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衆女回到映波亭,比試終得以正式開始。
白芷蘭排在第十位,是最後一位作詩的。
等候之際,她聽聞宮人将依次高聲朗誦各人的詩作,心中愈發緊張。
——這簡直是公開處刑啊!
眼見離她的順序愈發逼近,排在第八位的女子已然上前,流暢地寫下兩句,交由宮人高聲宣讀:
“工部尚書之女,李娘子,賦詩一首:
秋風拂面桂花香,滿池金點似星芒。
奕奕鱗光騰細浪,翩翩丹楓入夢長。”
白芷蘭不由贊歎道:“真是好詩,真浪漫。”
她身旁的一名女子卻輕笑道:“閨閣女子的懷春之情,終究是格局小了。白小娘子你來的晚了,未曾見得賀小娘子的佳作,那才堪稱上品。”
随即她又歎道:“不愧是賀大學士之女,果真不負盛名,本次頭名非她莫屬了,我等都不過是陪襯罷了。”
話音剛落,那女子也上了台,寥寥數筆,便寫下:
“千魚翻波逐桂影,萬裡歸鴻望重陽。”
白芷蘭這才忽然想起,這位乃是鎮南将軍之女,想必因父兄平定叛亂未歸,至今中秋未能團圓,故而才寄情于詩,盼望重陽。
下一位,便輪到她了。
聽過前頭幾首佳作,白芷蘭已冒了一額頭細汗,愈發覺得自己的詩拿不出手。
但事已至此,橫豎都是一刀,她也隻能硬着脖子上了。
白芷蘭深吸一口氣,緊張地接過筆,忽然憶起那段在女子學堂的短暫時光,師傅曾教過作詩,說要平仄對仗,情景交融。
可她讀的詩詞本就不多,既不曾寄望有個素未謀面的人随楓葉入夢,也無遠在他鄉的親友,需寄情于鴻雁盼歸。
方才她與阿沅在湖邊小憩,見金黃桂花、火紅楓葉,翩翩随風飄落湖面。錦鯉在水中悠然遊動,卻無人捕捉它們。
一名老漢揚手撒網,網中撈起的湖面飄落的桂花楓葉,仿佛将滿園秋色一網打盡。
偶然撈起一條錦鯉,老漢卻搖頭,将其放回湖中,似乎知曉其味道不佳。
想到此景,白芷蘭心中卻波瀾不興,見水是水,見魚是魚,情思絲毫未動。
她隻得凝神定氣,老老實實、一筆一劃地認真寫道:
“一池錦鯉難下咽,不如結網捕秋光。”
這詩剛一念出來,便引得陣陣笑聲。
白芷蘭不禁有些窘迫,摸了摸鼻子,放下筆,端正立在一旁,等待評審“發落”。
第一位評審是名聞遐迩的閨塾師,專教世家貴女詩詞文章。
她秀眉微蹙,淡淡道:“立意不高,詞句不雅,布局不緊,是為——下品。”
白芷蘭點頭,虛心領受。
第二位評審是女子學堂的師傅,歎道:“此詩……白小娘子還是多讀些名家之作吧。”
白芷蘭低頭行禮,謙遜道:“師傅教誨的是。”
原本評審僅有這兩位,但七公主突然到場,便成為了第三位評審。
白芷蘭擡眼看去,隻見一位年約八歲的少女端坐中央,身着藕粉色絲緞羅裙,上繡金絲銀線荷花遊魚,佩戴瑩白珍珠項鍊與手串,頭梳雙丫髻,以荷花形珍珠發钗盤發,看起來典雅又俏皮。
——正是那位八歲便能作詩的七公主。
隻見她接過白芷蘭的詩作,眉間微蹙,繼而掩嘴輕笑道:
“這位姐姐的字尚可,詩嘛……寫景不美,寫情不深。”
白芷蘭早有預料,連連稱是,心中隻想速速聽完批評好離開。
“但是,”七公主忽然道,“立意倒是新穎。”
她身後的一名白衣女子微笑道:“這位小娘子确有獨到見解,往常詠錦鯉者,多贊其形,而未曾思其味。此二句又化用‘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頗有禅意。”
白芷蘭認出那白衣女子來,正是賀大學士之女,才華橫溢的賀小娘子。也是先前朝靳紅英揮手那人。
七公主點頭,揚眉一笑道:“詩須有神韻,最忌闆滞千篇一律。我倒是喜歡這首,就評為第五名吧。”
白芷蘭忙作感激涕零狀,将生平所會的恭維話語盡數奉上,才心滿意足地離開映波亭。
一出亭子,見樹蔭下站着幾位熟悉身影,白芷蘭心中一喜,連忙迎上前去:
“你們都比試完了?如何?”
盧霖杉裝模做樣地搖着扇子,劉清岚謙虛地微笑道:“尚可。”
隻有周行大聲嚷道:“他們都拿了第一!”
見阿沅也在旁點頭,白芷蘭拱手道:“如此厲害!恭喜二位!”
“你呢?你拿了第幾?”周行問,“莫不是倒數吧?”
白芷蘭橫他一眼,道:“我可是拿了第五!比你的名次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