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她再也支撐不住,眼一閉,頭一歪,沉沉睡去。
阿沅見狀,迅速伸手扶住她的頭,不讓她直直倒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在床上,枕頭墊好,動作溫柔而輕緩。
凝視着她恬靜的睡顔,阿沅沉默良久,最終長歎一聲,正要習慣性地皺起眉,卻在瞬間停住,仿佛記起了什麼。
他輕輕拉過一旁的被子,替她掩好。
轉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正欲躍出,卻忽聽床上的白芷蘭在夢中低喃:
“娘,頭發紮得太緊了……”
阿沅動作一頓,猶豫幾秒,終是一隻腳跨出了窗棂。
但白芷蘭的夢呓聲再度響起:“娘,我頭皮疼……”
阿沅臉色微沉,最後還是歎息一聲,收回腳步,認命地走回床邊。
他輕柔地為床上之人解下發冠,輕放于枕邊。
那根固定發冠蘭花銀簪在他指間流轉,勾起他心底的往事。
記憶回溯至一個多月前,他與白芷蘭初見之時。
那時,他奄奄一息地躺在昏暗破舊的屋舍中,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魚腥味。朦胧中,他感到一隻手輕柔地撫過他身上的傷痕。
他勉力睜眼,第一眼便看見了那隻蘭花銀簪,在透過窗棂的微光下,閃爍着淡淡的光輝。
後來,在陰暗潮濕的囚牢裡,他被鐐铐束縛,渾身污穢,鮮血斑斑,而她卻堅定地握住他的手,眼中滿是信任。
在昏黃的油燈下,那隻銀簪反射着柔和而溫暖的光,驅散了牢中的陰冷。
夢裡不知身是客,當他從雲端跌落泥潭之時,卻有一隻溫暖的手拉住了他,把他從萬丈深淵中救出。
總有一道柔光穿透他心中的陰霾,照亮了他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他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眼中浮現一絲淡淡的笑意……
然而,這抹笑意很快黯了下去,被沉重的回憶所掩蓋。
他腦中浮現出那場熊熊燃燒的大火,烈焰吞噬着靈堂,他幾乎被火海吞沒。而她奮不顧身地奔向他,緊握他的手,将他從火焰中帶離。
那隻銀簪在火焰中閃着紅光,仿佛染上血色。
忽然間,腦中一陣針刺般的劇痛,回憶中斷,他側身望向靜卧在床上的白芷蘭。
她的面容恬靜,肌膚如玉,眉若遠山,五官清秀而端正,鼻梁挺直,正如她每次教訓阿沅時一樣直。
烏黑的長發散落在枕間,幾縷發絲纏繞在頸間,散落在水色禮服的領口處。
或許是因蓋着被褥,白芷蘭在夢中覺得有些燥熱,輕輕扯動衣領,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
阿沅猛地轉過頭去,不敢看這一幕,耳尖迅速染上紅暈。
他别扭地側着身子,目光盯向别處,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蓋至她的脖頸處。
默然片刻,他低聲喃喃道:“白芷蘭,我會報答你的。”
但眼下,他還有别的事必須要去做……
他手中緊握着那隻蘭花銀簪,摩挲片刻後,将它鄭重收進懷中。眼中的光芒如此刻秋日的天空,晦暗不明。
推開窗棂,他最後深深地望了白芷蘭一眼,縱身躍下,帶起一陣寒涼的秋風。
秋風拂過園林,卷起漫天楓葉。
片片楓紅在空中飛舞,從玉津園西側駛入的馬車車隊間穿梭而過,飄進西園貴客們歇息的院落中。
在西園廂房中休整了一個時辰後,貴女和公子們重新梳妝打扮,容光煥發地推開房門,來到前院中集合,興緻勃勃地準備前往宮中參加瓊台宴。
劉清岚此時已恢複了精神,桃色胭脂和唇脂的映襯下,面色顯得紅潤不少。
她環顧四周,問道:“芷蘭姐姐呢?”
“她去找阿沅了啊。”周行也有些疑惑,左右張望道:“咦?他們倆人呢?”
其餘人皆搖頭,表示不知。
來接人的公公和女官點了點人數,卻發現少了一男一女兩人,便喚了侍從和宮女去尋人。
一片楓葉被風卷得再度飛遠,穿過窗棂,輕盈飄入房間内。
在床簾前的上空打了個旋兒,最終靜靜地落在床榻上。
床上之人,一襲水色禮服,長發散亂,安靜地平躺着。
鮮紅的楓葉落在那人臉上,鮮紅的血液蔓延在枕上,染紅了枕邊的發冠。
門口傳來“咚咚”敲門聲,伴随着門外宮女清脆的呼喚:“貴客,入宮赴瓊台宴的馬車已備好了,還請貴客速去西門乘車,以免誤了吉時!”
屋内寂然無聲,仿佛沒有一絲生息。
宮女又喚了幾聲,依舊無人回應。
她低聲自語道:“奇怪,我明明記得這裡有人住啊,難道我記錯了?”
正欲轉身離去,她腳步一頓,又喃喃道:“難道是屋中之人睡得太沉了,未曾聽見?”
于是,她鼓起勇氣,用力拍打門扉,高聲喊道:“貴客,時候不早了!”
躊躇良久後,她終是下定決心般,喚道:“貴客,奴婢進來了!”
随即推門而入。
不料片刻之後,她滿目驚恐地沖出房門,尖叫道:
“啊——!死人了!”