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紹俞笑意盈盈:“今日冒昧請顧大人前來,是為了給家中的不孝子侄們向大人讨一個方便。”
他的話落,在場的鹽商紛紛應和。
顧啟章笑着打太極:“諸位放心,這個案子,一切按照本朝律法來辦,非萬不得已,我絕不會動用私刑。”
這次秋闱放榜,許多平日裡品學兼優的學子落榜,上榜的多是揚州府鹽商的子弟。落榜的學子不滿,大鬧孔廟,德淵帝震怒,下令徹查,才給了他一個南下當欽差的機會。
這群鹽商什麼意思,顧啟章心裡跟明鏡似的。無非就是讓他盡快定案,最好是能給那群鬧事的學子安個栽贓陷害的罪名。
見顧啟章不咬鈎,屋裡的鹽商面上有些不快。
顧啟章隻當沒看見。
凝滞的氛圍中,盧首總再度笑吟吟開口:“顧大人的為人,我們自然是信的。就怕大人受了這群酸儒蒙蔽,真覺得家中子侄們不學無術,被這些先入之語左右,影響了判案結果的公正性。”
顧啟章聽得想笑,這盧首總真是好大一張臉,居然能說出家中子侄被誣陷的話來。他這樣想着,卻頻頻點頭:“盧首總說得有理,身為欽差,我确實不該偏聽偏信。”
盧首總打量着他的臉色,見他滿臉受教,一時分辨不出真假,便擡起眼皮觑了一眼王心誠。
王心誠微不可察地颔首。
盧首總瞬間心領神會,拍了拍手。
立馬有人畢恭畢敬地捧着匣子上前,遞到了顧啟章面前。
“小小心意,還望大人笑納。”
顧啟章擡頭,發現王心誠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坐直了身體,正直勾勾地審視着自己。
顧啟章心髒猛地一跳,下一刻表現得急不可耐,伸手打開了匣子。
耳邊漸漸聽不見喧鬧的聲音了。
喬嶼腳尖輕點,從屋頂下來,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不多時便見顧啟章抱着一個匣子從樓裡出來。
濃濃的夜色之下,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又收了什麼東西?”喬嶼盯着他手裡的匣子,一字一頓問道。
“伍字雨的《卧欄聽風圖》。”
顧啟章聽出她話裡的森冷寒意,知道明早一頓鼻青臉腫少不了,不由暗暗叫苦。
喬嶼不懂字畫,但是伍字雨的名字還是聽過的,前朝大才子的東西拿來賄賂貪官,必然有市無價。
喬嶼手臂上青筋繃起,垂下頭遮掩住一瞬間生出的殺意。她奉師命下山保護的是她師傅口中的好官,不是來助纣為虐的。
顧啟章敏銳地感受到一股濃烈的殺機,腳下不受控制地連退好幾步,謹慎地盯着眼前的人。
“怎麼了,大人?”喬嶼緩慢地擡起頭。
顧啟章心髒一陣“砰砰砰”狂跳,眼睛死死盯着她手裡的劍,打定了主意她一有什麼動靜,他就放聲高喊。
在他一眨不眨地注視下,喬嶼笑了。
這個笑容在顧啟章眼裡不啻驚雷,他轉身就跑,還沒來得及張口呼救,被喬嶼一個伸手攥住衣領拎了回去,三兩下點住了他的穴位,讓他不能動彈。
“噌——”震耳的劍鳴劃破寂靜的長夜。
喬嶼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慢慢舉起了手中的劍,狠狠劈下。
劍氣直沖面門,激得全身汗毛直豎。顧啟章驚恐地瞪大雙眼。但是想象中的疼痛卻久久不至,顧啟章回過神,後知後覺地發現他能動了。
他擡頭,發現喬嶼握着劍站在他身前。而喬嶼前面是兩道被月色拉長的影子。
一個高,一個矮。
“是顧大人嗎?”蒼老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喬嶼驚疑不定地打量着眼前的一老一少。
老的看上去身體孱弱,幾步走過來,還在微微喘氣;小的身高隻剛過喬嶼的膝蓋,臉上沒有幾兩肉,瘦得兩頰凹了進去。
這樣的殺手,聞所未聞。
喬嶼眼睛還落在她們身上,手中的劍已經慢慢放下。
“我是。”顧啟章從她身後走出來,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一老一幼,“你們是?”
老婦人快速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顫巍巍地領着身邊的小女孩一起噗通跪下,“我們是前些日子帶頭鬧事的秀才何智青的家人。”
她一邊說着,一邊将手伸入袖口裡,掏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銀票,在衣服上抹了抹,小心翼翼地遞到顧啟章面前,笑容讨好:“這是村裡人給大人的一點心意。”
顧啟章怔住,瞥了喬嶼一眼。
喬嶼冷冷地瞪着他。
顧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