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一沉,這就開始把心愛的部下支開,把即将到來的橫濱戰場留給太宰和織田作了:“是嘛。”
他煩躁地抓了一把鮮亮的短發:“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笑嘻嘻地表示半夜上廁所忘記開燈,撞到膝蓋了。中也嗤之以鼻:“不想說就算了。”
“……”
“中也,”我突然道,“我猜你還要在彭格列再待一段時間吧,可是我要離開了。”
他的腳步停下:“從剛才我就有這種預感,所以呢,你是來告别的?”
他的笑容中帶着一股鋒利的野性:“從那麼高的地方還背着一把輪椅跳下來算什麼,你在耍我嗎?”
“當然不是,”我誠實地回應,“因為我相信你會接住我。我也的确沒有騙你,我到了必須要走的時候了。”
他的眼睛爆發出一瞬間的光亮,真誠得讓我無法直視,接着變得荒涼而乖戾:“為什麼?”
“為了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我說,“為了改變他即将到來的凄風苦雨的命運。”榮格有一個理論,命運是人面對一件事時,按照過往的性格和邏輯會做出的行為。
“你都說是命運了,”他古怪道,“命運是那麼好改變的東西嗎,自大狂?”
我說我不管,他先是露出了惱羞成怒的表情,看到我被拷在輪椅上的手腕,不知怎麼的又笑了:“這個你打算怎麼辦?”
“把你的領針借我一下。”
我花了三分鐘打開,中也皺眉,我還感動了一下,以為他為我被學弟大搞特搞囚禁普雷的遭遇憤憤不平:“不會是那條青花魚教你的吧?”
我:“……?不譴責你的東道主嗎?”
中也說一定是你把人家逼急了,我還不知道你?他又說剛剛為什麼不解開手铐,果然是在耍他吧(我忘了自己有這項技能)。
果然臭男人天生是利益共同體。
他的發色在綠得油亮的夏日流水花園顯得濃烈,我和他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中也說:“這就是我和你了嗎,每一次都是短暫的相遇,每一次你都在心急火燎地逃跑。”
我說這次不是:“也許在平行世界,我沒有受傷,聽見了你的名字會心虛地躲到桌子底下。接着你會發現并且大罵我是膽小鬼,轉身就走。我在桌肚裡幡然醒悟,意識到你是我一生的真愛。我會從窗戶跳下來,你也會氣急敗壞地接住我,隻不過這次沒有附贈一把輪椅。”
“但我們不身處那樣的世界?”
一個月前的晚上,我所目睹的陰謀改變了原有的軌迹:“不。恐怕我欠你一句對不起。”
“得了吧,”他懶洋洋地揮手,“你隻是在我和你之間選擇了自己,僅此而已。”
“你還記得我問的問題嗎,如果有一天我們是敵人怎麼辦?”
中也的口吻恍若漫不經心,在很短的時間内褪去溫情的影子,從夏天的海變成結冰的海:“你又要為了男友和港-黑作對了嗎?”
我:“……”壞了,他怎麼還真猜出來了。
我若無其事地說:“隻是對未來産生了合理的懷疑。假如在将來,你跟我變回敵對關系,比方說我殺了森先生…”
“我會毫不猶豫地宰了你,”港-黑的幹部平靜地說道,“然後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委婉地表示:“要不還是換我記住你好了。”
我和他像兩個精神失常的殺手一樣同時大笑。我有種預感,這才是我和中原中也真正互相理解和體諒的一刻。
“但在那天到來之前,”他把一枚和我眼睛顔色一樣的鑽戒放進我的手心。它看起來太熟悉了,棱角分明,我的手上甚至有被機關劃傷的口子,“你就暫時替我保管一下好了。你小心一點,我特地請工匠設計了刀片,藏在...”
“我知道在哪兒。”我溫和地接上,珍重地阖上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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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來的時候一樣,我的行李不多,收拾起來不費力。在我去十代目辦公室的路上,六道骸神出鬼沒地倚靠在窗檐:“你現在開心了?把所有人耍得團團轉。”
“是的,”我說,“我也會想念你。總有一天我會為你重返那座洗澡甚至不提供熱水的監獄,你願意等我嗎,還是你情願自己出來?”
骸氣沖沖地說了句“誰會來找你”。
這就是要我去拯救他的意思了,我的考公之路命中就此中斷。
我在十代目的辦公室扣了兩下門,綱吉低沉地說了句“走開”,轉身就走顯然不符合我獨斷專橫的人設,我推門而入。
“學姐記得我們在電影放映室遇見的那一次嗎,”他背對着我坐在高背椅後,皮質的棕色椅背擋住他的身影,“當時我覺得這個人到底是誰呀,有什麼資格對别人指手畫腳。現在想起來,我隻是不甘心承認你說得都是對的。”
我繞過寫字桌站到他面前,本想去揉他的頭發,想到年輕人微妙敏感的自尊心,改成拍了拍他的肩膀。青年特有的硬邦邦的肩膀,骨骼單薄,從此要承擔起敵人和友人的生命之重。
他依戀地把臉貼在我的手背:“我以為你會不告而别,我情願那樣。”
“不是對你。”我說,看向房間牆上懸挂的曆代首領的照片,從最初賦予綱吉血緣和力量的創始人,酷似Xanxus的二代目……唯一的女性八代目,很快會再添一幅過分年輕的畫像。
無論卸任,哪怕死,他将被永遠釘在牆上。
我把目光轉回年輕首領:“你知道嗎綱吉,我這次來西西裡完全不是來配合Reborn鞏固你想法的。隻是以一名受信任的前輩的姿态,确保你做出的是一個完全出自自身意志,并且成熟的決定。”
“如果你說你現在不想當彭格列十代目了,想去迪士尼門口賣爆米花,我們…”我沒有能繼續說下,綱吉抱住了我,以一種十分壓抑的力道和表情。
“謝謝,”他傷心地說,“謝謝你還會給我一個反悔的機會。”他的表情和當初放映室那個怯懦的流淚少年重疊在一起。
綱吉說,他這一個月來都很生我的氣。
“明明約好了攝影師,要在畢業那天拍照,”他勾出内袋裡的銀懷表,“照片存在哪裡都想好了。我可以那一次的缺席,視作學姐回來補拍的承諾嗎?”
這是可以說不的嗎,我的額頭沁出冷汗,總感覺我應該習慣了:“要不你先去把門鎖上吧。”
綱吉:“?”
“是禮物。”我把紮着緞帶的紙盒推到他面前,“還記得有一年你稱贊我的眼睛,我掃興地提到土耳其人會把玻璃護身符做成藍眼睛的形狀,戴在身邊,一旦破碎就形同擋災嗎?”
去年我在卡帕多奇亞坐熱氣球。下了熱氣球,向導給我們開了香槟切了紅絲絨蛋糕慶祝這趟奇幻之旅。我才望見荒原上有一棵樹,枯瘦的樹枝挂滿藍眼睛的玻璃片。坐熱氣球必須起很早,天還是黑的,我們已經登上吊籃升入寒涼的半空,裹着大衣剛好看見水平線上升起的紅日。荒涼的石灘被彩色熱氣球裝點,一擡頭能看到驅動器點燃的旺盛的火。
樹是當地民宿主人種的,她說但凡她家有一位成員去世都會種一棵樹,在每一個孩子生日的當天,會由他們親手挂一片玻璃藍眼睛上去。生死在一棵樹的身上相逢了。
“我問她有沒有庫存的護身符,”我有些不好意思,“中間的瞳孔其實是我後期鑲嵌的振金,你把它放在上衣的左口袋,萬一有狙擊手想靠暗殺十代目出名呢…”
我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的額頭貼在我的額頭上,眼淚打濕我的面頰,擁抱的力道很重,他忘了我的肋骨剛長好,我也就不提醒他了。悄聲道:“千萬不要告訴别人。”
綱吉說:“絕對會炫耀的。”
OK,那我還是快點跑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