室的信息素被壓在一個岌岌可危的界限前,反而沒了平日的躁動,安靜了下來。
他看着櫃中那些壓制精神活動的藥瓶,頓了頓,沒有動。
今天,他想見他。
肖黎下樓,來到流理台前,将準備好的材料倒進榨汁機,啟動。他拿出杯子,杯底輕磕到理石桌面,發出輕響。
片刻後,淡綠色的液體被傾倒杯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