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聲的宣召,從殿内一直傳往殿外。
帶路的小太監步伐匆匆,引着喬嶼和顧啟章跨過一扇又一扇宮門。一直到太和殿前,他才止住腳步,低下頭,擡起手臂,示意他們進去。
“多謝。”顧啟章客氣地一拱手,跟喬嶼并肩跨過正殿的門檻。
腳踩入太和殿地面的一瞬間,喬嶼聽到了“嘀嗒嘀嗒”的聲響。
這是——
喬嶼擡起頭循聲望去,看見了一座挂在牆上、純金打造的洋鐘。
洋鐘的鐘擺正在左右搖晃,而洋鐘旁邊坐着昨天見過一面的九王爺李連祯。
李連祯的左手邊同樣坐着一個人,那是一個白了胡子的老人,穿着跟李連祯一樣的正紅色官服,後背挺得筆直,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年紀雖大,身子卻很是硬朗。
能跟李連祯并齊座位,還坐在大殿右側的,應當是當朝首輔羅敏道了。
想着,喬嶼還要細看,突然感受到一道凝視的目光打在了身上。
喬嶼看過去,發現注視她的人,高坐在大殿正中的龍椅上,一身玄色鑲金的龍袍,戴着冠冕,留着一把白了一半的胡子。
光看年紀,德淵帝李裕要比羅敏道年輕,眼下卻烏黑凹陷,嘴唇沒有血色。
這分明是縱欲過度,傷了身子骨的表現。
喬嶼微微蹙眉,忽然感覺袖子被身旁的顧啟章輕輕拽了一下,她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龍椅上的德淵帝先擡起了手,緩聲道:“不必多禮了,太子都跟朕說過了,他們江湖人随性慣了,不懂朝廷規矩,也算情有可原。”
“是。”顧啟章忙躬身應答。
喬嶼跟着微微低頭,再擡頭時,對上了站在德淵帝旁邊、太子李希源的目光。他今日也穿了官服,赤色圓領龍袍加身,配以烏紗益善冠,襯得整個人越發俊逸尊貴。
他眼裡含着微微的笑意,沖喬嶼和顧啟章輕輕點頭。
“你叫喬嶼?”龍椅上的德淵帝将他們的動作盡收眼底,又問道。
“是。”喬嶼颔首。
“此次欽差大人能平安回來,多虧了你保駕護航,你有功勞,朕應該賞你。”
德淵帝慢吞吞說着,遞了一個眼神給站在他左手邊的大太監:“王全,去把朕珍藏的那把寶劍拿出來。”
王全恭謹地應了聲,轉身要走,卻聽喬嶼高聲開口:“公公且慢。”
他停下腳步,卻不看喬嶼,而是望向德淵帝,等到德淵帝給了他一個眼神,才朝喬嶼瞥去:“喬嶼姑娘有什麼話,請說吧。”
“皇上垂愛,喬嶼感激涕零。”
這話聽着耳熟,顧啟章心裡一動,側目看着她,卻見她忽然單膝跪下,不禁一怔。
“喬嶼不要賞賜,隻要皇上一道旨意。”喬嶼從衣兜裡掏出了一張信封,雙手捧着舉高過頭,抑揚頓挫道。
殿内衆人因為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都看了過來,眼裡神色不明。
喬嶼挺直腰杆,迎着德淵帝沉沉的目光,不閃也不避。
殿内沉寂下來,喬嶼又聽到了洋鐘擺動,發出來的當當聲。
片刻之後,德淵帝終于沖着王全招了招手。
王全垂着頭,下了台階,接過喬嶼手中的信封,呈到德淵帝面前。
德淵帝一邊拆開信封,一邊開口:“起來吧。”
“謝皇上。”
德淵帝抖開折起的信紙,低下頭,一個字一個字細看,等到全部看完,臉上的表情漸漸凝固,最後“嘩啦”将紙張一抖,怫然擡起頭,眼睛中仿佛含了閃電,直直地射向喬嶼:“這紙上所說,可有半句虛言?”
“絕無虛言。”喬嶼铿锵應道。
“好、好啊!”
德淵帝重重喘了一口氣,一直坐在位子上的李連祯和羅敏道一下站起了身,李希源和王全也躬身垂下頭。
德淵帝餘怒未消:“太子,你來看,看完再給閣老和你九叔,你們都看看。”
“是。”李希源接過他手裡的信紙,細細看完,皺着眉,遞給羅敏道和李連祯。
羅敏道一看完,整個人直接伏地,跪倒了下去:“趙知府是微臣門生,這個畜生在揚州徇私枉法,貪贓舞弊,陷害忠良,是微臣失察。請皇上準許微臣辭官受罰。”
李連祯也跪倒在地,“皇上,臣弟身為次輔,身上也擔着監察百官的重任,未能查出趙知府這樣的朝中蠹蟲,臣弟也有過錯,請皇上治罪。”
李希源低頭看着他們,又瞄了一眼德淵帝,見他遲遲沒有反應,不禁攥緊了手指,接着一掀衣擺,跟着跪下,高聲求情道:
“父皇,閣老和九叔雖有失察之過,但趙知府所犯重罪畢竟多受前閣老羅又東庇護。到了閣老和九叔入閣之時,趙知府已經學會夾起尾巴做官。依兒臣看,閣老和九叔該罰,更該罰的卻是那豬狗不如的趙知府。”
他這一番話擲地有聲,聽得德淵帝閉上眼睛,又慢慢睜開:“罷了,都起來吧。”
三人謝恩之後,緩緩起了身。
羅敏道起來的最慢,身體顫顫巍巍打擺,李連祯伸手過去攙了他一把,他才站定。
“既然太子求情,你們二人暫且還在内閣當差,各罰俸一年,記一次過。”
這處罰不痛不癢,羅李二人應了,李希源輕輕籲了一口氣,卻聽德淵帝接着道:“還有,以後内閣的票拟呈上來之前,都交由太子先過目一遍,太子大了,也該曆練了。”
李希源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